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他娶妻,她出嫁,他们从此各居南北,再无关系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9-06 16:24 1

摘要:我把那本红皮的房产证掀开,指着签名的地方,指尖发抖,却硬生生把声音捏直了。

“房本在我手里,名字是我的,借条白纸黑字,过户也得走程序。”

我把那本红皮的房产证掀开,指着签名的地方,指尖发抖,却硬生生把声音捏直了。

大厅里鞭炮的纸屑还在地上滚,婚礼的音乐忽然停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像冬天池塘里一群被惊醒的鱼。

弟弟苏南脸涨得通红,他摘下胸前的红花,啪地丢在地上,咬牙切齿吐出一句:“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求你。”

叶雅的父亲站到他旁边,抬手一指我:“这种姐姐,毒。”

妈妈坐在一旁的塑料椅子上,眼圈通红,眼泪越过皱纹,掉到她粗糙的手背上,像在地里裂开的沟壑里冒出的小水。

爸爸的手颤抖着要去拿我的包,被程野挡住了,场面突然就僵在那儿,连喜字贴纸都在墙上歪了一角。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撞,砰砰的,很响。

“报警吧。”我冷着脸说,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散开,像一盆凉水浇在今天所有人涌起来的脸上。

那一天之后,他娶妻,我出嫁,我们各居南北,朋友圈里我把这句话设成了仅自己可见的签名。

仿佛话一说,命运就真能像台灯一样,被我拨到另一边,亮暗分明,再无关系。

可不是所有的关系,都能说断就断。

说起我们这个家,得从二十年前讲起。

我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在县城上高中的女孩。

那年夏天,稻穗沉沉垂着头,爸爸把田埂上的烟杆扔到地里,狠狠踩灭了一脚,抬头看我:“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姑娘家,小学毕业就行了。”

我把录取通知书夹在腋下,汗都把纸弄软了,一言不发。

妈妈在旁边扯我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你爸脾气你知道,别顶嘴,先进去,咱商量。”

那一晚我在堂屋里一夜没睡,陪着蚊子围攻灯泡,看着木窗外野猫在墙头走。

到天亮,哥哥一样的弟弟还呼呼趴在竹床上,脚丫子伸出凉席,一踢一踢。

他那会还叫南子,脖子上挂个红绳子,笑得时候有个小虎牙,村里都说这孩子命好。

命好不好,是以后才知道的。

初中到高中这几年,我背着书包在县城和村子之间来回跑,左手拎着白馍,右手拎着菜。

妈妈会把地里最新鲜的豆角塞我书包里,塞到我回学校一打开,抽屉里都是草腥的味道。

爸爸白天在地里黑着脸干活,晚上喝两口烧刀子,咂咂嘴,说:“你姐读书,我就多下两锄,换不来吃喝啊。”

他嘴上赶人,手下还是会把粗糙的鸡蛋小心放在我的碗里,埋怨也是心疼。

我懂。

可懂,不代表认同。

我咬牙读下去,没考出省,也憋在了这个城,进了一家小纸厂,白班夜班倒着上,工资不高,就当活命。

家里有个能干活的已经够了。

我每月往家里汇几百,写在记账本上,记账本是我花四块钱买的,蓝色封皮,第一页写得漂亮:“苏家收支。”

收的是我的工资,是卖稻子的那点钱,是偶尔亲戚借的还回来的零头。

支的是弟弟的学费,是爸爸的烟,是妈妈换新碗的三块半。

一笔一笔,能扛住日子里的风浪。

弟弟比我聪明些,读书也不费劲,初中到高中一路顺,考上了市里的大学。

他打电话给我,我在纸厂嘈杂的机器旁边比划着手,问他要多少钱。

他笑嘻嘻说:“姐,先借一万,我开学要买电脑。”

我没电脑,不知道电脑什么价,咬咬牙点了点头。

我的一万,从排班单上换来是两百多个夜班,从背疼到站不起来又咬牙顶住,是手被刮纸伤到出血也不敢放开的坚韧。

拿着钱,他进城了,背影像鸟,轻巧,跃过了我们村的屋檐。

我们家的屋檐,是老的,瓦在雨里沤了一层一层,青苔顺着墙角爬上来,鸟窝里叽叽哇哇。

妈妈嘴上说漏风,心里却盼着,等弟弟毕业,回来盖新房。

“你姐嫁出去就泼出去的水。”爸爸有时候喝多了,会这么说,然后放心地多往弟弟碗里夹两筷子肉。

我看着他夹,心里没有波澜。

我是那盆水吗。

可能是,又可能不是。

大学四年,弟弟很少回家,偶尔在过年的时候扛着两袋大米回来,笑道:“妈,给你见见世面,这是我室友家的东北大米。”

妈妈接过,一边抹眼一边说:“都是你姐寄钱,你心里得清楚些。”

