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份离婚协议书就摆在面前,质地精良的纸张,在初秋午后的阳光下,泛着一层冷漠而昂贵的光。
那份离婚协议书就摆在面前,质地精良的纸张,在初秋午后的阳光下,泛着一层冷漠而昂贵的光。
沈庭州坐在我对面,黑色丝质衬衫的袖口挽起,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他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尊精心雕琢过的、没有温度的玉石。
他的律师,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逐条解释着上面的条款。
“林女士,沈先生名下这栋别墅,以及您名下的一辆车,都归您所有。”
“此外,沈先生会一次性支付您一笔可观的补偿金,具体数额在这里……”
我没有听。
我的目光,越过那份协议,落在了窗外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上。
这栋别墅是沈庭州为我买的,他说,他喜欢我安静的样子,就像这院子里的植物。
可我记得,他当初对他的第一任妻子顾蔓,也是这么说的。
顾蔓。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生了锈的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刚搬进来的时候,在阁楼一间尘封的画室里,发现了她留下来的东西。
一沓沓未完成的画稿,上面是大片大片忧郁的蓝色和灰色。
还有一本藏在画架后面的日记。
“庭州说,他不喜欢家里有颜料的味道。”
“庭州说,作为沈太太,我应该学学插花和茶道,而不是弄脏手指。”
“今天,他又把我的画送人了,他说,不过是些涂鸦,能被王总看上是它的福气。”
“我好像,再也拿不起画笔了。”
“这栋房子真大啊,大得像一座华丽的坟墓。我站在这里,能听到自己灵魂枯萎的声音。”
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潦草,墨水晕开,像一滴干涸的眼泪。
“梧桐叶又落了,今年,我还能看到春天吗?”
她没能看到。
就在那个冬天,顾蔓从这栋别墅的露台上,一跃而下。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白色长裙,像一片被风吹落的、苍白的叶子。
所有人都说她是抑郁症。
只有我知道,她是被这栋房子,这个男人,这种看似光鲜的生活,一点点吞噬掉的。
现在,轮到我了。
“林女士?您有在听吗?”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有了一丝不耐。
我回过神,拿起桌上的笔。
沈庭州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微抬眼,漆黑的眸子看着我,里面是一种笃定的、掌控一切的平静。他大概以为,我会像所有女人一样,为了那些数字,讨价还价,哭闹纠缠。
他错了。
我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的位置,一笔一划,清晰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林岚。
没有丝毫的犹豫。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签完字,把协议书轻轻推了过去。
“好了。”
沈庭州脸上的平静瞬间裂开了一道缝。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大概无法理解,我为什么放弃得如此干脆。
我站起身,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我却觉得一阵轻松。
我什么都不要。
不要这栋会吞噬人的房子,不要那些冰冷的数字。
我只要我的那根绣花针,和我自己的人生。
想到顾蔓的悲惨下场,我觉得,我的决定,无比正确。
沈庭州的脸,彻底黑了。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第一章 梧桐叶落
我离开那栋别墅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里面装的不是沈庭州送我的那些名牌衣服和珠宝,而是我的那些宝贝——几卷上好的丝绸,几排按色系分好的丝线,还有那个陪伴了我十多年的梨花木绣架。
这些东西,才是我的根。
沈家的保姆张阿姨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惋惜和不解。
“林小姐,您……您这又是何苦呢?”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我冲她笑了笑,这大概是住进这里一年多来,我最真心的一个笑容。
“张阿姨,我不是林小姐,我叫林岚。”
我纠正她。在这里,所有人都叫我林小姐,一个依附于沈庭州的符号,一个没有自己姓名的存在。
“以后,您多保重。”
我拉着箱子,走出了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
身后的别墅在夕阳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镀着金边,华丽而冰冷。我没有回头。
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一片片地往下落,铺满了来时的路。
我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年前,我就是沿着这条路走进去的。
那时,我只是苏州城边一个默默无闻的绣娘。我的师父陈老师,是苏绣界泰斗,我跟着她学了十年手艺。
沈庭州是通过一位收藏家找到我的。他想为他母亲定制一幅贺寿的屏风,图案要《八仙贺寿》。
那是个大活儿。
我带着绣稿去见他,就在这栋别墅里。
他坐在我对面,像今天一样,安静地听着我的构思,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我以为他这样的生意人,只是附庸风雅,未必懂得其中的门道。
我讲了劈线的粗细,针法的运用,光影的过渡。
讲完后,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林小姐,你刚刚说的‘抢针’,用在这里,会不会让寿星的眉眼显得过于凌厉,失了祥和之气?”
