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我看来,美国经济表现还算可以,虽然增速很慢。更关键的是现在有许多不确定性映入眼帘,比如关税及其引发的法律争议;个人认为极其重要的美联储独立性的问题;还有国债持续攀升,却没有人在短期内采取措施……
最近听了橡树资本联合创始人霍华德·马克斯的两场访谈对话。
一场是上周跟wonk播客主持人谈最新的经济、市场,很多跟他的最新备忘录差不多,霍华德说,
“在我看来,美国经济表现还算可以,虽然增速很慢。更关键的是现在有许多不确定性映入眼帘,比如关税及其引发的法律争议;个人认为极其重要的美联储独立性的问题;还有国债持续攀升,却没有人在短期内采取措施……
这些都非常重要,它们都在加剧不确定性。
而与此同时,标普500指数作为市场的主要风向标,早在2024年底的估值就已被认为偏高,而今年在不确定性明显上升的背景下,它又进一步上涨。”
霍华德·马克斯谈到投资标普500的收益时,预计“未来10年回报可能只是小个位数”。这肯定谈不上乐观了。
他有段话很经典,“我一直认为,乐观情绪是最难消退的。它往往会带来一种认知失调。换句话说,投资者可以长时间选择性忽视负面因素,而当出现模棱两可的迹象时,他们也会本能地往积极方向去解读。”
另一场对话则是上个月,在My First Million播客中,与萨姆·帕尔(Sam Parr)、肖恩·普里(Shaan Puri)更为深入的交流。
内容从指数基金与债券的取舍,到如何在泡沫与危机中保持冷静,再到投资与人生哲学的共通点,贯穿始终的主题只有一个:如何在不确定的世界里,把赔率掌握在自己手里。
在对话中,霍华德多次强调“认清当下”的重要性。他不做宏观预测,但坚持判断自己“身处何地”,并通过历史规律来改善赔率。
他从个人经历出发,谈到了自己投资风格形成的来龙去脉,也正本清源地回顾了 2008年金融危机中的关键抉择。
对话中不乏轻松时刻。参与对话的萨姆自称是个偏保守的“指数基金派”,霍华德则以多年信用投资的经验告诉他:投资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个“激进—防御”的坐标轴,每个人都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档位。
值得记住的金句很多。
比如,市场里的真实经历往往是大起大落;
我一直相信,我们所处的周期位置,决定了未来最有可能发生的事,以及它发生的概率。理解这一点,不能保证你稳赢,但能显著改善你的赔率;
我去年看到一句很精彩的话,出自一位退休交易员:“当真正该买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想买。”这句话太有智慧了!因为最佳买点往往出现在市场共识最低的时候。
显然,第二场对话非常适合普通投资者,其中蕴含了霍华德·马克斯79年的投资智慧。尤其是最后留给大家自我审视的三个问题,很有价值。
聪明投资者(ID: Capital-nature)于是将这场对话内容精译整理分享给大家。
市场里的真实经历往往是大起大落
肖恩 很多投资者采用最主流的做法,把大部分钱投到标普500的低成本指数基金里,逻辑就是:标普500长期平均年回报是10%,如果我拿着不动,持有五十年,我就能翻好多倍,我很满足。当一件事看起来太安全、太确定时,好像也有很大问题。
跟我们一起交流的萨姆就是这种情况,他是创业者,卖了公司后的钱就是这样安排的,他对比特币以太坊都不感兴趣。霍华德,你对这种做法怎么看呢?有什么需要提醒的?
霍华德 嗯,一方面,我觉得这种做法是对的。如果你已经有足够的钱满足日常所需,那么钱的首要用途就是让你过得舒服。
巴菲特说过,不要为了你没有且不需要的东西,而去冒险失去你已经拥有并且需要的东西。
对一个资金宽裕的人来说,如果为了博取额外收益而把自己日常生活置于压力之下,那确实没有意义。
但你这番话里,还有另一个“但是”。另一方面,世界上最危险的事,就是相信“没有风险”。
市场风险并不是来自公司、证券,或交易所这样的机构,而是来自人的行为。也正因为如此,巴菲特才会说:当别人轻率时,你要谨慎;当别人无忧无虑时,你要恐惧。因为他们的行为会把价格推高到危险水平;而当别人恐惧时,你应该大胆,因为他们的行为会把价格压低到几乎白送的程度。
所以我的看法是:从长期来看,你对标普的判断没错。未来的岁月里,美国企业整体上会持续创造繁荣。
萨姆 那你所说的“长期”具体是多长?
