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一格不多,一格不少。这个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扎在我耳膜最不舒服的位置,嗡嗡作响。妻子林薇正背对着我,用一块湿布反复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餐桌,手腕的每一次转动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一格不多,一格不少。这个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扎在我耳膜最不舒服的位置,嗡嗡作响。妻子林薇正背对着我,用一块湿布反复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餐桌,手腕的每一次转动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引子
岳父坐在沙发的主位,身体微微前倾,眯着眼,试图从那台55寸的屏幕里分辨出人物的口型。35的音量,是为他衰退的听力设定的妥协值,也是我们这个三代同堂家庭里,一道不成文的戒律。我,陈阳,三十八岁,一家不大不小公司的部门主管,此刻只想把自己陷进沙发的另一头,让这不大不小的噪音把我淹没。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腩,那是我用十年婚姻和无数顿应酬换来的“功勋章”。可最近,这枚“功劳章”似乎成了“耻辱柱”。林薇的沉默就是最尖锐的刻刀。
我随手拉开茶几的抽屉,想找一包饭后助消化的山楂片,指尖却触到一个硬硬的方盒子。是家里的旧相册。我拿出来,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翻开。第一页,就是我和林薇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我,穿着笔挺的西装,下颌线分明,瘦削的身体里仿佛藏着使不完的劲儿。那时的我,体重120斤。现在,168斤。不多不少,每年稳步增长4.8斤,像银行的定期存款,只进不出。
“看什么呢?”林薇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背后传来,没有温度。
我合上相册,塞回抽屉里,“没什么,找山楂片。”
她没再说话,继续擦着桌子,抹布和桌面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比电视里的声音更让我心烦。整个客厅,除了电视声和擦桌声,再无其他。女儿多多在房间里做作业,岳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和林薇,则活在各自的孤岛上。这种反常的沉默,已经持续一周了。
一周前,她给我发了一篇文章链接,标题刺眼——《调查显示,大部分女人喜欢瘦男人,这是有原因的》。我当时正在开会,扫了一眼就关了,回了她一个“?”。她没有回复。
晚饭时,我夹了一块她做的红烧肉,她眼皮都没抬,幽幽地说:“少吃点吧,都是油。”
我把肉放回碗里,扒拉着白米饭。
她又说:“老陈,要是你也能……”她顿住了,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后半句话像鱼刺一样卡在我喉咙里。要是我也能像照片里那么瘦?还是像隔壁新搬来的那个健身教练一样,浑身都是腱子肉?
我心里憋着火,却发不出来。中年夫妻的战争,从来都不是金戈铁马,而是这种无声的凌迟。
夜深了,岳父和女儿都睡了。我洗完澡出来,看见林薇坐在床头看手机。我躺下,习惯性地想从背后抱住她,手刚碰到她的腰,她就像被电了一下,身体僵硬地往前挪了挪。
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然后悻悻地收了回来。
黑暗中,只有她的手机屏幕发着幽幽的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她极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是手机锁屏的声音。
她也躺下了,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就在我以为这个沉闷的夜晚会就此结束时,我的手机“叮”地一声,屏幕亮了。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林薇。我们明明躺在同一张床上,相隔不过半米。
我点开。
依然是一个链接,标题换汤不换药——《男人过了三十五,体重是油腻的尺度,也是对家庭的责任感》。
我猛地坐起来,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我转头看她,她在黑暗中闭着眼,呼吸平稳,像睡着了。可我知道,她醒着。
我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发出“砰”的一声。
她还是没动。
我躺下,盯着天花板,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我看见她床头柜上多了一张健身房的宣传单,上面用红笔圈出了“男士减脂塑形私教课”。
那张薄薄的纸,像一封战书,正式递到了我面前。
第一章
这张“战书”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长出密密麻麻的倒刺。我没问,她也没提,但那张宣传单就像皇帝的新衣,我们都假装看不见,却又都心知肚明。
家里的气氛愈发凝滞。岳父似乎也察觉到了,吃饭时总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可他一张嘴,林薇就给他夹菜,“爸,多吃点这个,降血脂的。”一句话就把他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
岳父只好埋头吃饭,不再作声。他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智能手环,是林薇给他买的,据说能测心率、测血压。但这东西对他来说太复杂了,除了看时间,其他功能一概不会用。
“爸,我再教您一次怎么把数据同步到手机上。”林薇放下碗筷,拿起岳父的手机,点开一个叫“家庭健康”的APP,“您看,打开这个,然后按一下手环侧面的钮,数据就过来了。您每天早晚都同步一次,我随时都能看到您的身体状况。”
岳父凑过去,戴着老花镜,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哎呀,太麻烦了,记不住。这玩意儿还没我自个儿感觉准呢。”
“怎么会麻烦?多学学就会了。您看,这上面有曲线图,一目了然。”林薇很有耐心,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林薇的控制欲,似乎已经从我的体重,蔓延到了家里每一个角落,每一位成员身上。她像一个精准的仪器,试图校准我们所有人的人生轨迹,让他们都符合她设定的“健康”标准。
“我来吧。”我接过手机,“爸,您看,其实很简单……”我放慢了语速,把步骤拆解得更细,可岳父还是听得云里雾里。我的耐心很快被耗尽,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就这么点一下!再按一下!您倒是看啊!”
