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春天,母亲端着一碗小米粥坐在我对面,眼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
那年春天,母亲端着一碗小米粥坐在我对面,眼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
"小军,你真的想好了?"她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筷子轻敲着搪瓷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1975年的哈尔滨,我们家住在纺织厂的筒子楼里,一间半的房子,父亲、母亲、我还有弟弟,挤得紧巴巴的。
父亲是松花江中学的语文老师,母亲在第一纺织厂当挡车工,我们家虽然清贫,但书香气浓。
那会儿,像我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被称作"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有机会留在城里分配工作,这在左邻右舍眼里,简直就是天大的福分。
可我偏偏要上山下乡。
邻居王大妈端着洗脸盆从我们门前经过,瞅见我们母子俩的神情,停下了脚步。
她撇撇嘴,扭着水桶腰走开了,嘴里嘟囔着什么。
其实母亲不知道,我为啥非要下乡。
那时候我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里总觉得应该干点实实在在的事,证明一下自己的能耐。
父亲下班回来,脱下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在炕沿上坐下。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递给我,什么话也没说。
三个月后,我坐上了开往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火车。
车厢里挤满了和我一样的知青,有哭鼻子的,有傻乐的,有一言不发的。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电线杆,心里翻江倒海的。
同车厢有个叫小刘的北京知青,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到了兵团农场,我才知道什么叫现实给人上课。
连队长老李是个四十多岁的转业军人,皮肤黑得像炭,说话嗓门大得能震屋顶。
我们住的是地窨子,就是半地下的土房子,一到雨天,被褥都能湿透半边。
第一天出工,我被分到割麦子的小组。
那时候还没有联合收割机,全靠人力。
北大荒的太阳毒辣得很,我才干了半个钟头,手上就起了血泡。
小刘在我旁边,累得直哈气,脸上的汗珠子一串一串往下淌。
我咬咬牙,继续埋头苦干。
晚上回到宿舍,我给家里写信。
"爸妈,我到农场了,这里条件是艰苦点,但挺锻炼人的,你们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信是这么写的,其实心里苦得像吃了黄连。
第一个月,我瘦了十几斤,手上的茧子一层摞一层,厚得像牛皮。
有个老职工叫张师傅,五十多岁,看我这副德性,悄悄给我送了点猪油。
张师傅的眼神很温和,让我想起了父亲看书时的模样。
慢慢地,我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节奏。
我发现自己在机械方面有点门道,连队的那台东方红拖拉机总是闹脾气,我琢磨琢磨,居然能给它治好病。
老李看在眼里,开始对我另眼相看。
那年秋天,连队遇到了大麻烦。
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把快要成熟的庄稼砸得稀烂,像被人用棍子打过似的。
所有人都傻了眼,这一年的收成基本泡了汤。
连长急得团团转,几天几夜合不上眼。
我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遇到事儿别慌张,总有法子的。
我主动找到连长,说我有个想法,咱们能不能抢救一下。
我提出可以改种一些生长期短的作物,虽然产量不如原来的,但总比颗粒无收强得多。
连长听了我的建议,眼睛一亮,拍着大腿说就按我说的办。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和大家一起没日没夜地干活。
重新翻地、播种、浇水、施肥,每道工序都不敢马虎。
我的手磨破了,脚起泡了,但心里头踏实得很。
小刘看着我这副拼命三郎的样子,摇着头说想不通。
到了收获的时候,虽然产量不算高,但总算保住了基本的收成。
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个好样的。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不是因为夸奖,而是因为我真正帮到了大家。
冬天的时候,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
"小军,你爸说你在那边干得挺好,我们心里高兴,最初担心你受不了苦,现在看来,是我们小瞧你了。"
我看着信,眼眶有点发热。
这些年来,我一直是家里的"问题孩子",成绩不够拔尖,性格又犟得像头牛。
在这里,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第二年春天,我被提拔为副班长,负责管理农机维修。
小刘要回城了,临走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说,现在申请回城还来得及。
我想了想,摇摇头,说我觉得在这里挺有奔头的。
小刘瞪大眼睛,说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笑了,说可能是吧,但这种"进水"的感觉,我挺喜欢。
后来的日子里,我在农场一干就是十年。
从普通知青到技术员,从技术员到车间主任,我见证了农场的变化,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那些年里,我学会了修各种农机,学会了农业技术,学会了管人管事,也学会了做人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我明白了一个理儿,真正的教育不是别人硬塞给你的,而是你在生活中主动学到的。
1985年,我结婚了,对象是农场医务室的护士秀英。
她是本地姑娘,朴实善良,我们在农场举办了简朴的婚礼。
父母专程从哈尔滨坐火车赶来参加婚礼。
父亲看着我晒得黝黑但精神头十足的样子,眼里满是欣慰。
婚礼那天,张师傅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当年我刚来的时候,他就看出我不是一般人。
我心里暖暖的,像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
这些年来,我收到过不少回城的机会,也有人劝我调到条件更好的地方工作。
但我都一一谢绝了。
不是我死心眼,而是我发现,这里才是我真正的根。
去年,农场要建设现代化的养殖基地,需要懂技术的骨干。
场长找到我,说这个项目交给我负责,问我有没有信心。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虽然知道这意味着更大的担子和更多的挑战。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年我选择留在城里,可能会过上比较安稳的日子,但绝不会有现在这种从心底涌出的幸福感。
有时候我琢磨,什么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我觉得,每个人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关键是要找对地方,找对路子。
