我是济南人,带家人去了趟昆明,回来后忍不住要说几句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9-03 21:14 1

摘要: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不好不坏的一个音量,刚好能盖住父亲拖着步子在屋里走动的摩擦声,又不会吵到邻居。我妻子林薇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哗哗作响,女儿多多在自己房间写作业,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我们家就像一台运转了几十年的老旧机器,每个零件都在固定的轨道上,

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不好不坏的一个音量,刚好能盖住父亲拖着步子在屋里走动的摩擦声,又不会吵到邻居。我妻子林薇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哗哗作响,女儿多多在自己房间写作业,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我们家就像一台运转了几十年的老旧机器,每个零件都在固定的轨道上,发出固定的声响,一切都显得那么天经地义。

这就是济南,我的家。从昆明回来后的第三天,那种熟悉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平静,又一次把我包裹起来。

引子

父亲的棉布拖鞋,鞋底已经被磨得发亮,每一次抬脚、落下,都带着一种黏稠的滞涩感。那声音从客厅到阳台,再从阳台到卫生间,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这个九十平米的空间缝得密不透风。我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里花花绿绿的古装剧,脑子里却一遍遍地回放着昆明翠湖边,海鸥掠过水面的样子。那里天是蓝的,空气是甜的,父亲甚至在那里多走了两里路,没有喘。

“磊子,手机给我。”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命令式的简洁。

我把手机递过去。他接过去,熟练地打开了相册,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张一张地翻看我们在昆明拍的照片。他的手指粗大、干燥,划过光滑的屏幕时,发出轻微的“呲啦”声。

林薇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她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些东西,我读不懂,也不想去读。她把手机从我面前的茶几上拿了起来,屏幕亮了一下,我瞥见一条微信消息的预览,发信人是“李医生”,内容被她迅速划掉了。她拿着手机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的心,像是被那门缝里挤出来的风吹了一下,凉飕飕的。

父亲还在看照片,忽然停在一张合影上,那是我们在石林拍的。照片里,他和我并排站着,林薇和多多蹲在前面。所有人都笑着,只有父亲,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嘴角向下撇着,像是在努力完成一个任务。

“这张,不好看。”他把手机递还给我,语气平淡,“删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都删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说完,他 shuffling 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声闷雷在我心里炸开。我低头看着那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天空蓝得像假的。我忽然发现,茶几上父亲那个他宝贝得不得了的紫砂壶,壶嘴的边缘,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崭新的豁口。

那个豁口,就像我们这个家,看似完整,却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地裂开了一道缝。

第一章:三十五分贝的战争

家里的战争,从不靠吼。它藏在电视的35分贝里,藏在碗筷碰撞的叮当声里,藏在每一个被刻意拉长的沉默里。

从昆明回来的第四天,矛盾以一种最日常的方式爆发了。

晚饭,又是饺子。猪肉大葱,父亲的最爱。林薇把最后一盘饺子端上桌,解下围裙,静静地坐下。多多的碗里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爸,吃吧。”我夹起一个饺子,放进父亲的醋碟里。

他“嗯”了一声,夹起来,却没有吃,而是放在嘴边吹了吹,又放回了碟子里。然后,他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一下。

《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准时响起。音量,35。

林薇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但她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至少一倍。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爸,要不……今天看看别的?”我试探着问。多多最喜欢的一个动画片,七点半开播。

父亲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新闻得看,国家大事。”

“多多想看动画片。”

“小孩子家家,看那些没用的东西干嘛。”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这是他不耐烦的标志性动作,“行了,行了,知道了。吃了饭让她自己回屋看去。”

这是他的口头禅,“行了,行了,知道了”,像一扇铁门,砰地一声关上,拒绝任何后续的沟通。

林薇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声音不大,但在新闻播报员字正腔圆的声音里,显得格外刺耳。多多吓得一哆嗦,嘴里的饺子掉在了桌上。

“王建国,”林薇连名带姓地喊着父亲的名字,这是她极度愤怒的信号,“这个家,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说了算?”

父亲终于把头从电视上转了过来,他看着林薇,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我怎么了?我看个新闻怎么了?”

“你没怎么,你什么都对。”林薇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碗筷,“你永远对。在济南,电视要看新闻频道,音量要开35。在昆明,天再好也必须上午十点出门,下午四点回酒店。你定的规矩,我们遵守就是了。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你的兵吗?”

