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戴着长帷帽的妇人款款下船,只是这人看起来身量纤纤,风一吹就要倒了一般。
《何觅残春意》
我离府那日,小公子是不知情的。
三两银,两支钗,还有一张南下嫁人的婚书。
小夫人便把我这个准姨娘给打发走了。
小公子知道我要离开后。
横抹脖子,竖勒绳子,不死不休地大闹求我的下落。
紧赶慢赶才到码头拦下了我。
只是最后一刻,他却放下了手,满是决绝地说:
「你走了就别回来了。」
多年后,又听闻小公子南下巡盐收税。
下榻新任建德县令府邸时,望着县令夫人红了眼眶。
哽咽着问:「夫人可是京城来的?」
01
钦差大人到建德,按道理我是不用去迎接的。
但听张子理说钦差大人要绕道去淳安,他连夜启程作陪。
钦差大人的官眷便让我去迎。
说来也怪,钦差大人今日到浙江,张子理昨日才得到消息。
丝毫不知这钦差大人是何方神圣?
更怪的是钦差大人还带来了妻女。
管家说:「夫人,官船到了!」
一戴着长帷帽的妇人款款下船,只是这人看起来身量纤纤,风一吹就要倒了一般。
「夫人可算到了,府上已备好宴席为您接风洗尘。」我笑盈盈地说。
知道京中的人里里外外都讲究,尤其是重臣内眷。
我早就腾出了最齐整的院子,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
02
接到了母女二人,回了府,夫人并没有着急入席,而是说:
「窈窕,可否与我说上几句话?」
已经多年没人唤我的旧名了,我拳头微微攥紧,已经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是京城忠勇侯府的小夫人。
当年我在侯府为婢时,她给了我三两银,买断我伺候小公子的十年。
两支钗,就当我嫁人时的嫁妆。
还有一封婚书,说是为我寻了一良人。
小夫人端坐上位,清凌凌地说:「你去嫁人吧,府中容不下你了。」
尘封的往事忽然间浮上心头,旧事与今朝不动声色地流转。
屋内的婢女很有眼色地下去了,小夫人这才掀开帷帽,露出一张病容。
记忆中的她是个中正的美人,说话做事都是风风火火的。
但现下许是被病拖垮了,脸上已经挂不住相了。
她哽咽着,泪已经下来:「窈窕,当年把你赶出府,是我的错。」
「只是现在我的身子快要撑不住了,只有一女巧姐儿,怕我走了后这孩子无人照拂。」
「我想把巧姐儿托付给你。」
原来她是来托孤的。
小夫人继续说:「听闻你生了一个小子,看着宋璋的面子上,两家孩子能不能定个娃娃亲?」
03
已经好多年没听到小公子的任何消息了。
我以为关于他的一切都停在景昭二十三年。
我面笑心不笑,挤出来一句话:「夫人说的哪里话,您是一品大员的夫人,又是侯府之人,何等尊贵的人,小小姐更是尊贵,犬子怎么配得上?」
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与她做儿女亲家之事。
小夫人料想到我不会愿意,竟然给我跪下来,要不是我和嬷嬷眼疾手快地拦住,怕是都磕了几个头了。
「夫人,您快起来吧。」
那嬷嬷是伺候老夫人的,我也认识,神情复杂地看了眼下之景。
虽说她一直在劝说小夫人,但心中暗想:「小夫人的脸皮也忒厚了些,当初把人赶出去是一点情谊都不顾,现下又来巴巴地求着了……」
不过这些我和小夫人并不知道。
小夫人倔强地跪着,角落里的巧姐儿害怕的默默流眼泪,但一声都没有哭出来。
「窈窕,你要不同意,我就跪死在这!」
「你别忘了,你与张子理这桩好姻缘是我给你做得大媒啊,我把巧姐儿托付给你,你就当还了我这个人情好不好?」
04
「跪死正好!」
大郎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手中拿着一把破扫把,高举着就要往小夫人身上打。
他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什么事,却知道我被人欺负过。
许是刚刚在外面偷听知道了原委,这才进来为我鸣不平。
我喝住了他:「大郎,放下!」
「还不给夫人道歉!」
小夫人毕竟是宋璋的内眷,而宋璋是张子理的上司,为了张子理,我也不会把关系闹僵。
大郎听我这么说,委屈地收回了手:「李姨,这人欺负您,我凭什么向她道歉,就该把她赶出我们家,还想让她闺女跟二弟定亲,没门的事!」
「张端远,出去!」
大郎是张子理发妻的儿子,也是我一点点带大的。
虽然知道他是为了我抱屈鸣不平,但小夫人这人……
委实让我琢磨不明白。
更害怕因此得罪了她,影响张子理的仕途和孩子们。
05
当年离府,实属无奈。
我八岁开始伺候小公子,他是庶室所出,从小扎堆在丫鬟婆子堆里面,染了一身的脂粉气。
不像三个嫡出的哥哥般争气。
诗书不通,武艺不精,是府中公子中最不惹眼的存在。
但人是极好的,对我也极好。
丫鬟婆子日日要干的粗活,他偷偷地陪我一起。
京城时兴的料子,隔天就会出现在我的房中。
还会偷偷地用字条写上:「好妹妹,这样漂亮的料子你穿上定是好看的!」
那时我年纪小,爹妈都不在了,只觉得小公子对我是极好的。
刚及笄,就被他哄着破了身子。
就算被小夫人赶出府的时候,甜言蜜语犹如在耳:「好妹妹,等我娶亲后就跟夫人讨要了你过来。」
做小公子的姨娘,怕是院子里面所有丫鬟们的指望和肖想了。
若是未来主母良善好相与,那日子便更好了。
大概是十六岁的时候,小公子落了水,寒冬腊月的又是一屋子女眷,没一个人有法子,一个个像木桩子一样钉在地上干着急。
