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来的运营总监叫江帆,哈佛毕业,穿手工定制的西装,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新来的运营总监叫江帆,哈佛毕业,穿手工定制的西装,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他上任的第一天,就在我面前,用擦得锃亮的皮鞋尖,踢了踢我的水桶。
“Auntie,以后这些东西,不要放在走廊上。”他微笑着说,语气却像淬了毒的冰。
我点点头,没说话,默默把水桶往墙角挪了挪。
我叫林未,四十二岁,在这栋名为“辉煌国际”的写字楼里,干了二十年保洁。
二十年,我看着这家公司从一个几十人的小团队,扩张成如今占据三十层楼的行业巨头。我看着墙上的人来了又走,认识这里每一块地砖的裂缝,知道哪个会议室的空调总爱滴水。
江帆是新来的神,是公司为了“优化管理层”“注入新鲜血液”而重金挖来的。他走过的地方,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名为“精英”的紧张气息。
下午三点,茶水间,他把我堵在了里面。
当时我正在给咖啡机除垢,这是个精细活,老伙计脾气怪,得顺着纹路来。公司里只有我一个人会弄。
“你,叫什么名字?”江帆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兜,审视着我,像在看一件待处理的废品。
“林未。”我回答,手上没停。
“林未,”他念了一遍,似乎觉得这个名字很普通,没什么记忆点,“你在这里多久了?”
“二十年。”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嗤一声:“二十年?Auntie,你的人生追求还真是……稳定。”
我没理会他的嘲讽,擦干净最后一处水渍,准备离开。
“等等。”他叫住我,“你被解雇了。”
我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溅起一小朵水花。
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觉得有点荒谬。
“为什么?”我问,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没有为什么。”江帆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公司需要的是活力和效率,不是你这种暮气沉沉、随时等着退休的老员工。我们需要的是 asset(资产),不是 liability(负债)。懂吗?”
他指了指我的工服:“你的存在,拉低了我们公司的整体形象。下午就去人事部办手续,N+1的补偿,公司不会亏待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句飘在空中的“This is business.”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抹布,慢慢拧干。水珠顺着我粗糙的指缝滴落,像时间流逝的声音。
二十年,我送走过意气风发的实习生,也送别过黯然离职的副总裁。没想到,最后轮到了我自己。
人事部的小姑娘看着我的离职单,一脸为难。“林姐,这……江总监他……”
“没事,按流程走吧。”我笑了笑,把签好字的文件递给她。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默默盖了章。
我换下穿了二十年的蓝色工服,收拾好储物柜里那几件简单的私人物品——一个用了十年的保温杯,一本翻得卷了边的旧书,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走出辉煌国际大厦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给这座玻璃幕墙的建筑镀上了一层金边,和我第一天来时一模一样。
我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去了郊区的一栋中式庭院。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给他的鱼喂食。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练功服,气定神闲。
“爸。”我叫了一声。
老人回头,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他就是林东,辉煌国际的创始人、董事长,也是我爸。
“我被开了。”我走到他身边,看着池子里的锦鲤说。
“哦?”他挑了挑眉,“谁这么有魄力,敢开我林董的女儿?”
“一个叫江帆的年轻人,新来的运营总监。”
“江帆……”我爸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有点印象,PPT做得花里胡哨,履历倒是金光闪闪。”
“他说我拉低了公司形象。”我陈述着事实,没什么情绪。
我爸笑了,把手里的鱼食撒完,拍了拍手。“二十年,你这个社会实践,总算有了一个像样的结尾。感觉怎么样?”
二十年前,我大学毕业,我爸想让我直接进公司,从副总开始干起。我拒绝了。
我和他打了一个赌。我说,给我二十年,我从最底层做起,如果我能真正看懂这家公司,你就把决策权交给我。如果不能,我就安安心心当我的大小姐,再不插手公司的事。
他同意了。于是,林家大小姐消失了,多了一个叫林未的保洁员。
这二十年,我是公司里最隐形的人。我听过茶水间里最真实的八卦,也捡到过会议室垃圾桶里被揉成一团的商业计划书草稿。
我知道哪个部门的领导是真正的实干家,哪个又是只会甩锅的草包。我知道前台的姑娘每个月要寄一半的工资回老家,也知道技术部那个沉默寡言的程序员,一直在默默资助一个贫困学生。
我看着这家公司,像看着一棵自己亲手浇灌长大的树,熟悉它每一片叶子的脉络。
“感觉?”我看着我爸,“感觉江帆是个不错的样本,很典型。”
“那明天,回去收网?”我爸问。
“嗯,该收网了。”
第二天,辉煌国际炸了锅。
不是因为我这个保洁阿姨的离开。事实上,除了几个老员工,没几个人注意到我的消失。新的外包保洁公司很快就派了人来,虽然笨手笨脚,但总归是有人在打扫。
炸锅的原因是,董事长办公室发出通知,早上九点,召开全体高层紧急会议,董事长将宣布一项重大决定。
江帆意气风发地走进了顶层会议室。他特地换了一套更高调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觉得,这一定是为了他。
他昨晚已经听说了,董事长很久不参与具体事务,这次突然开会,肯定是新官上任的他,烧的第一把火得到了董事长的赏识。开除一个没用的保洁,就是他展现自己雷厉风行、注重效率的投名状。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发言稿,准备在会上阐述自己接下来大刀阔斧的改革计划。
