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初次相见,是在成亲的那个夜晚。他刚挑开我头上的红盖头,便接到出征的命令,匆匆奔赴战场。
与谢怀洲结为连理之后,我同他仅仅见过三次面。
初次相见,是在成亲的那个夜晚。他刚挑开我头上的红盖头,便接到出征的命令,匆匆奔赴战场。
第二次碰面时,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京都。将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交到我手上,郑重其事地说道:
“珍儿是我的孩子,烦请夫人帮我照料她,谢某必定感恩戴德。”
说完这些话,他飞身跨上战马,一刻也没停留,径直返回了边关。
第三次相见,是边关传来大捷的喜讯,他率领着谢家军胜利归来。
他的身旁,跟着一位模样娇俏的女子。
旁人传言,她就是珍儿的生母。
边关传来大捷的喜讯,谢怀洲率领着谢家军今日荣耀凯旋。
婆母因染上风寒,身体不适,不便下地走动。
于是,我带着众人在将军府门前迎接他们归来。
三岁的珍儿刚刚学会说话,在乳娘的怀中笑得格外甜美,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爹爹回来了……”
前方的喧闹声越来越近。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眉眼深邃而立体,面容冷峻刚毅。
除了那一身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他还是一如当年记忆中的谢怀洲。
我们四目相对。
只见他微微抿着的薄唇,稍稍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朝着我轻轻颔首。
那一刻,我竟有些失神。
流萤在旁边轻轻唤了我一声:“夫人。”
我这才回过神来,准备迎上去。
然而,还没等我迈出脚步,旁边的小轿里走下来一位女子。
女子穿着豆绿色的罗裙,发髻梳成了妇人的样式。
她小跑着来到谢怀洲的身旁。
似乎是周围的人太多,让她有些害怕,她往谢怀洲的身后躲了躲。
谢怀洲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回头轻声安慰着她。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但还是艰难地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继续向前走去。
“将军,接风宴已经在前厅准备好了。”
谢怀洲把视线收回到我身上,轻轻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了。”
一行人随后进入了府中。
等到日落时分,接风宴结束了。
我得了些空闲时间,便去了一趟婆母的院子。
自从谢怀洲出征之后,婆母的身子骨就变得越来越虚弱,经常染上风寒,一病就是十天半月,很难痊愈。
我到婆母院子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那个绿衣女子。
听士兵们说,她叫阿颜,是个哑女。
看到我来了,她嘴角微微上扬,向我行了一礼。
她刚想抬手比划,突然意识到我不懂手语,尴尬地把手放了下来。
我赶紧说道:“阿颜姑娘,我看得懂形语。”
我从小是跟着祖父长大的,祖父是一名大夫。
他出门给人看病的时候,常常会带着我一起。
有一次,遇到的病人一家都不能说话,祖父不知道具体的症状,根本没办法下药。
所以,祖父就去学习了形语。
当时我觉得很有趣,也跟着学了下来。
阿颜听我这么说,欣喜地抬起手开始比划起来。
她表达的意思是,感谢我这些年对珍儿的照顾。
我愣了一下。
看来今天士兵们说的话是真的。
阿颜,就是珍儿的娘亲。
我垂下眼睛,努力压制住心中的烦躁和郁闷,当我再次抬起眼睛,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婆母的房门被推开了。
身着玄色常服的谢怀洲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我,他的视线停顿了一下,好像想说些什么。
我的思绪有些纷乱,只是匆匆向他行了一礼,就朝屋里走去。
婆母正躺在榻上,看到我来了,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她提高声音叫住了正要离开的谢怀洲。
她的声音突然提高,身体一时承受不住,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急忙扶住她,让她坐起来喝水。
等她缓过劲来,婆母带着笑容,目光在我和谢怀洲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过了好一会儿,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眼眶却湿润了。
她拉过我的手,又拉过谢怀洲的手。
“好孩子。”
“怀洲,这些年多亏了阿芷在,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快进棺材的老婆子才能活到现在。”
“当初我就不该反对这门亲事,还好你祖父拦住了我,我才没有酿成大错啊……”
我家世代行医,一直居住在药医谷中,很少和外界的人来往。
两家的祖父年轻时偶然结识,彼此视对方为知己。
我和谢怀洲的亲事,就是两位老人在醉酒的时候定下的娃娃亲。
五年前,婆母知道这件事情后,坚决不同意我嫁入谢家。
一方面是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另一方面,她当时已经有了心仪的儿媳人选。
谢家祖父当时已经卧病在床,他只想在去世之前,亲眼看到孙儿和他亲自挑选的孙媳成婚。
婆母反抗不过,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我迎进了家门。
却没想到,成婚的当晚,边关就发生了大乱。
一道圣旨让谢怀洲在新婚之夜就领兵出征。
那个时候正是寒冷的冬天,粮草和衣物在半路上被土匪劫走了。
将士们没有足够的粮草和衣物,根本无法度过冬天。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百姓们都说谢怀洲是去送死的。
恰好谢家祖父去世了,将军府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曾经和婆母有过节的京中贵妇们纷纷送来拜访的帖子,一个个都想上门看笑话。
婆母气得昏了过去,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我还没来得及适应新的环境,第二天就不得不接手了管家的事务。
婆母痛哭流涕地说:“怀洲,那些日子,就连门口路过的狗都想上来踩我们娘俩几脚,你不知道我和阿芷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怀洲冷峻的面容缓和了一些,他温和地说:“母亲,儿子会为你们讨回公道的。”
婆母摇了摇头,把我和谢怀洲的手放在一起,说:“以前是娘做人太嚣张跋扈了,所以落魄的时候,大家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娘现在只希望你们夫妻二人能好好过日子。”
婆母把我的手放在了谢怀洲的手上。
男子的手背温暖而厚实,因为常年习武,带着一些粗糙的感觉。
我的手心微微发痒,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
谢怀洲侧过头,目光向我投来。
我抿了抿嘴唇,说:“母亲,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又转向谢怀洲说:“将军,我先走了。”
说完,我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婆母看着谢怀洲说:“你们夫妻二人一起回去吧。”
“五年前你们新婚之夜还没圆房,谢怀洲就出征了,今天正好补上。”
我听了,睫毛微微一颤。
旁边的谢怀洲,脚步也微微停顿了一下。
出了房门,之前还在门口的阿颜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和谢怀洲并肩走在小路上。
月光把他原本修长的身影拉得更长了。
经过荷花池的时候,波光粼粼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
我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落在了他的后面。
十年前,在药医谷中,也是这样的情景。
我一时贪玩跑出了谷,等到天黑的时候,竟然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刚刚练武完的他遇到了哭得眼睛通红的我,过了好久才从香囊里找出一块蜜饯递给我。
谢怀洲从小就不爱说话,看到我不哭了,他才问道:“你是薛芷?”