弟弟脸上闪过一秒的尴尬,很快又笑起来,你看不见那抹影子了。

家,是个只留笑的地方,苦不往里带。

我不想在家里抱怨,抱怨给谁听都显得不体面。

直到爸爸病了。

那年他五十出头,突然心梗,半夜捂着胸口倒在门槛上,嚎了一嗓子,我从纸厂往出跑,呼吸都跟不上,摔了一跤,膝盖上的皮撕了一大块。

我们把爸爸抬到村口的老金的面包车上,老金脚底下穿着拖鞋,嘴里嚼着槟榔,咣当咣当地把车开到县医院。

医生戴着口罩说:“先交费,抢救要钱。”

妈妈像被刀子挑了一下,没有哭,手在衣角找兜,兜里只有一串钥匙,一点硬币。

我把卡掏出来,前台刷了一下,叮的一声,接着是排山倒海一样的数字跳出来。

救回来了。

爸爸躺在ICU,插着管子,脸色灰白,像从土里捞出来。

我把椅子往门口靠,拎着被子在走廊打盹,护士小声喊我,“家属?”

我抬头,胸口像被人用篦子梳了一遍,又疼又清醒。

这段时间,弟弟在大三,电话打过来,说:“姐,开学了,车票好贵。”

我说了句:“你先不用回了。”

他沉默了一下,又说:“我也没钱。”

挂了。

手机屏幕反光,把我的眼睛映得很小。

你说他坏吗,他不坏,他只是远。

远得像隔着一条河,不想过来也不想让我过去,他站在那头,笑着朝我挥手,说:“姐,等我。”

我没有时间等,我站在这条堤上,得把爸妈在河里捞出来。

爸爸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瘦了一圈,走路哆嗦,烟戒了,酒也不碰了,整个人像被拆掉了半截。

他坐在屋里,天一黑就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看完新闻就看天气,看完天气就咳嗽。

我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这屋子的梁被抽了一根,看着还在,其实随时会塌。

那年村里说要拆迁。

消息像风一样从田埂上吹过,吹得每家每户都紧张,心里都算计着自己能分几间房,几个平方。

村主任把所有人召集到祠堂,拿着话筒说:“按户一人登记,按人口,按住户,核实,别闹,按政策来。”

政策是啥,没人真懂。

懂的是,凭嘴皮子和眼前的手速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

我把本子又拿出来,写在封底:“拆迁,户口,人口,核实。”

我去镇上问干部,问到的都是标准答案:“按法律规定按实际居住情况和户籍情况综合认定。”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家里灰不灰,谁在这住,谁的名字在本上,谁能拿。

我没把户口迁出去。

纸厂那地方不许落户,后来我租了一间屋,夏天热,冬天冷,贴着墙睡的时候,墙上的潮气就像一只手,摸你后背。

有一次爸妈吵架,原因是我没有把户口迁出去,爸爸说:“好事儿都要被你阻拦。”

妈妈在锅台那边切菜,刀敲在砧板上,像敲小鼓,一下一下。

这口气在他们之间飘了很久,飘进来,飘出去,房梁上挂着的五谷干了又潮,潮了又干。

到弟弟毕业的时候,城里房价长了一倍。

叶雅就是那年出现的。

她是弟弟同事,家在市里,皮肤白,戴一副金边眼镜,说话轻轻的,但一开口就知道心里有数。

第一次她来家里,买了一袋水果,水果袋拎得欠欠的,提着一个保温桶,说给爸爸带了鱼汤。

妈妈一见人,就笑,嘴角有点颤,怕自己失礼,又怕人家挑剔,端水端茶端水果,差点把自己忙摔了。

叶雅把汤勺递给爸爸,说:“叔,喝点热乎的,补身体。”

爸爸喝了一口,偷偷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藏着复杂,他想笑,但又把牙齿咬住了,像咬住了自己的自尊。

我夹了一筷子白菜放到爸爸碗里,笑了笑,“好喝。”

叶雅的眼睛扫过我,停住,又很快滑开,像一条小鱼从石头缝里游过去。

之后就是水到渠成,双方家长见面,谈彩礼,谈房子。

彩礼是38万8,叶家开口,嘴角微微上扬,像对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做出宣布。

房子,要在市区,婚前过户,写男方一个名字。

这条,爸爸没说话,妈妈都没敢抬头看我。

我看了弟弟,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我把水杯放下,杯底碰在桌面上的那一下,像是把我不想说的话按住。

“钱哪里来?”我问。

爸爸是会算账的,心里立刻有了一个我不喜欢的答案。

“你姐不是在城里嘛。”他轻轻地说,轻得像不敢说重了会被人听见。

我笑了笑,“我在城里,跟钱没有必然关系。”

妈妈赶紧补了一句,“是借,借,等南子结了婚,慢慢还。”

弟弟也说,“姐,我先借。房子我有公积金,首付那点,先凑。”

那点是几十万,谁眼睛这么大能把它当“点”。

亲戚们很懂这时候该说什么,“你姐要懂事,弟弟结婚头一件大事,做姐姐的不能拖后腿。”

“再说了,女儿迟早要嫁,娘家也得体面。”

“近水楼台嘛,谁家不是这样。”