霍华德 我会说至少 20 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期。待会我会讲讲为什么。
我最喜欢的一张漫画,收藏在我多年的剪贴档案里。画面是这样的:一个人把车停在路边,自己在电话亭里大喊大叫(这说明漫画挺老了,因为现在已经没有电话亭了)。
远处是一家工厂正在起火燃烧,他冲着电话嚷道:“我才不在乎什么审慎的多元化配置,快把我的费伍德化工全卖掉!”
这说明什么?所谓“审慎的多元化配置”,在书本上看起来很合理,要求投资组合里有一定比例的多种资产,但现实是:当你看到费伍德化工厂真的着火了,你只会喊“快让我跑!”(才不管“没关系,我的组合还有别的股票”)。
所以你不能忽视现实。
那么,什么才是“现实”?现实就是要看清自己买入时所处的环境。比如摩根大通在 2024 年底做过一张图,把标普500在不同年份的市盈率(PE)和之后 10 年的年化回报画在一张散点图里。
结果很直观:买入时市盈率越高,未来回报越低。道理很简单,价格买得越贵,你的收益空间就越小。
当时图上有个关键数字——23,对应标普的市盈率。历史经验显示,只要在市盈率 23 的水平买入,未来10年的年化回报都在+2%到-2%之间,没有例外。换句话说,这几乎注定赚不了钱。
那现在是多少?大概在24、25。为什么?因为股价涨上去了。即便盈利也提高了,但整体来看,估值还是很贵。
所以你可以有两种解读:一种是相信历史平均,觉得标普长期100年的年化回报是10%,那我就安心拿着;另一种是看到现实,其实标普并不是年年都有10%,它只是“平均”下来是10%。
我还写过备忘录专门研究过:过去100年,标普几乎没有哪一年是在 8%-12% 之间。要么赚很多,要么亏惨。
这说明什么?平均值只是统计概念,但市场里的真实经历往往是大起大落。
对于像我这样更关注风险的人,这就是问题所在。
每个人都应该知道适合自己的“正常档位”
肖恩 我们很多听众,包括我自己,运气比较好,年轻时通过创业赚到了一大笔钱,但对投资、尤其是投资二级市场,其实一无所知。所以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想:那我也没别的选择呀?
霍华德 其实你是有选择的。你可以设定一个算法,根据相对价格来动态再平衡仓位,然后把它自动化。
我并不推荐大家去对未来做判断,或者去揣测今天的价格是否合理反映了未来。但你完全可以做一些这样的事情,哪怕只是用常识。
肖恩 那具体要怎么再平衡呢?比如说标普的市盈率很高,那作为一个不全职盯盘的投资者,我还能配什么?第二好的选择是什么?
