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C区17排5号...”我一边念叨着,一边踮起脚看墓碑上的编号,“这墓园设计得也太复杂了,分区跟迷宫似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
我抱着一束白菊,在墓园里转悠了快半小时,还没找到太奶奶的墓地。
雨丝细细密密的,打湿了我的刘海,黏在额头上,痒得很。
“C区17排5号...”我一边念叨着,一边踮起脚看墓碑上的编号,“这墓园设计得也太复杂了,分区跟迷宫似的。”
手机地图在这里完全失灵,我只好靠最原始的方法一排排找过去。雨水模糊了墓碑上的照片和字迹,我不得不弯腰凑近仔细辨认。
“啊!找到了!”当我终于看到“C-17-5”这个编号时,简直要喜极而泣。
放下白菊,摆上点心,我点燃三炷香,合十鞠躬:“太奶奶,小满来看您啦。不好意思来得晚了点,主要是找了好久才找到...您别见怪啊。”
完成祭拜仪式后,我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隔壁墓碑前空荡荡的,与其他被祭扫过的坟墓形成鲜明对比。清明时节,这座孤坟显得格外冷清。
我心一软,从自己的供品中分出一半,摆在那座墓前:“邻居,也分您一点,清明节的,大家都热热闹闹才好。”
做完这一切,雨恰好停了。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墓园里。
我心情愉快地收拾东西离开,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看错了排数——太奶奶的墓实际在C-18-5。
那天晚上,我累得倒头就睡。不知过了多久,开始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一位穿着旗袍、盘着发髻的老太太气呼呼地指着我的鼻子:“林小满!你个糊涂丫头!拜祖宗都能拜错了?”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太太继续骂道:“我等你这么多年没来看我,好不容易来了,居然把供品送给隔壁那小子了!现在好了,隔壁那男鬼看上你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猛地惊醒,发现天还没亮。摸过手机一看,才凌晨三点半。
“什么怪梦...”我嘟囔着打开床头灯,喝了一大口水压惊,“肯定是昨天太累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试图继续睡,却总觉得房间里凉飕飕的,明明是四月天,却像是开了空调似的。
我把被子裹紧些,迷迷糊糊间,似乎看到一个穿着旧式西装的身影站在墙角,身形修长,看不清面容。
“单身太久了,都出现幻觉了。”我把头埋进枕头里,“明天得让苏婉介绍个男朋友才行。”
自从那晚奇怪的梦和神秘的铜钥匙事件后,我的生活似乎被悄悄打开了一个“便利”开关,只是这便利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周一早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叼着片面包,手提包肩扛电脑包,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门口。
完了,钥匙呢?我明明记得放在鞋柜上的!我把两个包扔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翻找各个口袋,心里哀嚎着这个月第几次请开锁师傅了,工资都快不够花了。
“完了完了,又要迟到又要破财……”我绝望地念叨着,几乎是习惯性地再次摸向大衣右侧口袋——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坚硬的金属。
?!!
我像被定身一样僵住了, slowly 地把那东西掏出来。正是我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最显眼的位置挂着我家门的钥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清晰地记得出门前因为找不到它而把鞋柜翻得一团糟。它怎么会如此乖巧地出现在这个我明明摸过无数次的口袋里?
“林小满!你昨晚是不是梦游把钥匙藏兜里了?”我试图用科学(或者说,不太科学的科学)解释这一切,但心底那股寒意却挥之不去。因为类似的“好事”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
加班到深夜是常事。我们这栋老居民楼的声控灯年久失修,三层和四层的灯尤其反应迟钝,需要跺脚大吼才能勉强亮个十几秒,晚上回家总是黑灯瞎火,我得全程举着手机手电筒,心里发毛。
可最近几天,怪事又来了。
只要我一踏进单元门,甚至还没开始上楼,一楼的灯就会“啪”一声自动亮起。
然后,几乎是算好我的步速,我走到二楼转弯平台,二楼的灯亮;走到三楼,三楼的灯亮……一路为我亮到四楼家门口,仿佛一场无声的欢迎仪式。
最初两次我以为是巧合,或许是物业终于良心发现修好了灯?可有一次我故意放轻脚步,屏住呼吸,那灯依旧在我踏上相应楼层的瞬间应声而亮,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
“婉婉,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有那种东西?”我缩在办公室工位里,压低声音给闺蜜苏婉打电话。
“哪种东西?帮你关灯开灯还给你送钥匙的田螺姑娘?”
