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妈”字,感觉那不是一个字,而是一张嘴,一张永远填不满的嘴。
电话又响了。
是妈。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像一块石头,被人从很高的地方,直直地扔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妈”字,感觉那不是一个字,而是一张嘴,一张永远填不满的嘴。
我没接。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它不知疲倦地响着,像一个催命的符。
旁边的同事探过头来,“怎么不接?”
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推销的。”
同事哦了一声,缩回了头,继续敲打他的键盘。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像一阵密集的雨,而我的世界里,只有手机那单调又刺耳的铃声。
铃声终于停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
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一分钟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还是妈。
我知道,今天这关,是躲不过去了。
我拿着手机,走到了公司的消防通道里。这里空无一人,只有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呜呜地响,吹在脸上,有点冷。
我划开了接听键。
“喂,妈。”我的声音很低,带着我自己都能察的疲惫。
“你怎么才接电话!你是不是想把我急死!”电话那头,妈的声音又高又尖,像一把锥子,直接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没说话,只是靠在冰冷的墙上。
“你是不是发工资了?”她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直接切入了正题。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那你赶紧给我转五千过来,你弟那个新出的游戏机,今天正好打折,得赶紧买。”
又是弟弟。
永远都是弟弟。
我的弟弟,比我小五岁,大学毕业两年了,没正经上过一天班。每天就是待在家里,打游戏,看直播,美其名曰“研究互联网新风口”。
而我,大学毕业六年,在这个一线城市里拼死拼活,每天加班到深夜,住在离公司一个半小时地铁的城中村,吃着最便宜的盒饭,就是为了能多攒下一点钱。
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家。
一个我和我女朋友小雨的家。
我们谈了三年了,感情很好。小雨是个很温柔也很有主见的姑娘,她从不嫌弃我穷,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我们计划着,再攒两年钱,就付个小房子的首付,不用太大,能有个我们自己的窝就行。
可是,我所有的计划,在爸妈眼里,都比不上弟弟的一个念头。
弟弟要换新手机,妈会给我打电话。
弟弟要和朋友出去旅游,妈会给我打电话。
弟弟要买一身名牌衣服,妈还是会给我打电话。
仿佛我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一个会走路的提款机。
“妈,”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闷得发慌,“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
“你手头紧?”妈的声音立刻又高了八度,“你一个月挣一万多,怎么会手头紧?你是不是不想给你弟花钱了?陈风我告诉你,你可是他亲哥!你不帮他谁帮他?”
我挣一万多。
在这个城市,听起来不少。
可房租两千,水电五百,交通吃饭两千,每个月给家里雷打不动三千。剩下的,我还要攒钱结婚,还要应付各种人情往来。
我真的,一分钱都不敢多花。
我身上的恤,是网上九十九块钱三件买的。脚上的鞋,鞋底都快磨平了。
我有多久没看过一场电影了?
我有多久没给自己买过一件超过两百块的衣服了?
我不记得了。
“妈,小杨(我弟)已经毕业了,是个大人了,他应该自己去找份工作,而不是天天待在家里。”我试图跟她讲道理,尽管我知道,这没什么用。
“找什么工作?现在工作多难找啊!你弟那是在为以后创业做准备!你懂什么!”妈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你别跟我说这些废话,你就说你给不给钱吧!五千块钱,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吧?”
五千块钱。
是我和小雨三个月的生活费。
是我承诺给小雨下个月生日买的那个项链的钱。
是我未来小家庭地基里的一块砖。
“我……我真的没钱。”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没钱?你骗谁呢?你是不是把钱都给你那个女朋友了?我早就跟你说了,那个女人心眼多,你别被她骗了!”