霍华德 好吧,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推销本行”,但说到这里,我确实觉得一个替代方案是债券。
买债券其实很直白:合同里写清楚了,借款人必须每六个月付你利息,到期还本。这样你完全可以算出这份合同对应的收益率。
如果借款人不履行合同——当然我说的比较简化,那公司就会进入破产程序,资产由债权人来接管。
所以借款人有很强的动力按时付款,而事实上,他们几乎总是会付。
我在高收益债领域干了47年,可以告诉你,大多数债券最终都如约兑付。
今天,不管是在美国还是欧洲,你都能买到高收益债,或者类似的低评级信用产品,收益率大约在7%到8%。这个数字已经非常接近股市长期10%的平均回报了,这是它的优点。
但缺点是:这类利息收入每年都要交税。
不过,对于像你我这样比较谨慎的人来说,也许会想:拿8%,扣掉税最后剩 4%,也比冒险去追求10%,最后扣掉资本利得税只剩7% 要安心得多。
或者干脆折中一些,少配一点标普,多配一些债券。
这就是我现在在做的,因为我担心风险,投资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选择。
这也是为什么当我上电视节目时,他们总喜欢问我:“这是买还是卖?这是风险开还是风险关?”我总是拒绝这种二元化的提法。
现实中从来不是单选题,而是组合题。真正重要的问题不是买或卖,而是你该如何搭配组合。
我认为管理投资组合时,最合适的参考框架是这样一个坐标轴:一端是激进,另一端是防御。我常把它想象成车上的速度表,0代表完全不冒风险,100代表全力冲刺、极度冒险。
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适合的“正常档位”。
比如萨姆,是个偏保守的人,也赚了很多钱,多到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你更不想失去它。所以我会说,你大概处在65 档位,而在你这个年龄层,可能更接近 55 档位。无论如何,你都应该找到那个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并且大多数时候稳稳地待在那里。
肖恩 我们是不是得搬张沙发进来?我直接叫你“马克斯医生”,你可以当我的心理治疗师了。(笑)
霍华德 你知道吗?我确实写过一篇备忘录,题目就叫《在沙发上》(On the Couch),因为我觉得市场有时候确实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把赔率掌握在自己手里
肖恩 我回头翻过你以前的备忘录,有一篇让我印象很深,就是2000年互联网泡沫那篇。我觉得在很多时刻,比如2000年、2008年、2012年、2020年,市场共识都往一个方向走——要么是极度贪婪,要么是极度恐慌。
而你在这些时刻往往反着来,而且你是真的做到了。我觉得这就是你的超能力。
你能不能带我们回到那些时刻,比如就从2000 年开始?你当时看到了什么,怎么做的,结果如何,你又学到了什么?给我们讲几个例子吧。
霍华德 首先我要说一句我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们至少应该清楚此刻身处何地。”在橡树资本,我们一向坦承,自己没有能力去做宏观预测,也从不依赖宏观预测。
但如果我们想在宏观层面上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必须看清当下的局势,以及这对未来可能意味着什么。
未来当然不会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发展,但如果你有逻辑、懂历史、能看懂规律,那么你推测的结果发生的概率,至少要比不发生的概率大。
2018 年,我写过一本书,名字叫《周期》(Mastering the Market Cycle)。书名老实说挺俗气的,不是我自己选的,是出版社为了卖得好。
但我很喜欢副标题:“把赔率掌握在自己手里”(Getting the Odds on Your Side)。
我一直相信,我们所处的周期位置,决定了未来最有可能发生的事,以及它发生的概率。理解这一点,不能保证你稳赢,但能显著改善你的赔率。而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要知道,我从1990年就开始写备忘录了。但前十年几乎没人理会。不是没人说好,而是连“我收到了”都没人回应。真正第一次有回响的,是2000年1月2日那篇《泡沫》(bubble.com)。
萨姆 那你当时都发给谁?
霍华德 发给客户。
萨姆 多少人?
霍华德 1990年,大概一百个,还是纸质邮寄。
这篇文章有两个优点:第一,它是对的;第二,它很快就被验证了。
要知道,如果你判断对了但被市场验证得太慢,在别人眼里也像是错的。我们这行有句老话:“太早往往等于错误。”幸运的是,那次我没有太早。
1999年秋天,我读了一本书,叫《魔鬼带走落后者》(Devil Take the Hindmost),是一部金融投机史。
萨姆 你是因为有预感才去找这种书看的,还是纯属偶然?
