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国：全球南方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中的作用与努力方向

摘要：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全球南方影响力日益增强，成为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的关键力量。全球南方通过完善全球治理理念、加强国际制度合作、创新全球治理模式，推动建立包容、可持续的全球治理体系。当今世界百年变局加速演进，大国博弈加剧，全球治理结构失衡，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盛行

内容提要

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全球南方影响力日益增强，成为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的关键力量。全球南方通过完善全球治理理念、加强国际制度合作、创新全球治理模式，推动建立包容、可持续的全球治理体系。当今世界百年变局加速演进，大国博弈加剧，全球治理结构失衡，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盛行，全球治理体系转型面临的挑战更加复杂严峻。全球南方国家需要团结合作，通过构建自主知识体系、聚焦发展议程、加强国际制度建设，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和国际秩序重塑，力争实现全球善治。

文章原载于《当代世界》2025年第8期，注释略

全球南方是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和国际秩序重塑的关键力量，也是地缘竞争加剧时代应对全球性挑战的新兴力量。从全球治理的角度看，全球南方期望通过塑造反对不合理秩序的共同身份和共同议程来维护共同利益。近年来，随着全球南方群体性崛起，国际力量格局加速演变。过去20年全球南方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高达80%，过去40年全球南方国内生产总值的全球占比从24%增至40%以上。全球南方群体性崛起是世界大变局的鲜明标志，也是全球治理体系变革面临的重大机遇。全球南方团结自强，加强宏观政策协调，引领国际发展合作，推动实现治理过程“可持续”、治理手段“更多元”、治理结果“可共享”，将助力构建更加公平、公正、包容的全球治理体系。

2024年7月12日，全球共享发展行动论坛第二届高级别会议在北京举行。图为“分论坛一·推动全球南方现代化：新路径、新愿景”现场。（中新社图片）

全球南方推动全球治理体系转型的努力

全球治理体系是国际社会各行为体调节利益分歧和矛盾冲突、协作应对全球性问题的国际制度总称。在全球治理体系中，理念原则是全球治理的基础，制度规则是国际合作的保障，治理模式是全球治理的框架。从全球治理的角度看，全球南方是一个解决世界发展不平衡问题和反抗殖民压迫相结合的治理空间。随着全球南方群体性崛起，这些国家不再是“沉默的大多数”，而是重塑国际秩序的关键力量，也是百年变局的希望之源。全球南方通过重塑全球治理理念，加强国际制度合作，完善全球治理模式，成为推动全球治理体系转型的关键变量。

第一，超越西方治理观，完善全球治理理念。全球治理体系转型离不开全球治理理念引领。全球治理包含国际和平、经济繁荣、可持续发展和公平正义等核心理念和规范，如《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确立的国家主权平等原则，《日内瓦公约》确立的国际人道主义精神，《联合国宪章》规定的四大宗旨和七项原则以及万隆会议倡导的促进世界和平与合作的十项原则等。西方全球治理理念的出发点是西方中心主义，内核是鼓吹个人主义、绝对市场、西方人权等新自由主义。近年来，西方全球治理思潮中的单边主义、保护主义等沉渣泛起，特别是特朗普第二任期强化民粹主义意识形态，掀起“逆全球化”风潮，严重破坏全球治理的理念共识与规范基础。在此背景下，全球治理体系迫切需要通过变革重回正轨。

全球南方积极推动全球治理理念重塑和全球治理体系变革，使之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为解决全球性问题，全球南方提出一系列新倡议，如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和三大全球倡议、巴西提出的“抗击饥饿与贫困全球联盟”和“全球治理改革行动倡议”等都体现了全球南方的共同理念。中国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融合了解决全球性问题的现实关照，符合全球治理的本质要求，为凝聚和平与发展力量贡献了“中国智慧”。中国倡导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坚持世界事务由各国人民商量着办，积极推进全球治理民主化，使全球治理体系符合变化了的世界政治经济，顺应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历史趋势。与一些西方国家大搞例外主义和双重标准，构建具有浓厚“小圈子”色彩的“伪多边主义”不同，全球南方秉持真正的多边主义理念，主张多元、开放、包容，坚持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都是国际社会平等一员，强调构建开放包容的国际秩序，推动可持续发展，促进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等，这些理念正是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的关键所在。