“妈!你别这么说小雨!她不是那样的人!”我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可以忍受他们对我的一切不公,但我不能忍受他们侮辱小雨。
小雨是我的光。
是在我被生活的泥潭拖拽得快要窒息时,唯一能拉我一把的人。
她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她心疼我,总是劝我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她会偷偷给我买新衣服,然后骗我说是打折处理的。她会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来我这个破旧的出租屋,给我做一顿热乎乎的饭。
她说,“陈风,别怕,有我呢。”
“我怎么说她了?我说错了吗?还没结婚呢,就把你的钱都管过去了,这要是结了婚,我们老两口还有活路吗?”
“够了!”
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整个消防通道里,都回荡着我的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了我爸的声音,他应该是从我妈手里抢过了电话。
“陈风,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她是你妈!”我爸的声音总是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爸,我……”
“别说了,”他打断我,“你弟要买游戏机,你就给他买。你是他哥,照顾他是应该的。你别忘了,小时候你生病,是谁背着你跑了十几里山路去镇上看医生的。”
又是这样。
又是这套说辞。
每次我稍有反抗,他们就会搬出这些陈年旧事来压我。
是的,我记得。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穷,我发高烧,是爸背着我,妈在旁边打着手电筒,一家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半夜。
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所以,我工作后的第一笔工资,就给他们换了新的家电。
我每个月,都把大部分的钱寄回家。
我以为,我可以慢慢地,把他们为我付出的都还给他们。
可是我错了。
他们的爱,或者说,他们对我的要求,是一个无底洞。
而这个洞的名字,叫“你弟弟”。
“你弟身体不好,你要多照顾他。”
“你弟脑子活,将来肯定有大出息,你要多帮衬他。”
“你弟还小,不懂事,你当哥的要多让着他。”
从小到大,这些话就像紧箍咒一样,牢牢地箍在我的头上。
我让了。
我把新衣服让给他。
我把唯一的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了他,自己读了个大专就早早出来打工。
我把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他。
我还要怎么让?
还要怎么帮?
是不是要我把自己的血抽干,去喂养他,他们才满意?
“爸,”我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不会再给钱了。”
“你说什么?”我爸的语气里充满了震惊,仿佛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我说,我不会再给钱了。一分都不会。”我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要结婚,要买房。我不是摇钱树,我也不是只有弟弟这一个亲人。”
“小杨他,是你们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弟。但他不是一个废人,他有手有脚,他应该自己去挣他想要的东西。”
“而不是像个寄生虫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
我说完了。
说完这些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同时,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枷锁走了很多年的人,终于把枷锁卸了下来。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我爸粗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他气坏了。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陈风,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你这是不要我们这个家了!”
“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要是再不给你弟打钱,你就别认我这个爸!我没你这个儿子!”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愣地站在原地。
风,更冷了。
吹得我眼睛发涩。
我没哭。
真的。
只是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那个我一直以来,拼命想要维护的“家”,好像在这一瞬间,塌了。
回到工位上,我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工作。
只是手指在键盘上,总是不听使唤,频频出错。
晚上,小雨来找我。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我桌上没吃完的泡面。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来,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她的怀抱很温暖。
温暖得让我那颗冰冷僵硬的心,一点点地融化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我像个孩子一样,在她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她没有评价我爸妈的对错,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别怕,”她说,“你做得对。”
“从今天起,我们只为我们自己活。”
“房子,我们慢慢攒钱买。婚礼,我们可以旅行结婚。只要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那一刻,我看着她温柔而坚定的眼睛,我知道,我做出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我真的,再也没有给家里打过一分钱。
爸妈也真的,再也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们就像两条被剪断了线的风筝,各自飘向了不同的方向。
说不难过,是假的。
尤其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着同事们大包小包地回家,我的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
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点开家里的微信群。
群里很热闹。
妈会发她跳广场舞的视频,爸会分享一些养生的文章。
弟弟会偶尔发一张他新买的手办,或者是在哪个网红餐厅打卡的照片。
他们看起来,过得很好。
好像我的“断供”,对他们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也对。
可能在他们心里,我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吧。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然后退出。
我不敢发一条消息,甚至不敢点一个赞。
我怕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我怕我的出现,会提醒他们,家里还有一个“不孝子”。
小雨看出了我的失落。
她会拉着我去逛公园,去看电影,去吃我以前舍不得吃的好吃的。
她用她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填补我心里的那个空洞。
我们的存款,也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慢慢增长。
没有了家里的负担,我发现,生活原来可以这么轻松。
我们可以偶尔去下个馆子,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在周末的时候,去周边的城市来个短途旅行。
我和小雨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我们开始认真地看房子。
虽然手里的钱还不够付首付,但看着那些宽敞明亮的样板间,我们对未来的憧憬,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等我们买了房子,就把阳台改成一个大大的落地窗,种满你喜欢的花。”我对小雨说。
“好啊,”她笑着说,“那我要在客厅里放一个大大的书架,摆满你喜欢的书。”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但又充满希望地过着。
我以为,我和我的原生家庭,就会这样一直“失联”下去。
直到那天。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自称是老家村委会主任的人。
“是陈风吗?”他的口音很重,带着我们家乡特有的味道。
“我是,您是?”
