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关中我三婶的殡葬仪式上,500元份子钱让我好尴尬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9-08 14:08 1

摘要:唢呐一声高过一声,名册上“伍佰元”的字被堂兄念得拉长了腔,像故意划在我的脸上。

唢呐一声高过一声,名册上“伍佰元”的字被堂兄念得拉长了腔,像故意划在我的脸上。

我在人群里低着头,火烛映得我眼皮发烫,三婶的棺材就在灵堂里,纸幡猎猎,我的手却攥得冒汗。

“你这岁数,这收入,就这么点?”堂兄抬眼看我,吊唁处的桌子嘎吱一响,他把账本往里一推,冷笑两声。

我喉咙里堵了火,耳边是嗩吶凄厉,眼里却闪过三婶临终前握我手时的热。

她说,小崇,不要让他们闹。

我知道,她不是让我忍,她是让我守住脸和理。

电话是三天前半夜打来的,母亲声音颤得一截一截的,说你三婶没了。

我躺在城里出租屋的沙发上,窗外是永不停的车流,耳朵里只有母亲的哭,我突然想起来三婶夏天在场院里翻麦子,赤脚踩在麦穗上那一声声“咯吱”。

第二天一早,我开车往关中老家赶,国道两边的冬麦已经泛青,车窗上有薄薄一层霜,阳光白亮,却不暖。

到村口,老槐树还在,树下换了新公告牌,上面贴着“移风易俗倡议书”,红白理事会的盖章鲜得刺眼。

我拎着果篮和香烛,跨过院门的门槛,院里的大锅里正滚着臊子汤,白面甑子冒着白汽,蒸花馍一个个叠成塔。

灵棚搭在老屋前的空地,四根柱子绑着白布,正中挂着招魂幡,黑白遗像上的三婶笑得温柔,像一辈子柔软的样子。

我妈坐在灵棚旁边,一看到我就红了眼,攥我手的指甲几乎嵌进去,“你三婶走得急,没等到你回来。”

我看着遗像,只觉得喉咙里有刺,脑子里却在一遍一遍地过三婶的日子。

她嫁到我们家门口那年,穿着一件蓝布夹袄,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做馍做得格外白,屋里总有锅盔和咸菜的香。

我小时候父亲在外地修桥,母亲手脚慢,三婶总把我喊去她屋里,塞我一块锅盔,又用小铝壶给我倒一碗糖水。

冬天她把我的手放在她怀里,捂热了才让我去学校,说“娃,别怕冷,字写匀了,老师就喜欢。”

我用过她缝的书包,方方正正,针脚密密,一个学期没断过。

她也曾背着大葫芦去地里浇水,夏天的午后,蝉噪得像蒸干了,汗从她的脖子往下淌,她回头看我,笑着说“回屋躺会儿,别中暑。”

这些画面一阵一阵冲上来,我站在白事的熙攘里,心里像被掏了个洞。

堂兄在灵棚一侧摆了收礼台,塑料桌子上摊着账本,旁边还竖了一块黑板,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金额,像一份战报。

他边写边喊,嗓子里有一股兴奋,“崇哥五百!”