霍华德 不是。我不记得为什么读它。我的备忘录不是靠研究驱动的,而是受某些想法的触动。我一直对金融投机、周期,以及金融行为的极端现象很感兴趣,大概因此拿起了这本书。
书里讲了很多荒唐的事,尤其是“南海泡沫”。当时英国有一大笔国债,他们的解决办法是成立一家叫“南海公司”的企业,授予它和南海贸易的权利(这里的“南海”并不是萨摩亚,而是指巴西一带)。
公司支付许可费,政府就用来还债。结果这成了历史上最著名的泡沫之一。
我读到1720年人们的疯狂举动:辞掉工作,整天泡在酒馆里炒南海公司的股票。然后我立刻联想到当时的科技股泡沫:很多人辞职去做日内交易员;没钱的人照样炒股,只要不隔夜持仓就行;甚至年轻人退学,不念MBA,因为他们觉得再等几年毕业,创意就会被别人抢走。
这些场景让我强烈共鸣。我至今最常引用的一句话,就是马克·吐温说的:“历史不会重复,但总会押着同样的韵脚。”
一些主题会一代又一代、一轮又一轮地重现,因为它们深深植根于人性。
随着年岁渐长,你会越来越明白:未来是不存在的。既然未来不存在,你也无法分析它。唯一能帮助你理解未来的,是回头看历史,寻找反复出现的模式,正如吐温所说的那样,然后试着判断这些模式是否适用于当下。
2000年时,这种对比非常明显。所以我写下了《泡沫》,把当时的情景和历史泡沫并列。我指出了市场的荒唐:没有盈利、没有收入的公司,却能拿到极高的估值;甚至连产品都没有,只有一个点子。这就是泡沫的典型特征。
我在1月2日写下那篇备忘录,大约到年中,科技股泡沫就开始崩塌。正如我在书的序言里写的那样:十年之后,我终于成了“一夜成名”的人物。
最佳买点往往出现在市场共识最低的时候
萨姆 那你当时是直接做空了吗,还是只是避免了亏损,比如没有去买那些科技公司?你们当时怎么从中获利的?
霍华德 首先,我们基本上没参与美国股市,更没有碰科技股。所以那时我们没法在科技股泡沫里直接操作。
但我觉得我们做对的一点是:意识到市场现象从来不是孤立存在的。
如果你在某个地方看到像科技股泡沫这样的疯狂景象,就要明白,世界其他地方很可能也会出现类似的连锁反应。
我们观察到,当时市场情绪是乐观的,不是悲观;是贪婪的,不是恐惧;是轻信的,不是怀疑;是冒险的,不是谨慎的。巴菲特有句话说得好:“当没人害怕时,不明智的交易就会轻易发生。”那些在这种时候买单的人,结局往往不好。
肖恩 你说的这些逻辑都很好理解,但真正难的是,我们该怎么判断当下的宏观环境,并清楚地说出“我们现在处在什么位置”?
霍华德 是的,这需要你冷静、像医生诊断一样去观察,不带情绪地理解正在发生的事,以及它的含义。
当然,“情绪”本身就是人性的一部分。如果你被情绪左右,往往就会在错误的时间做出错误的决定。
大多数人不相信、甚至极度悲观的时候,价格通常最低。而这时的环境,往往充斥着最严重的不确定性、最悲观的预期、最深的恐惧和最普遍的保守。
这些情绪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坏消息。可能是外部冲击、地缘政治问题、经济恶化;也可能是企业盈利下滑、股价持续下跌、投资者普遍亏损,再加上媒体大肆渲染未来有多糟。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很难在低点买入,因为当时的氛围实在太可怕了。
你在开场时提到“别人左转时我右转”。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你和别人一起左转,你就绝对不会跑赢他们。
萨姆 那你自己呢?在真正该买的时候,你会不会也害怕?还是说,你会像迎接老朋友一样,把恐惧当作该出手的信号?