“我是你家那个村的村主任啊,你爸……你爸住院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
“住院了?怎么回事?严重吗?”我一连串地问了出去,声音都在发抖。
“脑溢血,挺严重的,现在还在抢救。”
“你赶紧回来一趟吧,你妈一个人,都快急疯了。”
挂了电话,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爸,住院了。
脑溢血。
那个在我印象里,像山一样高大,永远不会倒下的男人,就这么突然地倒下了。
我甚至来不及多想,立刻跟公司请了假,买了最快一趟回家的车票。
小雨不放心我一个人,也请了假,陪我一起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一直揪着。
我不敢想象,我爸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更不敢想象,如果……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这个“不孝子”,是不是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一年前,他那句“我没你这个儿子”,还言犹在耳。
这一年来,我真的就没再联系过他们。
我以为我不在乎。
我以为我已经心硬如铁。
可是,当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时,我才知道,血缘这种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根本就割不断。
我后悔了。
我后悔我当初为什么那么决绝。
我后悔我为什么不能再圆滑一点,哪怕是骗骗他们也好。
如果我爸真的……
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一路疾驰。
三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赶到了市里的医院。
我冲到抢救室门口,看到了蜷缩在长椅上的我妈。
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空洞,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看到我,她的眼睛里,才终于有了一点光。
她踉踉跄跄地向我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风……风啊,你可回来了!你爸他……”
她一开口,就哭得说不出话来。
“妈,你别急,慢慢说,爸怎么样了?”我扶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医生说……医生说很危险,让……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我的心,又是一沉。
“我弟呢?小杨在哪里?”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弟弟的身影。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不在?
提到弟弟,我妈的眼神闪躲了一下。
“他……他有点事,在……在路上了。”
我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什么事比爸的命更重要?
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正想着,抢救室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了口罩。
“谁是病人家属?”
“我们是!”我和我妈赶紧围了上去。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的话,让我们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但是,情况还不乐观。右侧肢体偏瘫,语言功能也受到了影响,需要长期住院康多。”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我妈一个劲地道谢。
我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人还在,就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接下来,就是办理住院手续,交费。
医生说,后续的治疗和康复,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我妈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一张一张皱巴巴的票子,数了好几遍,也才两万多块钱。
远远不够。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助。
“风啊,都怪我……都怪我……”
我没说话,拿出自己的银行卡,直接去缴费处,把卡里所有的钱,十万块,都交了住院押金。
这是我和小雨,准备用来付首付的钱。
是我这几年,省吃俭用,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钱没了可以再挣,但爸只有一个。
小雨站在我身后,握了握我的手。
她什么也没说,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支持我。
办完手续,我爸被从抢救室推了出来,转到了重症监护室。
我们只能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着他。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我完全无法把他和那个中气十足,骂起人来能让整个村子都听到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我妈趴在玻璃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看着看着,眼睛也红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走到一旁,接了起来。
“喂,是陈风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是我。”
“您好,我是房产中介的小李,您在我们这里订购的‘幸福里’小区的房子,房产证已经办下来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拿一下?”
