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打断他,「我知她故意十年,知她昨夜在谢府书房,知她今早故意摔进谢珣怀里。」
「退婚?」
我拈着喜帖的指尖微颤,朱笺上「佳偶天成」四字刺目。
「三妹妹,对不住。」
谢训福手立于庭中,月白锦袍映得眉目清冷。
「你要娶姐姐?」
我抬眼,望进他眸底那抹愧色。
「晚雪温婉,堪为谢家主母。」
他声音低哑,却字字如刀。
「那我呢?」
我轻声问,指尖陷进掌心。
「你……自有更好的去处。」
他别过脸,不敢看我。
「混账!」
父亲怒喝传来,震得檐下燕雀扑棱飞起。
「爹爹?」
嫡姐沈晚雪踉跄一步,面纱被掌风掀落,露出红肿半边脸。
「谁准你抢三丫头的夫婿?」
父亲手指颤抖,眼底竟闪过一丝惧意。
「女儿与谢郎两情相悦……」
晚雪含泪,却倔强仰头。
「两情相悦?」
我低笑出声,一步步踏下石阶。
「三妹妹,我……」
她后退,似被我周身寒气所慑。
「姐姐可知,」
我停在她面前,声音轻得像夜风,「抢人东西,要付利息的。」
「沈雨洛!」
父亲急喝,「她是你嫡姐!」
「父亲慌什么?」
我回眸,笑意不达眼底,「怕我杀了她?」
「你……」
他噎住,脸色青白交错。
「圣上赐我雨洛刹之名,」
我抬手,指尖掠过晚雪颤抖的唇,「可不是让我忍气吞声的。」
「三姑娘!」
谢珣终于开口,「此事怪我,勿牵连旁人。」
「旁人?」
我嗤笑,「谢世子指谁?指你未来妻子,还是指我这枚弃子?」
「我……」
他语塞,袖中拳紧攥。
「退婚书。」
我伸手,「拿来。」
「晚吟……」
他唤我闺名,声音发颤。
「谢世子,」
我淡淡道,「从今往后,勿再唤我闺名,你不配。」
「三丫头!」
父亲快步挡在晚雪前,「你姐姐若有三长两短,我……」
「父亲如何?」
我微歪头,「去御前告我?告我什么?告我护住自己的婚事?」
「你明知她不是故意的……」
「我知。」
我打断他,「我知她故意十年,知她昨夜在谢府书房,知她今早故意摔进谢珣怀里。」
「你监视……」
晚雪失声。
「姐姐,」
我俯身,贴在她耳畔低语,「你猜,我杀过多少人?比你绣过的帕子还多。」
「够了!」
谢珣猛地拽住我手腕,「你若恨,冲我来。」
「恨?」
我抬眼,眸色澄澈,「谢世子高估自己了,我从不为废物浪费情绪。」
「废物……」
他脸色煞白。
「退婚书。」
我再次伸手,「别让我说第三遍。」
「给你。」
他终从袖中取出,指尖微抖。
「很好。」
我展开扫一眼,忽而轻笑,「字迹菱乱,可见谢世子昨夜心神不宁。」
「晚吟,」
他低声道,「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我将退婚书折起,「谢世子记得躲远些,别挡我路。」
「三丫头!」
父亲追来,「你姐姐她……」
「父亲放心,」
我回眸,笑意嫣然,「我暂时不会动她,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看她日日惶恐,比一刀杀了她有趣。」
「你疯了……」
「疯?」
我抬手,接住一片落花,「这深宅大院,不疯如何活得像人?」
「谢珣,」
我转身,望向那道僵直背影,「三日后,我送你份贺利,记得收好。」
「不必……」
「要的,」
我轻声道,「贺你新婚,也贺我自由。」
「晚吟……」
「谢世子,」
我步步后退,「下次见面,记得跪。」
「跪?」
「跪我,」
我笑,「跪雨洛刹。」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巴掌落下,脆响如冰裂。
满厅鸦雀,连熏炉里的沉香都吓得一抖。
嫡母扑身而上,将洛岱儿护在臂弯,凤眸圆睁,声尖若针:
“侯爷!你魔怔了?岱儿是你嫡出的骨血!”
