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莒地水稻种植虽可追溯久远,但民国之前的文字记载却难觅踪迹。在已出土的文物与现存史料里,并未发现明确记录清朝以前莒地种植水稻的内容。现存清康熙《莒州志》、乾隆《莒州志》、嘉庆《莒州志》方志中,对农作物的记载多聚焦于小麦、玉米、棉花等旱地作物,对水稻只字未提。
秋意渐浓,连片稻田褪去青绿、满披金黄,循着时节的脚步,国庆前后便会迎来收割。莒县曾有 “江北稻米之乡” 的美誉。
莒地水稻种植虽可追溯久远,但民国之前的文字记载却难觅踪迹。在已出土的文物与现存史料里,并未发现明确记录清朝以前莒地种植水稻的内容。现存清康熙《莒州志》、乾隆《莒州志》、嘉庆《莒州志》方志中,对农作物的记载多聚焦于小麦、玉米、棉花等旱地作物,对水稻只字未提。
然而,考古研究却为我们揭开了一段隐藏在历史长河中的东夷莒地水稻种植史。1999 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考古研究揭示沭河上游史前文化人地关系。在沭河上游莒县盆地,大汶口文化晚期集西头、段家河遗址文化层,检测出颖壳双峰类型等稻属植硅体,证当时已种水稻。陵阳河 M12 墓葬人骨 δ¹³C 分析显示,其食谱中 C₃植物(含稻米)占 66.4%;小朱家村遗址人骨同位素分析,C₃植物占 34.9%,可知两地先民食谱含粟、稻,且陵阳河人以稻米为主。龙山文化段家河遗址有大量稻属植硅体,岳石文化塘子遗址浮选出 1 粒炭化稻米。可见大汶口晚期水稻已存在,但无法可知史前种植技术、气候等因素,更无后续详尽文字记录。
乃至清朝现有资料对莒地水稻种植也缺乏明确文字记录,直至民国时期撰写的《重修莒志》才明确有莒地水稻种植记载。民国《重修莒志》中记载:“稻,分水稻旱稻。其黏者曰粳稻,俗呼其米曰粳米。不黏者曰航米,曰大米。更有香稻,粒赤而小,俗名下马看,即古人所谓红莲稻。”
而莒州下辖县——清光绪《日照县志》中的描述更为详实:“旱稻芒黄青色,或秃芒。水稻有青、黄、赤、黑色。米粘者为糯稻,各有早晚数种。今呼小黄稻者,水、旱、早、晚皆可种,即淞江小白稻也。”
有力印证了莒地水稻品种和种植技术绝非建国后单纯的外来引进,如果仅是短期引种,断难形成如此多样且适配本地环境的品种体系,更无法留下这般详尽的记载。这足以证明,莒地水稻种植拥有深厚的本土根基,是历经莒地先人长期实践沉淀形成的农业传统,只是没有大面积推广种植。
真正推动莒地水稻种植实现大面积种植发展的,是上世纪轰轰烈烈的稻改运动。1958 年,农业合作化在全国范围内完成,在国家的倡导下,临沂地区率先发起稻改运动,第一轮稻改受三年大饥荒影响,稻改运动最终沉寂。
水稻的生长离不开充足的水源,对于北方地区而言,降雨量往往难以满足水稻种植的需求,因此完善的水利设施便成为水稻规模化种植的关键前提。而饥荒过后,水灾又接踵而至。
这一时期为治水兴修了一系列水利工程,莒县建成大型水库青峰岭水库,中型仕阳水库和峤山水库。新修了丰收干渠、青峰岭水库南干渠、仕阳水库干渠、张宋干渠、红旗干渠等连接河流形成库区覆盖罐区。在治水期间莒县水利设施完善、水渠纵横交错,为此后莒县水稻种植提供了稳定的水源保障,也为“江北稻米之乡” 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自然基础。
于是在1962 年以后,临沂地区又进行了第二轮稻改运动。在第二次稻改的推进过程中,莒县涌现出了诸多实干先锋。1963 年,大罗庄宋维运带领村民将全村粮田全部由旱田改为水田,实现了大面积丰收,在莒县作物种植史上首创水稻种植成功的纪录。在吕剧《沂河两岸》 中“春天洒下千滴汗,秋后赢得万担粮。人人都说江南好,如今沂蒙赶苏杭。千年涝洼今日改,山东大姐学插秧”,唱词中生动歌颂了这一时期临沂地区稻改运动的火热场景,也映照出第二轮稻改实践成功。