我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说:“嗯。”
听到我回答,他转过身,在我面前蹲了下来,说:“上来,我背你回家。”
少年的墨发用系带高高束起,发丝柔顺地垂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腰间剑鞘上刻的名字,“怀洲”。
我想起了那个经常来谷中,笑眯眯地给我带蜜饯吃的谢家祖父。
他说他家孙儿谢怀洲从小就不爱说话,特别安静。
一路上,正如谢家祖父所说,少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赶路。
只记得那天走了很长的路,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走到了有波光闪烁的湖边。
我望着他的侧脸看了很久。
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眉眼低垂,显得冷清又疏离。
他长得好看极了,同时也慢慢抚平了我内心的恐惧。
也许是察觉到我落在后面了。
谢怀洲停下脚步,朝我走了过来,带着一丝歉意说:
“平时在军营里习惯了,走路不自觉就快了些。”
我望着荷花池的水面。
已经是夏天了,池面上已经长出了许多即将开放的花苞。
“怎么了?”
谢怀洲低头看着我,犀利的眉眼在月光的映照下,多了一些柔和的线条。
我忍不住开口问道:“阿颜姑娘她……”
“她是珍儿的娘亲,对吗?”
谢怀洲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是的。”
我紧紧地攥了攥袖袍下的帕子。
三年前,他毫无预兆地风尘仆仆地把珍儿送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了。
我和谢怀洲只是因为祖辈的约定才有了夫妻的名分。
他会有自己喜欢的女子,那个女子可以是任何人。
我早就应该知道的。
可是当我真的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口还是酸得喘不过气来。
我察觉到面前的男子抬起手朝我伸了过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母亲刚才说的圆房的事情,将军不用当真,我会和母亲解释的。”
我紧紧地攥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地把话说完:“至于珍儿,她现在还在我的院子里睡得很香。”
“你和阿颜姑娘要是想见她,我明天可以把她送到你们的院子里。”
说完,我低下头,绕过他往前走。
我走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院子里。
下人们都退了出去。
我来到珍儿的卧室。
小丫头睡觉一点都不老实,热得把被子都踢到了一边。
我帮她盖好被子,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脸。
她感觉到了动静,睡眼惺忪地嘟囔了几声。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三年前,谢怀洲把珍儿交给我的时候,语气非常郑重地说:“珍儿是我的女儿,麻烦夫人帮我照顾她,谢某感激不尽。”
那时,我被突然出现的孩子弄得手忙脚乱。
但是当我抬起头,看到谢怀洲眼中信任的目光时,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他回来得很匆忙,走得也很着急。
可能是跟着一路颠簸了太久,珍儿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体温常常降下去了,半夜又烧起来。
我半夜经常惊醒,给她把脉、熬药。
等她完全康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我才有心思静下心来思考。
谢怀洲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珍儿的母亲是谁。
那个时候,我不是没有想过,珍儿也许是某个士兵的孩子。
可是今天,在接风宴上,谢怀洲和阿颜几乎片刻都没有分开过。
所有的自我欺骗都成了泡影。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流萤告诉我阿颜在外面等着。
我快速洗漱完毕,来到外屋。
阿颜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看到我来了,她连忙起身比划着。
“珍儿,我想见珍儿。”
我吩咐乳娘把珍儿抱过来。
小丫头刚睡醒,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乳娘的怀里。
阿颜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看她。
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下来,笑着向我比划着。
“我能抱抱她吗?”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你是珍儿的娘亲,当然可以。”
阿颜再次小心翼翼地接过珍儿。
没想到,原本还很安静的珍儿被阿颜抱在怀里后,立刻大哭起来。
她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娘亲……”
阿颜哽咽着哄着她。
我在旁边看得很着急,拿起桌子上的拨浪鼓逗她。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匆忙的男子身影。
谢怀洲好像是刚刚下朝就急忙赶过来了,身上还穿着绯色的朝服。
阿颜看到他来了,连忙把珍儿放进他的怀里。
奇怪的是,珍儿一到他怀里,哭声就停了。
她破涕为笑,叫着:“爹爹。”
谢怀洲嘴角带着微笑,轻声回应着。
他从袖袍里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包蜜饯,说:
“看看爹爹给我们珍儿带什么了?”
珍儿咯咯地笑着说要吃。
阿颜抬手比划着什么。
母女俩都看着谢怀洲。
而谢怀洲的眼里,也只有她们两个人。
在他们身后。
我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拨浪鼓。
谢怀洲今天这么着急地赶过来,大概是担心阿颜和珍儿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吧。
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酸涩和不知所措的感觉。
薛芷啊薛芷,明明昨天你就已经预料到今天会是这样的场景。
明明你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是这么难以释怀呢?