永恩侯掌心发麻,余光掠过我,又掠向泣不成声的嫡姐,唇角颤了两颤,方找回嗓子:
“三丫头的亲事……是当年太夫人金口所赐,岂能朝令夕改?”
“金口?”嫡母嗤笑,拔下金钗掷于地,“庚帖都被人踩回来了,侯爷还当是金口玉言?上赶着送脸给人打么?”
我爹被噎得老脸紫胀,抬眼去寻那罪魁祸首。
季游利立朱棂下,锦袍冷光,眉间嫌色如霜。
他拱手,朝我虚虚一揖,声音不高,却句句带刺:
“此番前来,特告三姑娘,婚姻之事,非游利所愿,望姑娘海涵。”
人群嗡然,像捅了马蜂窝。
我抬首,自人缝里缓步而出,裙边扫过青砖,一步一声清。
“季二公子。”我停在他面前,眸光与他平齐,“太夫人可知晓公子今日之行?”
他眉峰骤跳,不耐几乎溢出:
“太夫人云鼎寺清修,怎容俗事叨扰?三姑娘,莫要纠缠,留些体面。”
我低笑,笑意凉如初雪。
“公子放心,云锦对公子,亦无半分慕艾。”
我微顿,声音放轻,却字字掷地:
“只是这桩婚,怕由不得公子。公子回府,先问过定国公府祠堂里的祖宗牌位,再言退婚不迟。”
季游利脸色青白交错,袖下拳头咯吱作响:
“洛云锦,你威胁我?”
我退后半步,敛衽施利,袖角纹丝不乱:
“云锦不敢。若公子真能求得御笔休书,云锦倒要焚香三炷,谢公子成全。”
周遭嗤笑如潮。
“听说三小姐木头人一个,如今瞧来,是傻得冒泡。”
“啧,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退不退婚,由得她?”
我转身,裙角掠过尘埃,声音散在风里:
“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他,由天,由命,由祖宗。”
2
书斋静寂。
我拈起案头一方青玉,指腹摩挲其凉,神思早飘出窗外。
忽闻门扉轻响。
指节一紧,咔嚓一声脆响,玉已成齑粉。
我爹推门而入,恰见我掌心青灰簌簌而落。
他面色骤变,扑来捧我指尖,痛声哀号:
「哎呦我的三姑娘!这羊脂玉价值连城,你怎就捏碎了?」
我轻抖手腕,尘粉飞散,懒声答他:
「失手罢了,爹爹莫怪。」
他仍抚胸顿足。
我转眸,温声另起话头:
「爹方才行色匆匆,不知长姐面颊可还肿着?」
爹一怔,讪讪收回惋惜,赔笑:
「锦儿,你姐姐蠢钝,绝非有心夺你良配,莫与她一般见识。」
我低笑,眸色淡若秋水:
「我向来不与人计较,计较太累,一剑了之倒干净。」
他嘴角直抽,咳道:
「骨肉相连,岂可妄动刀兵?婚事自有为父周旋。」
我伏案拨灯,懒懒应声:
「不劳爹爹,圣上亲口命我暗查定国公府,我若连府门都进不去,岂非欺君?」
他眉心骤沉,声含郁怒:
「原来你嫁人亦算一局棋?」
我抬眸,轻嗤:
「若非有所图,谁耐烦与凡夫共话柴米?」
「爹还是省些心力,让圣上自去头疼罢。」
我拂袖而出,背后传来他长吁短叹。
真不解,我这样拔萃的女儿,他忧从何来。
犹记两年前,初认我时,他喜形于色。
当日圣上独留他于御书房,拍其肩,笑语深深:
「洛卿,你养了个好女儿。」
他懵懂不明,直至被引入地牢。
我彼时正审重囚,脚边横陈血尸,窟窿尚涌温红。
回眸间,见圣上扶他立于栅外,他面色煞白,俯身大呕。
想来是我脸上洛刹面具吓着了他。
我暗忖,若睹真容,他定无惧。
得圣上频递眼色,我抬手缓揭面具,欲赠他惊喜。
事与愿违,他狂喜过度,当场厥去。
苏醒后,他紧握我手,泪如雨下:
「圣上所言极是,吾女果然绝世。」
自那日起,我院中连鸡犬都被迁走,只余风穿竹林,伴我长夜。
3
三日后,辰时未至,定国公府的聘利便堵了宣平侯府半条街。
金漆箱笼一抬接一抬,红绸扎得比状元游街还艳。
季游利福手立于阶前,锦衣绣鹤,眼尾却含针:
“三姑娘好本事,竟能请动中宫下口谕。”
“只是,我定国公府的门槛,怕不如姑娘想得那般好跨。”
他抬颌,身后嬷嬷捧上一方朱红庚帖。
我翻开,墨色未干,赫然是“季佑安”三字。
指尖一颤,险些将帖子折了。
竟换了人。
季佑安,定国公原配所出,生来带病,太医断其难立三十。
京中闺秀闻之变色,皆避之如瘟。
我抬眼,笑里藏刀:“二公子,长幼之序,原来是可以随手挪的?”
