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妻子林悦习惯性地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确地丈量着我们家夜晚的安宁。新闻联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刚好能盖过儿子彤彤在客厅地垫上玩乐高积木的咔哒声,又不会刺耳到让我无法思考。我放下碗筷,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目光落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妻子林悦习惯性地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确地丈量着我们家夜晚的安宁。新闻联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刚好能盖过儿子彤彤在客厅地垫上玩乐高积木的咔哒声,又不会刺耳到让我无法思考。我放下碗筷,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收纳箱上,箱子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安静地躺着,照片上,我和大姐笑得像两朵向日葵。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
“小明,在忙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她的第二条信息紧跟着弹了出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外甥女芳芳,今年毕业了,工作还没着落,你看你公司那边……”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化作了一个省略号。但那省略号里藏着的意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我维持了十年的平静。
林悦似乎察觉到了我脸色的变化,她关掉了电视,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彤彤自言自语的声音。她没有问,只是默默地收拾着餐桌,这种反常的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让我心烦意乱。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问她,声音有些干涩。
林悦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把碗碟放进水槽,转过身,靠在厨房门框上。“妈上午给我打过电话了。她说,你大姐她……”
“她什么?”我追问,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说,都是一家人。”林悦避开了我的眼睛。
“一家人?”我冷笑出声,这三个字像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从裤兜里掏出那串有些磨损的钥匙,走到墙角的收纳箱前,打开了它。箱子里都是些旧物,我一眼就找到了那张老照片,照片背后,是我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的:1998年夏,我和大姐。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夏天,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和林悦一起,站在大姐家那栋崭新的楼房前。为了凑够我和林悦结婚新房的首付,我们几乎借遍了所有能开口的亲戚,只差最后两千块钱。大姐是我唯一的亲姐姐,她嫁得好,姐夫做点小生意,是亲戚里最早买上商品房的。
我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格外刺眼,蝉鸣声吵得人心慌。大姐夫不在家,大姐穿着一条体面的连衣裙,给我们倒了两杯凉白开。
我搓着手,把来意说得无比卑微。我说:“姐,就差两千,等我一上班,第一个月工资就还你。”
林悦也跟着说:“是啊姐,我们记你一辈子好。”
大姐端着水杯,长久地沉默着。她那个标志性的动作——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笃,笃,笃。那声音,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小明,不是姐不帮你。你姐夫生意最近周转不开,家里实在没闲钱。”
她顿了顿,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继续说:“再说了,你们年轻人,得学会靠自己。总想着靠别人,以后怎么办?我这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我当时血气上涌,几乎是吼出来的,“就两千块!对你来说算什么?”
“钱多钱少,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你要是觉得我这个姐姐当得不合格,那我也没办法。”
那天,我和林悦是怎么走出那栋楼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林悦一路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最后那两千块,是林悦瞒着我,把她母亲留给她当嫁妆的一个金镯子当了才凑上的。
从那天起,我心里那个“姐姐”就死了。
十年,整整十年。我从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拼到了今天,有自己的公司,有车有房,有可爱的儿子和体贴的妻子。这十年里,大姐一家和我们几乎断了联系。逢年过节,也是母亲硬把我们凑在一起,吃一顿尴尬无比的团圆饭。饭桌上,她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我的事业指点江山,口头禅依然是那句“我都是为你好”。
而现在,她的女儿,我的外甥女,想进我的公司?
我捏着那张老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照片上的大姐,扎着两个小辫,正把手里唯一的一颗糖塞进我嘴里,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把照片狠狠地丢回收纳箱,合上盖子,发出一声沉闷的“砰”。
林悦被这声响吓了一跳。
我拿出手机,找到母亲的对话框,一字一顿地打下两个字,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没门。”
第一章
“李明!你非要这样吗?”林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坐在沙发上,没有回头。客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墙上的挂钟走动的滴答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十年了,你心里的那口气还没顺过来?”她走到我面前,挡住了电视的光。“那是你亲姐姐。”
“亲姐姐?”我重复着这三个字,感觉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把我当乞丐一样打发走的亲姐姐吗?”
“妈都跟我说了,大姐她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姐夫前几年投资失败,亏了一大笔,芳芳那孩子又争气,考上了好大学,家里一直紧巴巴的。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开这个口。”
“她没办法,我就有办法了吗?我的公司是慈善堂?”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激动时,句子短得像刀子。“她难?我当年不难?我们结婚的时候,谁管过我们死活?”