会议室里坐满了公司的副总和各部门负责人,大家神情各异,交头接耳地猜测着会议内容。
九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我爸林东走了进来,步伐稳健。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当我走进来的时候,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了,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我脱下了蓝色工服,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头发挽起,脸上化了淡妆。但我没有换鞋,脚上依然是那双穿惯了的、舒服的平底鞋。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充满了震惊、疑惑和不解。
尤其是江帆。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的表情从自信、错愕,到惊恐,最后化为一片死灰。他手里的那支万宝龙钢笔,“啪”地一声掉在了昂贵的实木会议桌上。
我爸走到主位坐下,敲了敲桌子。
“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个角落,“这位,是我的女儿,林未。也是我们辉煌国际,除了我之外,最大的个人股东。”
“从今天起,她将正式出任公司首席战略顾问,同时兼任企业文化监察部总负责人。”
“大家可能很好奇,我的女儿过去二十年都在哪里。”我爸顿了顿,目光扫过江帆,“她在我们公司,进行了一项长达二十年的基层调研。昨天,江总监,你亲手为她的调研,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江总监,”我爸的语气变得严厉,“你很优秀,你的履历,你的能力,都无可挑剔。但是,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江帆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爸看向我,示意我来说。
我走到会议桌前,环视了一圈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我知道张副总的妻子刚动完手术,也知道李总监的儿子今年高考。
“大家好,我是林未。”我开口,声音很平静,“过去二十年,我是一名保洁员。我的工号是0079。”
“我认识在座的各位,可能比你们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你们。”
“我看到过王总监为了一个项目,在办公室住了三天,吃的都是泡面,我在夜里给他倒过垃圾桶,里面全是改了无数遍的方案。”
“我也看到过刘经理,把部门实习生的功劳据为己有,在会议上侃侃而谈,而那个小姑娘在楼梯间里偷偷地哭。”
“我还知道,财务部的陈姐,每个月都会多买一份午饭,悄悄放在楼下流浪猫的窝里。”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江帆身上。
“江总监,你昨天对我说,公司需要的是asset,不是liability。你说我拉低了公司的形象。”
“在你眼里,一份工作,一个人,只有数据和价值两种标签。你追求效率,优化成本,这没有错。但你忘了,公司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
“你看到我工龄二十年,就断定我暮气沉沉。你不知道,这二十年,我见证了公司的每一次危机和转型,我比公司99%的人都更懂这家公司的根基在哪里。”
“你嫌我的工服拉低了形象,你不知道,正是无数个穿着这样工服的人,在维持着这栋大楼的光鲜亮丽,让你们可以在一尘不染的环境里,谈论着上亿的生意。”
“你上任第一天,开除了公司服务最久的保洁员;斥责了食堂里给你打饭慢了半分钟的阿姨;投诉了帮你按电梯却忘了微笑的保安。”
“你的眼里只有规则、效率、KPI,却没有尊重,没有人情味。一个不尊重基层员工的管理者,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拥护,也无法带领团队走得更远。”
“辉煌国际之所以辉煌,不是因为有几个哈佛毕业的总监,而是因为有成千上万个兢兢业业、把这里当家的员工。这,才是我们最宝贵的asset。”
“而你,江帆先生,”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才是这家公司最大的liability。”
我说完,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江帆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椅子上,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江总监,”人事部的负责人站了起来,声音颤抖,“这是你的解聘通知书,即刻生效。相关赔偿,我们会依法办理。”
我爸补充了一句:“行业内,我会打招呼。我不希望再看到一个如此傲慢、无知的人,去祸害别的公司。”
这是彻底的封杀。江帆的职业生涯,完了。
会议结束后,我回到了我新的办公室。巧的是,就是江帆之前的那一间。视野极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给人事部,让他们撤销对外包保洁公司的合同,重新聘回那些被遣散的老员工,薪资上调20%。
第二件事,是设立一个“员工关怀基金”,由我亲自管理,用于帮助那些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困难的员工。
第三件事,我把那个被刘经理欺负的实习生叫到办公室,告诉她,她的努力,我看见了。并且给了她一个独立负责新项目的机会。
我爸走进我的办公室,递给我一杯热茶。
“感觉怎么样,林总?”他调侃道。
“还不太习惯。”我笑了笑,“还是拖地让我感觉更踏实。”
“你这二十年,没有白费。”我爸感叹道,“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家的掌舵人。”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渺小如蚁,却各自奔忙,充满了生命力。
二十年前,我站在这里,觉得世界踩在脚下。二十年后,我拖着地,从下往上仰望,才真正看清了这个世界的肌理和温度。
扫地出门,还是扫地“入门”,有时候,只取决于你看待世界的方式。
我想,我的新工作,才刚刚开始。
来源:溪中摸鱼的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