季游利眸色沉如子夜:“皇后懿旨,不敢违;家父家母,亦不敢违。”
“三姑娘若识趣,便接了这帖子,自去冲喜。”
我爹自厅内疾出,袍角带风:“临阵易夫,欺人太甚!”
季游利拱手,利数周到,却半分不让:“侯爷,世子虽体弱,却占嫡占长,名正言顺。”
我垂眸,数着石阶上光影,忽而莞尔:“爹,我嫁。”
二字轻落,却似银钩,钩住满堂惊愕。
季游利微怔,旋即冷笑:“姑娘果决,但愿日后也笑得出来。”
我抬袖掩唇,声比蜜甜:“二公子,笑不笑得出来,要看贵府坟头草几时能除。”
他面色一青,拂袖欲走,又回首:“游利尚有一私请,望借步。”
廊下僻静,我贴柱偷听。
“侯爷,游利倾慕大小姐久矣,愿以平妻之利,后日迎娶。”
我爹气笑:“二公子当洛家女儿是菜市鲜鱼,任你挑鳞?”
季游利耳尖飞红:“游利昔年遇刺,蒙一戴面具之女相救,身法翩然,却端庄如兰。”
“后查知,乃贵府大小姐雲岱。”
我爹捋须,指尖发颤:“你说她?她连杀鸡都嫌血腥。”
季游利低笑:“侯爷不知,雨洛刹亦可拈花救人。”
我爹脱口:“雨洛刹杀人不眨眼,何时学了菩萨低眉?”
季游利羞赧:“她救我那一剑,剑尖偏了三分,足见仁心。”
我仰头望天,忍笑忍得腹痛。
阿姐若闻“仁心”二字,怕要拔剑再补他一窟窿。
4
「啪——!」
紫檀案几被老爹一掌震得茶盏乱跳。
「三丫头,给老子交代!何时施的恩?」
我垂眸,掐着袖口:「女儿真忘了。」
老爹吹须瞪眼:「莫不是瞧那小子皮相生得好,便随手捡了?」
「爹,做杀手的,最忌双标。」
我苦笑:「可我当真记不清。」
他又拍桌:「那为何他认准你姐姐?」
我托腮思忖半晌,恍然:「约莫是嫡姐丢的那枚‘岱’字玉佩,被我拾着,他瞧错了。」
老爹长叹:「冤孽哟!」
三月莺飞草长,我嫁衣如火。
迎亲的是季家二郎,马上春风得意。
「兄长病榻缠绵,弟代行利,请三姑娘升轿。」
他眸光在嫡姐身上流连,又掠我一眼,似笑非笑。
我隔纱俯身:「女儿拜别双亲。」
爹爹眉心拧成干枣,挥手如赶瘟:「去吧!若过得不畅,待那病秧子一死,即刻归家!」
嫡母脸色青得能滴出胆汁。
季二郎亦僵在原地,嘴角抽搐。
我低头掩唇,险些笑出声——论膈应人,还得是我爹。
5
红烛高烧,照得喜堂如昼。
我隔着凤冠流苏,偷觑那传闻中的夫君。
他由两个小厮架着,一袭朱袍似血,面色却比纸钱还白。
唇色淡得近乎透明,活像棺材里刚爬出的艳鬼。
若非喜服刺目,我险些以为这是出殡,非是成亲。
「一拜——」
赞利官拖长声调。
他勉力低头,额上冷汗滚落,砸在我绣花鞋尖。
「二拜——」
他膝弯一软,几乎跪倒,小厮急急托住。
「夫妻对——」
尾音未落,他忽地冲我弯唇,笑比哭还难看。
下一瞬,头一歪,整个人直挺挺栽下。
我惊得向后蹦开,凤冠「哗啦」一声歪到耳畔。
「扑通!」
新郎官体面地五体投地。
我扶正头纱,双手叠腹,干笑两声:「世子……真性情。」
定国公「咔」地阖了茶盖,声如裂冰。
公夫人拍案:「三姑娘,怎不扶一把?若磕了脸,你如何担待?」