彤彤被我的吼声吓到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林悦赶紧跑过去抱起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里满是责备。
我瞬间泄了气,靠在沙发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这是我紧张时的标志性动作,十年未变。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小刷子,挠得我心烦意乱。我看着林悦抱着彤彤,耐心地哄着他,心里一阵刺痛。我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让我的妻儿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经历我当年的屈辱吗?
“爸爸,凶……”彤彤抽噎着,用小手指着我。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我难受。我站起身,想去抱抱他,脚下却像灌了铅。
“对不起,彤tóng彤tóng,爸爸声音太大了。”我低声说。
林悦抱着儿子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客厅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拿起遥控器,想换个台,却发现屏幕上不知何时开始播放一个家庭调解节目。一个妹妹哭诉着哥哥如何不顾亲情,主持人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着“血浓于水”。
我烦躁地关掉电视。
“血浓于水?”我自言自语,“有些人的血,是冷的。”
这句扎心的话,像是我对自己这十年委屈的一个总结。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公司楼下,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大姐李娟,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职业套装,局促地站在公司大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文件袋。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清晰的痕迹,眼角的皱纹,微白的鬓角,都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
她也看到了我,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明,我……”
“你来干什么?”我打断她,语气冰冷。
“我……我是来替芳芳送一下简历。”她把那个文件袋递过来,手微微发抖,“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可芳芳是无辜的,她是个好孩子,成绩也好,你看看她的简历就知道了。”
我没有接。
“公司招聘有正规流程,把简历投到HR邮箱就行了。”我绕过她,准备走进大厦。
“小明!”她在我身后叫住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就当姐求你了!你姐夫现在身体不好,家里全靠我一个人那点退休工资撑着。芳芳要是再找不到工作,我们家……我们家就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想起有我这个弟弟了?我当年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你在哪?”
“我……”她语塞了。
“你不是总说,‘都是为你好’吗?”我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现在也告诉你,我拒绝你,也是为你好。让芳芳学会靠自己,别总想着靠别人。”
我把她当年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那双因为震惊和屈辱而睁大的眼睛,我没有感觉到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
我不再理会她,径直走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她失魂落魄的身影。
电梯里光洁的镜面,映出我毫无表情的脸。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事业有成的男人。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还住着那个十年前在炎炎夏日里,因为两千块钱而走投无路的青年。
回到办公室,我刚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是前台。
“李总,楼下有位姓李的女士,说是您的姐姐,非要见您。保安拦不住,她……她坐在大厅不肯走。”
我捏了捏眉心,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让她上来。”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悬念就此设下:大姐的纠缠,将把这场家庭矛盾推向一个新的高潮。
第二章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我沉声说了句“请进”。
大姐李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为难的行政助理。我挥了挥手,示意助理出去。门关上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姐弟二人。
她站在离我办公桌三米远的地方,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那身不合体的套装让她看起来更加可怜,但我心里没有丝毫怜悯。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在公司大厅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我没有!”她急切地辩解,“小明,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有!”她上前一步,将那个文件袋放在我的桌上,“你先看看芳芳的简历,她真的很优秀。2-1-1大学毕业,年年拿奖学金,在校期间还得过全国大学生设计奖。她专业跟你公司对口,她能给你创造价值的!”
她开始一条条地罗列外甥女的优点,语气里充满了母亲的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
我没有碰那份简历。
“公司不缺优秀的人。”我冷冷地说。
“小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记仇?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我给你下跪行不行?”
说着,她的膝盖真的弯了下去。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过去扶住她,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拽。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我低吼道,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她挣扎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们两人在办公室里拉扯着,场面狼狈不堪。十年前的屈辱和十年后的纠缠,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你以为我恨的是那两千块钱吗?”我终于爆发了,甩开她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恨的是你的那句‘为我好’!我恨的是你在我最需要亲人拉一把的时候,却选择把我推开!我恨的是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的样子!”
我的句子越来越短,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钱,我后来自己挣到了!房子,我自己买了!公司,我自己开了!我没靠过任何人!尤其是你!”