我愣住了。
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他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他不是不懂,他很懂。
后来,屏风绣了整整半年。他时常会过来看,有时带着咖啡,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飞针走线。
他从不打扰我,只是看着。
他说,看我刺绣的样子,能让他心里平静下来。
他说,他见过的女人很多,但像我这样,能守着一方绣架,安安静静坐上一整天的,我是第一个。
屏风完工那天,他母亲很满意。
他也向我提出了交往的请求。
我犹豫过。师父提醒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岚丫头,咱们手艺人的心要静,要纯粹。那种富贵人家,门槛高,人心也复杂,怕你应付不来。”
可那时的我,被他身上那种成熟的魅力和难得的“懂得”所吸引。
我觉得,他是不一样的。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他不是懂我,他只是懂一切可以被估价和掌控的东西。苏绣是,顾蔓的画是,我也是。
他欣赏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那种“安静且无害”的姿态。一种可以被他安置在豪宅里,作为点缀的姿态。
就像他书房里那尊宋代瓷瓶,安静,美丽,易碎。
顾蔓碎了。
我不想步她的后尘。
我打了一辆车,回到了我在老城区租的小房子。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略带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房子很小,只有四十平米,家具也旧了,但我的心,却在踏进来的那一刻,落了地。
我把绣架在窗边支好,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我拿出丝线,穿针,绷布。
当指尖重新触碰到丝线和绸缎的瞬间,一种久违的踏实感,像暖流一样传遍全身。
这一年多,住在别墅里,沈庭州也给我准备了最好的绣房。
可我总觉得,那里绣出来的东西,没有魂。
丝线是冰冷的,针尖是犹豫的,连带着我的心,也是悬浮的。
我绣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慢。
沈庭州会皱着眉问我:“怎么了?是不喜欢那里的环境吗?”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我无法告诉他,是那栋房子里的奢华和空洞,正在一点点磨掉我的灵气。
是那种被圈养的感觉,让我失去了创作的欲望。
就像顾蔓,再也拿不起画笔。
手机响了,是沈庭州的号码。
我看着它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动挂断。
很快,一条短信进来。
“林岚,你到底在闹什么?”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不解和烦躁。
我没有回复。
闹?