苏婉在电话那头笑,“宝贝,你就是最近项目压力太大了,出现幻觉了。要不就是你潜意识里希望有个隐形男友帮你打理生活?听我的,周末出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活生生的、能帮你换灯泡修水管的优质男青年!”
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我挂掉电话,看着桌上那杯我刚想喝却发现已经凉透了、此刻却诡异地冒着丝丝热气的咖啡,默默地把“隐形田螺姑娘”这个选项在我心里的可能性又调高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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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之前的“小幸运”还能用“压力大”、“记性差”、“巧合”来勉强解释,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彻底超出了我能自我欺骗的范围。
我是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标准懒人。出租屋虽然不大,但也经常处于“乱的很有生活气息”的状态。
尤其是工作忙起来,换下的衣服堆在椅背上,能堆出一座小山。
某个周五,我拖着被工作榨干的身躯回到家,甩掉高跟鞋,把自己扔进沙发,打算明天再对付那堆“衣物山”。
结果周六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发现——椅子是空的!
我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以为家里进了贼专偷脏衣服?结果环顾四周,发现房间整洁得不像话。
不仅那堆衣服不见了,连散落在各处的书、零食包装都消失了。
我心惊胆战地朝阳台望去——我所有的衣服,包括那堆攒了一周的,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得整整齐齐,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摇摆。
那一刻,我后背的寒毛全体起立。
这绝对不是什么田螺姑娘!田螺姑娘不会这么……体贴入微且悄无声息!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去检查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
窗户也完好无损。
我一个独居女生,安全意识很强,晚上反锁门是铁律。
那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恐惧混合着一种极其怪异的好奇感。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抓住这个“幽灵保姆”!
我翻出之前为了防贼买的一个迷你摄像头,把它巧妙地藏在书柜的摆件后面,镜头正对客厅和开放式小厨房的主要区域。我倒要看看,是谁,或者是什么,在帮我“打理”生活。
设置好录制,我甚至故意把几本杂志摊开放在茶几上,把一个喝完的牛奶杯留在桌上,像留下诱饵。
一夜无眠。我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却什么异常的声音都没听到。直到天蒙蒙亮,我才抵不住困意睡去。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过手机查看监控录像。
快速拖动进度条,夜晚的画面平静无波,直到——凌晨2点17分。
屏幕突然变成了雪花点,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
之后恢复正常的画面里,茶几整洁了,杂志叠好了,牛奶杯消失了(后来我在沥水架上发现了它,被洗得锃亮)。
录像什么都没拍到,或者说,被什么东西精准地干扰了。
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心里乱成一团麻。害怕是真的,但这种“照顾”又确实没伤害我,甚至……有点实用?这种矛盾的感觉快把我逼疯了。
它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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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无法独自承受这种诡异又莫名的“关怀”了。我必须找个明白人问问。
周一我请了半天假,去了市郊香火最旺的静安寺。古刹庄严,香客如织,檀香的味道让人心静了几分。
我排了会儿队,终于见到了一位看起来德高望重、眉毛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和尚。
我磕磕巴巴地,尽量客观地描述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拜错坟、奇怪的梦、自动出现的钥匙、为我而亮的楼道灯、被收拾的房间和被干扰的监控……省略了那个西装身影的细节,怕被当成彻底的精神病。
老和尚闭目听着,手指缓缓拨动念珠。我说完后,他沉默了片刻,才睁开眼,眼神慈和却带着一丝深意。
“女施主,原则上来说,”他缓缓开口,“万物有灵,但尘归尘,土归土,不应过多纠缠。”
我的心提了起来。
“但你所言情况,似是意外结下了一段‘缘’。”
他顿了顿,“一段未了的前世之缘,或因你的无意之举被触动苏醒。它执念未消,徘徊世间,你的出现,或许让它感受到了某种联结。”
“那……那怎么办?大师,它会不会害我?”我声音发颤。
“观其行,至今似无恶意,反而多有回护。”
老和尚摇摇头,“执念多种,未必是恶。或许是守护之念,或许是未竟之愿,又或许是……孤独太久了。”
他看着我:“两种解法。其一,找到正主,知其执念根源,或化解,或成全,令其无憾离去。但这需要机缘,强求不得。”
“其二呢?”我急切地问。
“其二,”老和尚微微一笑,“开始一段新的阳世缘分。人间烟火,真情暖意,最能冲淡阴间执念。当你身边有了鲜活的气场,其他的‘缘’,自然会慢慢退散。”
新的阳世缘分?这不就是让我去谈恋爱吗?