此后,大罗庄水稻种植模式在莒县境内逐步推广,招贤镇、阎庄镇、城阳镇、王家墩头(后划归城阳镇)、浮来山镇、二十里堡、陵阳镇、峤山镇、店子集、刘官庄等乡镇纷纷开始种植水稻,均取得了良好收成。第二轮大规模的稻改实践,不仅让莒县实现了从 “北国” 向 “江南” 的种植风貌转变,一改过去只以小麦、玉米为主的种植模式。
水稻种植的推广,加上稻种改良,让莒州大米形成特产品牌。莒县能成为“江北稻米之乡”绝非偶然,而是天时、地利与人和共同作用的结果。莒县地处温带季风气候区,这里地处北纬35°黄金纬度带,属温带季风气候区,夏季高温多雨。光照充沛且昼夜温差适中,充足的光照为水稻光合作用提供能量,适度的昼夜温差则减少夜间养分消耗,助力米粒积累更多糖分与营养。
地形上更是得天独厚,县城三面环山、中间沭河、洛河等多条河流冲击平原广阔,阎庄、招贤、城阳、墩头等连片田地构成莒县大米核心粮仓,尤其是城北平原地势平坦开阔,自古便是沃野万顷的膏腴之地。更关键的是,建国后通过治水修建的水渠纵横交错,清澈水流顺着沟渠漫入稻田,既承接了沭河、柳青河、洛河、袁公河等天然水源,又形成稳定灌溉水网,为水稻生长关键期提供充足水分。罐区水源的保障,不仅让水稻茁壮成长,也让莒县成为小麦、玉米的高产区,春夏麦浪金黄、盛夏稻苗翠绿,四季轮转的丰收景象。
而莒州大米最让人念念不忘的,莫过于其独一无二的口感与品质。煮熟后的莒县大米,米粒饱满圆润,散发着自然清新的稻香,入口软糯粘稠却不粘牙,细细咀嚼还能尝到淡淡的甘甜。更特别的是,用莒县大米熬粥时,粥体会呈现出淡淡的绿色,这一奇特的现象,成了莒县大米最鲜明的“身份标识”。
追根溯源有两大先天优势:一是莒地特殊的土壤成分。莒县的土壤中富含多种微量元素,经过河流冲积扇加上长期的耕作与沉淀,形成了适宜水稻生长的肥沃土层,水稻在生长过程中充分吸收土壤中的养分,让米粒积累了丰富的营养物质,也造就了其独特的口感;二是局域性小气候的加持。莒县地处暖温带半湿润气候区,却因地形地貌形成了独特的局部气候,夏季光照充足且昼夜温差适中,既能满足水稻光合作用对光照的需求,又能减少夜间养分消耗,让米粒更加饱满硕大,口感也愈发香甜。
更值得一提的是,莒县从不缺优质稻种。莒县农人在田间地头辛勤耕耘,不断引进筛选、改良培育适合本地水土的稻种,经过几十年的积累与传承,本地拥有多个稳定高产、口感优良的稻种品种。优质稻种,本应是莒县大米产业持续发展的底气,让“江北稻米之乡”的荣光得以延续。可谁曾想,“水”这一水稻生长的关键要素,最终成了制约产业发展的“拦路虎”。
曾经的莒县,水稻种植是一幅浸满耕织气息的生机图景,每至暑假,农忙的序曲便伴着蝉鸣与学生放假的欢闹热烈奏响。麦收的余温尚未散尽,打场时扬起的金黄麦糠早已归田作肥,庄户人已马不停蹄地转入稻田筹备。收割后的麦茬地还留着短小的麦根,有人会点一把小火将其烧成草木灰—— 这既是给土地增肥的老法子,也能除掉田间杂草的宿根。彼时的田间地头,晒场与整地的忙碌同时上演:晒场上,新收的麦粒还在水泥路上接受日光暴晒,女人们拿着木锨不时翻动;田埂边,男人们开着手扶拖拉机,先挂上犁铧深耕土地,把板结的土块翻松,再换上耙具将土坷垃打碎整平。忙活间隙抬头远眺,总能望见远处拦河坝开闸的景象—— 清澈的水流顺着渠坝奔涌而来,哗啦啦地漫过田埂,淌进刚整好的地块里。
灌水可不是简单的“漫灌”,得让土地慢慢吸饱水分。水面没过田面后,还得等上小半天,待泥土充分浸润、变得软烂,男人们再开着手扶拖拉机挂上耙子,贴着水面细细耙匀,确保田面平整吃透水、土层深浅一致,好让后续插秧的秧苗能稳稳扎根。只是水源宝贵,尤其到了灌溉旺季,常能见到田埂间的人面对拦河坝开闸蓄水、为水渠分流的水量争得面红耳赤—— 有的说自家地块离渠远该多放些水,有的急着赶在雨前插完秧想优先引水,吵吵嚷嚷的争执里,藏着庄稼人对收成最朴素的期盼。