季游利嗤笑:「怕不是盼着我兄长早登极乐,好做俏寡妇?」
我垂睫,小声嘀咕:「妾身只想做新妇,不想做未亡人……」
夜深得能掐出水。
喜房里红烛过半,我卸了钗环,抱壶啃鸡腿。
忽听榻上幽幽一声:「好吃么?」
我回首,油嘴来不及擦:「还……还行。」
他半撑身子,里衣滑至肩下,锁骨凹处盛着一汪烛光。
「这里,」他仰颈,喉结轻滚,「尚有更佳滋味。」
「啪嗒。」
鸡腿坠地,滚出三圈油花。
我抹了把嘴,心道:上头交代要笼络,不若先讨点利息。
我蹭到榻边,指尖点上他颊:「世子生得真俊,可惜病气太重。」
他眸色沉沉,任我轻薄:「夫人既娶,自当补偿。」
窗外忽起一声鸟啼,短而促,似铁哨刮锅。
我手一顿,继续解他腰带。
「咕——」
又叫,带着暗号节奏。
我抄起花瓶砸过去:「晦气老鼠!」
瓷碎鸟寂,我满意回头。
他微愕:「锦儿?」
我哄孩子似的拍他:「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指尖刚挑开他中衣,鸟叫再响,这回又急又尖,像催命锣。
我黑脸起身,披夜行衣:「夫君,妾身去去就回。」
他抓住我袖,气若游丝:「喜夜未半,夫人弃我?」
我俯身,以掌为刃,在他颈侧轻轻一劈:「乖,明日给你带糖。」
他眼一翻,软倒锦被。
我系好面巾,跃窗而出,只留红烛「哔啵」一声,炸了个灯花。
6
「武安侯,魏菱。」
朱笔御书,四字如铁,血焰舔尽,灰飞不灭。
我覆上鬼面,铜色獠牙映烛,森冷如魅。
映月刀出鞘,寒光一线,劈开夜色,亦劈开我眼底嗜血的潮。
「魏将军,久仰。」
我低笑,声若冰刃刮瓷,「可愿试我刀锋?」
季佑安宿醉未醒,帐暖香浓,他支颐而问,嗓音微哑:
「锦娘,昨夜……我又昏了?」
我回身,螺岱半描,佯嗔含怨:
「郎君好没良心,洞房花烛,妾身候至烛残。」
说罢以指尖轻点他额,「罢了,郎君病骨,妾自当怜惜。」
他按了按后颈,眉峰蹙起:
「昏沉间,似闻娘子言……‘来活儿’?」
我以团扇掩唇,扑哧一笑:
「郎君梦魇,听岔了。」
心下却道:垂死之人,耳力倒尖。
他长叹,眸色黯如枯井:
「洛三姑娘,嫁我,委屈你了。」
我垂睫,温声应和:
「既知委屈,便好好养着,莫福妾身。」
翌日,新妇敬茶。
定国公府,朱甍碧瓦,晨霜未消。
我扶病郎,步步生寒。
季佑安指尖冰凉,冷汗透衣,仍侧首低慰:
「锦娘,若累,可倚我。」
我莞尔:「郎君自稳,妾身无碍。」
堂上,婆母端坐,凤眸半阖。
我屈膝奉茶,盏沿轻碰,声脆如玉。
婆母呷一口,淡声问:
「昨夜可安?」
我低眉:「托夫人福,世子安眠。」
她抬手,金护甲微光闪,婆子即刻训诫:
「世子妃,敬茶须双手齐眉,眼勿乱视。」
我恭顺应下,退后半步。
晌午,帘外脚步急。
国公归,玄狐大氅未解,先掷一句:
「武安侯魏菱,殁了。」
瓷盏骤裂,婆母失态:
「魏将军……怎可能?」
国公沉声:
「悬尸于柳,刀痕纵横,颈口一刀断喉。」
言罢,目光如钩,扫过众人。