人群跟着起了个小哄,几道目光齐刷刷地钉过来,有不解,有打量,有那种看热闹的奇怪光。

我父亲站在我旁边,手指轻微地抖,像他每次不想让人看见尴尬时的样子。

母亲眼睛红红的,嘴唇抖了一下,没说话,眼睛却闪了一下光,我知道那是她的委屈和不甘一齐涌上来的样子。

从城里开车回来之前,我和父母在电话里商量过份子钱的事。

我们不是没钱,是每一笔钱都知道该摆在哪儿,用在什么地方。

我在西安打工,租房、车贷、孩子的奶粉钱像一串串细麻绳,勒得紧。

父亲退休金不高,还得看医院,母亲腰不好,每次换季都痛。

这些东西谁都不想拿到桌面上吵,可他们知道,他们也总装作不知道。

堂兄在村里常年“游手”,有活不干,烟不离手,打牌烂到夜里,时常把三婶的低保卡拿去透支,转天再在大槐树底下打电话借钱。

他结婚那年,份子钱大操大办,弄了三天三夜的席面,嗩吶喇叭响到半夜,村里老人睡不下,他却觉得越闹越有面。

这个“面”是用别人的钱堆起来的“面”,是把村里人的日子拆成一块一块去填的“面”。

三婶病了之后,他把本该用于药费的钱拿去盖新房的墙皮,那房子外面亮得刺眼,里面却空得回音都冷。

我不是瞎子,我从微信里看三婶发过来的照片,看她医院里手上的针头青了复青,心里像被人夹了一下。

她每次说“没事,别回,回来又耽误你”,都隔着屏幕带着一层纸,薄得一捅就破。

我那次坚持给她转了五千,她非要退回来,说“存着,存着,娃以后要娶媳妇的。”

我把钱设了个备注“给婶看病”,她才收了,后头隔三差五我就给她发五百,发一千,她总说“够了,够了。”

她对自己的“够了”总是特别快,对别人的“够了”总觉得不够。

这样的老人,死的时候账本上却要被一个个名字掀开,拿出来比,看谁大看谁小。

红白理事会的老董站在一边,脸上写着尴尬。

村里这两年抓移风易俗,贴了公告,说不许大操大办,不许晒份子单,不许强制拉礼,还专门开过会。

可面子这东西,公告压不住,习惯拽着走。

我走到收礼台,拿出装钱的小白封,堂兄眼皮都没抬,手惯性伸过来,看了一眼数字,嘴角上挑,“崇哥,五百啊?”

他抬了抬额头上的孝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盖过了唢呐的空档,刚好让人听见。

几声嗤笑飘过来,像寒风回刮穿过灵棚边上的塑料布,“城里人呐,哪怕一千?”

有人接言,“人家有房有车呢,五百是小意思。”

我没马上反应,我看着他的手指在账本上划来划去,那根没剪干净的指甲在纸上留下一道小白痕。

父亲往前挪了一步,伸手去拿母亲的包,像要再掏钱。

我按住他的手,手心都是汗,却不肯放。

钱在这里,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面子在这里,也不是。

三婶的脸在哪儿,三婶一辈子的苦在哪儿,三婶临走时的那句“别让他们闹”在哪儿,这些东西才是我脑子里唯一的秤。

堂兄把账本合上,左手拎起一沓白绸,右手拿起笔去写“崇哥”,墨水在纸上散开,成了亮眼的一团。

他嘴里像咀嚼着什么,“你们家当年穷,咱谁不不知道啊,你上学那会儿借了我们家多少?”

他把“借”说得特别响,像敲鼓。

院子里的风突然变大了一阵,灵棚的白布把明火映得像翻滚的水。

母亲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你舅个娃,当年你三婶背着你去你们家借米,是谁给了你们衣服穿,你心里没数?”

她说完这句,自己也怔了一下,这是她在这么多年里第一次当众说出这种话。

她不是要拿过往去压人,她是再也受不了别人拿过去的“情”去换现在的“钱”。

堂兄把笔往桌上一摔,笑得更冷,“啧,情,情能当饭吃?现在谁家不打份子,这是规矩,规矩懂不懂?你儿子在城里写字拿钱的,五百,你们也拿得出手?”

我抬头看他,眼前突然浮起了他小时候在我家院子里追鸡的模样,鼻涕挂在上唇,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娃。

人是怎么一点一点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像往火里添柴,一次一次地添,火越烧越旺,就忘了自己是柴还是火了。

我压下心里的火,声音尽量平,“规矩是人定的,不是你定的。”

我看向老董,“村里公告什么说的?”