他永远不会明白,这不是在闹,这是在逃生。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低下头,将针尖稳稳地刺入绸缎。
第一针,落下。
像是落叶归根。
我的世界,终于又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绣架,和指尖的光。
真好。
第二章 一方绣架
第二天一早,我被巷子口的叫卖声吵醒。
“栀子花,白兰花……”
是吴阿婆的声音,几十年如一日。
我拉开窗帘,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市井生活,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宁。
在沈庭州那儿,别墅区安静得像真空,连鸟叫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我简单地洗漱完,煮了一碗小馄饨,就着楼下买的油条,吃得心满意足。
然后,我坐到了绣架前。
这一次,我不想绣那些亭台楼阁,富贵牡丹。
我想绣点别的。
我想绣巷口那棵老槐树,绣树下下棋的老人,绣追逐打闹的孩子,绣吴阿婆自行车后座上的那篮子栀子花。
我想绣这些带着烟火气的东西。
这些,才是我熟悉的,能让我感到生命力的东西。
我选了最朴素的棉麻布,用最简单的针法,开始勾勒轮廓。
针尖在布上穿梭,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春蚕在食叶。我的心,也跟着这节奏,一点点沉静下来。
我绣了一个上午,直到脖子都僵了,才站起来活动一下。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房东来收水费,打开门,却看到了师父陈老师。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温和而清亮。
“师父,您怎么来了?”我惊喜地把她迎进来。
“我不来,你这傻丫头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师父把保温桶放在桌上,环顾了一下我的小屋子,叹了口气。
“还是这里,有人气儿。”
她没问我为什么回来,也没提沈庭州一个字,只是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刚炖好的,快趁热喝了,看你这小脸,都瘦脱相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暖意从胃里,一直传到心里。
师父坐到我的绣架旁,看着上面刚起了个头的绣品,眼神里露出了赞许。
“这才对嘛。”她轻轻抚摸着布面,“咱们苏绣,绣的是景,更是情。心里没有情,手上就没了根,绣出来的东西,再华丽,也是死的。”
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师父,我……”我想解释什么。
她摆了摆手,打断我。
“路是自己选的,不管是走错了,还是走到头了,能有勇气转回来,就是好事。”
“咱们手艺人,靠的是这双手,是这颗心。只要手艺还在,心还在,到哪里都饿不死,也丢不了魂。”
师父的话,朴实,却有千斤重。
是啊,我还有手艺,我还有这颗热爱刺绣的心。
我怕什么呢?
“丫头,前阵子有个法国的牌子,想找人合作,在他们的丝巾上做一些苏绣的定制元素。活儿不轻松,要求高,但价钱不错。本来我推了,你要是想做,师父就帮你接下来。”
我抬起头,看着师父。
我知道,这是她怕我刚出来,生活没着落,特意为我找的路。
“师父,谢谢您。我想做。”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个证明。
证明我林岚,离开沈庭州,靠自己的手艺,一样能活得很好,甚至更好。
送走师父后,我心里充满了力量。
下午,我没有继续绣那幅市井图,而是开始为那个法国牌子的合作做准备。
我翻阅了大量的资料,研究他们的品牌风格,简约,优雅,又带着一丝慵懒的法式风情。
这和传统的苏绣风格,有很大的不同。
我需要创新。
我尝试着将传统的针法简化,用更现代的线条和色彩,去表达东方的意境。
我画了几十张草稿,反复推敲。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林女士,我是沈先生的助理,姓王。”一个干练的男声传来。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平静。
“沈先生让我转告您,离婚协议里的补偿金数额,可以再商量。如果您觉得不够,可以提一个您满意的数字。”
我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沈庭州不耐烦的表情。
他还是觉得,我只是在用离开的方式,来索取更多。
他不懂,也永远不会懂。
“王助理,麻烦你转告沈先生。”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协议上的别墅和车,我也会尽快办好手续,还给他。”
“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那边压抑的呼吸声,大概是王助理把免提打开了,沈庭州就在旁边听着。
“林岚,你非要这样吗?”