她的语速很快,像连珠炮,但声音却在发抖。

我赶紧站起来,“林薇,少说两句。爸也是为了大家好。”

“为了我们好?”她冷笑一声,看着我,“王磊,你每次都说这句话。你能不能换一句?你问过我好不好吗?你问过多多好不好吗?”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像被冻住了一样。我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动作总在我心虚或者试图掩饰什么的时候出现。

父亲也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指着林薇,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猛地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那咳嗽声,和在昆明时那种压抑的、短促的咳声完全不同,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

我慌忙去拍他的背,林薇也顾不上生气,快步走进厨房倒了杯温水。

就在这片混乱中,我想起了在昆明的一个下午。那天阳光很好,我们坐在滇池边,海鸥在头顶盘旋。父亲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甚至主动让多多教他怎么用手机拍视频。多多咯咯地笑着,一遍遍地教他。那一刻,我以为我们一家人,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和谐。

可现在,那和谐就像一个肥皂泡,被父亲剧烈的咳嗽声,震碎了。

父亲喝了水,咳嗽渐渐平息下来。他摆摆手,示意我们别管他。他没有再看我们一眼,转身回了房间。电视里,新闻还在继续播报,声音不大不小,依旧是35分贝。

饭桌上,一片狼藉。多多的眼圈红了,小声地问:“妈妈,我们……是不是再也不去昆蒙了?”

林薇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把女儿掉在桌上的那个饺子,扔进了垃圾桶。

那天晚上,我和林薇分房睡。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闻着空气里残留的饭菜味,怎么也睡不着。我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林薇的微信。她的头像是和多多的合影,笑得很甜。我向下翻,找到了那个叫“李医生”的人。

我犹豫了很久,点开了他的朋友圈。背景图是医院的白色大楼,上面写着“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第二章:被风吹走的病历

秘密一旦有了一道裂缝,剩下的部分就会像被风化的岩石一样,迅速坍塌。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堵在了卧室门口。林薇正准备出门上班,看到我,眼神闪躲了一下,想从我身边绕过去。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凉。

“李医生,是谁?”我问,声音比我想象的要沙哑。

林薇的身体僵住了。她没有挣脱,只是低着头,看着我们交握的地方。“你翻我手机了?”

“我没翻,我看到了。”我加重了语气,“他是谁?我们去昆明,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然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了爸。他的肺,出问题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什么问题?”

“济南的医生说,是肺纤维化,没什么好办法。我托大学同学问了,说昆明这边有个专家是这方面的权威,所以才……”

“所以,那不是一次旅行。”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那是一次……求医。”

林薇点了点头,眼睛红了。“我本来想等结果都出来再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你除了会说‘爸也是为了我们好’,你还会说什么?”

她的指责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永远在和稀泥,永远在粉饰太平的“孝子”。我害怕冲突,害怕面对问题,我以为只要我假装看不见,问题就会自己消失。

“结果……怎么样?”我艰难地问。

“还在等。一些复杂的化验要时间。”她把手从我手里抽了出来,“王磊,这件事,先别告诉爸。他那个人,你比我清楚,他受不了。”

我点了点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整整一天,我都心神不宁。父亲咳嗽的样子,林薇红着眼睛的样子,还有那个紫砂壶上的豁口,在我脑子里交替出现。我忽然想起来,在昆明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父亲起夜时,我好像听到他在卫生间里发出了很痛苦的干呕声。当时我太困,翻了个身就又睡着了。

现在想来,那不是梦。

下午,我提前回了家。父亲不在,多多还没放学。我走进父亲的房间,他的房间一如既往的整洁,被子叠得像豆腐块,桌上的报纸都按日期排得整整齐齐。

我拉开他的床头柜,里面是几瓶常备药,还有一本旧相册。我翻开相册,里面都是我们家的老照片。有一张是我小时候,父亲把我扛在肩上,在千佛山顶笑得开怀。那时候的他,多么高大,多么健康。

在相册的夹层里,我摸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展开它,是一张济南市中心医院的CT报告单。诊断结论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双肺弥漫性间质性改变,考虑特发性肺纤维化。报告日期,是去昆明之前的一个星期。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抖得厉害。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他还配合着我们,演了一场全家旅游的戏。