夜里,外面下起了小雨。
我让下人们都退下,一个人在屋里想了很久。
夜雨淅淅沥沥,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我起身走到柜子旁边。
在一叠厚厚的抄录的佛经下面,我找到了藏在最里面的小匣子。
匣子里装着我和谢怀洲的婚书。
五年前,因为谢家祖父病重,这场婚事办得很仓促。
那时,我跟着祖父在药医谷中为前来求医的百姓看病。
熬药的时候,突然得知我和谢怀洲即将成婚的消息,一时没稳住,打翻了药罐子。
祖父很少跟我提起谢家,更从来没有说过我和谢怀洲有婚约这件事。
谢怀洲在京中被誉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不知道是多少京中贵女心中的梦中情人。
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会有今天。
看到我情绪这么激动,祖父把我叫到屋里。
他先是跟我说了谢怀洲的为人,又跟我分析了嫁入谢家的好处和坏处。
最后,祖父语重心长地问我愿不愿意嫁入谢家。
如果不愿意,他马上就去拒绝这门婚事。
那个时候,祖父不知道我心里的秘密。
也不知道,藏在房中书案层层宣纸下面的手札,写满了我少女时期的情思。
我怎么会不愿意嫁呢?
婚事定下来后,没过几天就要成婚了。
因为婚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这份婚书是由双方的祖父代签的。
此刻,我抚摸着婚书上的“良缘遂缔”四个字,眼眶湿润了。
我低下头,苦笑着。
幻想终究只是幻想,怎么可能变成现实呢?
三天后。
吃过早饭,我像往常一样去婆母的院子里给她把脉。
流萤给我梳妆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和平时活泼爱笑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我拉住她的手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流萤撇了撇嘴,低声说:“府里的侍女们太爱说闲话了。”
她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这些年我管理将军府,很清楚下人们的脾气秉性。
至于她们说了什么闲话。
无非是和我以及阿颜有关。
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阿颜是珍儿的生母,阿颜以正式的身份嫁入将军府只是早晚的事。
这些,我早就想好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看到流萤这个样子,我忍不住笑着说:“她们爱说就让她们说去吧,你愁什么呢?”
流萤摇了摇头,闷闷不乐地说:“都五年了,将军怎么就看不到夫人的好呢?”
我笑着说:“流萤,这世间的爱情并不是都有原因的,所以,不是我好,他就一定会喜欢我。”
流萤听得一头雾水,还是一副为我感到难过的表情。
我揉了揉她的脸,轻声说:“放心吧,你夫人我已经想通啦。”
世事就像棋局一样,每一局都不一样。
我与其在这里每天抱怨,不如放手。
天地这么广阔,我也不一定非要留在这将军府里。
婆母的风寒已经好了很多。
看到我来了,她强打精神跟我说了很多话。
可能是谢怀洲特意叮嘱过,再加上她这段时间一直卧病在床,很久没有出门了。
现在,她还不知道珍儿生母已经来了的事情。
看到她说话说累了,我扶她躺下。
“虽然已经到夏天了,母亲也不能贪凉,衣服穿少了容易感冒。”
婆母笑着闭上眼睛说:“知道了,娘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跟她身边的侍女交代了几句关于婆母身体的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
正好到了辰时末,谢怀洲快下朝回来了。
我知道他下朝后会去书房,就转道朝书房走去。
书房是重要的地方,我不好一个人进去。
于是,我找了一个离书房很近的凉亭坐了下来。
我接过流萤手中的鱼食,看着池塘里的鲤鱼,陷入了沉思。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我看到了谢怀洲。
男子身姿挺拔,走起路来,夏日的微风轻轻撩起他的袍角。
听流萤说,他最近很忙。
边关大捷,皇上非常高兴,问他想要什么奖赏。
他什么都没要,只说这次胜利全靠皇上的福气和将士们的齐心协力。
皇上听了很感动,经常召他去勤政殿商议国事。
看到他走进了书房,我跟在他后面。
敲了两下门,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谢怀洲抬起头看到是我,眉毛微微扬了一下。
“夫人。”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醇厚,突然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的心微微一动。
这是他第二次叫我“夫人”。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莲子羹递给他。
“天气这么热,你中午还要去军营,我让小厨房炖了去火的药膳,你喝点再去吧。”
说完,我深吸了一口气。
“夫君。”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夫君,却也是最后一次。
谢怀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拿着汤匙的手停住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说:“我们和离吧。”
我和他的婚事,一开始就不是你情我愿的。
我以前小看了自己的贪心。
以为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可是事实却不尽如人意。
我还是不想成为那个多余的人。
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漫长的沉默之后。
谢怀洲开口说:“好。”
也许是刚刚喝了莲子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年,辛苦你了。”
得到他的回应那一刻,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我从袖袍里拿出和离书,放在书桌上。
“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了。”
“明天我就会离开府里,这件事母亲还不知道,等她风寒完全好了之后,请将军跟她说明吧。”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书房。
第二天一早,我一个人坐上了去药医谷的马车。
出了京城,山路崎岖不平,车夫放慢了速度。
走了没多久,后面传来一声呼喊。
“薛姑娘留步!”