从寺庙出来,我站在喧嚣的街头,心情复杂。
老和尚的话似乎给了我方向,但又无比模糊。找到正主?我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要我去墓园一个个墓碑问过去?
看来,相比之下,还是第二种方法看起来更简单直接一点——哪怕对我这个社畜兼懒癌患者来说有点难。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点开苏婉的对话框,视死如归地打字: “婉婉,上次你说要介绍优质男青年……还有名额吗?”
苏婉的效率高得吓人。
在我发出“求救信号”的第二天,她就甩给我三个相亲对象的资料和联系方式。
“宝贝,放心,姐给你把关过的,质量绝对有保障!从A开始见,不满意再见B,保准你挑到满意为止!”她在电话那头信心满满。
我抱着“驱鬼”重于“恋爱”的悲壮心态,约了第一位男士周六下午在咖啡馆见面。
李先生条件不错,海归精英,谈吐得体。虽然有点过于热衷谈论他的股票和投资经,但总体还算能聊下去。
我正努力把注意力从拿铁拉花上移开,试图接上他关于美股市场的话题时——
头顶的吊灯毫无预兆地开始剧烈闪烁,速度快得像是迪厅的射灯,把我们的脸照得明明灭灭。
“呃,这家的电路是不是有点问题?”李先生尴尬地笑了笑,抬头看了看灯。
我后背却窜起一股凉意,这感觉太熟悉了。
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咖啡馆里其他区域的灯都好好的,只有我们头顶这一盏在抽风。
“可能……是吧。”我勉强笑了笑。
灯闪了足足两分钟才恢复正常。
经过这么一遭,气氛变得有些怪异,李先生似乎也失去了高谈阔论的兴致,我们又勉强坐了一会儿便礼貌道别了。
首战告败。我安慰自己,可能是巧合。
周日见了第二位相亲对象,张先生,是一位看起来挺沉稳的工程师。我们约在一家安静的茶室。
这次倒没有灯光秀了。
我们聊着各自的工作和生活,过程比昨天顺畅些。就在张先生帮我斟茶,我伸手去接的瞬间——
他手腕突然一抖,整杯滚烫的普洱茶精准地泼在了他自己的衬衫前襟上,深色的茶渍迅速蔓延开来。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抽纸巾给他。
“没事没事,怪我没拿稳。”张先生很是窘迫,手忙脚乱地擦拭,但显然这件衬衫是报废了。约会也只能仓促结束。
站在茶室门口,看着他狼狈离开的背影,我再也没法用“巧合”来说服自己了。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而且每次都在对方可能对我产生一点点兴趣,或者我稍微觉得对方还行的时候?
那个“存在”……它不想我去相亲?
这个认知让我心里一阵发毛,却又诡异地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它是在……干扰?
周一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楼道里的灯依旧为我一路亮起,但此刻的我却感觉不到丝毫便利,只有一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着的惶然。
我打开门,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异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冷香,像是雨后的松林,又像是古书卷的气息。
这绝不是我家里会有的味道。
我僵在门口,心脏怦怦直跳。它……他……进来过?或者说,他一直都在?
“是你做的,对不对?”我鼓起勇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颤声问道,“那两次相亲时的意外?”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冰箱运行的微弱嗡鸣。
但那股冷香,似乎萦绕得更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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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计划彻底搁浅。
我暂时没勇气去见第三位男士了,生怕再给对方带来什么“无妄之灾”。
那股冷香成了我家里的常客,时有时无,飘忽不定。
它出现时,我不再像最初那样吓得汗毛倒竖,但紧张感依旧存在。
我开始习惯性地对空气说话。
“那个……谢谢你把我的衬衫熨好,但是领子那里其实不用那么挺的……”
“昨晚是不是你帮我把充电线插上的?我好像忘了……”
“门口的垃圾是你帮我带下去的吗?……谢谢。”
大多数时候没有回应。
但偶尔,当我某句话似乎“猜对”了的时候,空气中的冷香会似乎变得明显一点点,像是在默认。
这种诡异的、单方面的“同居”生活,让我神经紧绷的同时,也滋生了一种扭曲的好奇。
他到底什么样?为什么缠上我?那个梦里的西装身影是真的吗?