终于,沈庭州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困惑。
“沈先生,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轻轻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关了机。
世界,彻底清净了。
我重新坐回绣架前,看着那些草稿。
忽然,灵感来了。
我想到了顾蔓。
想到了她画里那些大片大片的蓝色。
那是一种绝望的,却又无比纯粹的蓝。像深海,也像天空。
我决定,就用这种蓝色作为主色调。
我要绣一尾鱼。
一尾挣脱了鱼缸,游向大海的鱼。
它的身上,可以没有华丽的鳞片,但它的眼睛,一定要有光。
那是自由的光。
第三章 尘封往事
接下来的日子,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那批丝巾的设计和刺绣中。
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除了吃饭和睡觉,所有的时间都给了绣架。
我的世界变得很小,小到只剩下手中的针,眼前的线,和布上渐渐成形的图案。
但我的心,却变得很大。
大到可以容纳下整片星空和海洋。
我设计的“游鱼”系列,得到了法国品牌方的高度认可。他们追加了订单,并且邀请我作为特约的东方艺术家,进行长期的合作。
师父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只是放下汤,静静地看我绣一会儿,然后满意地离开。
她从不多问,却给了我最坚实的支持。
反倒是沈庭州那边,彻底没了消息。
我以为,他终于放弃了。
我乐得清静,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直到一个月后,我为了查阅一些传统纹样的资料,去了市图书馆。
在老旧的报刊阅览室里,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份过期的艺术杂志。
封面人物,是顾蔓。
照片上的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笑得明媚而自信。
那时的她,眼睛里是有光的。
我翻开了那篇专访。
里面详细介绍了她的艺术才华,称她为“国内最有灵气的新生代油画家”。
文章的最后,提到了她的婚姻。
“据悉,青年画家顾蔓已于近日完婚,丈夫是商界新贵沈庭庭州。婚后,顾蔓表示将暂时搁置画笔,回归家庭。”
“暂时搁置”,多么委婉的说法。
我知道,那不是暂时,是永远。
杂志的出版日期,就在她和沈庭州结婚后不久。
我拿着那本杂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又想起了她日记里的那些话。
“他说,沈太太不需要有事业,只需要有品位。”
“他说,我的价值,就是站在他身边,做一个完美的装饰品。”
他用爱和婚姻的名义,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然后,又怪她为什么不会飞了。
这是何等的残忍和自私。
而我,差一点,就成了第二个顾蔓。
我把他欣赏我的“安静”,当成了爱情。
却没想过,这种欣赏的背后,是一种怎样的控制欲。
他喜欢的,不是一个活生生、有自己思想和追求的林岚,而是一个可以被他定义、被他安排的“林小姐”。
我的刺绣,在他的世界里,和顾蔓的画一样,不过是一种“有品位的爱好”,一种可以拿来装点门面,或者送人情的工具。
他从不认为,这是我们的事业,是我们的灵魂所在。
这才是我们之间,最根本的鸿沟。
从图书馆出来,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我刚走到巷口,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那里,和周围老旧的居民楼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沈庭州从车上下来。
他瘦了一些,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眼神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烦躁。
他径直向我走来。
“我们谈谈。”他的声音沙哑。
“我想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我握紧了手里的杂志,想绕过他。
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气很大,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林岚,一个月了。”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钱,我已经加倍了。房子,车子,都给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回来?”
他的眼神里,全是无法理解的暴躁。
“你觉得,我是在用这种方式,逼你加价吗?”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可悲。
“不然呢?”他反问,理直气壮。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感情,尊严,自由,所有的一切。
“沈庭州,”我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你回去看看顾蔓的画吧。”
他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提起这个名字。
“你再看看她日记里写的那些话。”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会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你把她的东西都锁起来,她就没存在过吗?你以为你给了她最优渥的生活,就可以抹杀掉你对她做过的一切吗?”