我忽然明白了那个紫砂壶的豁口是怎么来的了。那天在昆明,我们刚从医院回来,林薇借口说累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看得出她情绪不对,想去安慰她,却被父亲叫住,让我陪他下棋。我们俩在酒店的阳台上,下了一下午的棋。他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喝茶。他的手,那天也抖得厉害,有好几次,茶水都洒了出来。

那个豁口,一定是在那个下午,在他努力掩饰自己的恐惧和绝望时,不小心磕碰到的。

我坐在父亲的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济南的冬天,总是这样,沉闷,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多多放学回来了。她推开门,看到我坐在爷爷床上,好奇地问:“爸爸,你在干什么?”

我慌忙把报告单塞进口袋。

“没什么。”我勉强笑了笑,“爸爸在教爷爷用手机呢。”

我拿起父亲放在床头的老人机,打开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多多在昆明喂海鸥时,我抓拍的。照片里,小姑娘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笑得无忧无虑。

多多凑过来看,小声说:“爸爸,我发现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在昆明的时候,爷爷晚上都不咳嗽了。一回到家,他又开始咳了。”她仰着头,天真地问,“是不是济南的空气有毒啊?”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刀,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只能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即将到来的,足以摧毁我们整个家庭的风暴。

第三章:藏在铁盒里的勋章

自从发现父亲的CT报告单后,我们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我和林薇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谁也不去触碰那个最核心的问题。我们像两个走在钢丝上的人,假装脚下是万丈坦途。

父亲也和往常一样,每天看新闻,散步,下棋。只是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有时候他会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一下午,看着楼下人来人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咳嗽声,成了这个家里最精准的晴雨表。咳得少了,我和林薇就能稍微松一口气;咳得多了,我们俩的心就跟着揪成一团。

昆明李医生的电话,是林薇去接的。她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回来的时候,脸色煞白。

我没问,她也没说。

我们都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说,等一个不得不摊牌的契机。

契机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到来了。那天我整理书房,在一个旧书柜的顶上,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皮盒子。我打开它,里面是一些父亲的旧物。几枚军功章,一本褪色的《毛主席语录》,还有一沓厚厚的信。

信封已经泛黄,寄信地址是“山东济南钢铁总厂”。我抽出一封,信纸是那种很薄的、印着红色横格的稿纸。

“亲爱的红梅,”信的开头写道,“见字如面。厂里的高炉又开了一个,车间里热得像蒸笼,灰尘大得对面看不见人。每天下班,鼻孔里、耳朵里都是黑的,只有牙是白的。但是我不怕苦,为了建设祖国,这一切都值得……”

信的落款是“爱你的,建国”。

红梅,是我母亲的名字。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那些信,拼凑出了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父亲。一个在炼钢炉前挥汗如雨的青年工人,一个在信里对爱人说着朴素情话的丈夫,一个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年轻人。信里,他反复提到“粉尘”、“烟雾”、“胸闷”,但每一次,他都用“为了国家”、“为了家庭”这样的话一笔带过。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病根。那不是什么“特发性”的肺纤维化,那是几十年的工业粉尘,在他肺里刻下的,一枚无法磨灭的“勋章”。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父亲的脚步声。他走了进来,看到我手里的信,愣住了。

“谁让你乱翻东西的?”他的语气很严厉,快步走过来,想把信抢过去。

我没有躲。我站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却浑浊的眼睛。“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他躲开了我的目光,嘴硬道:“告诉你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我说的是你的病!”我几乎是吼了出来,“你的肺!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为什么瞒着我们?你觉得我们是累赘吗?还是你觉得你自己一个人能扛过去?”

积压了太久的恐惧、愧疚和无力感,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父亲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扶住书柜才站稳。他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他开口,声音嘶哑,“我不想让你们担心。”

“不想让我们担心?”我冷笑,“你这样瞒着我们,我们就不会担心了吗?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比直接告诉我们,更让我们难受!”

