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孙红被彻底激怒了,她最反感的就是别人评价她的外在,眼前这个长发男人,她不相信他们之间似曾相识。
我很抱歉,面对爱,我总是无语凝噎,却又偏执暴戾如野兽。——海鸥《杂记》
“熏得我……要吐了。”
孙红被彻底激怒了,她最反感的就是别人评价她的外在,眼前这个长发男人,她不相信他们之间似曾相识。
爸爸,您是不是太心虚了,华断那个小子,根本不会这样对任何人说话。他就是一只纯良温驯的羊儿,怎么会是面前这样一只乱咬人的疯狗呢?
海鸥早已收回他的攻击性,气定神闲地想继续翻开书来看,孙红拿她女鬼所生一般的尖长美甲拨开他腿上的书,哐啷一声扫在地上。白纸黑字像是蓄意地绽开在某一页,蓝色钢笔的墨迹在其中一句下方以断续的波浪线勾画出来: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之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鲁迅《野草·风筝》】
“没关系啊,吐你的,只是你不尊重我,与我谈话还瞧你那破书的事,我更在乎。”
最介意的,反而最为宽恕,最无所谓的,反而当做借口。鲁迅是没有这个意思,可他海鸥呢,觉得这反而更为讽刺。
他自然不爱【说谎】,对那女人的眼色充斥着毫无保留的怨恨,而那怨恨源自于六年之前的事,他的话却并不指代那个过去。
【欲人之爱己也,必先爱人。欲人之从己也,必先从人。——《国语·晋语四》】
“那能否拜托你把我的‘破书’从地上捡起来,还到一个不懂得尊重人,一个卑劣的残疾人的腿上呢,这位同样奢望得到尊重的女士。”
好一个请君入瓮的手段。
孙红越发的坚信这个男人不是当年的华断,尽管他们都腿脚不便,都爱读些破书,都负责文科授书,可华断那每日到学校一定梳成精致的背头、无时无刻对她眼神清冽却不弃谦和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会忘记,也绝不可能会认错。
以前还昵称她为“红姐”,现在就如此疏离的叫她两次“这位女士”了,除非他华断是真的因为当年的事气得伤心欲绝失心疯了,孙红绝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他。
懒得动脑子,也懒得纠缠,孙红直接逼问他了:“你到底是不是?”
直来直去,不用逻辑,这些人都是这样。海鸥并不想直接的给出她想要的答案,或者是村主任想要的答案,他只觉得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堕落,同样一个比一个泯灭人性。
怎么提问,怎么回答,都在预料之中。
“捡起来,我告诉你。”
这是独属于飒飒的笑容,孙红愣住了,当年那个坏小孩——鄙视她,憎恨她,却又总是玩弄她,他就总爱对她露出这样恶毒的笑容。
“嘁。”
孙红捡起地上那本《野草》扔回他大腿上,她洗耳恭听,但并不期望从他那里得到的一个yes or no中获得什么有效信息,因为不论他回答哪个,都可能是骗她的。直至海鸥轻轻地笑着告诉他:
"The wise man does not ask what he should not know, and does not believe what he does not wish to believe."
【聪明的人,不该知道的绝不多问,不愿相信的一概不信。】
言下之意,她不该来替村主任问,也该相信他华断没疯,眼前这个男人就不是他?
“这位女士,你——够聪明吗?”
挑唇,撕扯声带,不修边幅的毛发好似野兽饱经风霜的皮毛。美人在温文尔雅的面具之下呲着尖牙,如同从雪域修行千年出世的白狐狸,迎对自己的天敌对其进行着赤裸裸地挑衅。
完全不留后手,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让孙红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危险。
尽管她不愿承认,但海鸥乐此不疲的,在不停地给她线索暗示自己的身份:鲁迅的《野草》在探讨什么,飒飒的笑容在指示什么,突然冒出口的英文又在说明什么……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华断曾经在课堂上借《野草·题辞》中的这句话安慰一个刚刚参与了母亲丧葬第一天来返校上学的孩子。而只有华断才养育过飒飒,只有华断会知道共事的她一名英文老师。
海鸥就是当年那个在鱼谣村里痛失了自己爱人的华断。
而海鸥说的英文出自大仲马1844~1846年创作的名著《基督山伯爵》,小说讲述了年轻水手埃德蒙·唐泰斯被陷害入狱,在狱中结识了一位神甫,神甫教会了他各种知识,并在死前告诉他一个宝藏的秘密。埃德蒙越狱后找到了宝藏,成为亿万富翁,化身为基督山伯爵,开始实施他的复仇计划的故事。
孙红嫣然一笑,倒是不失当年苗条时的风采了,她一手撑在轮椅的左侧扶手,一手抓起他的刘海梳在脑后:“华先生,看来你这趟化名海鸥,是回鱼谣村,打算复仇来了?”
海鸥抬眼盯着她,发型换回去,面部五官全无遮挡,一如当年的锋利俊俏。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野草·题辞》】
他的笑容温和,同九年前给孩子们上第一堂国学课自发露出的亲近与智慧:
“错了。倘若你们愿意自行消失,我要做的事便只剩下一件:教育你们那些……”
“荒唐的后代。”
“砰!!”
孙红大笑着出门去,门摔了个震天响,隔壁的卷儿正卧床上昏昏欲睡,被女人的动静吓了一激灵,立风立马丢下他看不懂的化学教科书,好奇地跑去门口开门偷瞄一眼,只觉得孙红扭着肥屁股走路的背影有够恶心的。
立风关门跑出去,回了海鸥的房间。
卷儿咻的一声坐起来骂:“(城市脏话)天哪,哪个女的啊?!谁惹了她吗这是,大半夜的,要吓死谁啊!”
小琪从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一脸懵:“什么情况啊?”
“我怎么知道啊,我去什么人啊,有没有一点做人基本的素质?晚上几点了搞这出……”卷儿的心脏狂跳不止,脸色十分苍白,却说着说着,倒下又睡了。
小琪叹口气,悄悄把门带上,回去自己的房间继续喝茶享书。
立风开门,见到海鸥瘫靠在轮椅上流泪,他可见的头发全部都凌乱不堪,说不上极度痛苦,眉眼湿软的样子倒更像是在委屈。
他的脖子上横竖嵌着女人用尖长指甲掐出来的紫红血印,看那力度,怕是再多几秒就会要了他的命。
两分钟前。
“要我们死。呵,华先生,请问,你亲眼目睹过死亡吗?”
“六年前,你的爱人,从学校五楼的窗台上跳下去,血溅三尺雪地。”
“他临死时,你在固执己见地拖堂授课,当时近乎全校的小朋友全都看到了他丢弃外衣、纵身跃下的场景。”
“整栋教学楼都在惊恐、尖叫,为之而震动、摇晃。”
“大家的声音多么的宏大,可唯独他一个人,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说不了。”
“就这么一个卑劣的聋哑人,沉默了一辈子,苟活了一辈子,心理脆弱,最后怎么着,也只是当众自杀,草草了他自己一个悲壮的结局罢了。”
“你连一场自杀过程之后的景象都感到无比畏惧,面对活人,你……”
“下得去手吗?”
来源:京京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