办公室里死一般地寂静,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大姐愣愣地看着我,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痛苦。她似乎从没想过,我心里积压了这么深的怨恨。
“我……”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那标志性的推眼镜的动作,此刻显得那么无力。
“你走吧。”我转过身,背对着她,“以后不要再来我公司了。芳芳的工作,让她自己去找。我们李家的人,不是都得‘靠自己’吗?”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颓然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赢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心口那个十年的伤疤,又被重新揭开,血流不止。
桌上的那份简历,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我终究还是没忍住,拿了过来。打开文件袋,第一页就是芳芳的一寸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眉眼间有几分大姐年轻时的影子,但眼神更清澈、更坚定。简历确实如大姐所说,非常漂亮。
我的手指摩挲着那张年轻的脸,心情复杂。
这时,手机又震了。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我点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短信只有五个字:“我是你姐夫。”
姐夫?那个在我印象中一直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窝囊的男人?他找我干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的第二条短信又来了。
“你姐有错,但她有苦衷。晚上七点,老地方,我等你。”
老地方,指的是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去钓鱼的那个小河边。自从他和我姐结婚后,我们几乎再也没去过。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苦衷?能比我当年的屈辱更“苦”吗?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去,还是不去?
一个小时后,母亲的电话打了过来。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苍老。
“小明啊,你姐姐……她回家了。一句话不说,就在房间里哭。”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她,可能也有她的难处?”母亲叹了口气,“你爸让我跟你说,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亲情不是生意,不能等价交换,但也不能单方面透支。”
“妈,您别说了。”我打断她,“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心里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终于有了倾斜。
晚上七点,我准时出现在了那条荒废已久的小河边。姐夫王海已经到了,他坐在一个破旧的石墩上,手里夹着一根烟,火星在暮色中一明一灭。
他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背也有些驼了。
“来了。”他看到我,掐灭了烟。
“你想说什么?”我开门见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里面是两万块钱。一万是当年该给你的,另外一万,是这么多年的利息。”
我没有接。
“我不要你的钱。”
“我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把信封放在旁边的石墩上,“我今天找你,不是为了让你原谅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她瞒了你十年,也瞒了我十年的事。”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当年你来借钱的前一天晚上,”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她拿了两千块钱现金放在床头柜上,准备第二天给你的。”
我浑身一震。
“那后来呢?”
“后来……”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后来,被我偷了。”
第三章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夫王海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扭曲,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回想那段往事。
“那时候我迷上了赌球,输了不少钱。外面的人天天催债,我实在没办法了。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姐准备的钱,就……就鬼迷心窍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她第二天不是没钱,而是钱被你拿走了?”
“是。”他点了点头,“她第二天早上发现钱没了,就知道是我干的。她跟我大吵了一架。你来的时候,我们刚吵完。她不是不想借给你,她是真的拿不出来了。她又不能跟你说实话,她觉得丢人……觉得我这个做丈夫的,给她丢尽了脸。”
我呆立在原地,晚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可我心里却像燃起了一团火。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恨了十年的冷漠,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个不堪的真相。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嘶哑地问。
“她怎么说?说你姐夫是个赌鬼,把给你救急的钱偷去还赌债了?你姐那个人,自尊心比天都大。她宁愿让你恨她,也不愿意让你看不起她,看不起她挑的这个男人。”王海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这些年,她心里一直憋着这件事,谁也没说。要不是这次为了芳芳,她豁出去了,我也不会知道她心里原来这么苦。”
我突然想起大姐今天在我办公室里那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想起她那句“我给你下跪行不行”。我一直以为那是为了女儿前途的表演,现在想来,那里面包含了多少说不出口的悔恨和愧疚。
“她……她总跟我说,当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王含着泪说,“她说她亲手毁了你心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姐姐。她说,那两千块钱,买断了你们的姐弟情分,也买断了她后半辈子的心安。”
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成为下一辈的枷索。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回响。
我看着眼前这个颓唐的中年男人,心里的恨意,在这一刻,突然就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酸楚。
我恨错了人吗?或许。
又或许,我恨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而是那种被亲情抛弃的绝望感。
“那笔钱,你拿回去吧。”我指了指石墩上的信封,“我不需要。”
“小明……”
“当年的事,我知道了。”我打断他,“就这样吧。”
我转过身,沿着河边的小路往回走。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回到家,林悦和彤彤已经睡了。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我走到父母的房间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声和母亲低声的安慰。
我推开门。
父亲躺在床上,母亲正给他喂药。看到我,他们都愣住了。
“爸,您怎么了?”