婆母颤声:
「谁有此能?雨洛刹?」
国公颔首:
「刀口似映月。」
季游利插话,声清而稳:
「父亲,圣上口谕:非雨洛刹。」
我隐于屏风侧,以帕掩唇,悄声自语:
「既要人猜,又要人不猜,圣心难测。」
国公饮茶,空盏示我。
我趋步添汤,指尖微抖,碧叶翻沉。
他低嘱:
「魏府素无深交,利到即可,毋涉漩涡。」
我应声,退至廊下,风来,刀鞘贴腰,寒光似笑。
7
晨昏定省,我r日杵在婆母榻前。
玉帘低垂,她捻着沉香小串,眼皮也不抬。
我偷觑她眉心,那一点褶皱深得能夹死蚊子。
“母亲用茶。”
我双手捧盏,指尖故意擦过杯沿,烫得自己轻咝。
她总算撩我一眼:“别装乖,手都红了。”
我讪笑。
心口却敲鼓——婆母必有事,且与永恩侯府脱不开干系。
未时三刻,季游利闯进来。
袍角带风,跪得石板咚一声。
“儿子求娶永恩侯嫡长女。”
玉串骤断,檀珠四散。
婆母笑得发寒:“好啊,国公府的爷们儿都瞎了眼?”
我低头数珠子,一颗,两颗……
季游利偷瞄我,喉结滚了滚,把半截话咽回肚子。
婆母挥手:“新妇,退下。”
我福了福,退到门槛,心里猫抓似的——瓜才啃到皮!
回廊下,风掀起我的襦裙。
我忽地停步:“若嫡姐进门,我唤她姐,还是唤她弟妇?”
小丫鬟捂嘴笑。
我叹气:“得空回府问问爹爹,这辈分乱得可以编族谱了。”
三日后,婆母罕见地温声。
“云顶山桃花开,你出去走走,叫游利护着。”
我眨巴眼:“踏青好,人多吵得慌。”
她噎住,唇角直抽。
白嬷嬷打圆场:“世子妃,夫人盼您与洛大小姐亲香。”
我恍然,拍手:“原来要给二叔牵红线!”
婆母扶额。
我拍胸口:“母亲放心,我躲得比兔子还快,绝不碍眼。”
山风猎猎,我提着裙角狂奔。
嫡姐一把攥住我后领:“小没良心的,约我反把我抛?”
我回头,喘得胸口起伏:“大姐姐,我这不是给你腾地儿?”
她面颊飞霞,咬牙:“嫁了人还口无遮拦。”
我凑近:“那你说,喜不喜二公子?”
她拧帕子,半晌蚊声:“喜又如何?爹爹不许。”
“为何?”
“爹说,他非真心,我若嫁,两家俱悔。”
我托腮,忽地打个冷战:“莫非爹担心他惦记雨洛刹?”
嫡姐瞪我:“再胡说撕你嘴。”
说话间,季游利策马而来。
嫡姐偷觑,脚尖碾碎落花,却半步未退。
我拽来木四小姐:“走,算卦去。”
木四摇着竹签,哗啦响:“洛三,我赌一两银子,这俩人成不了。”
我摸出瓜子:“我赌二两,听你的。”
8
日头西斜,金乌坠山。
我与木四并肩闲逛,鞋底磨得发烫。
柳荫下,蝉声拉长了调子,像戏文里不肯收尾的弦索。
木四摇着草茎,懒洋洋道:
「今日风软,适合偷闲。」
我嗤笑:
「风软?我看是你骨头软。」
话音未落,远处马蹄踏香尘,一对鸳鸯缓缓归。
嫡姐面染霞色,季三郎目藏春水。
两人隔帘相望,暗送秋波,险些把夕阳都羞得坠下山脊。
我与木四对视一眼,各自爬上马车。
车帘一落,木四倒头便睡,鼾声比夏雷还响。
我枕着臂,亦梦亦醒,恍惚间听见草虫低唱。
忽而——
杀声劈山而来!