霍华德 当然也会害怕。这并不容易。但你必须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想想看,企业的基本面和长期前景,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巨变。
我正在写的一篇备忘录就是想说明这一点:真正变化的,不是企业本身的价值,而是人们对它的看法、对未来的解读和预期。
也就是说,变化的是价格和价值之间的关系。
有时候市场过度追捧,你就应该预期价格会跌,这就是牛市或泡沫;而当市场过度厌恶时,你就该预期价格会上涨,这就是熊市或崩盘。
所以你必须逆向而行。别人受到环境影响,你同样会受到影响。你也会读到那些新闻,你也会听到周围人告诉你前景多么糟糕。
要忽视这些很难,但你必须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做出正确的决定。
1998年的时候,先是俄罗斯卢布大幅贬值,接着是东南亚的债务危机,还有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的崩盘。当时我们有一位年轻的投资经理跑来对我说:“我觉得这次完了,市场要彻底崩溃,我非常悲观。”
我让他把理由讲完,然后对他说:“好,现在回去,继续干你的工作。”
所谓英雄,并不是不害怕的人,而是害怕了仍然坚持去做的人。投资也是一样。
自己天性就是保守之人
萨姆 我插一句。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虽然我是你们中间最保守的那一个,但其实我情绪化得多得多。相比之下,肖恩的情绪比较稳定。我觉得这可能更接近普通人的状态。
你以前说过几句关于情绪的话,比如:一个好的投资者必须能做到无情绪投资,或者至少表现得像自己没有太多情绪。那你有没有什么心态上的转变,或者练习的方法,来让自己在投资时更冷静?
霍华德 没有。这些都不是我刻意训练出来的。我天生就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
顺便说一句,我得澄清一下,因为我太太正好在楼下吃午饭(笑)。我在书里写过,在投资中保持冷静非常重要,但在生活中,比如婚姻里,这可不是什么优点。在那些场景里,没有感情不是好事。
对我来说,这就是天性。我不需要提醒自己“哎呀,我又情绪化了,要克制一下”。而我的合伙人布鲁斯·卡什(Bruce Karsh),和我合作 37 年,他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人。这让事情简单得多,我不用去约束他。
萨姆 那你有没有因为情绪失控而犯过大错?
霍华德 严格来说,我最严重的错误不是某个时间点上的,而是总体上我一直太过保守。
这跟我的成长环境有关系。我的父母在大萧条时期受过严重打击。我常说,关键不在于你的父母是不是经历过大萧条,而在于他们当时是不是成年人。
我的父母出生在上世纪初,在 30 年代大萧条时正值三十多岁,那场长达十多年的苦难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创伤。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父母总是会灌输一些观念,比如“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要为雨天存点钱”。结果就是,我在投资里变得过于保守。
如果我没那么保守,今天可能更富有。但我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更快乐。
萨姆 能举个例子吗?你说自己“太保守”,具体指的是什么?你觉得如果没有那样的成长背景,你会做出什么不同的选择?
霍华德 嗯,比如,我可能会选择进入更激进的资产类别,而不是信用债。
我可能会去做股票,或者像我儿子安德鲁那样去做风投,又或者走私募股权、杠杆收购这条路。
但你知道,我刚才和你讨论信用投资之所以合适,就是因为它虽然回报低一点,但不确定性和下行风险也小得多。我在这个行业干了 56 年,如果这些年都投在更激进的资产上,确实会赚更多钱。
不过换个角度看,1978 年我进入高收益债,1988 年进入不良资产投资。如果我不是个保守的人,可能当时就拉不到客户,因为他们会被风险吓跑。某种程度上,这份“保守”反而帮了我,让我在这些新兴领域站稳了脚跟。
所以当我说“最大错误”时,并不是指我们在危机里过度防御,或者在泡沫中过度激进,而是总体上,我这一生整体都太保守了。
萨姆 这听起来也合理,因为你直到快49岁才创立橡树资本,对吧?
霍华德 对,就差几天到我49岁生日。
萨姆 那在创办橡树之前,你已经算是财务上很成功了吗?