我叫停了马车,掀开帘子向后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宫中内侍服饰的人骑着马,拼命地朝这边追来。
我赶紧下了马车。
追上来的内侍翻身下马说:“薛姑娘,陛下有旨。”
我愣住了,连忙跪下接旨。
内侍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宣读道:“薛氏薛芷,念其贤良聪慧,勤勉柔顺……”
“朕感念其德,特封县主,赐封号惠敏,食邑八百户。”
等他宣读完,我心里充满了疑惑。
内侍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五年前,谢将军新婚之夜就领兵出征了,多亏有薛姑娘稳定后方,将军才能安心打仗,立下这赫赫战功,这些陛下都看在眼里呢。”
我行礼接过圣旨说:“薛芷接旨,谢陛下恩典。”
内侍看了看周围连绵的山峦,笑着说:
“今后山高路远,希望县主多多保重。”
到了药医谷,谷里不像五年前那么热闹了。
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鸟叫和虫鸣声。
祖父躺在凉椅上,手里拿着蒲扇,闭着眼睛休息。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我发现他鬓角的白发比我出嫁前更多了。
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睁开眼睛和我对视。
下一秒他就大声笑着说:“芷丫头可算回家了,今天回来晚了,没有蜜饯吃咯。”
这情景,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只是下山后因为贪玩耽误了时间,回家后,跟祖父撒娇耍赖要蜜饯吃。
我顿时热泪盈眶,哽咽着说:“祖父。”
祖父摇着蒲扇,闭上眼睛说:“哭什么呀,祖父又不是不给你买蜜饯。”
我擦干眼泪,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蒲扇,笑着说:
“祖父还说我呢,孙女这次下山钓了几条新鲜的鲤鱼回来,等会做成鱼肉羹,祖父可不许贪吃哦!”
小老头笑着摇摇头说:“这嘴是越来越厉害了。”
祖父年纪大了,有时候面对上门求医的病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在我离开的这五年里,来药医谷看病的百姓越来越少了。
现在我回来了,一切又和从前一样。
他负责给病人把脉,我负责抓药。
偶尔有上门的病人把疑难杂症治好了,又会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亲朋好友。
一年后,药医谷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祖父有着医者仁心,看到患病的百姓一个个康复,精神也越来越好。
闲暇的时候,我陪他下棋,或者带他去湖边钓鱼。
日子平淡而漫长,但也充满了乐趣。
一天夜里,外面雨打芭蕉,声音很大。
我这才突然意识到,又是一年夏天到了。
我正准备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一阵狂风把窗棂吹开了。
我起身想把窗棂关上,恰巧一声惊雷响起。
一道白光闪过,黑暗的天地瞬间亮了一下。
窗外,一个男子胸口插着箭,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我吓了一跳。
犹豫了一下,我走了出去。
给男子治疗伤口的时候,我认出他是谢怀洲的下属顾安。
他受了很重的伤,肯定是有人行刺他。
我担心刺客会找到这里,就在和药医谷相反的方向扔了很多染血的布条。
三天后,他才苏醒过来。
他说,那天他奉谢怀洲的命令把北地的战报送回京城。
在路上遭到了刺杀,慌乱之中就跑到了药医谷。
三个月前,我从到药医谷看病的百姓那里得知,北地匈奴入侵,谢怀洲再次领兵出征。
我问:“现在北地的情况怎么样?”
顾安脸色惊慌地说:“两个月前,北地突然爆发了瘟疫,很多百姓和士兵感染后不到三天就死了。”
“一个月前就有信使把这个情况传到京城,但一直不见朝廷派来医生,信使也有去无回。”
“这次我奉命回京却遇刺,一定是有
“可是现在北地的百姓和士兵生命危在旦夕……”
说到这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挣扎着下了床,跪在我面前。
“求县主去北地救救我大周的百姓!”
他不停地给我磕头说:“县主,匈奴这次来势汹汹,可兄弟们都生命垂危,根本没办法和他们对抗,北地的百姓就算熬过了瘟疫,也活不了多久啊!”
看到他还要继续磕头的样子,我连忙把他扶起来。
“你的伤口还没好,别再拉扯到伤口了。”
我叹了口气说:“我跟你去,只是这次行动很危险,你得先跟我祖父说一下。”
祖父不同意我去北地。
他为此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都不理我。
时间紧迫,我和北地的百姓都等不起了。
我在祖父门前守了一个时辰,他心疼我,没好气地打开门让我进去。
进去后,我跪在他面前说:“阿芷知道祖父在想什么,当初娘亲与爹爹就是死在那战场上,祖父是怕我步了他们的后尘。”
我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祖父,阿芷也害怕……”
“可阿芷还是想去。”
“瘟疫变幻莫测,战场上更是刀剑无情,阿芷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平安回来。”
“但阿芷保证,自己一定会努力,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祖父拄着拐杖,跺着脚,流着泪说:“你这丫头和你父亲一样倔!”
我知道祖父这是同意了。
于是,我俯身向他磕了三个头说:“阿芷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祖父一定要保重身体。”
我和顾安第二天就出发了。
我们骑马飞奔,半个月才到达。
到了军营,只见很多士兵躺在担架上,面容憔悴,脸色发红,嘴唇干裂起皮,咳嗽声此起彼伏。
顾安带我去见谢怀洲。
掀开营帐的帘子,书案前的男子正好抬起头看过来。
他瘦了很多,嘴唇边上长出了青黑色的胡茬,好像好几夜都没合眼了。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大声对顾安说:“送她回去!”
顾安手足无措,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说:“你先出去吧。”
听到我的话,他像遇到大赦一样,赶紧跑了出去。
我走上前去,站在谢怀洲面前说:“你忘了我也是个大夫吗?”
谢怀洲皱着眉头说:“战场上……”
“你想说战场上刀剑无情,很危险是吗?”
我打断他的话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我还是来了。”
“这次顾安回京遇刺,北地的消息根本传不到京城。”
“谢怀洲,现在只有我能解决这场瘟疫,你让顾安把我送回去,是想把谢家军、北地百姓甚至整个大周的百姓都置于危险之中吗?”