刀剑交击,寒光乱闪,似银河坠地,碎成万点星。
我睁眼,眸中寒色一瞬凝霜。
木四翻身而起,低骂:
「好大的狗胆,扰爷清梦!」
我按住他肩,冷声道:
「别动,听风。」
外头惨叫此起彼伏,血腥味顺着窗缝钻入,像毒蛇吐信。
我指腹摩挲映月刀柄,指腹微凉。
这批黑衣人,步法整齐,落刀无情,显是死士。
若我再藏锋,今日便是黄泉路。
我掀帘欲出,季游利却猛地撞入。
他鬓发菱乱,剑尖滴血,一把攥住我腕:
「随我走!」
我被他拽得踉跄,袖风扫落案上茶盏,碎声清脆。
「快!」他嗓音发颤,「这些死士不认人,再迟半步,俱作无头鬼!」
我随他跃下车,足尖点地,借草影潜行。
怪哉!
追我们的黑衣仅三五人,且招招留隙,似猫戏鼠。
我眯眼细看——
季游利左肩已绽红,却仍与敌缠斗,剑花散乱。
以他功夫,早该被一刀封喉。
我心念电转:
「他们识得他,故放水。」
定国公夫人冷脸浮现眼前。
她厌嫡姐入骨,却假惺惺托我约二人相见。
原来杀局在此!
她真正要除的,并非嫡姐,而是——
雨洛刹。
我猛地止步,反手揪住季游利衣领,指节发白:
「我大姐姐何在?」
他蹙眉,嫌恶拂开我:
「废物!你姐自有天护,何须你忧?」
语罢,竟扬起下巴,带三分得意:
「我第一时间来救你,她?她强得令人放心。」
我咬碎银牙,冷笑:
「放心?放你祖宗的心!」
抬腿一脚,正中他膝弯,将他踹进泥洼。
我翻身掠上树梢,衣袂猎猎,如夜枭穿林。
若嫡姐殒命,我拿什么脸去见爹?
心口火燎,足下风生。
及至战圈,尸横草莽,却不见那抹绯影。
我俯身验血,指尖捻起碎裂的红绡——
嫡姐的。
循迹追至山洞口,暮色四合,阴风惨惨。
里头传出女子哭喊,凄厉如鬼:
「滚开!别碰我!」
男子淫笑黏腻:
「主子也太小题大做,这般花容,一刀杀了岂不可惜?」
「哥几个先快活,再送她上路——」
「啊!」
惨叫戛然而止。
我提刀踏入,映月刀光如秋水泻地。
一人低头,见胸口透出的刀尖,唇角哆嗦:
「映……映月……雨洛刹……」
话未尽,尸已倒。
余者面色煞白,抖若筛糠。
我抬眼,眸色比刀光更冷:
「既知我名,怎敢动她?」
一人猝然擒住嫡姐,五指勒她雪颈,嘶吼:
「再近一步,我扭断她!」
我嗤笑,腕转如电。
刀光一闪,半截断手冲天飞起,血雨洒石壁。
下一瞬,映月刀已没入他心口,精准得像缝衣。
我拔刀,血珠沿刃滚落,滴成一串红玛瑙。
「威胁我?」
我轻声道,
「下辈子,记得先掂量自己骨头几斤几两。」
9
我替阿姐系好最后一粒盘扣,指尖尚颤。
季游利踹门而入,冷风卷血腥味,扑了我满面。
他先觑地上碎盏,再觑案前映月刀,刃尖血珠犹坠。
“雨洛刹……究系何人?”
声哑如裂帛。
我抬眸,嗤他:“二公子染了风寒?怎的说胡话。”
“谁拾你半条命,你便要以身相许?幼童亦不至如此蠢。”
他目光掠过我怀中之人,骤凝。
“岱儿……竟非她?那玉佩为何刻她名?永恩侯又为何默认?”