老董被点了名,咳了两声,拿起旁边那张红头文件,“理事会规定,红白事从简,控制规模,不搞攀比,不晒份子单,不拉礼,不重复收礼,账目要公开,每项支出有票据。”

他嘴里念着,脸上写着为难,“你们自家人嘛,有话好好说。”

堂兄撇嘴,“公告是公告,面子总得要吧,婶活着都要脸。”

他说着,“活着都要脸”这几个字就像针刺我,刺在我刚才那句“脸”的留白上。

我的胃抽了一下,想到了三婶最后一次住院,那晚我赶夜路去看她,医院的走廊里冷得像塞了风。

她看见我,眼眶一下就红了,她握着我的手说,“你忙,别常跑,三叔他们在。”

她说“三叔他们在”的时候,眼神往床头柜上的药盒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把雨云揉进了清晨的天色里。

那眼神落在我心上,落了个坑,我自己能看见。

我不是没为她掏过钱,也不是没在亲戚群里喊过一句“分担一下”,可那群里不回话的沉默像一堵墙,隔在每个人的手机和良心之间。

有人会回你一个“辛苦”,有人会回你一个“收到”,然后就没了下文。

钱不是这个时候才拿出来做戏的,钱应该早一点,从他们自己的口袋里出来,换点药,换点时间,换一点让一个老人的后半段日子不那么苦的东西。

我看着堂兄突然有一种悲哀,悲哀得我自己也有点想笑。

好像我们族里的这张“份子单”,就是一张培训表,把人从“亲戚”训练成“帐目”,从“心里有你”训练成“我在你身上能拿多少”。

我把目光从黑板上的名字收回来,看向父亲。

父亲抬起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丁点期待,一丁点害怕,一丁点愧疚,像他每一次想要“撑面子”的时候。

我轻轻摇头,压住了他要伸出去的手。

母亲抬手擦眼泪,小声“崇崇,要不算了?”她的嗓子里,是那种被尘世磨细的哀求。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向人群。

“钱我已经给了,”我把话说得清楚,“五百。”

我停了一下,“我也不打算在这儿加。”

人群里更大一阵“嘘”,天边的云像被风掀起了一边,光影一时明一时暗。

“但我有几句话要说。”我慢慢看过每一张脸,“这不是你家,这是咱三婶的灵堂。”

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抖,可我知道这是必须抖一次的抖,抖过去了,心就稳了。

堂兄哼了一声,“你说,说呗,我看你能说出个啥理儿来。”

“理儿就在这儿。”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和三婶的聊天记录,“去年十月二十一,我给三婶转了五千,备注‘看病’;十一月五号,我给她转了一千,备注‘生活’;今年一月,我每周五百,每周五百,这些都是转账记录。”

我把屏幕亮给他们看,冷色的光照在他们的脸上,照在他们的眼白上,灼出来的不是羞,是一种不耐烦。

“这些钱,我没拍照发群,也没贴到黑板上,我没觉得这是该拿出去讲的。”

我抬起另一只手,“我还给你们家贷过款,去年六月份,四万,我有凭证,有借条,你说借是借,不还是你光。”

我转向老董,“董叔,理事会有没有说过不许晒份子,不许强拉不许攀比?”

老董点头,“说过。”

“那这块黑板,是否合规?”我指着黑板。

他看了一眼堂兄,又看了看众人,“不合规。”

堂兄站起来,拉低了嗓门儿,“那是我自家弄个记账的玩意儿,咋了?你管得着?”

“只要挂在公共场所,就是公示。”我把声音放得更稳,“这是侵犯隐私,也破坏村规。”

我看着人群,“咱们很多人都知道,份子钱就是一份心意,是来送最后一程的,不能变成你们的算盘。”

我说到“你们”两字的时候,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是我们每个人的算盘。”

我看着堂兄,“赡养父母是法定义务,这话你们都知道吧?”

我不等他回,“民法典一千零六十条,你和你妹妹,作为三婶的子女,对她有赡养和扶助的义务。”

我抬手,“而我作为侄子,我有情义的义务,但法律没有强制我。”

我看见有几个年轻人抬了抬头,眼神变了一些。

“过去几年我做了我该做的,但是你们呢?”我指指堂兄,“你拿三婶的低保卡去透支,欠了杂货店的钱;你筹办自己孩子百天酒席的时候,贴了二十多张请柬去隔壁村;三婶住院,你第一个发朋友圈说‘有心人伸出援手’,可你这‘有心人’,不是你自己。”

我停了停,唢呐换了曲子,低沉的调子像压在地上的霜。

“现在她走了,你拿黑板晒账,把份子变成竞赛,谁赢了?赢的是你的脸吗?你的面子能当砖盖房?能当药救命?能当孝心判重吗?”