“你没有爱过她,你只是爱上了一个可以被你掌控的、才华横溢的标签。当她的才华碍到你的时候,你就毫不犹豫地毁掉了它。”
“对我,也是一样。”
“你欣赏我刺绣时的安静,所以你把我带回家。可你从来没问过我,我想绣什么,我为什么而绣。”
“在你的世界里,我不过是你众多藏品中的一件。高兴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不高兴了,就扔在一边。”
“沈庭州,我不是一件藏品,我是一个人。”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向他。
他的身体晃了晃,眼神里是震惊,是痛苦,是长久以来的高高在上被彻底击碎后的狼狈。
“我……我没有……”他喃喃地辩解着,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有没有,你心里最清楚。”
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我把手里的杂志,塞到他怀里。
“看看吧,看看你亲手毁掉的是什么。”
说完,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巷子。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我的这些话,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场剧烈的地震。
但这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
而他,也该为自己的过去,付出代价了。
哪怕这代价,只是迟来的清醒。
第四章 对面不识
那次巷口的争执之后,沈庭州没有再来找我。
我的生活彻底回归了正轨。
白天,我为法国品牌赶制订单,晚上,我就绣我的那幅《市井长卷》。
我的心越来越静,手下的针法也越来越纯熟。
那尾挣脱束缚的游鱼,在我的针下,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带着一种决绝而蓬勃的生命力。
而那幅《市井长卷》,也渐渐丰满起来。
槐树的枝叶,老人的皱纹,孩子的笑脸,栀子花的清香……我把所有的热爱和感悟,都一针一线地绣了进去。
师父来看我的时候,对着那幅长卷,看了很久很久。
“丫头,你通了。”她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才是苏绣的魂。”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
以前,我的技术很好,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少的是对生活本身的体悟和热爱。
是被那栋华丽的别墅隔绝了的,最真实的烟火人间。
这天,我接到了法国品牌方的邮件,他们邀请我下个月飞一趟巴黎,参加他们的新品发布会。
我的“游鱼”系列,将作为压轴,隆重推出。
并且,他们希望我能作为合作艺术家,在发布会上,现场展示苏绣的技艺。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我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来展示我的手艺,来证明我的价值。
不是作为谁的附属品,而是作为绣娘,林岚。
去巴黎之前,我特意去了一趟商场,想买一件得体点的衣服。
在奢侈品楼层,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我曾经很熟悉的店。
里面的衣服,都是沈庭州带我来买的。
我挑了一件设计简约,但不失庄重的白色连衣裙。
正准备去试衣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林岚?”
我回头,看到了沈庭州的母亲。
她还是那样,妆容精致,仪态端庄,眼神里带着一丝挑剔的审视。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亲密地挽着她的手臂。那女孩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敌意。
“伯母。”我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沈母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落在我手里的连衣裙上。
“眼光还是不错的。”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怎么,离开庭州,日子过得不顺心,想通了?”
在她看来,我出现在这里,大概就是后悔了,想重新回到那个圈子。
“我只是来买件衣服。”我平静地回答。
“买衣服?”旁边的女孩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嘲讽,“这里的衣服,可不便宜。林小姐现在,还消费得起吗?”
我认得她,是某个集团的千金,之前在一次宴会上见过。
沈母没有制止她,显然是默许了她的无礼。
我没有动怒。
我只是看着沈母,认真地说:“伯母,我已经和沈庭州离婚了。我现在过得很好,靠我自己的手艺,我消费得起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手艺?”那女孩笑得更厉害了,“你是说你那个绣花的手艺吗?那也能叫事业?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罢了。”
这句话,彻底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手艺。
那是我的信仰,是我的尊严。
“这位小姐,”我转过头,正视着她,目光清冷,“苏绣,是传承了上千年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不是小玩意儿,它是一门艺术。”
“你之所以觉得它上不了台emian,不是因为它本身不够好,而是因为你的眼界和见识,还不足以欣赏它的美。”
我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整个店里的导购和其他客人都看了过来。
那女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她大概是没被人这么顶撞过,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母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林岚,注意你的身份。”她冷声警告我。
“我的身份,就是一名绣娘。”我挺直了脊背,“我很骄傲。”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我身后走过,径直走向了收银台。
是沈庭州。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灰色西装,面容清俊,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好像没有看到我们这边的争执,只是对导购说:“把那条‘星空’系列的项链包起来。”
导购员恭敬地取出一条钻石项链,璀璨夺目。
那个年轻女孩看到他,立刻换上了一副娇羞的表情,迎了上去。
“庭州哥,你来啦。”
沈庭州没有看她,只是签了字,接过包装好的礼盒。
然后,他转身,从我身边走过。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停留一秒。
仿佛我们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对面不识。
也好。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平静。
那个女孩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挽着沈母,跟了上去。
“庭州哥,等等我们呀。”
我拿着我的白色连衣裙,走进了试衣间。
镜子里的我,面色平静,眼神坚定。
我很好。
真的很好。
当我换好衣服,准备去付钱的时候,导购员却微笑着对我说:“林小姐,您的单,刚才沈先生已经买过了。”
我愣住了。
“他还说,”导购员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这条裙子,很配您。”
我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迟来的愧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施舍?