话越说越像改口令,咬在我耳朵里,咯嘣,有点疼。

我没当场拒绝。

我只看着桌上那碗鱼汤,汤面上漂着几滴油,像几块金光,漂亮,好看,轻轻抖就碎了。

我把包拉开,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桌上。

大家都愣住了。

我把袋子里的东西抽出来,有一张借条,一张银行卡的流水复印件,一份我和爸妈曾经签的《赡养分担协议》。

借条是在爸爸手术那阵子写的,我写下金额,爸爸一笔一画写下“借款人”,名字下面歪歪扭扭的签名,汗水把纸都洇了一块。

赡养分担协议是后来我找律师朋友借模板,和爸妈坐下来谈的。

那天我把饭桌擦得很干净,掏出两支笔,跟他们说:“我不会把你们丢下,但是这东西要写下来。”

“我会每个月往家里固定打钱,一千五百,遇到大病急难我们再商量。”

“我不是不出力,但谁出力谁有权利。”

爸爸不说话,吸了一口气,吐得很长。

妈妈眼圈红了一圈,拿袖子擦了擦,点了点头,“写吧。”

那份协议最后写下了这样一句:“双方应依法履行赡养与赡养权利义务,尊重彼此的人格。”

白纸黑字,算不上铁,起码是个杆。

我把这两样东西摆在叶家父母面前,笑着说:“叔叔阿姨,我理解你们担心女儿的未来,想要安稳。”

“房子,我做不了主,钱,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掏的,我没有义务单独承担,但我愿意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帮。”

“这样,我们签一个借款协议,明确借出金额,借款人写弟弟与父母,约定每月偿还,逾期按国家法律标准计算逾期利息。”

“房子如果买了,不可能写我名字,就算我出钱,也是借款。”

“彩礼按常规来,礼尚往来,不搞虚的。”

“另外,如果担心婚前财产归属,我们可以去公证处做婚前财产公证,彼此都安心。”

我说话的时候,感觉背后汗往下淌。

这不是我们的家常话题,这不是我们村里人的讲法,可我得从某个地方破这个局。

叶雅父母愣了一下,低头互相看了一眼,像被盆冷水泼了,先是火热,再是冷静。

他们看得懂纸面上的东西,这让他们收了一点刹。

爸爸看着我,眼睛里有火也有水。

那个火是我熟悉的,那个水也是。

我的理性摆在桌子上,它不像玉,不亮,也不像黄金,不耀眼,它就是个铁钩子,钩住我这个屋。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先这样。”

事情没有那么顺。

爷爷奶奶那边传话过来,说:“你这是逼弟弟,亲人还讲什么纸。”

三姑六婆都来逛我们家,一进门,先看两眼电视,再端起茶杯抿一口水,放下杯子的时候,话也上来了,“你看人家都嫁房嫁车,没有房子哪个姑娘愿意来。”

“你爸一病就这点积蓄,你这个当姐的要担待。”

“你是个女孩子,你嫁出去你婆家能不帮你弟吗。”

我笑了,我笑得很冷。

我也不回嘴,有些人的话就是粪坑里冒出的气,你闻一闻,吐一吐就行了,回应它,你就掉进去。

唯一让我生气的是,那天晚上,我卡里的钱少了二十万。

密码没有外泄,我知道只有一个人知道密码,是妈妈。

那一刻,我心里有一根筋绷断了。

我拿着流水单回家,路上风很大,灰打到脸上,眼睛被吹得湿湿的。

门一推开,妈妈在灶台边炒菜,动作有点慌。

我把纸摔在桌上,声音发颤,“妈,二十万哪里去了。”

妈妈手里的勺子掉到地上,铛地一声,她蹲下去捡,又慢慢站起来,不敢看我。

“你弟那边急着交首付,雅雅家催。”

她小声跟我解释,声音里面混着哀求,“我知道不应该,我想着你这么多年都在帮家里,你不会记这点。”

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在滚:“偷”。

我不敢把它吐出来,我怕我一吐出来,就收不回去。

我深吸了口气,手指戳向那张纸,“这是违法,明白吗。”

“这是盗刷,你触犯法律了。”

我的声音抖,爸爸在堂屋里出来了,他脸上的青筋一跳一跳,“你跟你妈说啥呢。”

“她拿了我的钱。”我直视他,“没经过我同意。”

“那还是你弟结婚的钱。”爸爸缓慢地吐出,声音冷到我背脊发冷,“你有本事见死不救?”