第二，引领国际制度合作，扩大全球南方声音。国际制度是全球治理体系的核心要素，国际规则和具体组织是全球治理落实的保障。国家的强弱不仅通过拥有物质资源多少来衡量，而且通过自身是否拥有相应的制度话语权和影响力来体现。国际制度对全球南方具有重要价值，是全球南方团结合作、发出共同声音、维护自身利益的重要体现。历史上，全球南方的产生与发展同万隆会议、77国集团、不结盟运动等存在紧密联系。不结盟运动奉行独立自主、和平中立和不结盟政策，万隆会议形成了“团结、友谊、合作、和平共处、求同存异”的万隆精神，77国集团成为发展中国家表达正义主张的平台。共同的历史、共同的遭遇和共同的诉求为全球南方国家推动国际制度变革创造了条件。

伴随国际力量对比变化，全球南方通过推动国际制度改革与创建双向并举，引领国际秩序朝平等有序的多极化方向发展。一方面，推动传统国际制度改革，突出体现在推进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债务透明度、债务可持续性和债务重组工作，以及推动国际复兴开发银行股权重组改革、国际开发协会市场化改革、国际金融公司扩张改革等方面。比如，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全球南方巧妙实施联盟策略，以“汇集投票”方式维护自身利益，推动自身份额增资和占比调整；在世界贸易组织中，全球南方推动《阿布扎比部长宣言》发布，达成《促进发展的投资便利化协定》，反映自身发展诉求。另一方面，引领新型国际制度创建。金砖国家合作机制、“77国集团和中国”、上海合作组织等，成为全球南方国家联合自强、协同应对挑战的重要平台。其中，作为全球南方的第一方阵，金砖国家积极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而金砖国家扩员则使其代表性更广、驱动力更强、影响力更大。与此同时，全球南方对国际制度规则的塑造能力不断增强。在人工智能、数字经济等全球治理新疆域，全球南方国家积极参与并尝试引领规则制定。在区域层面，东盟、非盟等地区机制在提升全球南方国家影响力方面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第三，促进全球合作共治，完善全球治理模式。全球治理模式是在解决全球性问题过程中形成的具有内在规律或重复特征的行为范式。从治理方式的角度看，全球治理可分为霸权治理与合作治理等不同模式。长期以来，西方国家通过操纵国际事务、强化新自由主义叙事，将全球治理体系作为维护霸权的工具，将全球南方置于从属地位，并试图掩盖西方霸权与全球南方诉求、权力竞争与和平发展之间的深层次矛盾。然而，随着全球南方崛起，国际格局演变和全球治理体系发生深刻复杂变动，西方霸权地位受到削弱。全球南方国家有相似的历史遭遇和奋斗历程、发展挑战和治理任务，主张尊重主权和公平发展，致力于构建现代化国家、发展现代化经济、建设现代化社会。为此，全球南方在全球治理中践行开放包容、合作共赢理念，凝聚和平稳定、发展繁荣共识，推进“同球共济”、互利共赢，推动有力、有效、有为的全球治理，为构建新型全球治理模式发挥积极作用。

全球南方主张通过南北合作，即发展中国家同发达国家之间在经济、技术等领域的广泛合作，塑造相互协作、平等参与的全球治理新模式。在这种模式中，全球性问题的解决有赖于南北各方建立常态化协商机制，包括交流看法、协调立场、共商对策。全球合作共治模式是对传统的霸权治理模式的超越，可以赋予全球治理体系新的空间与活力。总之，全球治理出现从西方霸权治理、非西方“被治理”到全球南方积极参与和主动引领全球治理的重大转型，有助于推动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

2024年3月27日，博鳌亚洲论坛2024年年会“全球南方的兴起”分论坛在海南博鳌举行。（中新社图片）

大变局下全球治理体系转型面临的挑战

当今世界百年变局加速演进，大国竞争加剧，一些国家逆全球化思潮泛起，单边主义、保护主义抬头，经济全球化遭遇逆流，全球治理体系受到明显冲击。

第一，大国博弈加剧，全球治理体系效能减弱。大国是全球治理体系的关键行为体，在全球治理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相当程度上决定着全球治理体系的走向。近年来，大国之间相互竞争的一面更加凸显，彼此信任与合作的一面急剧下降。例如，美国对中国进行全方位遏制打压，使中美关系陷入困境；因乌克兰危机，俄罗斯与美欧之间陷入严重对立。在此背景下，全球治理赤字加剧。大国治理共识严重缺失，战略沟通意愿明显不足，在难民危机、网络安全威胁、人工智能挑战等出现时无法形成应对合力。究其原因，一是大国利益分歧和差异加大。利益之争造成全球治理领域大国协调难以实现，大国共同利益的“最小公约数”日益缩小。二是强权观念作祟。一些西方国家从冷战思维出发，将自身利益凌驾于全球治理之上，甚至将全球治理意识形态化，削弱全球治理的效能。三是大国政策趋异。大国围绕全球治理政策制定和实施的分歧加剧，严重冲击全球治理体系的正常运转。