我认识的谢怀洲不会不顾百姓的死活。
他是将军,是保家卫国、甚至愿意为国家牺牲自己的将军。
谢怀洲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匈奴生性残暴。”
“那就等他们打过来再说吧。”
我说:“谢怀洲,我相信你。只要将士们身体健康,这场仗一定能打赢。”
“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相信我能治好这场瘟疫。
谢怀洲的眼角泛红,静静地看着我。
过了很久,他声音沙哑地说:“好。”
“我会派人保护你。”
我在军营里住了下来。
瘟疫爆发的第一时间,谢怀洲就把染病的士兵安排到了军营的另一边。
所以,染病的士兵没有太多。
白天,我把带来的艾叶分发给士兵们熏烤,然后在每个营帐里洒上石灰水。
病人的症状通常在晚上会加重,有些症状不仅仅是高烧不退和怕冷,少数人还长出了皮疹。
晚上,我翻遍医书,配好药拿去熬煮,然后让患病的士兵喝下去。
三天后,研制出的药方有了效果。
谢怀洲安排专人负责大量熬药。
又过了三天,患病士兵的病情稳定下来,差不多都快痊愈了。
看到瘟疫被控制住了,谢怀洲为了振奋军心,在第八天晚上举办了一场篝火晚会。
为了防止匈奴偷袭,士兵们不能喝酒,就用水代替酒。
大家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唱起了京中的童谣。
士兵们想家了。
为了把士兵们从悲伤的情绪中拉出来,顾安起哄让谢怀洲唱歌。
谢怀洲在士兵们面前一直很严肃,很少有这么随和的时候。
士兵们兴致勃勃地跟着起哄。
人群中的谢怀洲嘴角微微上扬,抬手摸了摸脖子。
有个士兵看到后,喊道:“将军不唱,那就请将军夫人唱吧!”
说完,一群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我。
看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一时忘了反驳他们口中的“将军夫人”,只是急忙摆手说:
“我从小就五音不全。”
士兵们根本不听,只是一个劲地起哄。
我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谢怀洲。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开心,嘴角微微弯起。
我的脸颊红了起来,默默地对他说:“帮帮我。”
他的眼角和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叫停了士兵们说:“那还是我来献丑吧。”
说完,他就唱了起来。
是一首大家都很熟悉的军中战歌。
我以为他说献丑只是谦虚而已,没想到他真的唱得不好。
他的音调完全不在调上。
士兵们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谢怀洲这五音不全的程度,竟比我还严重。我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到后来笑得都岔了气。
歌唱到末尾,谢怀洲看向我。他那双眸子清亮无比,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那一刻,我有瞬间失神,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毕竟,我和他早已和离。
来到军营的第十天,将士们整装待发,踏上了征程。两个月前,匈奴就因为兵力不足而节节败退。若不是突然爆发的时疫,谢家军本应早就凯旋而归了。所以,这场仗的结果毫无悬念。
半个月后,谢家军大败匈奴,将他们从北地彻底驱逐了出去。两天后,谢家军踏上返京的路途。返程时,谢怀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马车,硬是把我塞了进去。
返京的路程走了一个月。等抵达京城时,已然到了满地落叶的清秋时节。我没有随大军一同入京,而是转道回了药医谷。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我心里明白,往后我和谢怀洲大概率不会再有交集了。
然而,半月后,一道圣旨传到了药医谷。圣上得知我治疗时疫有功,赏赐了黄金千两和许多珍稀药材。宣旨的内侍将我请上马车,说道:“县主,陛下口谕让您进宫一趟。”
上马车前,我问面前的内侍:“公公,从前我在将军府受过黄公公的提点,如今许久未见,不知他可还安好?”内侍回答道:“县主怕是记错了,宫中没有姓黄的公公。”
他笑着催促我:“眼见着天要黑了,县主还是早早入宫,奴才还赶着交差呢。”我应了一声上了马车:“有劳公公。”
马车驶入京城,我掀开帘子朝外看,发现马车并非朝着宫中的方向行驶,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内侍果然在撒谎。
我朝外喊道:“公公,我方才有张帕子从窗中飘出去了,劳烦公公停车替我拾回。”马车停下后,我趁机掏出袖中匕首,猛然朝帘外之人刺去。一声闷哼响起,我跳下车朝相反方向逃去。
身后有人喊道:“她逃了,快追!”我快步钻进一旁的巷子,可下一刻就迎面跑来一群黑衣人。正要转身时,身后一股大力箍住我的脖颈,紧接着口鼻被帕子捂住。我挣扎不过,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我身处一间昏暗的房中。身旁传来呜咽的叫声,我这才发现旁边有人。日光透过高高的窗棂洒进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我认出那人是阿颜。我和她的手脚都被捆住了。
她眼中满是惊恐,呜咽着似乎想对我说什么,无奈手脚被束缚。
如今见到阿颜,我心里明白了一些。这帮歹徒是冲着谢怀洲来的,或许是想拿我和阿颜胁迫谢怀洲,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朝阿颜靠近了些,轻声安抚道:“目前来看,我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现在要紧的是保存体力,寻找逃跑的时机。”阿颜听后放松下来,靠在我肩头睡了过去。
我盯着窗棂发呆。这件事或许和顾安遇刺有关联。可在京城中,会是谁想要大周在战争中失利呢?