我拿出钱包,把钱放在了收银台上。
“麻烦你,把钱退还给沈先生。”
“告诉他,我的衣服,我自己买得起。”
说完,我拿起裙子,转身离开了这家店。
我不要他任何东西。
一件衣服也不行。
第五章 针尖微光
巴黎的空气,带着一种甜香和艺术的气息。
发布会的前一天,品牌方为我安排了一个小型的媒体见面会。
来的都是一些时尚杂志和艺术评论的记者。
他们对我的“游鱼”系列,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林女士,是什么样的灵感,让您创作出这样独特的作品?”一个金发碧眼的女记者问道。
我穿着那件自己买下的白色连衣裙,坐在聚光灯下,心里很平静。
“灵感,来自于对自由的渴望。”我看着她,微笑着说,“我相信,每一个灵魂,都像一尾鱼,不应该被困在小小的鱼缸里。它应该游向更广阔的大海,去寻找真正的自己。”
我的话,通过翻译,传达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现场响起了一阵掌声。
我知道,我的故事,我的作品,打动了他们。
发布会当晚,秀场星光熠熠。
我的“游鱼”系列,被模特们演绎得灵动而优雅。
当绣着那尾蓝色游鱼的丝巾,作为压轴出场时,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灯光下,那尾鱼身上的丝线,泛着微光,仿佛真的在水中游动,眼睛里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太美了!”
“这是东方的魔法!”
赞叹声此起彼伏。
主持人邀请我上台。
我带着我的绣架,在舞台中央坐下。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我却一点也不紧张。
我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了苏州老家那个小小的阁楼,回到了师父身边,心无旁骛地学艺的那些年。
我深吸一口气,穿针,引线。
针尖在丝绸上,轻盈地起舞。
大屏幕上,实时投射着我指尖的动作。
那根小小的绣花针,在我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劈线,绕线,施针,每一道工序,都行云流水。
台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古老而精妙的技艺所震撼。
我绣的是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就是我家巷口,吴阿婆篮子里的那种。
花瓣洁白,带着清晨的露珠,简单,却充满了生命力。
当我绣完最后一针,收线,剪断。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站起身,抱着我的绣架,向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刻,我不是谁的太太,不是谁的附属品。
我就是林岚,一个来自中国的绣娘。
我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满足。
发布会结束后,品牌方的CEO,一个优雅的法国男人,亲自向我表示祝贺。
“林,你的作品,赋予了我们的品牌新的灵魂。我们希望,能与你建立更深度的合作,甚至,为你推出一个独立的联名系列。”
这是一个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提议。
我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谢谢,谢谢您的认可。”
“不,是我们应该谢谢你。”他真诚地看着我,“你让我们看到了,真正的艺术,是能够跨越国界和文化的。”
晚宴上,我成了全场的焦点。
很多人过来和我交换名片,表达合作的意向。
我应付着这一切,心里却在想着师父。
我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拨通了师父的电话。
“师父,我成功了。”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傻丫头,师父就知道,你一定行。”电话那头,师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暖。
就在这时,一个侍者端着托盘,向我走来。
“林女士,外面有位先生找您。”
我有些疑惑,我在巴黎,并不认识什么人。
我走出宴会厅,在酒店外的喷泉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沈庭州。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落寞。
巴黎的晚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乱了我的心。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我的语气很冷淡。
他转过身,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我看了发布会的直播。”他沙哑地开口,“你很耀眼。”
我没有说话。
“林岚,对不起。”
他突然说。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让我觉得无比陌生。
我认识的沈庭州,是从来不会道歉的。
“我以前,总以为我什么都懂。”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懂商业规则,懂人心算计,我以为我也懂你。”
“我把你安排在我认为最好的环境里,给你我认为最好的东西。我以为那就是对你好。”
“直到那天,你把那本杂志给我。我回去,打开了那间我一直不敢进去的画室。”
“我看到了顾蔓的日记,看到了她那些没有画完的画。”
“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痛悔。
“我毁了她,也差点……毁了你。”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迟来的忏悔,并不能让死去的人复活,也不能抹平曾经的伤害。
“都过去了。”我淡淡地说。
“过不去。”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林岚,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只是……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明白了。”
“我明白你的刺绣,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它不是爱好,不是点缀,它是你的生命。”
“就像顾蔓的画,是她的生命一样。”