我脱下了夹袄,不管不顾的跳下水救上来了小公子,也因此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老夫人过来看我的时候,不由得用帕子抹眼泪,拉着我的手一直说:
「好姑娘,等璋儿娶亲之后,就把你的身份给落定,以后我们宋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这样说,便是把我的身份过了明路了。
府中人都把我看作小公子的准姨娘。
05
只是景昭二十三年时,忠勇侯带着三个嫡子上了战场,没想到全部战死。
府中一下子就像塌了天一样。
老夫人、侯夫人都病倒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公子一下子成了府中的顶梁柱。
老夫人在祠堂中跪了一夜,想出了给小公子娶亲的法子。
只是她们定下的正妻人选,既不是权贵清流的女儿,也不是门当户对的小姐。
而是江南一富商的独女,江照。
江小姐从小就打理商铺生意,江老板说过他百年之后,家产都留给江小姐。
愿以百万家产做嫁妆,换江小姐嫁入侯府。
小公子知道他的正妻要由家中长辈去定,反正都是个搭伙过日子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还整日想着与我玩闹。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惴惴不安,也第一次怀疑小公子对我的盘算。
小夫人入府之后,以雷霆手段从大夫人那里夺过来管家权。
那时忠勇侯府内里其实内里乱成一片。
侯夫人虽说让小公子担起来爷们的气概撑起来整个家,但和族老商量暂不让他袭爵,只因那时大夫人身怀六甲。
而二夫人是高门贵女、三夫人是皇亲国戚,都不是好相与的,看不上出身商贾的小夫人。
妯娌间,婆媳间,夫妻间都不贴心。
让我站在小夫人的立场上,都替她觉得难。
所以小公子并未提起抬我为姨娘的事情。
但小夫人喘过气后,很快就要收拾我。
她也不红脸,也不闹气,只是让我跪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
「窈窕,爷们院里的人都当你是准姨娘了?」
我低头:「不敢。」
她气定神闲地端着茶盏,又刮了刮着茶沫子:
「爷们睡着的时候,梦里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可见他心底你的分量,但这样我便容不下你。」
做丫鬟做惯了,遇到事就是磕头自扇巴掌:「奴婢不敢,不敢。」
从那以后,小夫人便把我调到了她房子,专门在叫水的时候让我伺候。
也知道什么东西比巴掌板子更扎心。
晚上伺候,白日里还要干活,一连小半个月没睡过囫囵觉。
小公子知道我委屈,但毕竟是新婚,要给小夫人面子。
更重要的是,他当家后才知道侯府只是表面风光,内里早就亏空一片。
用小夫人的嫁妆还了外债,周转了铺子的生意,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都是靠着小夫人。
老夫人当初给我的承诺,自然不作数了。
06
我也知道自己是小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小公子却对我说:「窈窕,你且忍一忍,等过些日子我就抬你做姨娘。」
小公子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到最后我们都不信了。
没有小夫人同意,他不会纳妾的。
而我这才知道,自己在小公子眼里不过是个略微特别的丫鬟罢了。
所以我只想离开小夫人和小公子,一个人悄悄地活着。
但小夫人不让,她的攻心之法还没用完呢。
有人劝小公子说:「爷,小夫人那么折腾窈窕姑娘,您不护着点?」
「犯不得。」
「爷,那窈窕姑娘毕竟救过您的命,要不跟小夫人说说?」
「犯不得。」
「爷,您就不怕窈窕姑娘跑了?」
「犯不得。」
我从小到大所有的幻想一瞬间心死,才知道自己只配得上三个字——
犯不得。
所以在小夫人说:「窈窕,你知道我容不下你,留在府中也是被我折腾,我给你找了男人,出府嫁人吧。」
「好。」
当日,小夫人赏了我三两银,两支钗,还有一封南下嫁人的婚书。
我走投无路,只得买了张船票。
只是我没想到,向来口中都是「犯不得」的小公子为了我的走在府中闹了好大一场。
拿起长剑就要抹脖子,被老夫人转手按住之后。
又去房中挂起了白绫,若是晚发现一些,怕是人就没了。
然后就哭着闹着好了一大场,跪在老夫人脚下:「祖母,您就告诉我窈窕的下落吧,我不能没有窈窕的。」
「十六岁那年,您就把窈窕许给我了啊,等她回来我就让她做姨娘。」
老夫人最终心软,告诉了小公子我要南下嫁人了。
小公子紧赶慢赶来到码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窈窕,你别走好不好?」
他哭,我也哭。
可我只是说:「小公子,算了吧。」
「我不是真心喜欢你,你也不是真心喜欢我。」
我想靠着他做姨娘,他想拽着我当个听话的玩意儿。
小公子急得都快同我跪下了,却没想到小夫人追了过来。
附耳在小公子旁边说了句。
小公子竟松下我的手,满是决绝地说:「你走了就别回来了。」
「千万别回来了啊。」
来源:米粒呀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