我愣住了。
“什么房子?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在你们那里买过房。”
“没有吗?”对方也很疑惑,“可是,房本上写的,就是您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啊。全款付清的,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
全款付清?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我哪来的一百二十万?
我连十二万都没有!
“您真的搞错了,我没有买房。”我以为是诈骗电话,准备挂掉。
“哎,您别挂啊!”对方急了,“付款人的名字叫陈杨,您认识吗?”
陈杨?
我弟?
我的脑子,再一次,嗡的一下。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他一个天天在家打游戏的无业游民,连买个游戏机的钱都要我出,他哪来的一百二十万给我买房?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不认识。”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可是,我的心,却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再也无法平静。
陈杨。
房产证。
一百二十万。
这几个词,在我脑子里,不停地盘旋。
我爸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我实在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把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小雨,还有我妈,三个人轮流在医院守着。
我爸的情况,渐渐稳定了下来。
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意识已经清醒了。
看到我,他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泪。
我握着他那只没有知觉的手,心里五味杂陈。
“爸,你放心,有我呢。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弟弟一直没有出现。
我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无法接通。
我问我妈,我妈也总是支支吾吾,说他有重要的事,在忙。
我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这个家都快塌了,他到底在忙什么?
难道,他真的像我爸说的那样,和我断绝关系了吗?
因为我断了他的“财路”?
越想,我越心寒。
一周后,我爸转到了普通病房。
虽然还是不能动弹,但总归是好起来了。
医生说,接下来的康复治疗是关键,也最花钱。
我交的十万块钱,已经快要见底了。
我开始为了钱发愁。
我想过去借,可我那些朋友,也都是和我一样的打工族,谁也拿不出多少钱。
我想过去贷款,可我没有抵押物,也贷不了多少。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个房产中介,又给我打来了电话。
还是那个小李。
“陈风先生,您好,打扰您了。”他的语气很客气,“是这样的,您弟弟陈杨先生刚刚联系我们了,他说您最近可能比较忙,让我把房产证和钥匙给您寄过去,您看方便留个地址吗?”
我沉默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挂断电话。
“你确定,付款人是陈杨?房本上是我的名字?”
“千真万确!我们都核对过好几遍了,身份证信息都对得上。一百二十万,全款,一分没差。”
我的心,狂跳不止。
一个荒唐的念头,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难道……
难道是真的?
可是,这钱,是哪来的?
“他……他有没有说什么?”我试探着问。
“哦,他就是嘱咐我,一定要亲手把东西交到您手上,还说……还说了一句……”小李顿了顿,好像在回忆。
“说什么?”
“他说,‘我哥结婚,不能没有婚房’。”
轰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哥结婚,不能没有婚房。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我挂了电话,失魂落魄地坐在医院的走廊上。
小雨走了过来,递给我一瓶水。
“怎么了?”
我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看通话记录。
我用一种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颤抖的声音,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小雨听完,也愣住了。
她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疑惑,再到恍然大悟。
“我……我好像明白了。”她喃喃地说。
“你明白什么了?”
“你还记得吗?你弟弟以前总说他要搞什么‘电竞’,你说那是瞎胡闹。他还总问你要钱,说要买‘设备’。”
我点了点头。
我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只觉得他是不务正业,找借口要钱。
“我有个表弟,也是搞这个的。”小雨继续说,“听说,现在顶尖的电竞选手,收入非常高。签约费,比赛奖金,还有直播打赏,一年下来,几百万上千万的都有。”
“你弟弟……他会不会……”
小天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那把生锈的锁。
我猛地站了起来。
我冲到我妈面前。
“妈!你告诉我!小杨到底在哪里!他到底在干什么!”我抓着我妈的肩膀,情绪有些激动。
我妈被我吓了一跳。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眼泪流了下来。
“风啊……你别怪你弟……他……他不是故意不回来的……”
“他到底在哪!”