“你懂什么!”他忽然也提高了音量,那双因为衰老和疾病而显得无力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我一辈子没求过人!年轻的时候在厂里,我是劳动模范,是先进生产者!我带的徒弟,现在都是厂领导了!我怎么能……怎么能让我儿子、儿媳妇,看着我像个废人一样,连喘口气都费劲?”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那如山一般坚强、固执的父亲,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他那句“行了,行了,知道了”的口头禅背后,藏着的不是不耐烦,而是他用尽一生力气去维护的,那点可怜的尊严。

我的眼眶一热,猛地扭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失态。

书房里的光线很暗,窗外,济南又是一个阴天。那些飞扬在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里无所遁形。它们曾经构筑了这座城市的荣耀,也无声地侵蚀了我父亲的生命。

“爸,”我转过身,声音哽咽,“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我们说了几十年,可直到今天,我才似乎真正明白它的分量。它不只意味着血缘和责任,更意味着,我们要一起分担那些最沉重、最不堪的重负。

父亲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坐到椅子上,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铁盒里的军功章。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地颤抖。

也就在此时,我下定了决心。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第四章:昆明的雨夜(上帝视角)

(切换至第三人称上帝视角)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昆明。

一个雨夜,空气湿润而清凉。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专家诊室里,灯火通明。王磊和林薇并排坐在李医生的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李医生五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神情温和而严肃。他将一张CT片插在观片灯上,白色的光瞬间照亮了片子上那如蛛网般密布的肺部纹理。

“情况,不太乐观。”李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两人心上,“从增强CT和各项指标来看,王师傅的肺纤维化已经到了中晚期。肺功能……只剩下正常人的不到百分之四十了。”

王磊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片子,那些白色的、纠结的线条,像一张网,正把他父亲的生命一点点勒紧。他想开口问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坐在他身边的林薇,却异常冷静。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但她的声音,却听不出一丝颤抖。

“李医生,您说实话。还有……多长时间?”

李医生沉默片刻,看向这个面色苍白但眼神坚毅的女人。“如果积极配合治疗,保持好的心态和生活环境,也许……一到两年。但这只是一个理想的估计,随时可能会因为急性加重而……”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一到两年。

这个时间单位,像一把钝刀,在王磊的心上来回地割。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站起来,“我……我去下洗手间。”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诊室。

诊室里,只剩下林薇和李医生。

李医生看着王磊踉跄的背影,叹了口气。“家属的情绪,很重要。”

林薇点了点头,她抬起头,看着李医生,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李医生,我知道。他……他只是还没准备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操持。他是个孝子,但有时候,太孝顺了,反而会变成一种懦弱。”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有什么治疗方案吗?不管花多少钱,用什么药,只要能让他舒服一点,让他多活一天,我们都愿意。”

李医生给她讲了两种方案,一种是保守治疗,靠药物延缓进程;另一种是肺移植,风险高,费用巨大,而且肺源极难等到。

林薇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她问得很仔细,关于药物的副作用,关于移植的成功率,关于术后护理的每一个细节。她的理智和冷静,让李医生都有些动容。

十几分钟后,王磊回来了。他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眼眶是红的,他显然是去哭过了。他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

林薇看在眼里,却没有戳破。她只是对李医生说:“谢谢您,李医生。我们回去商量一下。能不能……请您先不要把最坏的情况告诉我公公?他是个很要强的人。”

李医生点了点头。“我明白。病人的心态,有时候比药物更重要。”

从医院出来,雨下得更大了。昆明的雨,不像济南那样粗暴,细细密密的,带着一股植物的清香。

王磊走在前面,没有打伞,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林薇撑着伞,默默地跟在后面。

走到一个路口,王磊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来,划过脸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们……我们骗他吧。”他看着林薇,声音嘶哑地像被砂纸磨过,“我们就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普通的肺炎,吃点药就好了。我们把他骗回济南,让他开开心心地过完……过完剩下的日子。”

林薇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心疼,有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走上前,把伞举到他的头顶,轻声说:“雨太大了,会感冒的。爸还在酒店等我们。”

王磊在伞下,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妻子的肩膀上,压抑地抽泣起来。

林薇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丈夫颤抖的后背。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城市灯火,眼神里,是无尽的疲惫和茫然。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要撑起的,不只是一把伞,而是这个家,即将崩塌的天空。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第五章:一个橘子的重量

摊牌之后,家里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似乎被撕开了。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沉重的现实。

我和林薇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起因是我主张带父亲回昆明,接受李医生的保守治疗方案。而林薇坚决反对。

“回昆明?王磊,你说的轻巧!”她正在疯狂地拖地,仿佛要把地板擦穿,“你工作不要了?多多上学怎么办?我们一家三口都搬过去?我们靠什么生活?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实际问题?”