我转身面对老董,“董叔,理事会设了收礼台,理事会就应该收礼清单归你们,统一管理,公开支出,把每一笔用于真实的地方,而不是随谁的嘴皮子收。”

老董点头,“这个确实。”

我继续说,“账目公开,支出公开,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这是你们的规定。”

堂兄冷笑,“你这么会说,咋不去当村主任?”

他觉得戳了我一下,嘴角挑着恶意。

我没接他的话,我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把几张白底黑字的转账记录给他看,把我在医院陪床的照片给他们看,三婶握着我手的那张,手上的青筋像根根小绳子。

我把手机放在桌上,抬起头,“我今天也可以给钱,但不在这儿加,不在这个黑板下加。”

我把另一只封着的白封拿出来,推给老董,“董叔,我以三婶的名义,捐一千给村里的敬老基金,记在理事会账上,公开用途,不入你家的‘账’。”

人群里又是一阵低声嗡嗡,我看见几个年轻的媳妇眼里闪了一下亮光,也看见两个老人的下巴轻轻颤了一下。

堂兄脸塌下来,眼睛往里一缩,“你今天是在我们家灵堂上唱大戏?”

他的语气已经带了点狠,我看见他手臂上的青筋绑出来。

他突然往前一步,手一拍桌子,“你五百,你还想指挥我们家?”

他斜过去的胳膊扫到了香炉,香灰像一阵灰雨,洒在地上,烫的香头“滋”的一声,烫到了我的脚背。

我没动,提着鞋后跟,硬生生把刺传到小腿上,像告诉自己“疼,记住这疼”。

父亲这时候站出来了,他抬手挡在我身前,声音抖得更厉害,“娃说的是理。”

他环顾一下,“有理,谁都听。”

母亲也站了起来,她从未在这种场合说过一点带锋的话,可她张了口就说,“你们懒,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

她竟直接用了我平时教育堂弟们说的话,那中的“懒,不愿学习,躺着赚钱”,像一把钩子,钩在堂兄一伙和几个平时胡混的人心里。

“你这老太太骂谁呢?”堂兄后面的一个酒肉朋友站起来,把酒杯“啪”地拍在小方凳上。

“我骂谁我自己知道!”母亲眼里含泪,声音却硬,“你们借钱的时候来得快,逼份子的时候话多,老人看病的时候你们能躲就躲,咋不躲到一个地方去不出来!”

她这一番,彻底把现场的虚虚实实扯开了。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很复杂的东西,有疼爱,有心疼,有骄傲,也有一点点惭愧,惭愧于我没早一点帮她把这些话说出来。

空气像被捅了一下,炸开了,风从灵棚的缝隙里呼地穿过去,把烧纸的火带出一个红花,红花一晃就灭了。

老董赶紧上来,“都别吵了,别吵了,别在先人面前闹,闹也是丢人的。”

他说“丢人”两个字的时候看了看黑板,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手机,“把黑板撤了。”

他叫了两个年轻人过去,把黑板从柱子上取下来,黑板底下的钉子“吱呀”一声,像一把牙齿脱离了肉。

堂兄像是被抽了魂,愣了一下,他突然伸手去抢那一封给理事会的白封,我手快一步拿开了。

他的手在空中悬了一秒,落下时带出一个愤怒的弧度,他瞪着我,“你当法官呢?你拿啥管我们家?”

“我不管你家。”我把每个字都压清楚,“我只是说我自己的钱,我自己的心意,我的原则。”

我看着他,“你家账目,等送完,三天内,拿出来,收多少,花多少,有票据的给票据,没票据的给解释。”

我把视线扫向围观的亲戚,“我们也是亲戚,我们有资格知道,我们有资格问。”

有一个平时和我家走得近的叔站出来,点了点头,“这个话我同意,按理。”

一个姑妈轻轻打了个哈欠,可能是守灵两天三夜困了,哈欠里带着一声叹息,“都别闹了,先送人。”