霍华德 算是成功的。虽然按今天的标准不算富有,也许按当时的标准也不算特别有钱,但我有一笔不错的积蓄,生活也过得很好。
1978年我开始管钱,1985年与后来一同创立橡树的合伙人开始合作,到86、87、88 年,我们在各种市场环境下表现都很不错。所以我们并不怀疑自己能把钱管好,也不担心生计问题。
创立橡树,并不是在冒天大的风险。
当然,我天性谨慎,要克服这种心态。最后还是我太太推了我一把,她很乐意推动我往前走。如果没有她,我大概不会下定决心创立橡树。
关于2008年金融危机的投资往事
萨姆 你说自己太保守,但其实有些时候你非常激进。比如在2007、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我看过一篇报道,说当危机爆发时,你们筹集100亿美元,然后开始每周投6亿美元。这听起来特别疯狂、特别厉害。
霍华德 你说的数据有点不准确。我们并不是在危机爆发后才去筹100亿。
要记住我刚才说过的那句话:真正该投资的时候,你反而一点都不想投。在危机中根本没法去募资。
如果你对别人说:“世界要崩溃了,我们要趁机买这些东西,这是大机会,我们会发财。”没人会把钱给你。
为什么?因为那些让市场恐慌的因素,同样会影响到投资人。大家都会把手插在口袋里说:“等尘埃落定再说吧。”很多人会说:“我们可不想去接飞刀。”
但我相信,真正的大钱,就是在小心翼翼接飞刀的时候赚到的。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就像2000年互联网泡沫那次一样,我们在05、06年就感觉到市场氛围越来越轻率、越来越无所顾忌。我经常拿着《华尔街日报》,在办公室和布鲁斯之间来回走,不停指给他看:“看看昨天这种垃圾债券居然能发行出去。如果这种交易都能做成,说明市场上的谨慎已经荡然无存。”
萨姆 具体是房贷吗?还是更广义上的问题?
霍华德 不是。我对房贷几乎一无所知。我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听过“次贷”这个词,也不知道什么是“抵押贷款支持证券”。我只知道,当时市场整体处于热爱风险的状态。人们愿意冒险,就会容忍糟糕的交易,还愿意支付过高的价格。
所以,在2007年元旦那天,我们对客户说:我们觉得机会要来了。我们在2005、2006年没有为不良债业务募集资金,所以到了07年初,我们提出要募集30亿美元。
要知道,当时历史上最大的困境债基金是我们在2001年设立的那只,规模大约25亿美元,那是在安然事件之前。所以我们计划募集30亿,成为历史上最大的困境债基金。
结果一个月之内我们就收到了80亿的承诺。
于是我们说:我们没法把80亿都投得明智,所以只收35亿,把基金关掉。至于客户多余的投资意愿,我们决定放进一个“备用基金”,等哪天真的天下大乱了,再启动。
第一个基金是Fund VII,规模35亿美元;接着我们又设立Fund VIIb,到一年后募资完成时,规模已经达到110亿美元。Fund VII很快就投满了,所以我们开始逐步动用VIIb。
到了2008年6月,资金还静静躺在账上,到9月18日,我们只投出了大约12%,也就是刚过10亿美元。然后,雷曼兄弟宣布破产。
所以问题来了:要不要投资?你手里握着一大笔钱,但眼看着世界好像要崩溃了,该不该投?
答案其实很简单。我当时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我们投了,而世界真的崩溃了,那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没用;但如果我们没投,而世界没有崩溃,那就是我们没尽职。
所以推论成立,结论就是,必须投。
我还写过一段话:预测世界末日很难,你很难给“世界会不会毁灭”赋予一个高概率;即便真的会毁灭,你也很难知道该怎么办。
反过来,如果你按照“世界要毁灭”的逻辑去操作,而结果世界并没有毁灭,那往往就是灾难。
大多数时候,世界并不会毁灭。我们当时的全部分析就是这么简单。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可分析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全球金融危机,金融体系整体崩盘在大萧条之后也没人设想过。既然没有历史模式可参考,那就只能依靠逻辑。
所以,正如你说的,我们随后15周,每周在VIIb 投出4.5 亿美元,总共投满70亿。
而橡树整体在那15周里,平均每周投出6.5 亿美元。
萨姆 那最后结果怎么样?你们投了进去,回报如何?