“他……他在国外……打比赛……”
我妈终于,说出了真相。
原来,我弟根本就不是什么无业游民。
他是一个职业的电竞选手。
而且,是国内顶尖战队的王牌选手。
他这两年,一直在参加各种国际大赛,只是因为比赛需要保密,而且他也不想让我们担心,所以一直瞒着家里。
他问我要的那些钱,根本不是为了买游戏机,买衣服。
而是用来买专业的训练设备,用来支付高昂的训练费用。
他所谓的“待在家里打游戏”,其实是在进行高强度的封闭式训练。
他怕我们不理解,怕我们觉得他不务正业,所以,他选择了一个人,默默地扛下了所有。
他用他赢得的奖金,给我买了一套婚房。
因为他一直记得,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他甚至连房产证,都悄悄地办好了,就等着在我结婚的时候,给我一个惊喜。
而这次,他之所以失联,是因为他正在参加一个全球总决赛。
那是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场比赛。
为了这场比赛,他准备了整整两年。
他所在的战队,代表着整个国家的荣誉。
所以,他不能回来。
哪怕,他的父亲,正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我妈一边哭,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给我。
那是我弟的手机,他出国前,留给了我妈。
他怕我们有事联系不上他,特意留下的。
我妈打开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一个巨大的比赛场馆,座无虚席,灯光璀璨。
舞台中央,坐着两排年轻的选手。
其中一个,戴着耳机,面容专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虽然隔着屏幕,虽然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我的弟弟,陈杨。
视频的主持人用激昂的声音,宣布了比赛结果。
“冠军是来自中国的,战队!”
全场沸腾。
聚光灯下,我的弟弟和他的队友们,一起举起了那个金色的奖杯。
他的脸上,带着疲惫,也带着泪水。
他对着镜头,用嘶哑的声音,喊出了几个字。
虽然现场很嘈杂,但我还是听清了。
他说的是:
“哥,爸,等我回家!”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出。
我这个傻弟弟啊。
我这个,我一直以为是扶不起的阿斗的弟弟啊。
他竟然,一个人,默默地,走了这么远,吃了这么多苦。
而我,我这个当哥哥的,都做了些什么?
我误解他,我看不起他,我甚至,还骂他是寄生虫。
我还自以为是地,“断供”了他。
我真是个混蛋!
我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得像个傻子。
小雨走过来,抱住了我。
“别哭了,”她说,“他会明白的。”
“你不懂……”我哽咽着说,“我爸住院的钱……都是我出的……”
“他要是知道,他心里会多难受……”
“他一定会觉得,是他害了爸,是我在替他还债……”
我弟是一个自尊心多强的人啊。
我不敢想象,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三天后。
我弟回来了。
他一下飞机,就直接赶到了医院。
他风尘仆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叫了一声,“哥。”
他的眼光,落在了躺在病床上的我爸身上。
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病床前。
“爸……我对不起你……”
他握着我爸的手,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了被子上。
我爸看着他,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只是那只完好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摸摸他的头。
我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别这样,爸现在需要的是我们。”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哥,家里的事,妈都跟我说了……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是兄弟。”
是的。
我们是兄弟。
这四个字,在这一刻,有了千斤重。
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哥,这里面是这次比赛的奖金,还有我这两年所有的积蓄,大概有三百万。你先拿着,给爸治病。”
我没有接。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陪着爸,做康复。”
他看着我,眼里的泪,又涌了上来。
“哥……”
我给了他一个拥抱。
“欢迎回家。”
我弟回来后,我们家的天,好像一下子就亮了。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我爸身上。
他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套专业的按摩手法,每天不厌其烦地给我爸按摩偏瘫的肢体。
他会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我爸耳边,给他讲比赛时的趣事,讲国外的风土人情。
我爸虽然不能说话,但每次我弟给他讲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都会闪着光。