岳父被我吼得一愣,手缩了回去,嘟囔着:“不学了不学了,你们年轻人玩意儿,我搞不懂。”
“你冲爸喊什么?”林薇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我没喊,我就是着急。”我辩解道。
“你那还不是喊?”她站起来收拾碗筷,盘子和碗碰撞出清脆又刺耳的声音,“自己一身的毛病管不好,还有脸冲长辈发脾气。”
一句话,又绕回到了我身上。我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窝回沙发里,打开电视,把音量从35调到了45。震耳欲聋的广告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岳父被吓了一跳,林薇从厨房冲出来,“陈阳你疯了!爸心脏不好!”
我没理她,死死盯着屏幕。这是我的反抗,无声却又喧嚣。
僵持中,女儿多多的房门开了。她拿着一幅画跑出来,献宝似的举到我面前,“爸爸,你看我画的!”
画上是蓝天白云,绿草地,还有三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她。妈妈和她都是纤细的火柴人,而我,被画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滚滚的粉色气球,四肢就是从气球上伸出来的细线。
我的心,像被那根看不见的针又扎了一下。
“爸爸,你喜欢吗?”多多仰着天真的脸问我。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喜欢,多多画得真好。不过……为什么爸爸是个气球啊?”
“因为爸爸的肚子软软的,像气球一样!而且,爸爸是大气球,可以保护我和妈妈,把所有坏蛋都弹走!”女儿的话清脆响亮,每一个字都砸在我心上。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原来在女儿心里,我的胖,是温暖和安全的象征。可这份象征,在林薇眼里,却是油腻和不负责任。
我抱着女儿,把脸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视线模糊了。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只剩下我和女儿。林薇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们,表情复杂。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的累,是心累。中年男人的发福,是从默许第一根皮带孔的失守开始的。而婚姻的疲惫,则是从你发现,你引以为傲的“保护”,在对方眼里成了“负担”开始的。
晚上,我主动跟林薇说话:“那健身房,多少钱一节课?”