不知过了多久,我也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我和阿颜已被转移到马车里。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看样子已经是深夜了。
阿颜醒来,依偎着我,挽住我手臂的手有些颤抖,显然是害怕极了。一刻钟后,马车停下。两名侍卫模样的人将我和阿颜押了下去。下车后,四周火光刺眼。等眼前视线清晰后,我看到对面十丈远的地方,谢怀洲身披铠甲站在那里。
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在他身后,是整装待发的谢家军。
“谢将军,本王想和你做个交易。”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说话的男子是当朝恒王,我曾在宫宴上见过他。他挥着折扇,缓缓朝我和阿颜走来。
“这二位姑娘,本王也不清楚哪位才是将军心尖上的人,便都抓来了。”他眼中满是玩味,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笑得意味深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谢将军也不例外。”
恒王转身,装模作样地笑道:“今夜你归顺于本王,等事成之后,这美人归还于你,本王还能赐予你谢家百年荣华。谢将军,这买卖稳赚不赔,你心里应该清楚。”
说着,他朝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将剑横在了我和阿颜的颈前。
恒王自以为抓住了谢怀洲的软肋,威胁道:“谢将军,时不待人,这天马上就要亮了。”对面的谢家军举起了火把。
我看向谢怀洲,他唇角紧绷,像是在极力隐忍,手边握着蓄势待发的箭弩。我在心里分析着形势。我和阿颜既然被当作筹码,恒王应该不会随意杀害我们。
此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我闭上眼睛,只能赌一把。我挣开在车上用簪子划开的绳索,从袖中摸出能致人失明的药粉,瞬间朝身后洒去。
“谢怀洲!”我大声喊道。身后的侍卫顿时眼前一片模糊,挥舞着刀胡乱砍杀。我护着阿颜倒地朝一旁滚去。无数的箭矢应声破空袭来。
混乱中,恒王粗声吼道:“抓住她们!”近身的侍卫迅速朝我们跑来。我咬牙忍着手臂传来的剧痛,将剩余的药粉挥了出去。谢家军接到命令冲了过来,与恒王的人展开激战。场面一片混乱,恒王自顾不暇,拉着两名侍卫挡在身前。
谢怀洲策马赶来。看到我手臂上的伤口时,他的眼神暗了暗。他翻身下马,让我和阿颜上马,安排士兵将我们护送到对面。
安全到达对面后,下了 ,我才发现身旁的阿颜状态不对劲。明明已经脱离了危险,她却惊恐地看着前方,双手抱在胸前,呈自我保护的姿势,不断摇头落泪,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上前喂她服下镇定的药丸,扶住渐渐陷入昏睡的她。没了胁迫,谢怀洲很快就平息了这场动乱。恒王灰溜溜地进了监狱。
听顾安说,当初北地的时疫就是恒王派人搞的鬼。他和匈奴首领私下通信,达成了交易。如果他能成功帮助匈奴打胜仗,匈奴会按照约定帮助他夺得皇位。可他百密一疏,没能如愿。
谢家军班师回朝后,他眼看事情要查到自己头上,便一不做二不休决心造反。
圣上下旨召我们一行人入宫。阿颜因为昏睡被送回了将军府。我坐在马车上,此时闲下来,才感觉到被刀砍到的手臂疼得厉害。只是稍稍一动,我就疼得忍不住落泪。
今天身上没带止血的药粉,我伸手正打算从裙裾上扯下一块布包扎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大手掀开了车帘。谢怀洲上了车。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他的目光移到我手臂的伤口处,眉心微微蹙起。“是不是很疼?”男子身形高大,一上车就让车厢显得拥挤了许多。我有些不自在地与他对视:“挺疼的。”
谢怀洲拿出一瓶伤药,坐得离我更近了些。他轻轻拉过我的手臂,将药洒在伤口上。
伤口与药接触的瞬间,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又落下几滴眼泪。谢怀洲温柔地说:“马上就好。”他对着伤口吹了吹,撕下一块布料,垂眼仔细地包扎起来。
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酥麻的感觉一直传到心口。我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他做什么都那么好看,仅仅是上药、包扎这样简单的动作,姿态也是那么优雅。
我的心跳得厉害,仿佛回到了那段充满闺阁情思的少女时期。时至今日,我还是会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动。
想到这里,我垂下眼睛,苦笑了一下。见他包扎好后,我收回手臂。车厢里安静下来。
我问道:“阿颜刚才状态反常,是不是因为曾经受过什么刺激?”谢怀洲看着我,缓缓解释道:“她原本是厨娘,在边关的时候,曾不慎被敌军掳去,几天后才被救回来。没人知道她在那时经历了什么。”
所以,阿颜才会怕生,才会在面对危险时如此害怕。
马车驶入宫中。车停下时,谢怀洲先下了车。我紧随其后,正要顺着台阶往下走时,谢怀洲向我伸出手。我愣了一下,说:“多谢,我自己下就行。”谢怀洲听后神色如常,收回了手。
到了勤政殿,圣上知道了恒王的事情,痛心疾首。由于情绪波动太大,没过多久便让我们退下休息了。倒是皇后,见我们一行人要走,叫来宫女把我们叫住。她把我和谢怀洲请到了坤宁宫。
赐座后,皇后坐在上首,微笑着不说话,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谢怀洲。过了半晌,她感叹道:“真是一对妙人儿。两年前,本宫得知你们二人和离时,惋惜了好久。”皇后面露喜悦:“今日又看到你们二人相伴而来,本宫甚是欣慰。”
我疑惑地看向谢怀洲。感受到我的目光,谢怀洲扬了扬眉梢,微微摇了摇头。
下一刻,皇后站起身,大手一挥:“正巧你们都在,本宫今日就为你们二人赐婚!”我一惊,一时失了分寸,大声说道:“娘娘,不可!”皇后看着我:“为何不可?”
谢怀洲心仪的女子是阿颜,并非是我。这些,我五年前就想清楚了,所以才递出了和离书。今天要是赐婚,不就又回到从前了吗?皇后还等着我的回答。这确实是事实,但却不方便明说。
我思前想后,起身跪下道:“臣女幼时见父亲与母亲恩爱有加,长大后便十分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这是臣女此生的心愿,然而将军他已有妻室,臣女实在不想插足他们之间,求娘娘成全。”
皇后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然而,下一刻,她柳眉微蹙,看向谢怀洲:“谢将军,本宫怎么不知道你已有妻室之事啊?”