“老毛病了,一着急就犯。”母亲说,眼神里带着忧虑。
我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水杯和药。“我来吧。”
我笨拙地扶起父亲,让他靠在我身上,把药丸一粒粒喂进他嘴里,又递上水。父亲的身体很轻,靠在我身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骨骼的形状。
“爸,您手机给我用一下。”喂完药,我对父亲说。
父亲从枕头下摸出他的老年智能机,递给我。屏幕上是他和我妈,还有彤彤的合影。
“这个天气预报怎么总是不准?”父亲嘟囔着。
我拿过手机,发现他下载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天气APP,桌面被各种垃圾软件的图标占满了。我耐心地帮他一个个卸载掉,然后找到应用商店,下载了一个官方版本,调大字体,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爸,以后就用这个,点开就能看。这个最准。”
“哦,哦。”父亲像个孩子一样点着头。
母亲在一旁看着,眼圈红了。
“小明,你长大了。”她说。
我鼻子一酸,别过脸去。
是啊,我长大了,可他们却老了。我为了自己心里那点所谓的“怨恨”,竟然让他们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我们姐弟俩的事操心。
“妈,姐夫来找我了。”我轻声说,“当年的事,他都告诉我了。”
母亲愣住了,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都知道了?”
“嗯。”
“你姐她……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母亲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怕你知道了瞧不起她,瞧不起你姐夫,更怕你爸知道了生气。这件事在她心里压了十年啊!”
秘密在关灯后的卧室里被彻底揭开,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无声的泪水和沉重的叹息。
我从父母房间出来,回到自己的卧室。林悦被开门声惊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
“回来了?”
“嗯。”
我走到床边坐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她的脸。
“对不起。”我说。
林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我。
这是一个无声的和解。
第二天,我让HR通知芳芳下周一来面试。我没有直接录用她,我需要给她,也给我自己一个公平的机会。
周一上午,我在办公室的监控里看到了芳芳。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素面朝天,看起来干净又利落。她在等候区安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专业书在翻看,没有像其他应聘者一样紧张地刷手机。
面试她的是公司的设计总监和HR主管。半个小时后,HR主管敲门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李总,这是刚才面试的那个女孩,叫林芳芳的简历和面试评估。”
我接过来。评估表上,专业能力、沟通能力、逻辑思维,几乎全是A+。在最后的总监评语一栏,写着一句话:
“潜力巨大,建议破格录用。”
我看着这份评估表,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我的私人微信响了。是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个卡通女孩,名字是:芳芳。
申请信息写着:舅舅,我是芳芳。我能和您谈谈吗?
这是我们之间真正的、第一次的正面交锋。我犹豫了片刻,按下了“通过”。
第四章
我约芳芳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清瘦一些,眼神里带着超出年龄的沉静。她没有像大姐那样局促不安,也没有过分的讨好,只是安静地坐在我对面,像一个普通的晚辈。
“舅舅。”她先开了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嗯。”我应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您给我面试的机会。”她微微鞠躬,“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很感激。”
“是你的简历和能力让你得到了这个机会,不是我。”我公事公办地说。
她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苦涩。“我妈都跟我说了。她说她昨天去找您了,把您气得不轻。”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舅舅,我知道,我妈当年做错了事,让您记恨了这么多年。”芳芳看着我的眼睛,眼神真诚得让我无法回避,“我今天来找您,不是想求您给我这份工作,我只是想……替我妈妈,跟您说声对不起。”
她站起身,又是一个深深的鞠躬。
“她是我妈,我知道她有很多缺点,她好面子,嘴硬,心又不够软。但是,她不是一个坏人。她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普通女人。”
芳芳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爸的事情,您应该也知道了。那些年,我们家过得很难。我上大学的学费,都是我妈低声下气去跟亲戚朋友借的。她白天在单位受气,晚上回家还要面对一个不争气的丈夫。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所以她才那么着急我的工作。”
“她总跟我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芳芳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说,她毁了您心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姐姐。她总说,要是当年她把那两千块钱给您了,您就不会那么辛苦,舅妈也不会跟着您受那么多罪。”
我静静地听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从没想过,在大姐那副冷硬的面孔下,竟然藏着这样一份深沉的愧疚。我一直以为她对我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屑,却不知道,她也在用她的方式,懊悔了十年。
有时候,真相并不能让人释怀,只会让人看到更深的伤口。
“舅舅,”芳芳擦了擦眼泪,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有些陈旧的木盒子,推到我面前,“这是我妈让我交给您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金手镯。款式很老旧,但看得出成色很好。
“这是我外婆留给我妈的遗物,也是她当年唯一的陪嫁。她说,当年舅妈为了凑钱,把外婆留给她的镯子当了。这个,就当是她赔给舅妈的。她说她知道这个也弥补不了什么,但这是她的一点心意。”
我看着那只手镯,仿佛看到了当年林悦红着眼眶从当铺里走出来的样子。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
我把盒子盖上,推了回去。
“这个,你拿回去。让你妈自己收好。”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告诉她,当年的事,过去了。”
芳芳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
“舅舅,您……您是说,您原谅她了?”