我闭上眼睛,胸口像火烧,烧得我喘不上气。

那晚我们吵了很久。

我一句一句说出我的底线,“我不拦弟弟结婚,我也会出力,但要按规矩。”

“你们不能拿我当提款机。”

“我不是你们的债务人,我已经尽了超过我义务的部分,你们不能用道德绑架我。”

“法律上,婚前财产归个人,彩礼返回的条件也有。”

我脑子里飞快跑过在网上看过的条文,民法典那几条,像灯塔一样从黑暗里捣出来,照在这屋。

“再有,再从我卡里拿一分钱,我报警。”

妈妈的眼睛眨都不眨,看着我,里面慢慢漫起一股悲凉。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她说。

我苦笑,“从你把我卡里二十万拿走那一刻起。”

爸爸抬手,手抬到半空,最后没有落下来。

他手在空中颤了两下,像被人拽着,变得没力气。

那天夜里我睡不着,坐在院子里听虫声,身上盖着一件外套,风穿过院子里的竹子,把影子在墙上拉来拉去。

我给程野打电话。

程野是我在厂里认识的,后来他跳到北方一家公司,往返在北与南之间,像一个总会从风里带回来寒气的人。

他接起来的时候声音很低,“怎么了。”

我把今天的事简短说了一遍。

他不骂,也不跟着我激动,只是沉默,然后说:“明天陪你去报警。”

“不是一定要立案,报记录,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第二,把卡冻结,换密码。”

“第三,钱出了,就按借款算,让你妈和你弟写认,约定还款。”

“第四,你最好把你手里的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做婚前财产公证。”

“你不是不讲情,你是要用规则保护你自己。”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把我的情绪从炙热拽下来,放在冰上静一静。

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去了派出所,出警的年轻民警看了流水和我的对话,做了笔录,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妈妈哭,说她错了,她只是担心,孩子结婚不能耽搁。

民警也不好说太重的话,只说:“这是私人借贷,不合规,我们不立案,但是你女儿说了不愿意,这就是问题。”

“以后注意。”

我出门的时候天艳得发紫,太阳像一个塑料球,刺眼。

那日之后,我给爸爸妈妈搬走了旧电视,换了新的,我给他们买了血压计,买了药盒,我依然在每月十五号固定给他们打钱。

但我心里那条线不再往过跨。

弟弟那边,婚房凑了个首付,房子在市里偏一点的地方,九十多平,一梯两户,采光不太好,但总归有了。

买房那天,他打电话给我,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得意,“姐,房本上写我的名字。”

“恭喜。”我说。

他停了一下,“首付你出二十了,我欠你。”

我“嗯”了一声。

这“嗯”里,没有喜怒哀乐,就是一个音节,从我喉咙里滑出来,掉在了空里。

婚礼定在十月,国庆节,大家方便回去。

喜帖印了红的,厚厚的纸,压手,像要把人按在上面,动不了。

我拿到喜帖那天,程野也拿出一张红。

他学我说话故意拗口,“苏北,你嫁给我吧。”

那一刻我笑喷了,端起手机拍他,“你别跟我抢日子。”

他也笑,笑完却认真,“我们去民政局吧,不摆酒,不广而告之,我们安安静静的把证领了。”

我点头。

那是我留给自己的小喜悦,像在闹市里找了一条背巷,暗暗地走进去,抬头能看见星星。

十月一,弟弟那边摆酒,十月八,我和程野去领证。

两个喜事,夹在同一个秋天,像两个成熟的柿子,红,饱,甜,又涩,拿在手里,泛着油光。

弟弟婚礼那天,我回了家。

礼堂是临时搭的,彩带从梁上垂下来,桌子摆到院子最外面,邻居们端着碗在门口嗑瓜子。

老张头吹着笛子,吹得满嘴唾沫,牌匾上挂着刺眼的“百年好合”,烟花炸在天上,落下来像流星。

我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裙子,头发扎在脑后,低调,不抢戏。

我带了礼金,厚厚一个红包,塞在妈妈手里。

妈妈握着,不敢看我,嘴唇抖了两下,眼里满了水。

那一刻我差点软下来。

叶家人来的时候,围成一个圈,叶雅穿着白纱,腰很细,肩上的纱像云,光打到她脸上,像柿子里那层薄薄的霜。

主持人把话筒放在我弟嘴边,问:“有没有什么话对新娘说。”

弟弟说:“我会给你一个家。”

说完,叶雅父亲走上台,拿出一个透明文件袋,把房产证递给主持人。

主持人拿着,笑,“这是男方的诚意,房产证。”

他嘴角向上挑,“能够在台上展示出来的家庭,都是有担当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房本,在台上,红的,像一块生肉,被放在案板上。

主持人一抖,房本掉了一下,纸页掀开,旁边的人看见了名字,不是“苏南”。

是“苏北”。

这一瞬,风从礼堂另一边吹过,吹翻了桌上的喜帖,惊起一个小女孩的哭声。

我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上台,拿起房本,翻开最后一页,按下它,手指落在我的名字上。

“这房子,和你们的婚礼无关。”我说。

台下一片哗然,亲戚们的嘴角开始诧异、愤怒、八卦、幸灾乐祸,像长了风的草,瞬间刮到一边。

叶雅的父亲脸一黑,皱纹在额头上挤出一个“川”字,“你什么意思。”

“我意思很简单。”我保持着笑,“这是我的婚前财产,我出钱买的,借给弟弟的部分有借条,现在你们拿到台上当彩头,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公开展示我的不动产,也不同意把我的财产纳入你们的婚礼叙述里。”

我把话说成这样,已经不留余地。

弟弟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手很暖,很硬,指甲掐进我的皮肤里,像小时候他玩不过我,咬我一样。