又是一个加班的深夜。
我洗完澡,吹干头发,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床上整理最后一点资料。
疲惫和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我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头一歪,靠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猛地惊醒过来,感觉房间里温度骤降,冷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后,我看到了。
就在床尾不远处,靠近窗边的位置,一个朦胧的身影逐渐凝聚。
不再是梦中模糊的轮廓,而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的卧室里。
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旧式西装,身形颀长,略显清瘦。
他的面容比梦中清晰了些,能看出清俊的轮廓,但整体仍然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带着一种非实体的透明感。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只是在守护。
那一刻,恐惧感竟然奇异地退潮了。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并无恶意,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照顾”让我潜意识里觉得他并不危险,又或许,纯粹是因为他长得实在不像吓人的鬼怪。
我的心跳如鼓,但呼吸却放得极轻。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你……你到底是谁?”
身影似乎动了一下,头部微微转向我,但依旧沉默。
“你为什么在这里?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对吗?”
没有回答。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
我鼓起勇气,慢慢坐直身体:“你……你能说话吗?或者,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身影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我能看到他抬起手,指向了窗外某个方向。他的手指修长,动作带着一种旧式的优雅。
然后,在我眨眼的瞬间,他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房间里的低温迅速回升,那股冷香也淡至虚无。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又一个梦。
但我清楚地知道,不是。
我彻底清醒了,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他指的方向……好像是城西?墓园就在城西!
他是在给我提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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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我几乎一夜未眠,天刚亮就爬了起来。
那个朦胧的身影和他最后的指引,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
恐惧感依然有,但一种强烈的、想要弄清楚真相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我不能继续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幽灵同居”状态里了。
我再次来到了西山墓园。
这一次,阳光很好,墓园不似清明时那般烟雨凄迷,反而有种宁静肃穆之感。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清明那天我祭扫的地方。
C区17排5号。
我盯着那个墓碑,照片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我拿出手机,翻出家族群里的照片对比——没错,这才是我的太奶奶!我清明那天果然拜错了!
所以,我那天是把供品放在了……隔壁的C区17排6号?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我慢慢地转向旁边的墓碑。
这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墓碑,比周围的要更朴素一些,但打扫得很干净。墓碑上贴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男子非常年轻,眉目清俊,鼻梁高挺,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温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忧郁感。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年代稍早、但依旧得体的西装外套。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虽然气质迥异——照片上是阳光下的温和青年,我见到的是朦胧的灵体——但那五官轮廓,我绝不会认错!就是他!
我颤抖着视线下移,看向碑文。
沈聿安 之墓 生于一九九零年 卒于二零一五年 音容宛在 风范长存 友:陈默、苏晴 立
沈聿安。原来他叫沈聿安。一九九零到二零一五,他只活了二十五岁。
友立?他的墓碑是朋友立的?他的家人呢?
我怔怔地站在墓前,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容温和的年轻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之前的恐惧、困惑、不安,在这一刻忽然转化成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怜悯。
这么年轻就去世了。清明时无人祭扫,只有我阴差阳错送出的那份供品。
所以他跟着我,是因为那份偶然的温暖吗?
他帮我做那些事,是在用他的方式回报?那他不让我去相亲……又是为什么?