她愣了一下,随即说:“不贵,你要是想去,我帮你问问。”
“嗯。”我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又过了几天,公司组织体检。报告出来,我的各项指标都在临界值上徘徊,血压偏高,轻度脂肪肝。医生用一种见怪不怪的口气对我说:“小伙子,该减肥了。你这体型,再过几年,三高就都找上门了。”
我拿着那张写满红色箭头的报告单,在医院门口站了很久。阳光很好,但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家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了那家健身房门口。我没下车,就坐在车里,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他们个个身材挺拔,精神饱满,和我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薇。
她和一个男人并肩从健身房里走出来,两人有说有笑。那男人很高,很瘦,穿着一身紧身的运动服,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他手里拿着两瓶水,递给林薇一瓶,动作自然又亲昵。
我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原来,那张宣传单不是给我的战书,是她的通行证。
我猛地踩下油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调转车头,仓皇而逃。
第二章
车子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后面的喇叭声响成一片。我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林薇和那个瘦高男人相视而笑的样子。那个笑容,我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只记得一进门,岳父就迎上来,“小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体检报告被我揉成一团,扔在角落。愤怒、羞辱、背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那篇文章,那张宣传单,那些关于体重的话,原来都不是在关心我的健康,而是在为她的离开做铺垫。她嫌我胖,嫌我油腻,所以找了一个更年轻、更健壮的?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
我拿起手机,想打电话质问她,可号码拨到一半,又挂断了。我拿什么质问?我有什么资格?是我自己先放弃了自己,任由身体像发面一样膨胀起来。
我开始疯狂地在家里翻找,试图找到更多她出轨的证据。她的衣柜,她的梳妆台,她的包……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整整齐齐,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永远一丝不苟。
最后,我在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日记本。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结婚十年,我从不知道她有写日记的习惯。我试了试,锁很牢固。我像个疯子一样,用剪刀,用螺丝刀,最后用锤子,在发出巨大声响后,终于撬开了那把小小的铜锁。
日记本翻开,第一页的日期,是半年前。
字迹是林薇的,清秀又用力。
“今天,爸又因为头晕住院了。医生说,是高血压引起的,让他一定要控制饮食,多运动。看着爸躺在病床上,我突然很害怕。我想起了妈。妈走的时候,也是因为常年被糖尿病折磨……”
“陈阳的公司又组织体检了,他没告诉我结果,但我猜也知道。他的肚子越来越大,晚上睡觉开始打鼾,有时候还会憋气。我劝他减肥,他总是不当回事,说男人有点肚子才叫有福气。可我怕的不是他不好看,我怕的是,他会走我爸的老路。”
“今天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女人都喜欢瘦男人。我想发给他,又怕伤他自尊。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我们之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他觉得我不理解他,我觉得他不爱惜自己。”
“我去了那家健身房,咨询了私教。我想给他报个名,又怕他不去,白花钱。那个高教练很专业,他说陈阳这种情况,必须系统性地减。我有点动心了,或许,我应该先替他去探探路?”
……
一页一页翻下去,我的手在颤抖。没有背叛,没有出轨,只有我从未了解过的,她深藏心底的恐惧和担忧。我以为的那些指责和嫌弃,原来是她笨拙的、说不出口的关心。
我像个小偷,窥探了她的内心,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可笑、最可悲的人。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林薇回来了。我慌忙把日记本塞回抽屉,把撬坏的锁也扔进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推门进来,看到我,愣了一下,“你在家?今天这么早?”
“嗯,公司没事。”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换了鞋,走进来,看到地上的纸团,捡了起来。是我那张揉皱的体检报告。她慢慢展开,一行一行地看,脸色越来越沉。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告诉你有什么用?让你看我笑话?”我自暴自弃地说。
“陈阳!”她突然提高了音量,“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想你的吗?我是你老婆!我关心你的身体,有错吗?”
“你那是关心吗?你那是逼我!你天天拿那些文章恶心我,背着我跟别的男人去健身房,你安的什么心?”嫉妒和羞愧交织在一起,让我口不择言。
“别的男人?”林薇气笑了,“你说高教练?我是去咨询给你报课的!我怕你不懂,被人骗,我特意去帮你问清楚!陈阳,你能不能别这么龌龊?”
“我龌龊?”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她面前,“是我龌龊,还是你做的事让人不得不龌龊?你们有说有笑,他给你递水,你当我瞎了吗?”
我们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女儿在门外被吓得哭了起来,“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
岳父也赶过来敲门,“小薇,小陈,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整个家,因为我们的争吵,乱成一团。
我们在狭小的卧室里对峙着,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空间越小,情绪越被放大。
“我受够了!”林薇把体检报告狠狠摔在我脸上,“陈阳,我不是嫌你胖,我是怕!我怕你像我爸一样,一身的病!我怕你像我妈一样,说走就走!我怕这个家,哪天就塌了!你懂不懂?”