霍华德 结果非常好。我们买入了优质资产,也赚到了钱。但与此同时,美联储在2009 年初采取了非常果断的措施:历史上第一次把利率降到零,并推出量化宽松。
这两件事拯救了经济,所以并没有出现大家原本担心的那种大规模崩溃。
结果是,真正破产的公司并不多,尤其是金融业之外的企业,受的冲击相对有限。所以那只基金表现很好,但还称不上惊天动地。
相比之下,我们确实在一些危机里拿到过爆棚的回报,但这一次只是很好,谈不上惊艳。
我们往往低估了少犯错的长期价值
肖恩 我很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经常引用别人。你引用过很多马克·吐温的名言,还有各种精彩的句子。这说明你读书很多,也很能记住自己看过的东西。我想问下,你平时的阅读习惯是怎样的?你怎么挑书?
霍华德 我从来没读过那种教你怎么当投资人的书,比如“把这个数乘以那个数,再加上什么减去什么”。
对我来说,最有趣的书一直是那些讨论投资者行为的。
我刚才提到过《魔鬼带走落后者》,那是1999年读的。在那之前,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书,是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思写的《金融狂潮简史》(A Short History of Financial Euphoria)。
这本书非常关键,而且只有一百页左右,对我这种读书慢的人来说正合适。
另外,1974年左右,查尔斯·埃利斯(Charles Ellis)写过一篇著名文章《赢得输家的游戏》(Winning the Loser’s Game)。
他当时相信有效市场理论,认为既然未来无法预测,主动投资就行不通。所以投资者不应该想着击中“赢家”,而应该像网球比赛里稳定回球一样,尽量避免失误,把球留在场内。
这其实一直定义了我的投资风格。
事实上,我在2023年夏天写过一篇备忘录,标题是《更少的赢家,更少的输家,还是更多的赢家?》(Fewer Winners, Fewer Losers, or More Winners)。这其实就是投资风格的基本抉择。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数学悖论”:有些基金,也许不是我们,但假设的任何基金,它从来没进入前10%,也从没掉到后 50%。只是年复一年都稳定在中上水准。
结果呢?这种持续高于平均线的表现,最后反而能把你送进前5%。
1990年,我写过一篇备忘录叫《通往业绩之路》(The Route to Performance)。
当时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和客户戴夫·范科滕(Dave Van Koten)共进晚餐,他负责通用磨坊的养老金基金。
他告诉我,他管了14 年,这14年里,股票组合从未好到进入前27%,也从未差到掉到后 47%,年年都稳定在第二个四分位。
如果你告诉一个不懂投资的人:这个基金14年来都在第27%到47%之间,他可能会说:“哦,那平均大概在第37%吧。”但答案是——第四名。
也就是说,如果你能连续14年稳定表现,不在某一年“开枪打到自己脚上”,你就能冲到前列。
与此同时,当时另一家投资公司就很惨,因为他们是深度价值投资者,重仓银行股,而那时银行股遭遇重创,结果业绩直接掉到谷底。
于是那家公司的总裁出来解释,要知道投资圈的人最擅长自圆其说。他说:“很简单,如果你想成为前5%的基金经理,就必须愿意承受掉到后5%的风险。”
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我的客户从来不在乎我是不是前5%,他们绝对不能接受我掉到后 5%。所以我的结论是:前面那位养老金经理的方法才是我想要的。
因此,在橡树,我们追求的是“更少的输家”,而不是“更多的赢家”。
总是不错,有时很棒,从不糟糕
萨姆 我喜欢这个理念,因为它并不光鲜。很多真正有价值的思想,往往都是那些不能拍成励志大片、也不能让你显得很酷的东西。但从逻辑和数学上看,却是最可靠的。
比如“持续稳定在平均值之上,不犯大错”。没人会为这个制作一条充满激情的视频,大家更爱讲“伟大的冒险”“惊天动地的风险”之类的故事。但真正长期有效的,往往是这种“平淡”的理念。
霍华德 是啊。《金融时报》有个专栏叫“与FT共进午餐”,每周六都会刊登。他们会找一个受访者一起吃饭,然后写一篇关于这个人、这顿饭和餐厅的文章。
2022 年底他们找过我,我带记者去了我最喜欢的一家纽约意大利餐厅。我几乎所有的商务午餐都在那里吃。
我对她说:“在这家餐厅吃饭,就像在橡树投资。总是不错,有时很棒,从不糟糕。”
对我来说,这听起来像是一句“谦虚的自夸”,但如果你能把这种状态保持四五十年,它会复利出惊人的成果。
只要不在关键时刻犯大错,我认为这句话,希望美国证监会别在听(笑),其实很好地概括了我们的成绩。
肖恩 有一类投资人,渐渐成了一种“民间英雄”。巴菲特当然是最典型的。他们有共同特点:正直、诚信,让伟大看起来既可亲近又可实现。而你现在也成了这种“民间英雄”。你有没有刻意把自己打造成这样一个公众人物?