第二，全球治理结构失衡加剧，全球南方被束缚状况亟待改变。全球治理结构是国际社会在应对全球性挑战过程中，由各种治理要素共同构成的总体系统。现有全球治理结构的基本特点是治理主体之间权力差距明显，南北结构性失衡加剧，具体表现如下。一是发展鸿沟加大。历史上，所谓的“勃兰特线”对南北进行了划界，全球南方即处于该线以南，“勃兰特线”现已成为发展鸿沟的代名词。殖民主义的历史遗产是造成南北不平等的重要原因，建立在不等价交换基础上的国际贸易旧模式当前仍然盛行。尽管部分全球南方国家可以利用自身资源禀赋获得一定的地缘地位，但这种地位的提升主要来自西方国家的外部需求，而多数全球南方国家主要出口原材料和生产初级商品的状况并未改变。二是治理鸿沟明显。全球治理出现明显的“南北差异”格局，西方国家在现有全球治理体系内占据优势，而大多数全球南方国家只能在联合国层面参与讨论，这种分化拉大了治理鸿沟。三是话语鸿沟严重。全球南方在全球治理中存在失语问题，“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状况时有发生。全球南方在现有全球治理结构中受约束、被束缚，亟须打破“中心—外围”的二元结构，增强在全球治理中的主体性，成为全球治理的主动参与者。

第三，美国“退群毁约”，加重全球治理赤字。特朗普再次执政后延续第一任期做法，将全球治理的单边主义、外交政策的利己主义和对外经济政策的重商主义相结合，把保守主义、保护主义和怀疑主义糅合在一起，采取敌视自由贸易、退向本土主义、欺凌盟友等极限施压做法，严重影响全球治理体系正常运转。美国不愿承担国际责任，以是否符合自身利益为标准，对相关国际制度“合则用、不合则弃”，要么是不批准已签署协议或削减捐款的“软退约”，如中止对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相关财政承诺和对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UNRWA）的资金支持；要么是中止成员资格、退出相关机构的“硬退约”，如退出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在全球南方整体崛起的背景下，美国仍然从维护自身霸权出发，对全球南方采取“整体忽视、部分关注”“单边胁迫、利益交换”的做法，这凸显出美国从未将全球南方作为优先领域和重点方向，并不断减少对全球南方的发展援助和资金投入。同时，美国对那些有利于维护其地缘利益的国家加大投入，借此分化全球南方。美国的霸权行径严重恶化全球南方发展的外部环境。

2025年4月10日，中国—上海合作组织可持续发展产业合作大会在天津滨海新区举行。（中新社图片）

全球南方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的路径

面对单边主义、保护主义横行与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回潮，全球南方国家需要团结自强，构建自主知识体系，聚焦自身发展，加强制度建设，变革全球治理体系，推动实现全球善治。

第一，重视知识生产，实现话语自主化。知识与权力天然不可分割。长期以来，国际知识体系以西方为中心，全球南方受制于西方权力，在全球治理中的知识生产不足。国际关系学的知识生产通常来源于西方，关注如何在“普适性知识表象”下进行研究，隐含着西方的立场和观点。现有大多数分析从西方价值观、历史经验等局部视角看待全球治理，对规范、价值等概念给予高度关注，全球南方面临的问题往往被边缘化。西方对全球南方存在标签化、简单化认知，西方知识生产中有“文明和野蛮”二分法的深刻烙印。西方舆论还诋毁全球南方已有的知识生产，将其称为“原始博物馆里的展品”。但是，这些表述无法改变西方知识生产合法性不足的事实。唯有摆脱西方知识束缚，全球南方才能实现独立自主。

全球南方希望走出一条将自身文化传统与现代化建设相结合的发展道路，这就需要重视自身知识生产，独立自主开展新叙事。历史上，全球南方为全球治理贡献了不少有价值的规范，西方话语的许多国际规范都来自非殖民化进程中第三世界的主张，比如埃及穆罕默德·阿里、中国孙中山等人提出的具有重商主义色彩的国际发展规范。中国提出全球文明倡议，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在世界文明交流中与全球南方共做文明传承者和创新者。当前，全球南方国家需要加强文明对话与国际合作，通过文明交流互鉴找到破解全球性问题的方案，为全球治理贡献知识与智慧。与此同时，全球南方需要进一步加强自主话语叙事，反对政治极化叙事，提升自身在塑造国际认同和供给全球方案方面的主体性。