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但看着照片上那双温和的眼睛,我忽然觉得,他应该不会伤害我。
我在他墓前缓缓蹲下,从包里拿出刚才在山下买的一束白色小苍兰,轻轻放在碑前。
“沈聿安……”我轻声念出他的名字,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奇异的感觉,“对不起,上次不是故意打扰你的。还有……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微风拂过,吹动花瓣轻轻颤动,仿佛无声的回应。
我决定,我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从墓园回来,我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沈聿安,这个名字和他短暂的生命,像一块石头投入我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我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关于他的一切。互联网时代,一个人总会留下些痕迹。
经过一番艰难的搜寻和拼凑,加上一点点猜测,我大致勾勒出他模糊的画像。
沈聿安,曾是一位极有天赋的钢琴演奏者,就读于本市知名的音乐学院,师从名家,获奖无数,前途一片光明。
约莫九年前,也就是他二十五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我搜到了当时一则语焉不详的社会新闻,提及西郊车祸,疑似死者为某音乐学院高材生)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
他的父母似乎早逝,亦或是远在他乡无从考证,他的身后事是由两位挚友——陈默和苏晴料理的。
一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生命在最绚烂的时刻戛然而止。这本身就足够令人唏嘘。
我似乎有点理解那份“执念”了。未尽的才华,未能奏响的乐章,骤然中断的人生……这其中的遗憾,该有多沉重?
家里的变化愈发明显。那股冷香不再飘忽不定,当我轻声念出“沈聿安”这个名字时,它往往会变得清晰而稳定,仿佛在回应我。
他不再仅仅默默地“照顾”我。
有时,深夜我睡不着,会听到客厅里传来极轻微的、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钢琴旋律片段,优美而忧伤,像是潜意识里的背景音乐。
我知道那是他在弹奏,虽然我从未亲眼看见钢琴(我家也没有钢琴),但那旋律清晰得不容错辨。
我甚至开始给他“留作业”。
“沈聿安,”我对着空气说,现在已经自然多了,“我今天买了栗子蛋糕,味道很好,给你留了一小块放在小碟子里了,你……尝尝?”
第二天早上,蛋糕完好无损,但碟子旁边,多了一小片压干的蔷薇花瓣。我猜,这表示他“收到”并“喜欢”?
还有一次,我整理旧物,翻出一本肖邦的钢琴谱,随手放在茶几上。“听说肖邦很难弹?”我嘀咕了一句。
那天晚上,我听到的片段旋律就变成了肖邦的《夜曲》,缠绵悱恻,听得我鼻子发酸。
我们建立起一种诡异却平和的交流模式。我诉说我的生活,他则用香气、音符和那些小小的、贴心的举动回应。恐惧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羁绊感。我知道他是一个逝去的灵魂,但他也是沈聿安,一个温柔、有才华、似乎有些孤独的“人”。
老和尚说的“化解执念”,我不知从何做起。他的执念是他的音乐,他未竟的人生,这我要如何成全?
但我至少可以陪伴,可以倾听。
直到一天夜里,那段一直重复的、未完成的旋律变得格外急切和清晰,反复回响,带着一种焦灼的意味。空气中的冷香也盘旋不散。
我忽然福至心灵,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小心翼翼地将那段旋律录了下来。
“这是……你未完成的曲子吗?”我轻声问。
冷香骤然浓郁,几乎包围了我。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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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带着那段录音,几经周折,终于通过音乐学院的一位老师,联系上了沈聿安生前的好友之一,陈默。他现在是一家音乐工作室的制作人。
坐在安静的会客室里,我有些紧张地说明了来意,并播放了手机里的旋律。
陈默听完,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这旋律……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是聿安出事前一直在构思的曲子!他只在我们面前随意弹过几个片段,连谱子都没来得及写下来!我们后来想尽办法回忆,也只能记起一星半点……你怎么可能……”
我无法解释真相,只能含糊地说是在整理一些旧物时偶然发现的录音,觉得可能与他有关,所以送来问问。
陈默激动得难以自持,反复听着那短短几十秒的旋律:“是它!就是它!虽然还不完整,但核心动机和聿安当时描述的感觉一模一样!天啊……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林小姐,太感谢你了!这一定是聿安在天有灵!”