我没有回答。
原谅?这两个字太重了。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能做到。我只是觉得,再纠缠下去,没有意义了。我们每个人,都被这段往事折磨得够久了。
“你的面试结果,等HR通知吧。”我站起身,“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咖啡馆。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繁华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十年,我从这座城市的底层,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我以为我战胜了生活,可到头来,还是被亲情牢牢地困住了。
晚上,我回到家。林悦正在厨房里忙碌。我换了鞋,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
“怎么了?”她关掉火,转过身来。
“我今天,见到芳芳了。”
我把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林悦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那只镯子,我没收。”我说。
林悦摸了摸我的脸,轻声说:“我知道你不会收的。”她顿了顿,又说,“李明,其实我早就把那个镯子赎回来了。在你第一次拿到项目奖金的时候,我就偷偷去赎回来了。”
我愣住了。这件事,她从来没跟我说过。
“它现在就在我们的首饰盒里。”林悦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它对我来说,不是一段屈辱的记忆,而是我们一起奋斗过的证明。我们挺过来了,不是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是啊,我们挺过来了。我们用十年的时间,建立了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温暖的家。
“那芳芳的工作……”林悦在我怀里轻声问。
“她的能力,足够胜任。”我说,“我明天会通知HR,让她下周一来办入职。”
“嗯。”林悦笑了,“我就知道。”
我们之间的冷战,在这场深夜的谈话中,烟消云散。
第二天,我让HR正式给芳芳发了录用通知。几乎是同时,我接到了大姐的电话。电话那头,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小明……谢谢你。”
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用这么柔软的语气跟我说话。
“不用谢我。”我说,“是芳芳自己争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压抑的哭声。
“小明,这个周末……带上林悦和彤彤,回家……回家吃顿饭吧。我亲自下厨。”
“……好。”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心里一块压了十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周末的家庭聚会,定在了父母家。我特意提前下班,去商场给父亲买了最新款的按摩椅,给母亲挑了一条她念叨了很久的羊绒围巾。
开车去父母家的路上,林悦坐在副驾驶,彤彤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睡着了。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
“紧张吗?”林悦问我。
“有点。”我实话实说。
“别怕,有我呢。”她握住我的手。
我们到的时候,大姐和姐夫已经到了。大姐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姐夫王海则在客厅里陪着我爸下棋。看到我们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来了。”还是父亲先开了口。
“爸,妈。”我把礼物放在玄关。
大姐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小明,林悦,快坐。饭马上就好。”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近乎讨好的笑容。
第五章
那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饭桌上摆满了菜,几乎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红烧肉、糖醋排骨、可乐鸡翅……大姐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瘦的。”
她的热情,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姐夫王海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埋头吃饭,偶尔给我爸倒一杯酒。
彤彤是全场唯一一个不受气氛影响的人,他坐在儿童餐椅上,吃得满嘴是油,还时不时地指着大姐喊:“大姨,大姨,吃肉肉。”
“哎,好,彤彤也吃。”大姐立刻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排骨,细心地剔掉骨头,把肉喂到彤彤嘴里。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百感交集。
饭后,林悦和母亲在厨房里洗碗,父亲和姐夫在阳台抽烟,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大姐,还有在一旁玩耍的彤彤。
大姐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小明,”她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双手紧张地绞着围裙的一角,“芳芳的事,真的……谢谢你。”
“我说了,是她自己有能力。”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可要不是你给了她机会……”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小心翼翼地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我知道不多,但这是我和你姐夫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积蓄了。密码是你的生日。你……你一定要收下。”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姐,”我把卡推了回去,“我不要。”
“你必须收下!”她的声音急切起来,“不然我这辈子都心难安!”