霍华德 首先,你不能去问一个人“你是不是刻意这么做的”。因为没人会承认。没人会说 “我的公众形象其实是个伪装” 。
肖恩 我跟萨姆刚才还开玩笑,说挺有意思的。你刚开始做投资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明星投资人”。(笑)
萨姆 对啊,在你那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投资人。可现在不一样了,巴菲特、芒格已经成了类似哲学家的投资人;科技公司CEO极客们成了世界的权力中心;播客主持人、喜剧演员成了新的媒体意见领袖。各个领域都发生了奇怪的转变。
但我觉得“投资人+人生哲学家”这种跨界身份特别真诚、积极,个人很喜欢。
霍华德 我不敢把自己放在这个类别里,但我认为巴菲特一直很努力地去教育别人、分享知识。
有人常问他:“你为什么把自己的秘诀告诉大家?难道不怕别人学了你的方法,追上你吗?”但我觉得不会。
因为你可以整天告诉别人该怎么做,但真正做到却很难。
我在伦敦的朋友理查德·奥尔菲尔德写过一本书,书名叫《简单,但不容易》(Simple but Not Easy)。我一直觉得投资就是这样:原则很简单,但坚持去做却很难。
巴菲特之所以能让投资看起来简单,是因为他总能把问题提炼到最核心的要素。
顺便说一句,你刚才提到“当年没有著名的投资人”。其实巴菲特早在1953年就开始投资了,只不过那时他还没有名气。在投资圈子里有一些人是知名的,但放到更大的公众层面,当时并没有谁是真正的明星。
萨姆 对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我们不仅从你们身上学投资,还学会了怎么生活。这真的很酷。投资反而成了一种方式,去验证你的人生哲学是不是正确,对吧?
霍华德 没错。投资和人生很像。我现在正在写一本关于这个主题的书。
萨姆 书名定了吗?
霍华德 还没有。等几年的话,我想它会出版。
问问自己有没有犯三个常见的错误
肖恩 在结束之前,想请你留给听众一个问题。我们问了你很多问题,但如果由你来设计一个问题,让大家在听完之后带回去思考,你觉得会是什么?
霍华德 我觉得可以从投资者最常犯的错误出发,问问自己是不是也在犯。对我来说,最常见的三个错误是:
第一,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真的知道未来会怎样?而且还很自信这种判断一定对?
第二,我认为投资者最常见的思维定式,就是以为世界会保持现状。今天有效的东西明天还会有效;今天无效的,明天也不会改变;趋势会一直延续,不会有新趋势出现。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第三,你是不是经常随着情绪起伏而操作,被情绪推着走,而不是按照理性该做的事去做?
所以,我建议大家准备一份“检查清单”。在我的第一本书《投资最重要的事》(The Most Important Thing)里,我写过一个“小人物的市场评估指南”。
它有点半开玩笑,但其实很实用。比如:市场是在涨还是跌?投资类的电视节目是热门还是冷门?一个投资人在鸡尾酒会上,是被人围着请教,还是被人冷落?交易是不是很容易完成?新发债券是供不应求,还是乏人问津?
通过这些问题,你大概就能判断市场是过热、过于受欢迎,还是冷清、无人问津。
如果你能冷静、系统地去思考,这对你的投资决策会非常有帮助。
—— / Cong Ming Tou Zi Zhe/ ——
排版:关鹤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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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聪明投资者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