“你非要在今天闹?”他咬牙切齿,眼里有火。

“你不知道,我们家的面子。”

“面子和法子的关系,今天我给你理理。”我吐出这句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像在讲戏文。

“第一,借款是借款,借的是钱,不是房。”

“第二,这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法律明确说归个人所有。”

“第三,你们要面子可以,别拿我的里子去充。”

“第四,借条在这,哪怕是一分钱,都会算清楚。”

我的声音不大,可礼堂里人都听见了,他们齐齐的憋着气,连烟都忘了吞。

主持人傻在另外一边,他没遇到过这种场面,笑不出,话也卡在嗓子上。

爸爸在下面站起来,想冲到舞台上,被几个大舅拦住了。

妈妈坐在那儿,小肩膀不停地抖,她嘴里嘟囔:“咋这样,咋这样……”

叶雅皱眉,看我的眼神赤裸裸,像在看一个搅局者。

我不躲。

我亲手扯开了这个局,我要把它扯到底,我不怕他们骂我心硬,因为我知道,我再退一步,就退到悬崖。

我不是一个人的姐,我是一个人的人。

这一刻我的心口像被针扎扎出一排洞,风在里头穿。

我们僵持了十分钟,十分钟里,喜乐声停下,连厨房那边剁骨头的声音都放轻了。

后来,我提了报警。

叶家父亲惊了,“报警?你报警干嘛?”

“侵害我的财产权益。”我笑着说,“还有今天这个舆论欺压,也可以算作人格权益的侵害。”

“够了够了。”有人打圆场,“过个婚,何必。”

这句“何必”,才是最毒的。

它把所有的不正当,带着一个“何必”给盖住,让你拿不到台面。

程野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在我旁边。

他穿着一件黑衬衫,眉眼冷,声音不高,“我建议今天把这个环节删除,婚礼照常进行。”

“至于借款和财产,我们会提供一份明确的书面说明,避免误会,避免争吵。”

“我和北北已经约好下周去做婚前财产公证,今日之事不再讨论。”

“如果有人执意要继续在公共场合展示与本案无关的文件,我们将保留权利。”

他的每一个词都像实木,砸在地上,稳。

叶雅父亲眼睛一眯,人精一秒就明白,这两人不是村里的黄泥巴,他先收了。

他笑一笑,“误会。”

弟弟的脸色更难看,他一把摘下胸前的红花,嘴角抽了一下,“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求你。”

他眼里的恨,像一个刮胡刀,从我脸上刮过。

我没躲。

婚礼继续了。

这一场风波,像有一个拳头把你胸口打了一下,你疼,喘不过气,但你知道你骨头没断。

我下台时,妈妈猛地抓住我的手,指头冰冷,“北儿,给你妈留点面子。”

我嗯了一声,“我已经留了。”

她一怔。

我握了握她的手,让她知道,我还没松开。

婚礼之后的一周,我和程野去了公证处。

把我那套房子的产权、购置时间、借款情况都做了公证,我们坐在公证人对面,签名,按手印,文件一叠叠,像砖一样。

我走出公证处,心里稍微稳了一些。

我们在那日办了自己的证。

民政局的阿姨笑,拿出两个红本本,递给我们,“恭喜你们。”

我接过,心里一片空,空得很亮。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酸菜鱼,辣,鱼刺多,我被刺卡了一下,程野伸手过来拿我的水,“慢点。”

我抬头看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激。

不是因为他帮我,也不是因为他给我撑腰,而是因为他让我从一个家里,能走出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是完整的。

之后我们按计划回北方,把行李一点点塞进出租车的后备箱,我用胶带把箱子绕了三圈,笑话自己:“像打包了一段人生。”

火车从南到北,窗外从葱茏变成黄褐,再变成白茫茫。

我把脑袋靠在窗上,心里的那条线一端绑在车厢里,另一端还在南边的那座屋子里,只有风知道,它有多疼。

北方的冬天早,风刀子一样,贴着你的皮刮。

我们租了个一居室,窗子旧,晚上风能从缝里钻进来,我在窗边贴防风条,贴完手指都麻了。

程野在门口坐着,递给我暖宝宝,“别跟风硬抗。”

“嗯。”我说。

他总是这样,拿出来一样东西,让我知道生活是能被缓和的。

日子在波动中稳定下来。

妈妈打电话,问我吃得好不好,天冷了多穿衣服。

她没有提房,没有提我弟,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尖锐的词,像走在雪地里,生怕踩破了细薄的冰。

我每月在十五号那天把钱打过去,她会给我发个红包,又给我打一个“谢谢”。

我打开红那个那个分子,里面通常是五块,或者十八块八,是她的心意。

我收下,笑一下,心里的那个洞往里慢慢长肉。

弟弟那边,我在朋友圈看见他们去了海南,海浪打在沙滩上,叶雅穿着花裙子,弟弟穿着白T恤,举着椰子在笑。

我为他们点赞。

有人说我装,我不解释。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个角色,我的角色在别人眼里往往这两个字,把所有的牵挂都吞掉了。