她吼完,眼泪决堤而下。
我愣住了。她提到的母亲,是这个家里的一个禁忌。岳母在我认识林薇之前就去世了,她很少提起。我只知道是生病走的,却不知道细节。
原来,她所有行为的背后,都藏着这么深的恐惧。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婚姻里的沉默,不是金子,是慢慢锈蚀的铁。它在我们之间锈了太久,已经把彼此都腐蚀得面目全非。
第三章
那场争吵像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家,过后留下一片狼藉。我和林薇陷入了更彻底的冷战。我们不再说话,甚至避免眼神接触。家成了一个只提供睡眠和食物的旅馆。
岳父和多多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饭桌上,祖孙俩努力地找着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我和林薇都只是“嗯”、“啊”地敷衍着。最后,连多多都学会了看眼色,扒拉两口饭就躲回房间。
只有电视机的音量,依然雷打不动地保持在35。那嗡嗡作响的声音,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持续的交流。
冷战的第三天,我感冒了。来势汹汹,头痛、发烧、喉咙像吞了刀片。我不想让林薇看到我的脆弱,强撑着去上班,结果在公司晕头转向,被同事送了回来。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蒙头大睡。睡到半夜,被渴醒。我挣扎着想起来倒水,却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旁边还有一盒感冒药和一盒喉糖。
我心里一动,知道是林薇放的。
我喝了水,吃了药,躺回床上。过了一会儿,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我闭着眼,能感觉到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在我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她的手很凉,触到我滚烫的皮肤上,很舒服。
我差点就要睁开眼,抓住她的手。但那该死的自尊心,让我硬生生忍住了。
她帮我掖了掖被子,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黑暗中,我睁开眼,盯着天花板。我们明明还在冷战,却又用这种无声的方式,笨拙地关心着对方。这算什么呢?是余情未了,还是仅仅出于习惯和责任?
第二天,我烧退了,但身体还是虚。我没去上班,在家里待着。林薇也请了假,说是要带岳父去医院复查。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无所事事地在屋里转悠。走到厨房,发现水槽下面的橱柜门有点合不拢,灯也一闪一闪的。这是林薇念叨了好几次要修的地方,我一直懒得动。
我找出工具箱,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合页重新拧紧,又换了新的灯管。看着焕然一新的橱柜,我心里竟有了一丝久违的成就感。
下午,林薇他们回来了。她一进厨房,就看到了修好的橱柜。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开始准备晚饭。
晚饭,她熬了粥,炒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她给我盛了一碗粥,放在我面前。
“谢谢。”我低声说。这是我们冷战以来,我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她身体僵了一下,没回应,转身去给岳父盛粥。
我知道,打破坚冰,还需要时间。
晚上,我睡得正沉,被手机震动吵醒。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来一看,是林薇的手机在响。她睡得很沉,大概是照顾我和岳父,累坏了。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高教练。
时间,凌晨一点。
我的睡意瞬间全无,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这么晚了,这个男人给她打电话干什么?
我心里的怀疑和嫉妒再次疯长。我拿着手机,走到客厅,按下了接听键。我没出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林薇姐?你睡了吗?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就是想跟你说,你爸那个情况,我咨询了我们健身房合作的营养师,他给了一套饮食方案,对控制血糖和血压特别好。我刚整理完,想着早点发给你。”
我愣住了。
“林薇姐?你在听吗?”对方又问。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是她爱人,她睡了。你把方案发到她微信上吧,谢谢你。”
“哦哦,好的好的,陈哥你好。那不打扰了。”对方礼貌地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在黑暗的客厅里站了很久。原来,是我把一切都想得那么龌龊不堪。她背着我做的所有事,竟然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为了我爸。
我走回卧室,把手机轻轻放回床头柜。林薇翻了个身,呓语般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陈阳……”
我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似乎感觉到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疙瘩,好像都解开了。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林薇已经不在床上了。我走出卧室,看到她正在阳台上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对,他最近感冒了……嗯,我会注意的……谢谢你啊,高教练,太麻烦你了。”
我靠在门框上,静静地听着。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侧脸的线条依然柔和。
挂了电话,她一转身,看到了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醒了?不多睡会儿?”
“不了。”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
“对不起。”我在她耳边说,“前几天,是我不好。我不该冲你发火,不该怀疑你。”
她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我……”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放下,“我愿意去健身房。你帮我报名吧。”
林薇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有惊讶,有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周末,林薇陪我去了那家健身房。高教练比照片上看起来更阳光,他伸出手,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陈哥,欢迎你!林薇姐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
我尴尬地笑了笑,跟他握了手。
他给我做了一系列专业的体测,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体脂率严重超标,肌肉含量不足,心肺功能也差得一塌糊涂。
“陈哥,你这身体,再不干预就危险了。”高教练的表情很严肃,“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肯坚持,我有信心让你在三个月内看到明显变化。”
他给我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训练计划和饮食方案,细致到每天吃什么,什么时候吃,做什么运动,做多少组。
我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计划表,头皮发麻。
“能行吗?”林薇也有些担心。
“男人不能说不行。”我咬了咬牙,对高教练说,“就这么办!”