第二，聚焦自主发展，实现发展平衡。全球发展领域面临南北鸿沟，由于长期依赖初级产品出口，全球南方难以从根源上解决贫困、经济依赖和发展不稳定问题。本质上，西方资本主义导致了“发展的死亡”，即一种“以培养低水平、以利润为导向”的资本主义积累形式，它无法促进发展结构转型，无法满足全球南方的发展诉求。同时，部分全球南方国家出现“工业化进程停滞”“贫困化的经济增长”“就业增长疲软”等现象。世界繁荣稳定不可能建立在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的基础之上，全球南方迫切需要构建更加包容、更加普惠、更有韧性的全球发展治理体系。

全球南方应将发展置于全球治理议程中心，谋求更平等的发展权，推动可持续发展。一是理念上需倡导新发展主义。新发展主义是探索积极产业政策、基础设施建设和社会文化保护的整体发展观，旨在改变边缘化状况，实现自主可持续发展。二是实践中需拓宽融资来源。全球南方在基础设施建设、应对气候变化、能源转型等领域面临融资缺口，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落实进度远不及预期。为此，全球南方需要拓展融资方式，开拓融资工具及发展可持续金融市场；充分利用亚投行、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等新型国际金融机构加大资金投入力度，强化发展资金保障。三是领域上需赋能发展新途径。近年来，数字化、绿色化、智能化趋势为全球南方发展提供新机遇，全球南方需要进一步汇聚合力，通过“人工智能+”与智能制造等手段赋能可持续发展。

第三，加强多边制度建设，实现治理均衡化。全球南方要立足加强全球治理，推动完善现有国际制度。联合国是国际安全与和平的坚定维护者、全球治理体系的有力支撑，在联合国成立80周年之际，全球南方需支持对包括安理会在内的联合国机构进行必要改革，更好地维护《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2025年是世界贸易组织成立30周年，全球南方需要支持其发挥更大作用，助力2026年世贸组织第十四届部长级会议取得成功。2025年世界银行将开展新一轮股权审议，全球南方需加强协调，提升股权份额。

与此同时，全球南方需要加强自身制度建设，进一步完善金砖合作、上海合作组织、“一带一路”倡议、“77国集团和中国”等机制。金砖国家要统筹持续扩员的外在需求与深化合作的内在诉求，完善“金砖伙伴国”建设，协调好创始成员与后加入成员的利益诉求，将金砖合作机制打造为全球南方合作的主渠道。完善上合组织机制，推动上合组织在议事机制、合作模式、常设机构等方面的改革创新，推动上合组织成员国扩大本币支付和结算份额，推进上合组织融资平台筹建工作，深化区域财金合作。推动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完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秘书处职能，协同推进“一带一路”倡议和全球发展倡议。健全“77国集团和中国”合作机制，加强成员间联系，提升全球南方国家应对全球性挑战的能力。

第四，推动世界多极化，构建公正合理国际秩序。国际秩序是主权国家的一种制度性安排，是管理国家间关系的基本行为方式。国际秩序包括政治、经济、社会等不同维度。构建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是全球治理的目标，也是全球南方的使命。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往往被称为“自由国际秩序”，这一秩序建立在双重标准的基础之上，严重制约全球治理进程。当前，美国为了延续霸权秩序，极力阻挠全球南方的团结合作。对此，全球南方国家要汇聚力量，摆脱西方“自由国际秩序”的束缚，勇于提出全面改革方案，推动平等有序的世界多极化，建立体现全球南方诉求的新型国际秩序。

具体而言，一是在政治层面，全球南方需要加强信任与团结，增强政治影响力和集体话语权，削弱西方霸权和主导地位，积极构建更能反映现状而非旧权力结构的政治秩序。二是在经济层面，全球南方需要推动形成更加公正的国际贸易环境，协力应对美国的贸易霸凌政策和单边强制措施，通过建设性对话解决贸易分歧，加快推进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三是在社会层面，全球南方在追求经济增长的同时，要把生态保护、公民教育、医疗保障等社会议题作为重要内容，确保社会规范得以有效维护和执行，推动构建更加和谐的全球社会。总之，全球南方需要加强协调合作，切实形成合力，共同推动构建公平、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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