夜风吹来,有些凉。
我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你明白就好。”
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于过去。
“我能……重新追你吗?”他忽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紧张。
我愣住了。
随即,我笑了。
不是嘲笑,而是一种释然的笑。
“沈庭州,你还是没懂。”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谁来追我,谁来给我什么。”
“我想要的,是作为林岚,完整地,自由地,为自己而活。”
“我现在,已经找到了这条路。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我们,回不去了。”
我的话,像一把温柔的刀,彻底斩断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路灯的光,拉长了他孤单的影子。
我转身,准备离开。
“林岚。”他又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祝你,前程似锦。”
他的声音,飘散在巴黎的夜风里。
我的眼角,有一滴泪,悄然滑落。
为顾蔓,也为曾经的自己。
再见了,沈庭州。
再见了,我曾经的牢笼。
我的未来,将在我自己的针尖下,一针一线,绣出万丈光芒。
第六章 迟来的信
从巴黎回来后,我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
与法国品牌的联名系列正式启动,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师父把她最得意的几个弟子派来帮我,我们一起研究图样,改良工艺。
工作室就设在老城区的一栋旧厂房里,我们把它改造成了明亮、开阔的空间。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五彩的丝线上,也照在我们这些手艺人专注的脸上。
我给工作室取名叫“寸心”。
寸心寄华裳,一针一世界。
这是我的初心,也是我的坚守。
沈庭州没有再来打扰我。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快递。
拆开来,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盒子里,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一封信,和一本画册。
信,是沈庭州写的。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锋利而有力。
“林岚:
见字如面。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知道,我不该再打扰你。
但我有些话,必须对你说。
巴黎一别,我想了很多。你说我还是没懂,你说得对。
那时的我,想的还是如何‘拥有’你,而不是如何‘尊重’你。
回来后,我做了一件事。
我找到了顾蔓以前的导师和朋友,收集了她所有的画作,包括那些被我送人,又被我高价赎回来的。
我为她办了一场遗作展。
画展的名字,叫《深海与天空》。
我这才真正看懂了她的画。看懂了她画里的孤独,挣扎,和对自由的无限向往。
我才知道,我亲手熄灭的,是怎样一颗璀璨的星星。
画展很成功。很多人为她的才华而惊叹,也为她的早逝而惋惜。
我想,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迟到的补偿。
附上的画册,是这次画展的纪念册。第一本,送给你。
因为是你,让我有勇气去正视自己的错误。
你说得对,我们回不去了。
我不会再奢求你的原谅,更不敢奢求你的回头。
我写这封信,只是想告诉你,你改变了我。
你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比金钱和权力更重要。
比如,一个人的灵魂,和她的梦想。
谢谢你,林岚。
祝好。
沈庭州”
我拿着那封信,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能感觉到,这一次,他是真的懂了。
我翻开那本画册。
第一页,是顾蔓那张笑得明媚自信的照片。
后面的每一页,都是她的画。
从早期的明快热烈,到后期的压抑深沉。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是如何在那个华丽的笼子里,一点点枯萎下去的。
最后一页,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
画面上,是一扇打开的窗,窗外,是无尽的蓝色。
只是,窗前,空无一人。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很疼。
如果,当初有人能拉她一把。
如果,沈庭州能早一点明白这些。
可惜,没有如果。
我合上画册,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有回信。
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再有任何言语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工作室的业务蒸蒸日上。
我们的作品,不仅在国外大受欢迎,也引起了国内市场的关注。
很多年轻人,通过我们的作品,重新认识了苏绣,爱上了这门古老的艺术。
师父把她的“衣钵”,那套她用了五十多年的金针,传给了我。
她说:“丫头,你做得比我好。你让这门老手艺,活在了新时代里。”
我捧着那套金针,感觉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这是传承。
是比任何商业成功,都更让我感到骄傲的东西。
我的人生,已经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却无比坚实的道路。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和沈庭州有任何交集。
直到一年后的春天。
第七章 静水流深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