减肥的路,比我想象的要痛苦一万倍。第一天训练下来,我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了重组一样。第二天,我连下床都困难。
我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想打退堂鼓。
“疼是吧?疼就对了,说明肌肉在生长。”林薇一边帮我按摩,一边给我灌鸡汤,“万事开头难,坚持过去就好了。”
饮食控制更是要命。以前我无肉不欢,现在顿顿都是水煮鸡胸肉和蔬菜沙拉,嘴里淡得能飞出个鸟来。有好几次,我半夜饿醒,偷偷跑到厨房想找点吃的,结果发现冰箱里所有零食都被林薇清空了,只剩下黄瓜和西红柿。
我简直要崩溃了。
“林薇,你这是虐待!”我抗议。
“我是为你好。”她铁面无私,“等你瘦下来,恢复健康,你会感谢我的。”
我虽然嘴上抱怨,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坚持了下来。每周三次的健身房训练,一次不落。每天的饮食,严格按照食谱来。
过程很痛苦,但变化也是显著的。
一个月后,我站上体重秤,指针稳稳地指向了155斤。我减掉了13斤。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肚腩小了一圈,脸部的轮廓也清晰了一些。虽然离“瘦”还差得很远,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医院的走廊,比任何教堂都能听到更真诚的祈祷。而健身房的汗水,比任何鸡汤都能给人更真实的希望。我开始明白,林薇想要的,不是一个瘦成闪电的丈夫,而是一个能陪她走得更远的、健康的伴侣。
那天,我从健身房回来,看到岳父正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笨拙地操作着那个“家庭健康”APP。他看到我,像个邀功的孩子,“小陈,你看,我学会了!我自己把数据同步上去了!”
我凑过去看,屏幕上显示着他今天的心率和血压,都在正常范围内。
“爸,您真厉害!”我由衷地夸赞道。
岳父笑了,露出满口的假牙,“这不想着,你们年轻人都在努力,我也不能拖后腿嘛。”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家,好像又重新充满了希望。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个意外的电话,打破了这份平静。
电话是公司人事打来的,通知我,由于公司业务调整,我们部门要被整体裁撤了。
我,陈阳,三十八岁,失业了。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林薇正在超市里挑选着晚餐的食材。她拿起一盒西兰花,又拿起一盒秋葵,盘算着怎么搭配才能既营养又符合陈阳的减脂餐标准。她的手机响了,是闺蜜打来的。
“薇薇,你听说了吗?陈阳他们公司要大裁员,整个部门都没了!”
林薇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西兰花掉在了地上。她顾不上捡,慌忙问:“你听谁说的?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老公跟他们公司有业务往来,内部消息!你赶紧问问陈阳吧。”
挂了电话,林薇站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里,手脚冰凉。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陈阳这个年纪失业,再找工作有多难,她比谁都清楚。家里的房贷,女儿的学费,父亲的医药费……一座座大山压了过来。她掏出手机,想给陈阳打电话,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还是没有拨出去。她知道他自尊心强,这个时候,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追问和同情。她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西兰花,默默地走向收银台。她想,无论发生什么,这个家,她得撑住。
第五章
我失业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家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我没有主动说,但林薇从我反常的沉默和整日待在家里的状态中,猜到了七八分。
她没有追问,也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抱怨或指责。她只是比平时更沉默,也更忙碌了。她开始在网上看各种招聘信息,默默地帮我筛选、整理,然后打印出来,放在我的书桌上。
岳父也看出了端倪,吃饭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存折拿出来,推到我面前,“小陈,爸这里还有点钱,不多,你们先拿着应急。”
我鼻子一酸,把存折推了回去,“爸,不用,我能解决。”
女儿多多也变得格外懂事,她不再吵着要买新玩具,还把自己的储钱罐抱出来,说:“爸爸,我的钱都给你,你去买好吃的。”
全家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可我,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彻底蔫了。白天,我假装在网上投简历,实际上却是在漫无目的地浏览网页。晚上,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减肥信心,也瞬间崩塌。我又开始暴饮暴食,把冰箱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翻出来,塞进嘴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内心的空虚和焦虑。
健身房,我也不去了。高教练打来几次电话,我都用“最近有点忙”搪塞了过去。
林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天晚上,她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喝了吧,能睡得好点。”
我没接,烦躁地说:“别管我!”