过了一个月,弟弟打电话给我。

很久没打,他声音有点冷,像外头的风,“借款协议,你什么时候拿过来。”

“你来拿。”我说,“我不方便回去。”

他沉默了两秒,“好。”

两天后我把协议寄到他单位,快递员在电话里说,“他们公司人挺多的,收件人很忙。”

我哦了一声。

这一条风波像摆在桌上的刀,后来被放进抽屉里,大家装作看不见,抽屉关上的时候,有一丝冷光还溢出来。

冬至那天,我煮了饺子,打给妈妈视频。

她在厨房里包菜粉,手指捏得面一环又一环的,我就觉得她的手真好看。

她说:“过来吃饺子啊。”

我笑说:“我在北方也吃。”

她就哦,哦完之后又说:“你爸最近咳得厉害,去医院看了。”

我心一紧,“怎么不说。”

“你弟忙,你也忙,别总麻烦你们。”她小声说。

我火一下点上了,“妈,你这是骗谁呢。”

她摇头,“我知道你忙,可我也知道你能忙出空来,你一直是这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我心里的那个肉长得差不多了,又被她这话一戳,出了点血。

第二天我请了假,坐高铁南下,直接去医院。

爸爸躺在病床上,嘴里插着氧管,手背扎了针,看到我,他眼睛眨了两下,哭了。

男人哭起来真丑,我不想描绘,但那刻我也哭了。

弟弟站在床边,脸色不好,自责和倔强在他脸上打架,一会这个赢,一会那个赢。

叶雅不在单位,她后来下班来,在病房门口低头看手机。

我们像一出戏里的各个角色,走位按谁的台词安排,错一拍都显得尴尬。

这一次,我没有觉得自己多余。

我知道,我们在某个地方,还是紧的。

只是这个紧侧在了“病”这个字上,侧在了“父亲”这个词上。

我陪爸爸做复查,跑楼层,拿药排队,抄处方,交钱的时候没有谁跟我抢掏钱,弟弟站在旁边,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皱眉,看着屏幕上的数字。

他突然说,“姐,钱我和你一人一半。”

我看了他一眼,点头。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个公平一点的分配,像从十几年的纠缠里冒出一个小芽。

出院那天,村里的老乔来接我们,他开着三轮,冷得鼻尖在流,乐呵呵的,“你们回来啊,镇上说明年又要拆一批。”

我愣了一下,“是不是我们那条?”

他摇头,“不知道,消息让你们城里人跑得快的,都说是,但谁知道呢。”

拆迁这两个字像一根骨刺,总是在我嘴里硌一下。

回家那晚,妈妈煮了羊肉,屋里热气腾腾,窗户玻璃上起雾,我拿手在上面画了一颗心。

我头一回头,就看到弟弟也在另一边画了一个。

他的心画歪了,跟小时候一样,做什么也不用心,但总能让你觉得可爱。

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爸爸夹了一块肉,慢慢地放进我的碗里。

这是一件小事,小到不值记,记下来都是矫情。

可我还是记了。

年三十,我们一起守岁,春晚不好看,就看着火苗跳,聊村里谁家孙子会背唐诗了,谁家的门口砖该换了。

我没走。

正月初三,我和程野回北。

南北,十几个小时,很多次我都想这两个字怎么就把人的关系切成两段。

我以为日子要这么过去,慢慢地,你不说,他们也不说,我们都把那个变得复杂的关系磨平一些。

直到初六晚上,电话坐在床头,震了。

我接起来,一个不太熟却听过的声音,很直很硬,“你好,是苏北吗。”

“我是。”我的心咯噔一下。

对面说,“这里是县法院,现有一起赡养纠纷,需要你带上身份证在工作日来领取材料。”

我下意识握紧了掌心。

“谁起诉?”我问。

“苏国庆。”

我笑了笑,嘴角往上撇了一点,就像天气突然把你的肋骨拍了一巴掌。

“我爸?”

对面的声音机械,“是。”

挂电话,我坐在床边,灯光照在白墙上,白的刺,像冬天雪地反光,刺得你睁不开眼睛。

程野端了杯水过来,递给我,坐在我旁边,没问句难受不难受,他知道我最怕别人问这种废话。

“明天回去?”他问。

我摇头,“先把材料拿了。”

“看他写的什么。”我压着声音,“是谁出主意的。”

我心里很清楚,我爸识字不多,他不会写这个,但他会拿起这个。

第二天我请假去人民法院,冬天的太阳光斜斜地射进大厅,保安问我干什么,我说取诉状。

他指了指右边,我走过去,接过那叠薄薄的纸。

“案由:赡养费纠纷。”

“原告:苏国庆。”

“被告:苏北,苏南。”