我正在工作室里,指导年轻的绣娘们处理一批新的订单。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请问,是林岚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女声。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市人民医院的护士。这里有一位叫沈庭州的病人,他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抢救。他的紧急联系人,写的是您的号码。”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车祸?抢救?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碎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
当我冲到急救室门口时,只看到手术室上方,那盏红色的灯,刺眼地亮着。
走廊里空无一人。
没有他的家人,没有他的助理。
我问了护士,才知道,他的公司出了很严重的问题,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
树倒猢狲散。
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连他的母亲,据说也因为受不了打击,病倒住院了。
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我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心情很乱。
我恨过他,怨过他。
但此时此刻,我心里,却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我希望他能活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他的腿受了重伤,以后……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对于沈庭州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
他脸色苍白,闭着眼睛,曾经不可一世的锐气,都消失了。
他变得那么脆弱,那么陌生。
我为他办好了住院手续,请了护工。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师父。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与爱情无关,与原谅无关。
只是,出于人最基本的一点道义和怜悯。
毕竟,我们曾经夫妻一场。
沈庭州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我。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缕烟。
“护士打的电话。”我平静地回答。
他沉默了。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腿……”
“医生说,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我没有说得太直白,但他懂了。
他躺回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眼眶一点点变红。
我看到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隐没在鬓角里。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这个曾经站在云端,掌控一切的男人,彻底被击垮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会在工作室下班后,来医院看他一会儿。
我们之间,话很少。
我只是默默地帮他削个苹果,或者给他读一段新闻。
他从一开始的抗拒,暴躁,到后来的沉默,接受。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有一天,他忽然开口。
“林岚,你走吧。”
他看着窗外,没有看我。
“你不用可怜我。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值得。”
“我不是可怜你。”我放下手里的书,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在陪一个朋友,走一段比较难走的路。”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复杂。
“朋友……”他咀嚼着这个词,然后,苦涩地笑了。
“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为什么不能?”我反问。
他没有再说话。
出院那天,我去接他。
他坐着轮椅,比以前清瘦了很多。
曾经的别墅,已经被银行查封。
我把他接到了我的工作室附近,一间我为他租下的小公寓里。
房子不大,但阳光很好。
我推着他,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停下。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离医院近,方便复健。”
他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老城区,久久没有说话。
“谢谢你,林岚。”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
我笑了笑,把一把钥匙放在他手心。
“我走了,工作室还有事。”
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他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
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
而我,也该回到我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这样。
静水流深,各自安好。
几个月后,我路过那间公寓。
无意中,看到沈庭州坐着轮椅,在阳台上。
他面前,支着一个画架。
他手里拿着画笔,正在阳光下,专注地画着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了过去的凌厉和霸道,也没有了病中的颓唐和绝望。
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和安然。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顾蔓。
我想,如果她能看到这一幕,或许,会感到一丝欣慰吧。
有些救赎,虽然迟到了,但终究,还是来了。
我转身,迎着阳光,继续向前走去。
我的前方,是我的“寸心”工作室,是我的一方绣架,是我热爱的,一针一线的世界。
那里,有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