“陈阳,你不能这样下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工作没了可以再找,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找?说得轻巧!”我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个年纪,出去跟年轻人争,有多难?我投了上百份简历,连一个面试电话都没有!我就是个废物!你满意了?”
我把床头柜上的台灯狠狠扫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林薇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后退了一步,眼圈红了。
我们又一次陷入了争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我把所有失意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她身上。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指责她不理解我,指责她给我压力。
她没有还嘴,只是默默地流泪。
最后,我吵累了,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我以为她会摔门而出,或者至少会跟我冷战到底。但没有。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床边陷下去一块。她坐在我身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就像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知道你难受。”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呢。这个家,我们一起扛。”
我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我转过身,把头埋在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三十八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不甘、恐惧,都在这个夜晚,倾泻而出。
她抱着我,任由我的眼泪浸湿她的睡衣。
有时候,维系婚姻的不是爱情,而是共同面对过的黑夜。那个晚上,我们没有说太多话,但我们都知道,我们又一次从悬崖边上,把彼此拉了回来。
第二天,我醒来时,头痛欲裂。林薇已经去上班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蜂蜜水,和一张纸条。
“老公,我帮你约了高教练,下午两点。去不去,你自己决定。但我希望你去。你不是废物,你是我和多多的英雄,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相信你。”
我拿着那张纸条,手微微颤抖。
下午两点,我出现在了健身房。
高教练看到我,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陈哥,来了就好。咱们从恢复性训练开始。”
我重新拿起了杠铃,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滴在地板上。身体的酸痛,似乎也带走了心里的郁结。
我开始正视自己的失败,重新规划自己的职业方向。我不再海投简历,而是开始分析自己的优势和劣G势,寻找新的可能性。我甚至开始学习一些新的技能,报名了线上的项目管理课程。
生活,虽然艰难,但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一天黄昏,我陪岳父在公园散步。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岳父突然开口:“小陈啊,别怪林薇。她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她……是怕。”
“怕?”
“嗯。”岳父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她妈走的时候,她才上高中。她妈也是因为常年身体不好,并发症,突然就没了。从那天起,她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也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她对你,对我,对自己,都要求得特别严,尤其是在健康这件事上。她不是嫌你,她是怕再经历一次失去。”
岳父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最后一个锁。我终于彻底明白了林薇所有行为背后的动机。
那不是控制,是爱。是一种因为害怕失去,而变得有些笨拙和用力的爱。
第六章
理解了林薇内心深处的恐惧后,我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看待所有事情的角度都变了。我不再把她的督促看作是压力,而是当成一种独特的“加油”方式。
我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上午,我在线上学习,给自己充电。下午,雷打不动地去健身房。晚上,陪女儿做作业,和岳父看电视。
家里的气氛,前所未有地和谐。
我的体重,也在稳步下降。失业三个月后,我成功减到了140斤。虽然离巅峰时期的120斤还有差距,但整个人已经脱胎换骨。我能轻松地跑完五公里,引体向上也能做十几个。更重要的是,我的精神状态完全不同了。我不再是那个窝在沙发里,对生活充满抱怨的油腻中年男。我变得自信、开朗,甚至开始主动研究减脂餐,和林薇抢着做饭。
林薇的变化也很大。她不再紧绷着脸,笑容多了起来。她看我的眼神,也从过去的担忧和督促,变成了欣赏和温柔。她标志性的动作——不停地擦拭,频率也大大降低了。她开始有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周末我们还会带着多多和岳父去郊外爬山。
她那句口头禅“就这样吧”,也呈现出不同的含义。以前,她说“就这样吧”,是带着无奈和失望的妥协。现在,当我在厨房把新学的菜式搞得一团糟时,她会笑着说“就这样吧,挺好的,有创意”,那是包容和鼓励。当我因为一个面试失败而沮丧时,她会拍拍我的肩膀说“就这样吧,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没眼光”,那是安慰和支持。
失业的第四个月,我接到了一个面试通知。是一家初创的互联网公司,招聘项目总监。这个岗位跟我过去的经验很匹配,而且发展前景很好。
面试前一天,林薇比我还紧张。她帮我熨烫西装,搭配领带,甚至还模拟面试官,对我进行了半个小时的“灵魂拷问”。