我把纸掀到最后,里面写了很多,每月支付多少,谁多谁少,谁没有履行义务,谁有。

爸爸字不在那上面,代理人写着小姑的儿子,表弟,学法律的。

我笑。

笑里又委屈又轻松又气。

委屈的是我从未欠他,轻松的是终于把一件长期悬着的事放到桌面上,气的是永远有人在旁边添柴加火,以为这样能烤出一个所谓公平。

回到北方的房子,我坐在沙发上,开电脑,写答辩状。

我认真回忆了过去几年我支付赡养费的金额,列清楚了每月十五号的转账记录,附上了医院费用的转款单据。

我把那份《赡养分担协议》扫描进来,作为证据。

我引用了法律条款:“成年子女对父母有共同赡养义务,具体负担结合父母实际状况与子女经济能力确定。”

我写上了我的薪资情况,写上了我租房支出,写了我可以接受的合理分担比例。

我写结尾,“建议法院调解,建议原告与两被告共同签订明确赡养责任协议,避免道德绑架,依法行事。”

写完我靠在沙发上,觉得被子从身上抽掉了一层,却也轻了。

那晚我没告诉妈妈我拿了诉状。

第三天早上,妈妈打电话来,声音哆嗦着,“你别跟你爸置气,他是被你小姑他们撺掇的。”

“你们俩都是他的孩子,他怎么舍得真告你们。”

我“嗯”了一声。

我不想说重话,不想在她颤抖的声音上再剁一刀。

我只说,“我会去调解。”

“妈,我不是不养,我要按规矩养。”

“规矩不是护身符,它是家里能坐得久一点的椅子。”

她听不懂这些抽象,她只知道我不会把她丢下,她放心一些。

调解那天,弟弟也来,穿着黑羽绒,黑眼圈很重。

我们坐在一张方桌两边,调解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说话软软的,“都是一家人,别把感情弄没了。”

这话像在铺棉被,轻巧,暖,可遮不住尖锐的椅角。

我把我的证据摆在桌上,弟弟也拿出了转账记录。

我看了一眼,心里舒服了一些。

爸也来了,他坐在另一边,不看我,视线落在桌子的角上,目光像潮水,涌过来又退下去。

我开口,“按收入按能力算,签个新的协议,谁都执行,别靠嘴皮子。”

调解员笑,“这就是我们想要的。”

那一场调解做了两个小时,最后得出一个比例,我每月两千,弟弟每月两千五,父亲这边也做出承诺不再私下让一方额外负担。

签字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爸爸。

他的手又开始抖,握笔握了一会,终于写完。

我们都散了。

我和弟弟站在法院门口,他没说话,我也没开口。

风把路边的梧桐叶吹下来,一片片,落在我们脚边。

我嘟囔了一句,“以后有事,你直接跟我说,不要再绕。”

他说,“嗯。”

我们就站着,像两个站在不同站台的人,中间隔着铁轨,火车轰隆隆从中间过去。

我以为这会是一个暂缓,一个叫“理性反击”的阶段,有了纸,有了签名,我们就能靠在一个木板上,漂一段,稍微喘口气。

我也以为这事会让弟弟明白,我不是跟他作对,我是要把我们从深渊里挪一挪,挪到一个有序的地方去。

我以为很多。

但生活总会在你以为的时候,给你看一个另外的戏。

暮春的时候,妈妈打电话给我。

声音还是惯常的小心,“北儿,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一趟。”

我拿起日历,看了眼,“怎么了。”

她吞了一下口水,“你爸把你们家的那块果园,借人抵债了。”

我一愣,“谁的债。”

她说,“你小姑家的儿子,他做工程,差钱,你爸看他可怜,就把果园抵了,人家说不成文,我就忧心。”

我一口气没上来。

“那是集体土地,不能抵押,不能转让,哪怕口头承诺没法律效力,但会变成亲戚之间的纠纷。”

我用最快最硬的语气说完,喉咙干得像磨砂纸。

“你跟你爸说,他不能这么干。”

妈嗯了两声,最后说,“你回来说吧,我说不动。”

我挂了电话,站在窗前,看见北方春天里的一场雪悄悄下来,像一层细盐,撒在地上。

我拿起外套,跟公司的领导请了假。

飞机从北飞到南,云像腻子涂在天花板上,软软的,真想戳一下,让一个洞让阳光漏下来。

我下飞机就直接去地里看果园。

果园在村的西头,十几亩,种了五年,刚挂果这两年好,能卖一些小钱,是我妈的心头肉。

如今四周被划了一条白线,线是粉笔的粉,淡,风一吹就散。

站在那儿的是小姑的儿子,他看到我,讪讪笑,“姐,这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更要讲规矩。”我一字一句说,“这是集体土地,村里没开会,没批准,你们画的这条线就是一条笑话。”

他脸色一变,“我和你爸说好的。”

“你跟我爸说,你跟法律说了吗。”我反问,“说好要带到村里,盖章,做协议吗?”