风把孝子带甩了一下,村口的人喊着“起灵——”,嗩吶把气吹到尽头,音拉得更长,像一条白布。

我顺着队伍走,脚步一前一后,眼前是棺材的四个角,边角处的铜活闪了闪,像四只眼睛。

我看着它,想起我拿过的那一碗碗面、那一块块锅盔、那一件件粗布衣服,想起三婶给我缝被套时咬线头的认真。

我想起她说“别让他们闹”,心里再一次把这句话念出来,念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去,把那个温暖牢牢地安在胸口。

下葬那一刻,锄头和铁锹同时落在黄土上,土被挖开,冬天的潮气从地里冒出来,一股冷。

我第一次觉得死是一件很静的事,它不像吵闹,不像直播,不像晒名单,它就是一个人,平静地从这个世界里收回来。

回到灵棚,席面摆起来,东西齐全,油茶滚着泡,汤里浮着葱花和胡椒,辣子红得提精神。

人们吃着说着,远处传来秦腔的调子,是隔壁村的戏班子路过,嗓子里划出“哎——————”,长得把人的心都拉长了。

盘子里叠着一摞白馍,像白瓷,老人的牙有点松,咬不动,媳妇们就拿手指头接一口汤,涂在馍上,递给老人。

这是关中的温柔,不大声,却暖。

我端着碗站在外面,吸一口凉气,仿佛要把那股双重的热气和冷气一股脑吸进肺里,让他们在里面打架。

堂兄没来吃,他把自己关在了后屋,门半掩着,窗子里透出来的是手机的蓝光。

有人过去叫他,他说“胃疼,不吃”。

我转身出去,走到后院的小槐树下,树皮裂得像一张张嘴,我靠在树上,手机亮了一下,是银行的短信,提示我两千转出。

我想起我给理事会的那一千,和刚才在收礼台的五百,剩下的五百我留给母亲,说她想拿去随份就随,不必问我。

她笑了一下,把钱塞回我手里,说“你留着吧,咱不攀比。”

她用指尖把我的手指掰开,动作一如那个冬天,她把我红冻的手从她怀里拿出来,说“去写字,写匀了,老师就喜欢。”

夜里,守灵的人打盹,嗩吶歇了,换成了电子鞭炮“啪啪”的响,似有似无的灯在灵棚里闪。

我靠在门口,身体疲得像一根被拔掉筋的草,脑子却清亮,清亮得有一块硬。

我想起堂兄叫嚣的样子,想起黑板上的名字,想起那些给了五千给了一万的人,那些在城里挣得多的人把钱扔到桌子上,然后端起手机拍一张,发个朋友圈,配文“最爱的婶走好”。

这种爱,像一个带滤镜的招牌,挂在现场直播的窗口里,吸睛,扎眼。

我知道,有些人不是不心疼,他们只是被这张张“名单”拖着走,被那句“别人家都给了你不丢人吗”推着走。

推到最后,没人记得这是谁家的事,没人记得是谁的生是谁的死,只有一堆数字,像一堆豆子,数啊数。

半夜有人给我发消息,是一个堂妹,她说“哥,你说得对,我妈也说你说得对。”

我回了一个“睡吧”,手又握紧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理事会照章办事,把昨天收的礼金封袋放进了村委会的小金库,老董按了双重锁,钥匙一把在他身上,一把在会计的腰包里。

他们在桌子上贴了一张纸,写着“账目公开,三日后于村委会公示”,底下盖了章。

这一张纸柔柔地贴着桌面,边角沿着木头纹路贴下去,像一条开始走正了的路。

午饭后,堂兄终于出来了,眼睛有些红,嘴唇干裂,他看见我,停了半秒,又走过去,从我身边擦过。

他没说什么,空气里有一点酒,也有一点烟,他像一个半夜被吓醒的孩子,眼睛里还有没完全消失的灼。

我愿意相信他心里不是全是恶,我也愿意给他一次收拾自己的机会,可机会也是义务的另一面。

那天下午,阴天,云像一锅冷面,硬,切不开。

有人来报,说县里移风易俗检查组要过来,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忙着把灵棚边上的花圈摆整齐,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把那块黑板搬进了屋。