“工作可以再找,多多的学籍可以转。钱的事,我们可以想办法,把这套房子卖了……”

“卖房子?”她停了下来,拖把“砰”的一声杵在地上。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然后呢?租房子住?等爸走了,我们一家三口喝西北风去?王磊,你能不能现实一点!你以为治病是请客吃饭吗?那是个无底洞!”

“那你说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爸在济南等死吗?”我的火气也上来了,“林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冷血?”

“我冷血?”她气得笑了起来,“对,我冷血!我自私!我只想着我女儿将来要有地方住,要有安稳的日子过!不像你,伟大!孝顺!为了尽孝,可以牺牲一切,牺牲你的工作,牺牲你女儿的未来,牺牲我!”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箭,射向我的心脏。我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她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我的所谓“孝顺”,的确是一种逃避,一种不愿面对复杂现实的理想主义。

“你根本就不懂!”我吼道,“你不是他儿子,你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林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受伤。她没有再跟我吵,只是默默地拿起拖把,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这场争吵,没有赢家。我们只是用最恶毒的语言,把彼此伤得体无完肤。

父亲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们。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剥好了皮的橘子,橘络都摘得干干净净。

他走过来,把橘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没有说话,又转身回了房间。

那个橘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重的句号,结束了我们这场歇斯底里的争吵。

晚上,我睡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半夜,我口渴,起来喝水,看到林薇的房间还亮着灯。我走过去,门没关严,我看到她坐在床上,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我常吃的降压药。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我们明明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却因为这份沉重,变成了互相攻击的刺猬。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惊醒。我冲进父亲的房间,看到他半靠在床上,脸色发紫,呼吸困难,床边的垃圾桶里,有一摊带血的痰。

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拨打了120。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我和林薇,还有闻声赶来的多多,跟在车后,奔向医院。

在急诊室的走廊里,我看着抢救室亮起的红灯,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林薇扶住了我,她的手,比我的还要冰冷。

多多吓坏了,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小声地哭着。

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父亲就这么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们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

我忽然明白了那个橘子的重量。它承载的,是一个父亲对这个家最后的、无声的恳求。他求的,不是活下去,而是我们,不要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对我们说:“病人暂时稳定了,急性加重。必须马上住院。”

我看着医生疲惫的脸,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第六章:阳台上的谈话

父亲在医院住了下来。

济南的冬天,医院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病痛和焦虑。我们家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我和林薇轮流请假,白天在医院陪护,晚上回家照顾多多。我们很少说话,但彼此之间,却多了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

父亲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暂时稳定了下来。但他变得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片被楼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难得地好。我推着轮椅,带父亲到医院楼下的花园里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懒洋洋地洒在身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只有轮椅滚过石子路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磊子,”父亲忽然开口,声音有些虚弱,“那天……你们吵架,我听到了。”

我的心一紧,推着轮椅的手,停住了。

“爸,我们……”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别说了。我都知道。”

他转过头,看着我,阳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些沟壑,显得愈发深刻。“是我……拖累你们了。”

“爸!你说什么呢!”我的鼻子一酸,“我们是一家人,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我这一辈子,好强。在厂里,扛钢锭,抬铁水,我从来没输给过谁。我以为,我能扛一辈子。没想到,老了老了,倒让这口气,把我给憋住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连忙给他拍背。

等他缓过来,他抓住我的手,力气比我想象的要大。“磊子,听爸说。别卖房子。那是你和林薇辛辛苦苦挣来的,是多多的家。我这把老骨头,不值当。”

“爸……”

“也别去昆明了。”他看着远方,眼神悠远,“那里的天是蓝,水是清,可那不是我的家。我的根,在济南。就算是死,我也得死在这儿。”

他的话,说得很平静,却字字千钧。

“你妈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没让你受过什么委屈。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不是拿了多少奖状,当了多少劳模,而是有你这么个儿子。”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可我……好像没教好你怎么当个男人,怎么当个丈夫。”

我再也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想把涌上来的热意逼回去。

“林薇是个好媳妇。”父亲说,“这些年,她不容易。你……你以后,要多替她想想。一个家,光靠孝顺是撑不起来的。还得有担当。”

担当。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爸,我……”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