我看着他那激动又伤感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沈聿安,你看,你的朋友从未忘记你,你的音乐依然有人铭记。
我把这段旋律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陈默。之后几天,我和陈默以及他的团队——包括另一位好友,现在是小提琴手的苏晴——保持了联系。他们根据那段核心动机,凭借对沈聿安风格的理解和深厚的音乐功底,开始尝试续写和完善这首遗作。
那段时间,我家里的钢琴声消失了。那股冷香也变得极其微弱,常常一整天都感觉不到。但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专注和期待,弥漫在空气中。他似乎在凝聚全部的力量,关注着这件事。
终于,半个月后,陈默告诉我,曲子完成了。
他们决定在一场小型的纪念音乐会上首次演奏它,音乐会的主题就是纪念几位英年早逝的本地音乐家,其中包括沈聿安。
音乐会那天,我去了。坐在观众席里,心情复杂。
当主持人报出沈聿安的名字和作品名——《风之絮语》时,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灯光暗下,钢琴声响起。开头正是我录下的那段旋律,熟悉得让我想落泪。
接着,小提琴加入,旋律逐渐展开,时而如微风般轻柔倾诉,时而如急风般热烈奔放,中间有一段华彩乐章,璀璨得如同他短暂的生命,最后旋律渐渐平息,化作一缕悠长的余韵,消散在空气中,留下无尽的怀念。
曲子结束了。全场寂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许多人在擦拭眼角。
我早已泪流满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圆满的感觉。我仿佛看到那个穿着西装的清瘦身影,站在舞台灯光下,对着观众鞠躬微笑。
那一刻,我知道,他的执念,了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家里的空气格外清新,再也没有了那股熟悉的冷香。
我知道,他走了。
心里空了一大块,有些怅然若失,但更多的是平静和祝福。
书桌上,安静地放着一页泛黄的、手写的乐谱片段,那是他最后留给我的礼物。
旁边,是一朵早已干透却依旧形态优美的白色小苍兰。
再见了,沈聿安。
愿你此刻,在另一个世界,能尽情弹奏属于你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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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恢复了真正的平静。
钥匙不会再莫名出现,楼道灯恢复了它时灵时不灵的老样子,房间乱了需要我自己收拾,垃圾也需要我自己下楼去丢。
偶尔,我会有点不习惯。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我把他留下的那页乐谱片段小心地裱了起来,挂在书桌上方的墙上。
那朵小苍兰,被我做成了标本,夹在最喜欢的书里。
这是关于一段奇遇的纪念,安静而私密。
陈默和苏晴后来和我成了朋友。
我们偶尔会聚一聚,聊聊音乐,聊聊生活,更多的是聊聊沈聿安。
从他们口中,我认识了一个更鲜活、更立体的他——才华横溢,有点小骄傲,对朋友却很义气,热爱生活,喜欢甜食。
他的那首《风之絮语》在小范围里获得了很好的评价,甚至有人想要购买版权。我们商量后,决定将后续的所有收益都以“沈聿安”的名义捐献给音乐学院的奖学金基金,用来帮助那些有才华的年轻学生。
这应该是最好的纪念他的方式。
至于老和尚说的“新的阳世缘分”,我并没有刻意去寻找。驱鬼的目的早已消失,恋爱终究是一件需要真心和缘分的事情。
一个阳光很好的周末,我受陈默邀请,去音乐学院听一场学生的内部演奏会。演奏会结束后,陈默拉着一位看起来温和儒雅的年轻男士走过来。
“小满,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周屿教授,我们学院最年轻的钢琴系副教授,刚才最后那首曲子就是他指导的。”
陈默笑着挤挤眼,“周教授,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发现了聿安遗作的那位林小满小姐。”
周屿伸出手,笑容温暖,眼神清澈:“林小姐,你好。刚才陈默还在夸你耳朵特别灵,那段旋律捕捉得真是太关键了。”
我与他握手,他的指尖有常年练琴留下的薄茧,温度干燥而温暖。
“叫我小满就好。”我笑了笑,“是沈聿安自己……的旋律写得好。”
我们很自然地聊起了刚才的音乐会,聊起了钢琴,聊起了教学中的趣事。他说话不疾不徐,见解独到,幽默感恰到好处。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微微卷曲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交谈中,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身上,专注而温和。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任何灵异事件带来的寒意,也没有急于寻找一段关系以填补空白的焦虑。只有一种平静而真实的暖意,如同这午后的阳光,自然而然,恰到好处。
我知道,一段新的、属于林小满的、生机勃勃的缘分,或许正在它的轨道上,悄然开始了。
而关于那个春天,那段与温柔鬼魂不可思议的“同居”记忆,则会成为我心底一个特殊而温暖的秘密,伴随着偶尔响起的、若有似无的钢琴旋律,陪我走向更远的未来。
来源:冬瓜看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