检查组跟着村主任走了一圈,记录了几条意见,主要就是黑板公示、席面数量、电子鞭炮。

他们最后站在灵棚前,望望那张遗像,轻轻叹一口气。

我懂那个叹气,他们看见了两条路在争,一条旧,一条新,旧的耐走,新的是泥。

晚上,亲戚散得差不多了,我坐在后屋的小方凳上,看着桌上那一摞白封,有窄的,有宽的,有带纹的,有纯白的。

每一封都是一个名字,都是一份心,有少有人多,有真诚有应付,有发自肺腑的,有不得不的。

我想起小学那本《动物和孩子们的诗》,里面说“心是个小小的口袋,装了进去,就重了。”

我的心很重,我想把它轻一点,但我不想把它掏空。

第三天上午,老董拉着我说,“下午两点,开账目见证会,到时你也去,家里人都叫上。”

我点头,“我去。”

我回屋看父亲,他正在门槛上磨指甲,皮肤磨得泛白,碎碎的指甲落在地上。

他抬起头,“崇崇,不要太过了,亲戚还是亲戚。”

我笑了一下,“我知道。”

亲戚还是亲戚,但规矩要归规矩,善意要归善意,钱要回到它该在的地方去。

下午两点,村委会办公室里坐了一圈人,几个老人抱着手,手心里是多年的茧子,几个年轻人玩着手机,手指头飞快。

桌上摆着账本,封条撕开,里面一捆捆白封按数理摆好。

老董清清嗓子,“我们开始吧。”

他刚把第一封打开,堂姐突然推门进来,脸色发白,气喘,“账本找不到了。”

屋子里一静。

空气像一张突然被拉紧的布,所有人的呼吸都卡在喉咙里。

“怎么叫找不到了?”老董站起来,声音一下拔高,“不是都放在这儿了吗?”

“放这儿的是钱。”堂姐扶着门框,声音哆嗦,“账本,早上还在,他说拿回去记清楚,结果,人也找不到了,电话不接。”

她说“他”的时候,没说名字,可所有人都知道是谁。

我心里“咯噔”一声,像踩空台阶,眼前一阵黑。

有人站起来要出门,有人坐着骂娘,有人“唉呀唉呀”摇头,有人按着手机就打电话。

我坐着,手心又开始出汗,汗比那天在灵棚里还要冷。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叮”地响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王梅,你三婶的同病房病友,她临走前托我给你一张存折,说等事过了,你自己来县城建行取,密码……信在存折夹层里。”

一瞬间,我的心被什么抓住了。

三婶,存折,密码,夹层。

我抬起头,窗口外的槐树正被风吹得一阵一阵,叶子被吹得翻过去,背面是灰白的。

屋里的人吵,吵成一锅,老董的声音断了几次又接上,像嗩吶里的气,吹断了再吹。

我握着手机,看着那条短短的短信,手心发热,脑子里却清醒得异常。

这是一笔什么钱,放在什么时间,写下了什么字,想给谁,为什么给我,不给他们?

三婶,三婶,你把你最后想说的话放在哪一页的缝里?

我起身,走到门口,冷风一下撞在胸口上,我稳住脚,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一张张焦急的脸。

我知道,账本的消失会掀出一片烂,烂到谁都不想看。

我把那条短信反复读了三遍,像把细线一根根理顺。

我握紧手机,心想,明天一早,我要去县城,去建行。

门口的风从墙角进来,又从另一个墙角出去,带着院子里槐叶的味道,带着冬天黄土的味道。

我把手伸进衣兜,摸到那张三婶的小小的照片,洗得有点糊,笑意还在。

她笑的时候说,别让他们闹。

我抬头,看见天边的云裂开了一道口子,光从那个口子里挤进来,像一条细细的河。

事情不会那么快结束,脸也不会那么容易洗干净。

我深吸了一口气,风从鼻腔进来,凉到肺里,凉得我心里发硬。

我不知道堂兄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手里握着的,是账还是报应。

我只知道,明天我要去银行,打开那本存折,读那封信。

那封信,会不会又把一切掀翻,又会不会把一切盖上?

我没有答案,我只把脚下的鞋系紧,准备走下一步。

来源:起兮云飞扬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