谢怀洲神情镇定地说:“娘娘,臣自和离后便再未娶妻纳妾,也不知此事。”我错愕地看向他。怎么会呢?明明两年前就传出过他要迎阿颜入府的消息。
皇后点了点头:“哦……那就是一场误会。”她再次大手一挥:“误会既然已经解除,本宫便为你们赐婚!”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谢怀洲抢先开口道:“娘娘且慢。”
皇后看着他,眯着眼说:“哦?你也有要本宫成全的心愿?”谢怀洲言辞诚恳地说:“臣刚刚发现与阿芷误会颇多,恐怕要先解释清楚才行。”
我愣住了,误会?出坤宁宫时,已经是中午了。太阳高悬,有些刺眼。我抬手遮住眼睛,适应后,问身旁的人:“你说的误会,是什么?”
话音刚落,谢怀洲抬手落在我头顶,轻轻揉了揉,轻声说:“回府上我再与你解释。”我瞬间呆立在原地,耳根红了起来。他这是……在做什么呀?
我定了定神,低声说:“我还要回药医谷。”谢怀洲顿了顿,说:“母亲和珍儿,都很想你。”最后也不知怎么的,我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到了将军府门口,刚下马车,就有个人像猴子一样蹿到我面前。“夫人!”流萤皱着小脸,可怜巴巴地说:“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当初你一声不吭就走了,连我也瞒着,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
我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故意板着脸逗她:“别乱喊,我现在可不是你夫人了。”流萤急得直跺脚:“夫人!”
“阿芷!”
“阿芷!”
谢母拄着拐杖急匆匆地朝我走来。我赶忙上前扶住她:“母……伯母,您慢点儿。”谢母双眼湿润地看着我:“好啊,如今母亲都不叫了。”她拎起拐杖朝谢怀洲砸去:“都怪这个逆子!”
我连忙拦住她:“您身体不好,别动怒。”谢怀洲在一旁说:“母亲,阿芷还饿着,您先让她吃午饭。”谢母朝他冷哼一声,拉着我的手温柔地说:“得知你要回来,我特地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快跟我来。”“好。”
从前没见过谢母和谢怀洲这样相处,我忍不住笑着看向他。没想到刚一看向他,就发现他也正对着我笑。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一贯冷峻的脸此刻洋溢着笑容,深邃的眼眸仿佛藏着整个春天。
午饭过后,我陪珍儿玩了一会儿。等她午睡后,我在府里转了转。和两年前没什么两样。路过鲤鱼池时,我停了下来。
想起离开前,我曾从池里钓了几条鱼带回药医谷。还记得那鲤鱼做的鱼肉羹,味道鲜美可口,祖父吃了赞不绝口。我心中一动,正要回头叫流萤给我拿鱼竿来,一片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想钓鱼?”是谢怀洲的声音。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刚一转身就脚底打滑往后倒去。关键时刻,一双大手扶住我的腰后,把我拉了回来。
可今天这地面不知为何这么滑。下一刻,谢怀洲也脚底打滑。接着,“噗通”一声,我和他双双掉进了池中。我不会游泳,出于恐惧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几乎要哭出来:“快……快救我上去,我怕水……”
谢怀洲的手紧紧托在我后腰上,朝岸边游去。过程中,我手臂上的伤口被拉扯到。等上了岸,我整个人几乎虚脱,倒在谢怀洲怀里。谢怀洲赶紧叫来侍女,给我披上干燥的衣服,又抱着我去了房间。
这真是糟糕透顶的经历。手臂上的伤口因为落水和衣衫粘在了一起,稍稍一动就疼得像撕裂一般。我躺在榻上,动也不敢动。
流萤要帮我脱下湿透的衣衫,谢怀洲见状退了出去。等一切处理好,我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看样子是伤口发炎了。我在昏睡前,拉着流萤交代了发热的处理办法。
昏睡中,我意识模糊。好像做了个梦。梦中,我回到了和谢怀洲成婚之前。那是他第一次出征打了胜仗。京城的街道上,骑马归来的少年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我站在人群中,静静地望着那个惊艳了我整个少女时期的人。
是下山后“偶然”路过的军营,是在祖父面前“无意”提起的他,是少年凯旋后在人群中“明目张胆”的张望。更是见面后的无数次偷偷注视。
额头传来冰凉的触感,我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面前人的目光。谢怀洲倾身靠近我:“感觉有没有好一些?”我点了点头。他转身准备去倒水。
我伸手拉住他的指尖,小声叫他:“谢怀洲。”谢怀洲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摇了摇头,撇了撇嘴说:“你还没给我解释。”
他在榻前坐下,轻声问:“解释什么?”我说:“你说的误会。”谢怀洲笑了。我抬手捂住脸,闷声说:“你不能这样。”他问:“哪样?”我哽咽着说:“这样吊着我。”
不上不下,始终不给一个确切的答案。谢怀洲止住了笑。他轻轻覆住我脸上的手,拉过我的手,紧紧握住。他凑近我:“抱歉,阿芷。”我皱着眉头瞪他。
他伸出另一只手遮住我的眼睛,然后倾身在我手背上落下一吻。“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后来,我才知道。珍儿并不是谢怀洲的孩子,而是谢家军副将和阿颜的孩子。那年,在边关。敌军实力强大,谢家军实在难以与之抗衡。谢怀洲不得已采取险招,假装败退,在撤退的路上利用地形布置陷阱,诱敌深入。
可敌军识破了他的计谋,谢怀洲陷入了险境。是副将用自己的性命把他换了回来。那时,珍儿还未出生。得知此事的阿颜受到刺激,差点难产。边关危机四伏,他们所有人的生命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珍儿是副将唯一的孩子,谢怀洲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在她出生三天后,他就亲自把她送回了京城。他把珍儿交给我时,说的那句“珍儿是我儿”,不只是对我说的,也是对将军府所有人乃至圣上所说的。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还能不能回来。他要给珍儿最大的保障。
谢怀洲匆匆返回,等回到边关才知道。阿颜一个人去了一趟埋伏地,恰好被前来侦察的敌军掳去。等被救回来时,就时常情绪不稳定。
皇后得知我和谢怀洲误会解释清楚了,又一次大手一挥为我们赐了婚。婚期定在下月初一。和七年前的仓促不同,谢怀洲把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我们找到京城最灵验的合婚所写下婚书。又在情人桥上虔诚地锁上同心锁。成婚当晚。谢怀洲拿着喜秤挑开了我的盖头。
这回,没有突如其来的圣旨。男子身着大红喜服,身姿挺拔,烛火映照在他身上。他微笑着看着我,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我的身影。
“夫人。”他倾身靠近我,呼吸交织,带着酒香的气息。我问他:“醉了吗?”他埋在我脖颈间笑着说:“没有。”
凉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吹灭了烛火。一张泛黄的纸从谢怀洲的袖袍中飘落下来。月光恰到好处地洒在上面。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我认出这是我的字迹。这……是我曾经写的手札。我推开面前的男子,问道:“你一直藏着我的手札?”