“行了,行了,知道了。”他又用上了他的口头禅。但这一次,这六个字里,没有不耐烦,没有拒绝,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和释然。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我累了,推我回去吧。”

我推着他,往病房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看着他佝偻的、瘦削的背影,忽然觉得,我那如山一般的父亲,真的老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林薇已经做好了饭。多多在写作业,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吃完饭,我对林薇说:“我们谈谈吧。”

我们坐在阳台上。没有开灯,窗外是济南城的万家灯火。

“我决定了,”我深吸一口气,说,“不卖房子,也不去昆明了。”

林薇看着我,没有说话。

“爸的意思,是想在家里。我们……就在济南,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我明天就去公司申请,调去一个清闲点的部门,工资少点没关系,能有更多时间陪他。”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医药费的事,你别操心。我来想办法。我还有些积蓄,不够的话,我去借。总之,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林薇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她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王磊,”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音,“你终于……长大了。”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她在我怀里,卸下了所有的坚强,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抽泣着。

窗外的夜风,有些凉。但我抱着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这个家,不会再散了。

第七章:济南的冬天

父亲出院了。

我们把家里重新布置了一下,买了一台制氧机,还有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那个曾经充满生活气息的家,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家庭病房。

生活进入了一种新的轨道。我每天的工作,就是上班,照顾父亲,陪多多。林薇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还要操心父亲的饮食。我们都很累,但谁也没有抱怨。

我们不再争吵,甚至很少高声说话。我们学会了用眼神,用一个默契的动作,去交流,去分担。

父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天气好的时候,他还能在我的搀扶下,在楼下走一走。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就只能躺在床上,靠着制氧机呼吸。

他的话越来越少,但眼神,却越来越温和。他会看着林薇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看很久;他会拉着多多的手,听她讲学校里的趣事,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有一天,林薇在给父亲擦身子的时候,父亲忽然说:“薇薇,这些年……委屈你了。”

林薇的手一顿,随即笑道:“爸,说啥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父亲也笑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喉咙发紧。我忽然觉得,我们家正在经历的,不是一场灾难,而是一场修行。我们每个人,都在这场修行里,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告别。

家,有时候不是港湾,是需要缴停泊费的码头。而我们缴的,是时间,是耐心,是我们最宝贵的,也是最脆弱的感情。

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父亲的状况,急转直下。

他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睡。清醒的时候,也说不出话了。

一个下过雪的清晨,我起床,看到父亲的房间里,亮着灯。我走进去,看到他正睁着眼睛,看着窗外。

窗外,是济南城银装素裹的黎明。雪停了,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已经没有了温度。

他看着我,眼睛里,好像有千言万语。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俯下身,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我听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说出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不是“磊子”,不是“多多”,也不是“林薇”。

他说的是:“下雪了……出工……”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我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一个同样下着大雪的清晨,一个年轻的工人,迎着风雪,走向那座吞噬了他青春和健康的钢铁工厂。他的脚步,坚定而有力。

因为他知道,他的身后,有一个家,需要他去守护。

父亲走了。

葬礼很简单。按照他的遗愿,骨灰撒在了黄河里。

处理完所有后事,我们一家三口,回到了那个空荡荡的家里。父亲的房间,我们还保持着原样。那台制氧机,还静静地立在墙角。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开电视。

多多写完作业,跑到我身边,把一张照片塞到我手里。

“爸爸,你看。”

是我们在昆明石林拍的那张合影。父亲说不好看,让我删掉的那张。我没有删,一直存着。多多把它打印了出来。

照片上,我们四个人,笑得那么灿烂。连父亲那僵硬的笑容,此刻看起来,也充满了别样的温暖。

我看着照片,想起了昆明的蓝天,滇池的海鸥,也想起了济南的雾霾,父亲的咳嗽声。

那趟昆明之行,像一场梦。它没有治好父亲的病,却治好了我们这个家的病。它让我们撕开了所有伪装,看到了彼此最真实、最脆弱的样子。它也让我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真正的远方,不在昆明,而在我们如何面对眼前这一地鸡毛的勇气里。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父亲的那个铁皮盒子里,和他的军功章,和他写给母亲的信,放在一起。

济南的冬天,很长,很冷。

但春天,总会来的。

我想,这就是我,一个普通的济南人,带家人去了趟昆明,回来后,最想说的几句话。

来源:友爱面条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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