“小事儿。”他抬了抬下巴,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那一刻我吼了。

我这辈子很少对家人吼,我知道吼通常是一个软弱的人唯一能展示自己的方式,我不喜欢那样。

可那一刻我觉得,该吼。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谁都好欺负。”我向他走近,“你是不是觉得谁都和你一样逃避规则。”

“你以为你能用一句‘自家人’糊弄过去所有人、所有事。”

我不等他回应,拿起手机,打给村主任。

老乔赶过来,气喘吁吁,扶着膝盖,白头发在阳光下发亮,“啥事儿,吵吵吵。”

我把情况说了,老乔沉了脸,“不行,这事儿不行。”

他转头对着小姑的儿子,“你要借钱借,别拿这种玩意儿抵。”

“违规。”

村里开了个临时会,大家在那片地里围成一个圈,羊在旁边吃草,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我们这些人的吵嚷都跟它无关。

最后村里下了一个通知,口头承诺不算,白线擦掉,果园归原户继续管理。

小姑的儿子脸色铁青,走的时候撞到了我的肩膀,冷冷丢下一句,“你这人,太硬。”

我看着他走,心里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疲惫。

你在一规则的世界里和一个不规则的人打架,你费力气,他费脸皮。

你最后赢了,也还是累。

回家的路上,妈妈提着一筐菜等我,她的背影瘦了许多,见到我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把菜篮往我手里塞,“快回家,今天给你包你爱吃的韭菜饺子。”

我接过,突然觉得鼻子酸。

进家门,爸爸坐在堂屋里,脸拉着,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一个旧灯泡。

我站在他面前,放软了声音,“爸。”

他不看我。

我慢慢坐到他旁边,肩膀靠着他的肩膀,像小时候我从田里回来,背着一背篓菜,在他旁边靠一样。

“爸,别让别人拿你善良当口袋。”我小声说,“你有孩子,我们不是只生气,我们还会帮你。”

他咳了一下,低声说,“我年纪大了,脑子不转了。”

我笑了笑,“不转就别决定,交给我们。”

我们吃了饺子,没有谈果园,也没有谈诉状,好像那些事都属于另外一个房间,门关着,里面闹,再大的声响都传不过来。

这一趟回南,很累,却也踏实一点。

我以为这一次,我把能扎的钉子扎了几颗,能踢开的石头踢开几个,能装的箱子装好几个,能过的生活就更顺一点。

回北的那天,我在车站看到一对老夫妻,老头背着背包,老太太拉着个小拉杆箱,走得很慢,慢到后面的人都绕开他们。

老头回头看老太太,伸手扶她一把,嘴里说,“慢些慢些。”

我站在他们的背后,突然安静下来。

我想,那就是我爸妈,如果时间对他们温柔一点的话。

风又来了。

我们南北两头,像两颗被风吹落的种子,落在不同的土里,各自生根。

你以为我的故事讲完了吗。

你以为“他娶妻,她出嫁,他们从此各居南北,再无关系”是一句标注,是一个句号吗。

春天过去,夏天又来,村里那条主路修起了柏油,夜里不再有泥,只有蛙鸣。

某个午后,我正趴在桌子上改一份合同,手机在桌角震了两下,一条陌生号码打入。

“喂?”

“是苏北吗。”对方嗓音粗,带着风,带着尘,“你爸出事了。”

我差点把笔掉地上,“什么出事?”

对方说,“他在镇上和人打起来了,对方把他告去派出所,说他诈骗。”

我的心往下一沉,像一块石头掉进水泥里,“诈骗什么?”

“说是拆迁指标,你爸答应给人弄一个,拿了人家三万定金,后来没办成,人家要钱,他拿不出来。”

我眼前一黑,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像在嘲笑我做的那些努力。

我把电话紧紧握在耳边,问了那个名字。

名字和一个我几乎不想再念出来的亲戚重叠。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掀了一下桌上的纸,纸页翻了一下,露出那行黑压压的字:“他娶妻,她出嫁,他们从此各居南北,再无关系。”

我唇角动了动,把这行字删了。

然后我拿起手机,打给弟弟。

“南子。”

“在。”他那边有车鸣声,“姐?”

“爸在派出所。”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三秒,我能想象出他皱起的眉,“我现在赶过去。”

“我也回去。”我说。

“我们先别乱,我们先把几个证据列出来,先把事情搞清楚。”

“第一,钱到哪了,谁拿的。”

“第二,有没有打条,什么性质。”

“第三,能不能调解,能不能先把人取保。”

“第四,以后再不允许他接触这种事,我们签个家庭内部约定。”

我一条一条在脑子里排,像在纸上写总结。

弟弟深吸一口气,“我听你的。”

“姐,”他说,“谢谢。”

我笑笑,“我们永远各居南北,但我们不是再无关系。”

我提起行李,从北往南的车票在手机里亮着,像一道细细的光,穿过我和他的距离。

车开的时候,我靠在窗边睡了一小会,梦见老屋前那棵枣树,枣子红了,风一吹,一颗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响,甜,酸,又涩。

我惊醒,手机上弹出一条微信提示,是程野:“到哪儿了?”

我回了一个字:“路。”

窗外是一条灰带子,远处的田像被风抚过,麦浪起起伏伏。

我闭上眼睛,心里有两个影子,一个叫法律,一个叫亲情,它们在我心里站在一起,彼此挤着彼此,都不退。

他们说,到了。

而我知道,故事还没完。

来源:雪中戏犬的欢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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