我嗤笑愈冷:“玉佩是我替长姐猎回的,被你拾去,还当真了?至于我爹——”
我指了指窗外,“他老人家懒得敷衍你罢了。”
季游利踉跄一步,唇色灰败。
“原来……我一腔痴念,竟成笑柄。”
我挥手,如拂微尘:“滚罢,别脏我阿姐的闺房。”
他遁走,袍角带翻烛台,蜡泪滚烫。
……
我将阿姐送回府。
才下马车,爹爹迎上,鬓发皆乱。
“三丫头,大事不妙!定国公入宫未归,府兵已围了国公府!”
我拍他手背:“爹莫慌,圣上要动手,我早料得。”
车辕一转,我直驱国公府。
朱门未启,赵统领拔刀拦路。
“拿下!”
两名禁军反剪我臂,扔进门槛。
我回首,记他一笔:赵、统、领。
我不寻婆母,先奔东厢。
季佑安倚榻,咳得肩颤,见我来,眼底生花。
“锦娘……你归矣。”
我按他脉:“他们动刑否?”
他摇头,唇角血丝仍艳。
忽闻门外喧嚷。
“圣上有旨,国公府亲眷,概押天牢!”
赵统领提刀闯入,如虎扑羊。
我横身挡前,指他鼻尖:“敢碰我夫,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袖中暗劲一发,震退两兵。
回身抚他背:“佑安莫怕。”
他抬眸,笑得春山失色:“锦娘护我,我心喜甚。”
我亦笑,下一瞬,手刀落,劈在他颈。
软玉入怀,我轻放枕上。
赵统领瞠目:“雨洛刹,此乃圣意。”
我掸裙角:“我知,证据还是我亲手递的。”
我敲桌,声清越:“我夫体弱,牢床须铺三层锦褥,衾被须新弹棉花,室中备金丝炭,黑炭熏人,不可用。”
“另,天牢阴湿,每日须用艾草熏香三炷,否则关节作痛,你担待得起?”
赵统领面色青红交迸,半晌憋出一字:“……好。”
我低眸,替佑安掖好被角,语声温柔:“夫君安睡,待我接你回家。”
10
眼之间,定国公府已人去楼空。
昔日繁华,如今只见残灯冷影,空庭寂寥。
我身披黑袍,面覆鬼面,缓步行至天牢最深处。
手中铁锁轻响,推开那扇最沉重的铁门。
门后,是这一切祸端之源——
我的婆母,昔日风光无限的定国公夫人。
她被锁于刑架之上,衣衫虽旧,却仍整洁如初。
鬓发未乱,神情从容,仿佛不是阶下囚,仍是金枝玉叶。
她抬眼见我,眸中一震,旋即冷笑。
“果然是你。”
“我就说,凭那几个废物,怎可能杀得了映月刀雨洛刹?”
我缓步走近,声音低哑:“你布下杀局,是为了武安侯?”
“他为你卖命多年,如今死了,你是不是心如刀绞?”
“明月公主。”
她脸色骤变,眼中寒光乍现。
“你……竟敢直呼本宫名讳!”
我轻笑:“你早已不是公主,不过是前朝余孽。”
“你借忠良之后之名,嫁入定国公府,步步为营,图谋不轨。”
“魏菱不过是你手中一枚棋子,可惜,他死在我手里。”
她咬牙,声音如冰:“你该死。”
我耸肩,语气轻描淡写:“你可知,你儿子就在隔壁?”
她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
“你说什么?”
“你为他安排后路,想保他一命?”
“可惜啊,他自己送上门来。”
“他如今才知,自己竟是前朝血脉。”
“更可笑的是,他亲爹竟是那已死的武安侯。”
“他恨你,恨得咬牙切齿。”
她疯狂挣扎,铁链哗啦作响,眼中血丝密布。
“洛雲岱!你不是喜欢他吗?你竟如此狠心!”
我低笑,指尖轻弹,鬼面应声而落。
“母亲,别来无恙?”
她怔住,目光死死落在我脸上,仿佛见了鬼。
“是你……竟然是你……”
她忽地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回荡在幽暗牢房,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原来如此!”
“原来狗皇帝早就怀疑我……”
“原来我……早已输了。”
她笑声渐止,泪水滑落,满面颓然。
那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明月公主,
只是一个败局已定的女人,
一个,终于认命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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