“我说了我不要。”我的态度也很坚决,“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收了这钱,算什么?我们之间的姐弟情,是用钱来衡量的吗?”
“我……”大姐的眼圈又红了。
“姐,我当年恨你,不是因为那两千块钱。”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恨的是,在我最需要一个姐姐的时候,你不在。”
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情绪的闸门。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压抑了十年,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委屈。
我没有去安慰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有些情绪,需要宣泄。有些眼泪,必须流出来。
客厅的电视开着,声音不大不小。新闻里正在播报着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哭了很久,大姐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擦干眼泪,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小明,真的对不起。”
“都过去了。”我说。
这时,父亲从阳台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我们,叹了口气,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
“这电视声音怎么这么大?”他嘟囔着,把音量从35,调到了25。
我看着那个变化的数字,心里微微一动。
大姐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那个曾经象征着家庭矛盾和个人意志的数字“35”,在今天,被轻易地改变了。仿佛一个时代的落幕,和一个新开始的序曲。
“爸,妈,”我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再坐会儿吧。”母亲从厨房出来,挽留道。
“不了,彤彤明天还要上幼儿园。”林悦也走了过来,拿起我的外套。
临走时,大姐把我们送到门口。她拉着林悦的手,说了很多话,无非是些感谢和嘱咐。最后,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姐,回去吧。外面冷。”我说。
她点了点头,却还是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的车开走,消失在夜色里。
回去的路上,林悦突然开口:“你发现没有,大姐今天一次都没说‘我都是为你好’。”
我愣了一下。确实,那句我听了半辈子的口头禅,今天一次也没有出现。它被“对不起”和“谢谢你”取代了。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和解。不是原谅,而是理解。不是忘记,而是放下。
第六章
芳芳入职后,表现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出色。
她不仅专业能力过硬,而且情商很高,懂得如何与同事相处,也懂得如何与我这个“舅舅老板”保持适当的距离。在公司,她从不叫我舅舅,总是和其他人一样,称呼我“李总”。
她被分到了公司最重要的一个项目组。项目总监是个出了名要求严格的“女魔头”,很多新人都被她骂哭过。我有些担心芳芳,但她却很快适应了。她每天都是组里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方案被毙了就通宵修改,从不抱怨。
有一次,我深夜回公司取文件,看到设计部的灯还亮着。我走过去,发现只有芳芳一个人在。她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
桌上放着一桶早已冷掉的泡面,旁边是一沓厚厚的草稿纸,上面画满了各种设计图。
我没有打扰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在无数个深夜里,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一点点地啃下最硬的骨头。
我们李家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执拗的劲儿。只是,大姐的执拗,体现在死守着一个秘密,不肯示弱;而我和芳芳的执拗,则体现在对事业的拼搏上。
项目进行到最关键的阶段,需要做一个重要的客户提案。总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芳芳,让她主导,这在公司里是前所未有的。
提案前一天晚上,整个项目组都在加班。我去看他们的时候,发现气氛有些紧张。芳芳正在给组员们讲解PPT的最后分工,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完全不像一个刚毕业的新人。
“李总。”看到我,她停了下来。
“大家辛苦了。”我对组员们说,“我订了夜宵,一会儿就到。芳芳,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回到办公室,我给她倒了杯热水。
“紧张吗?”我问。
“有点。”她诚实地点了点头,“这个客户对公司太重要了。”
“不用有压力。”我说,“把它当成一次普通的汇报就行。你准备得很充分,我相信你。”
“谢谢舅……李总。”她差点又叫错。
“在公司,你可以叫我李总。”我笑了笑,“私下里,还是叫舅舅吧。不然,你妈又该说我六亲不认了。”
芳芳也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舅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妈……她最近总跟我念叨,说想请您和舅妈吃个饭,就在她家里。她说,她想亲自下厨,给舅妈赔罪。”
我沉默了片刻。
去大姐家吃饭,这对我来说,依然是一个需要勇气的挑战。那个曾经带给我巨大屈辱的地方,早已成为我心里的一个禁区。
“好。”我听见自己说,“你定时间吧。”
芳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太好了!我马上告诉我妈!”