“别紧张,你现在状态这么好,肯定没问题的。”她给我打气。
我看着镜子里穿着笔挺西装的自己,身形挺拔,眼神坚定。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审视自己了。真正的改变,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为了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面试很顺利。公司的CEO很欣赏我的经验和失业期间持续学习的状态。一周后,我收到了offer。
拿到offer的那天,我没有马上告诉林薇。我先去了一趟商场,买了一条她看中很久却舍不得买的项链。
晚上,我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当然,都是健康的菜肴。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这么隆重。”林薇笑着问。
我从背后拿出那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递到她面前。
她愣住了。
“你……你哪来的钱?”她第一反应是这个。
“我找到工作了。”我笑着说,“工资比以前还高。”
林薇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没有去看那条项链,而是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她在我耳边哽咽着说。
我也回抱着她,心里充满了感激。感谢她的不离不弃,感谢她的“逼迫”,也感谢那个曾经不堪的自己,正是那段经历,才让我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们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夜色温柔,星光璀璨。
我低头看着她,她也仰头看着我。
“老婆,”我轻声说,“那篇文章,你说得对。女人喜欢的,可能不是瘦的男人,而是那个愿意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努力变成更好自己的男人。”
她笑了,眼角还挂着泪。
“不,”她说,“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只是,我更喜欢现在这个健康的、会为了我努力的你。”
我们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七章
生活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经历了急流险滩,又恢复了平静。
我很快适应了新公司的工作节奏。虽然忙碌,但充满了挑战和激情,这是我在上一家公司从未有过的感觉。每天下班后,我依然会去健身房打卡,这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运动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的变化,更是精神上的富足。
家里的一切也都步入了正轨。岳父的血压和血糖控制得很好,他甚至在我的带动下,开始每天在小区里快走一小时。多多在学校的运动会上拿了跳远第一名,她骄傲地说是爸爸每天带她锻炼的结果。
而林薇,她像是卸下了多年的重担,整个人都变得松弛而明亮。她报了一个插花班,每周家里都会有她带回来的新作品,给这个家增添了许多生机和色彩。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新的默契。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那个关于“瘦男人”的话题,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因为它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比外形更重要的东西——共同的目标,彼此的扶持,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掌控感。
那天晚上,又是一个普通的周末。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依然被调到35。岳父戴着老花镜,看得津津有味。我走过去,主动帮他把声音又调高了一格,问他:“爸,这样会不会清楚点?”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好,清楚多了。”
这个曾经让我烦躁无比的数字,如今在我听来,却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它不再是负担的象征,而是一种亲情的连接。我甚至能从这35分贝的噪音里,听出家的安稳和幸福。
林薇在客厅的角落里,摆弄着她新插的一瓶百合。多多趴在地毯上,认真地画着画。
我洗完澡,换上家居服,走到多多身边。
“画什么呢?”
“画我们家呀。”多多抬起头,献宝似的把画举给我看。
画上,依然是蓝天白云,绿草地。但这一次,画中的我,不再是那个飘在空中的粉色气球。我被画成了一棵高大、茁壮的大树,树干粗壮有力,树冠繁茂,为树下的妈妈和多多遮风挡雨。树旁,还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爷爷,笑呵呵地看着我们。
我看着那幅画,喉咙有些发紧。
我们终其一生,不是要成为别人喜欢的人,而是要成为自己能依靠的人。当我成为自己能依靠的人时,也自然成了家人可以依靠的港湾。
我揉了揉多多的头发,走到沙发旁。
林薇已经收拾好了花枝,正靠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她抬起头,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她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我笑了笑,走过去,却没有立刻坐下。
我弯下腰,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百合的清香,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是我心中最安稳的气息。
她仰着头看我,眼睛里像盛满了星光。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辛苦了”,也许是“我爱你”,但最终,她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我的腰上。
窗外,月色如水。屋内的灯光,温暖而明亮。
一切,都刚刚好。
来源:优雅艺术家g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