在农场这些年,我没有被动地接受教育,而是在主动地教育自己。
每一次困难,每一次挑战,都是一堂生动的人生课。
我学会了坚韧不拔,学会了敢于担当,学会了在平凡中找到不平凡的意义。
去年夏天,我带着秀英和孩子回哈尔滨看望父母。
母亲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的脸,说我变了。
父亲在一旁笑着说,当年我执意要下乡,他们都担心得要命,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是明智的。
弟弟已经从哈工大毕业,在哈尔滨的一家设计院工作,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但他羡慕地看着我,说我在农场干得有声有色,比他这个坐办公室的有意思多了。
临走的时候,母亲塞给我一个包袱,里面是她亲手做的咸菜和一些家乡的土特产。
在火车上,我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年来,哈尔滨变化挺大,高楼林立,街道也宽敞了许多。
但我知道,我的根已经深深扎在了那片黑土地上。
现在,我是农场的技术副场长,手下管着几百号人。
每当有新来的知青或者大学生分配到农场,我都会跟他们聊聊天。
有些人听得进去,有些人听不进去,我也不强求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只是想告诉他们,无论在哪里,只要用心生活,都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最近,农场准备搞一个新项目,要建设绿色有机农产品基地。
场长又找到我,说这个任务还是交给我,问我觉得怎么样。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虽然这意味着更重的责任和更多的难题要解决,但我不怕。
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在挑战中成长,在责任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晚上回到家,秀英正在给孩子辅导功课。
我们的孩子已经十岁了,学习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性格也很阳光开朗。
孩子告诉我,老师说下个月要参加劳动实践活动,到附近的农户家里帮忙干活。
我摸摸孩子的头,说那很好,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孩子问为什么,我说因为劳动能教会你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道理。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他现在还小,理解不了这些话的深层含义。
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突然领悟了生活的真正意义。
夜深了,我坐在院子里,仰望满天的繁星。
在城市里,很难看到这么清澈透亮的星空。
我想起了刚到农场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夜晚,我躺在地窨子里,透过小窗户看星星,心里孤独得很。
现在再看这些星星,心境完全不同了。
它们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是像老朋友一样,见证着我这些年的成长和蜕变。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归属感吧,不是因为这里的条件有多优越,而是因为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如果有人问我,后悔当年的选择吗?
我会毫不犹豫地说,不后悔,甚至可以说,感谢那个十八岁的自己,做了一个看似冲动实则明智的决定。
那个春天的决定,改变了我整个人生的轨迹。
从一个迷茫的城市青年,到如今的农场技术骨干,这条路走得并不轻松,但每一步都踏实有力。
我记得第一次成功修好那台老旧的播种机时的兴奋,记得第一次带领大家战胜自然灾害时的自豪,记得第一次被工人师傅们认可时的感动。
这些记忆像珍珠一样,串成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农场的生活教会了我什么叫脚踏实地,什么叫实事求是。
在这里,没有虚头巴脑的东西,一切都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你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什么可以含糊的。
这种直来直去的环境,反而让我觉得轻松自在。
我不需要猜测别人的心思,不需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只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好,把该承担的责任承担起来就行了。
秀英常说我这个人心眼实,不会拐弯抹角,她说这是我的优点,也是我能在农场立足的根本原因。
我想她说得对,在这片土地上,朴实和真诚比什么都重要。
农场里的老职工们都是直性子,他们看人很准,你是真心实意还是装模作样,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正是在他们的影响下,我学会了做一个真正的人。
不虚伪,不做作,有什么说什么,能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些年来,我见过不少来了又走的年轻人,有的是受不了苦,有的是觉得没前途,有的是想念城市的繁华。
我理解他们的选择,但我也为他们感到可惜。
他们错过了一个真正了解自己、锻炼自己的机会。
在城市里,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你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就行了。
但在农场,你需要面对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需要独立思考,需要创造性地解决问题。
这种经历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是无价的。
我感谢命运让我有机会经历这一切,感谢那个年代给了我这样的选择。
也许在别人看来,我放弃了更好的机会,但在我看来,我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我得到了一个完整的人生,一个有意义的人生,一个无愧于心的人生。
现在,每当我走在农场的田间地头,看着那些绿油油的庄稼,听着拖拉机的轰鸣声,我的心里就会涌起一种深深的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不是来自于物质的富足,而是来自于精神的充实。
我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这就够了,真的就够了。
其实,谁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关键是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土壤,然后用心地去耕耘。
我在这片黑土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也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来源:红楼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