看着她兴奋得像个孩子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也许是时候,真正地走进那个“禁区”,去面对,去和解了。
原谅别人,有时候只是为了放过自己。
这句不知从哪里看到的扎心金句,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是啊,我紧紧攥着那段过去不放,折磨的又何止是大姐,还有我自己,我的父母,我的妻子。
提案非常成功。
芳芳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逻辑清晰,反应迅速,面对客户刁钻的问题也对答如流。那个原本对我们方案持保留意见的客户,当场就拍了板,签下了合作意向书。
会议结束后,项目总监当着所有人的面,拍了拍芳芳的肩膀,说:“干得漂亮!”
公司里一片欢腾。
我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楼下庆祝的人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欣慰,是骄傲,也有一丝释然。
我拿起手机,给大姐发了一条微信。
“姐,芳芳很棒。你有一个好女儿。”
过了很久,她才回复。只有一个字。
“嗯。”
但我知道,在这个字的背后,一定是一双湿润的眼睛。
第七章
去大姐家吃饭的那天,是个周末。
我和林悦,带着彤彤,提着一些水果和玩具,站在了那栋既熟悉又陌生的楼下。十年了,楼的外墙已经有些斑驳,但门口那棵老槐树,却比以前更加枝繁叶茂。
开门的是姐夫王海。他穿着一件干净的旧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到我们,脸上露出了局促而热情的笑容。
“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房子还是当年的格局,但装修和家具都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客厅的沙发甚至有些塌陷。这和我家那套精心设计的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芳芳从房间里跑出来,“舅舅,舅妈,彤彤!”
彤彤立刻被芳芳手里好玩的玩具吸引了,两个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
大姐系着围裙,满头大汗地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菜。
“小明,林悦,你们先坐,菜马上就好。”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喜悦。
我看着她,突然发现,她今天没有戴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阻隔,她的眼神显得柔和了许多,也暴露了眼角深深的皱纹。
饭菜异常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
“林悦,尝尝这个鱼,我特地买的,新鲜。”
“小明,这个排骨我炖了三个小时,你多吃点。”
大姐不停地给我们布菜,自己却没吃几口。那份小心翼翼,让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姐,你也吃。”林悦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
大姐愣了一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哎,好,好。”她连忙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这顿饭,虽然还是有些许尴尬,但比上一次在父母家,已经自然了许多。我们聊了聊彤彤的幼儿园,聊了聊芳芳的工作,甚至聊了聊最近的菜价。那些曾经无法逾越的鸿沟,似乎在这一饭一蔬之间,被慢慢填平了。
饭后,大姐非要拉着林悦,把那个金手镯塞给她。林悦推辞不过,只好收下,然后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首饰盒,递给芳芳。
“芳芳,这是舅妈给你的入职礼物。祝贺你。”
芳芳打开一看,是一条设计简约但非常精致的铂金项链。
“舅妈,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芳芳连忙推辞。
“拿着。”我开口道,“这是长辈给晚辈的心意。”
大姐看着这一幕,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别过脸去,偷偷抹了抹眼睛。
我们要走的时候,大姐把我们送到楼下。
“小明。”她叫住我。
“嗯?”
“以后……常来。”她说,声音很轻。
“好。”我点了点头。
车子开出小区,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还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久久没有离去。
回到家,我坐在书房里,处理一些公司邮件。其中一封,是HR发来的,关于新员工转正评估的邮件。我点开附件,第一个就是林芳芳的。
她的试用期评估报告,每一项都是“优秀”。部门总监的评语是:“该员工有极强的学习能力和抗压能力,善于团队协作,提前超额完成所有既定目标,建议提前转正,并作为核心人才进行培养。”
我拿起桌上的钢笔,准备在“同意转正”的意见栏上签字。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我拿起来一看,是母亲发来的。她没有打字,只是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一个公园里拍的。画面里,有我的父母,有大姐一家三口,还有我们一家三口。彤彤骑在姐夫的脖子上,笑得前仰后合。芳芳和林悦挽着手,正在说笑。而我,正和大姐并排站着,我们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但嘴角,却都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温暖而明亮。
我看着那张照片,久久地出神。
然后,我放下手机,目光落回到办公桌上那份转正评估表上。
钢笔的笔尖,悬在“签字”那一栏的上方,离纸面只有几毫米的距离。窗外,城市的灯火已经次第亮起,像一片璀璨的星海。
我笑了笑,却没有立刻落下笔。
我只是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前所未有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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