也许是喝了酒,他比平时温柔了许多。听到我的问话,认真地点了点头。我顿时有些害羞。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找到的,又是何时藏在身上的。
我正出神想着,耳垂突然被他咬住。我颤抖了一下,往旁边躲:“谢怀洲,痒……”他在我颈边轻轻咬了一口,然后看着我:“阿芷,你怎么不叫我夫君。”听着有些委屈。
他吻了吻我的眼睛,把我带到榻上:“叫我夫君,好不好?”谢怀洲的手落在我腰间,解开了繁复的嫁衣。见我不回应他,他像是惩罚似的有所动作。
“夫……君。”我挤出声音叫道。男子满意了,拥着我与我额头相抵。“阿芷……”他轻声呢喃道:“此心昭昭若明月,千山历行。”“向你独行。”
番外 谢怀洲
谢怀洲常常听祖父提起薛芷。祖父说,那是个爱吃蜜饯,爱哭爱闹又爱笑的小姑娘。那天,他第一次跟着祖父去药医谷。薛芷不在。薛家祖父说她贪玩跑出了谷,眼看天黑了,托他去把她找回来。
谢怀洲本已经出了谷,可突然想起祖父说她爱吃蜜饯,便又折了回去。他沿着山路一路寻找。最后找到了一个把自己哭得眼睛通红,像个苹果似的小姑娘。
他犹豫了一下,才拿出蜜饯试探性地递给她。果然如祖父所说,她是个爱吃蜜饯、爱哭的小姑娘。吃完蜜饯,她果然不哭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幸好那天圆圆的月亮没有被云层遮住。他看到薛芷眼中倒映的自己,也感受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天心动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等年纪稍大一些后,祖父经常拿他和薛芷的娃娃亲打趣。祖父叫他不许喜欢别的女子,只许喜欢他的小阿芷。
如祖父所愿,谢怀洲只喜欢阿芷。是偷偷让祖父带去的蜜饯,是知道她每月都来京城义诊后的“偶遇”,是悄悄送她回谷的来时路。更是见面后的无数次偷偷凝望。
知道能和阿芷成婚时,他几乎一夜没合眼。他设想过无数次,他和阿芷的新婚夜。他想,他会大大方方地在她耳边说:“此心昭昭若明月。”他想,他会亲吻她的眼睛,叫她“夫人”。
他想……他光是想想,就兴奋得无法入睡。可他唯独没想到,会有一道圣旨把他“发配”到了边关。这场战争十分凶险,他很有可能一去不复返。所以,很多话,他选择了不说。
可他没想到,正是这些欲言又止,造成了他和阿芷之间一个个误会的瞬间。导致他们错过了多年。当阿芷在书房中叫他“夫君”时,他的心跳得飞快。
这是阿芷第一次叫他夫君,也差点是最后一次。他不想和她和离。可她眼中透露出的坚决,击碎了他“讨价还价”的勇气。当阿芷清澈的眼眸望着他时,他就知道,他无法拒绝她。
他不在的这些年,她受了很多苦。连笑都很少笑了。留在他身边,她不会快乐。所以,他放阿芷走了。女子在这个世道实在不容易,更别说是和离过的女子。
他入宫用军功为阿芷求了一份恩典。山高水远,希望她今后一切安好,能找到良人。本以为此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可他却在北地见到了她。
她说她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但还是来了。她说她相信他,也让他相信她。他当然相信她的医术,只是他还是担心她的安危。
篝火晚会那晚,听到士兵们叫她“将军夫人”。他私心作祟没有去阻止。阿芷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请求他帮帮她。他心中满是柔情。
北地这一仗顺利结束,班师回朝。他回到将军府,鼓起勇气走进了她从前住的院子。里面没什么变化,榻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透过微微敞开的柜门,看到了里面的佛经。流萤说,那是阿芷为他抄的。她还说,阿芷在他出征的第一年,几乎每晚都会惊醒。这些佛经,就是在那无数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抄下的。
他拿起厚厚的一沓佛经,正要起身,却看到一本泛黄的手札。他认出那是阿芷的笔迹。依旧是厚厚的一沓。里面写满了少女心事,让他既开心又心疼。
原来,在他们成婚前,他的阿芷,也曾在某个寂静的夜晚因为他而无法入眠。他恨不得立刻跑去药医谷找到她,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可北地时疫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如果他这时去了,只怕会连累阿芷。
可他没想到,即使如此也没能避免。多亏了皇后,他才知道,原来他和阿芷有这么多的误会。
成婚当晚。曾经无数个夜晚的构想变成了现实。他缠着阿芷叫他“夫君”。当那声“夫君”叫出口时,他的心被填得满满的。
所以,他如愿说道:“此心昭昭若明月,千山历行。”
“向你独行。”
来源:未婚未育90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