所有人都在跟时间赛跑,要赶在夏至前把秧苗稳稳插进土里。炽热的日头悬在头顶,空气里满是泥土与水汽混合的清新气息。天刚蒙蒙亮,村民们就钻进育苗的旱地,小心翼翼地把带着晨露的秧苗连根拔起;往年留存的稻草此刻派上了大用场,一捆捆扎得紧实,码在手扶拖拉机的车斗里,随着机器“突突突” 的轰鸣运往地头。旱地早已提前灌透了水,手扶拖拉机再次挂着水井犁来回穿梭,把土地翻得松软;随后女人们用木橛子,在田埂两端深深钉下,再拉上白的棉线—— 这是稻田的 “标尺”,确保每一行秧苗都能齐整如线。
一切准备就绪,插秧的劳作便正式开始。女人们弯腰站在水田里,裤脚卷至膝盖,泥水漫过脚踝却浑然不觉,最要命的是蚂蟥(jieding)钻腿吸血。手中的秧苗一群群扔好,熟练地拿苗插进土里,嫩绿的秧苗便稳稳立在土里,一行、两行、三行…… 动作娴熟得如同在田垄间书写诗行。不过几日光景,原本满是褐黄色麦茬的土地,就齐刷刷换上了 “绿装”。
连片的稻田顺着地势铺展开来,像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绿色海洋,风一吹,稻苗便轻轻摇曳,带着刚栽下的鲜活劲儿,把生机与希望播撒在每一寸土地上。那时的人们,忙着与土地打交道,忙着期待秋日的稻浪与收成,连收割后余下的稻草,都盘算着用来打成厚实的草帘子卖个好价钱,从未想过许多年后,这片曾被清水滋养、孕育出“江北稻米之乡” 盛名的土地,会陷入缺水的困境,让记忆里那片摇曳的绿,成了愈发珍贵的念想。
稻田的消失,是一场悄然发生的变迁。随着城镇化与工业化进程的加快,莒县连片的稻田被厂房、民居养殖一点点蚕食,即便留存的稻田尚未完全碎片化并未导致陷入绝境,更致命的危机却来自水的短缺。有几年,莒地每到夏季便持续干旱少雨,地下水得不到有效补充,水位急剧下降。即便深机井能抽出清澈的井水,可井水水温远低于水库、河流的自然水温,且渗透速度快,必须先引入田间暴晒增温,待水温适宜后才能插秧,额外增加的工序,让原本就紧张的农忙时节更添忙碌,也悄悄磨掉了庄稼人种稻的耐心。
曾经纵横交错、滋养稻田的明渠早已干涸,渠道红石砖被偷、渠底长满杂草。青峰岭、仕峤等水库的水位也持续走低,往日“旱时放水灌溉、涝时蓄水调洪” 保障农业用水的景象一去不复返。雪上加霜的是,沭水东调工程实施后,莒县大面积稻田用水不再依靠“水库 + 灌区” 供水,上级早打招呼动员种玉米,想种水稻需自行解决灌溉水源。面对缺水、调水难的双重困境,许多农民只能无奈放弃种植水稻,将兴起近五十年的小麦+稻米改种小麦+玉米、大豆等耐旱作物。曾经一望无际的万亩稻田,就这样从黄绿相间的过渡,慢慢变成稻田稀罕的景象,再也见不到往日那片能淹没视线的连片翠绿,“江北稻米之乡” 的鲜活记忆,也渐渐随稻田的消失变得模糊。
如今,走在莒县的田野上,很难寻觅到育好的稻苗,翠绿的叶尖缀着晨露,仅有的抽水机在田边拼命嘶吼,试图从深井中抽取仅存的地下水,涓涓细流缓慢地渗入干涸的土地。这一幕,既透着农人对水稻的执着,也满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正如当地人所说:“我们不缺稻种,我们只是命中缺水。”优质的稻种还在,适宜水稻生长的土壤与气候依旧,可失去了水源的滋养,莒县大米的辉煌便成了过往。
本文在撰写前期承蒙黎明光影贾老师指导,在此表示感谢。学习莒地风俗文化相关内容,敬请关注“黎明光影”。
来源:竹间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