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爸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一天天好转起来。
他先是手指能动了。
是胳膊。
再他能含糊不清地,说出一些简单的词语了。
医生都说,这是一个奇迹。
我知道,这不是奇迹。
这是爱。
是亲情的力量。
我妈也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偏心,刻薄的女人了。
她看着我们兄弟俩,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愧疚。
有一天,她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张卡。
“风啊,这是你弟给我的,说是……是孝敬我的。”
“他说,你给家里的钱,他都一笔一笔地记着呢,以后,他会加倍还给你。”
“妈知道,以前是妈不对,妈对不起你……”
“你和你弟,都是妈的好儿子。”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所有的怨和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把卡推了回去。
“妈,这钱,你留着。以后,我和小杨,一起养你们。”
那天,我们一家人,在病房里,吃了一顿团圆饭。
虽然饭菜很简单,只是医院食堂打来的。
虽然我爸还不能自己吃饭,需要我弟一口一口地喂。
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弟开着他新买的车,来接我们。
是一辆很普通的国产,空间很大,很稳。
他说,这样以后带爸妈出去玩,方便。
我们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去了我弟给我买的那个小区。
“幸福里”。
名字很俗气,但是,很好。
房子在十六楼,视野很好。
三室两厅,南北通透,装修得很温馨。
阳台上,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阳光洒进来,满室金黄。
我弟拿出钥匙,和那个红色的房产证,一起塞到了我的手里。
“哥,新婚快乐。”他笑着说,眼睛里,却闪着泪光。
我看着手里的钥匙和房产证,上面,是我的名字。
我转过头,看着站在我身边的小雨。
她的眼睛,也红了。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我弟。
这个比我小,却比我强大的弟弟。
这个用他的肩膀,为我撑起了一片天的弟弟。
“谢谢你。”
千言万语,只化成了这三个字。
“傻瓜,”他拍着我的背,声音哽咽,“我们是兄弟啊。”
我爸坐在轮椅上,看着我们,笑了。
虽然他的笑容,还有些僵硬。
但在我看来,那是全世界,最温暖的笑容。
我妈站在旁边,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
阳光下,我们一家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这个家,才算是真正的,完整了。
后来,我爸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
他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了。
说话也越来越清晰。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有一次,他把我叫过去。
他指着楼下,对我说,“风啊,你看,这个世界,多好啊。”
我点了点头。
是啊,多好啊。
我弟退役了。
他拒绝了所有俱乐部的高薪聘请,选择回到我们这个小城市,开了一家小小的电竞主题网吧。
他说,他累了,想过点安稳的日子。
他说,他想多陪陪爸妈。
他的网吧,生意很好。
很多年轻人,都慕名而来,想要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世界冠军”。
他总是笑呵呵地,跟他们聊天,指导他们打游戏。
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我接济的弟弟了。
他成了我们这个家的顶梁柱。
而我,也终于和小雨,举行了婚礼。
婚礼很简单,就在新房里,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
没有豪华的排场,没有昂贵的婚纱。
但是,很幸福。
因为,我最爱的人,和我最亲的家人,都在我身边。
婚礼上,我弟作为我的伴郎,给我递上了戒指。
他对我说,“哥,你要幸福。”
我说,“你也是。”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生活,还在继续。
那些曾经的伤害和误解,都像风一样,吹散了。
留下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和失而复得的温暖。
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决绝地“断供”。
如果,我继续像以前一样,做一个予取予求的“扶弟魔”。
现在的一切,又会是怎样?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有时候,暂时的“狠心”,是为了更长久的“温情”。
而真正的家人,无论走多远,无论中间有多少误会和隔阂。
最终,都会找到回家的路。
因为,家,永远是那个,可以让你卸下所有伪装和防备,让你哭,让你笑,让你成为最真实的自己的地方。
来源:葵园观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