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温吞的刺,扎在我耳膜上。客厅里75寸的屏幕正放着女儿彤彤最爱的动画片,声音却轻得如同背景音,连彤彤自己都无意识地往前挪了挪小板凳。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温吞的刺,扎在我耳膜上。客厅里75寸的屏幕正放着女儿彤彤最爱的动画片,声音却轻得如同背景音,连彤彤自己都无意识地往前挪了挪小板凳。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丈夫江涛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遥控器,将我习惯的45,精准地、沉默地,调回35。
我洗完碗,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习惯性地想去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指尖还没碰到,江涛已经先一步把它拿走,揣进了自己的睡袍口袋里。他甚至没看我一眼,目光始终黏在他那块新换了不到半年的手机屏幕上。
我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瞬间被这个动作点燃了。我走到他身边,擦手的毛巾还带着湿气。
“你把遥控器拿出来。”我的声音很平。
他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你看你的,我玩我的,不碍事。”
“电视声音太小了。”
“我觉得正好,”他终于舍得抬起眼皮,看了我一下,又迅速垂下,“清净。”
清净。我们结婚八年,他第一次用“清净”这个词来形容我们的家。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那张我熟悉了近十年的脸,突然变得有些陌生。我没再说话,转身走进书房,拉开最下面那个积了灰的抽屉。里面躺着一本旧相册,翻开第一页,是我们大学毕业旅行时在海边的合影,他把我高高举过头顶,笑得像个傻子。照片上的阳光,比现在的灯光要暖得多。
回到客厅,动画片已经结束了,开始播报晚间新闻。江涛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沉迷于电子世界的雕塑。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块。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靠近,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往旁边挪了半寸。
就是这半寸的距离,像一道冰冷的裂隙,在我心里迅速蔓延开来。
“江涛,”我轻声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的手指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又开始滑动,口吻轻松得近乎虚假:“能有什么事?公司项目忙,累的。”
“累了就早点休息,别老看手机,对眼睛不好。”我试图让自己的关心听起来自然。
“嗯,知道了。”他应着,却没有半点要放下手机的意思。
我盯着他,他似乎感受到了我执拗的目光,终于把手机屏幕一扣,放在了腿上。但他没有看我,而是望向电视,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在35分贝的音量下显得格外遥远。
“今天部门聚餐,”他忽然开口,像是在解释什么,“有个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做事毛手毛脚的,把酒洒我身上了,所以回来晚了点。”
我“嗯”了一声。他以前从不屑于跟我解释晚归的细节,一句“加班”或者“应酬”就足够了。过多的解释,反而像是在掩饰。
“那姑娘挺不好意思的,非要加我微信,说要把干洗的钱转给我。”他继续说,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你收了?”我问。
“没,一件衣服而已。就跟她说……”他顿住了,似乎在斟酌词句,“就跟她说不用了,以后工作仔细点就行。”
这句没说完的话,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久久不散。他到底想说什么?又为什么改了口?我没有追问,因为我知道,有些问题,一旦问出口,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夜里,我假装睡熟。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拿起枕边的手机,赤着脚走到阳台,并轻轻拉上了玻璃门。我睁开眼,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模糊背影。那个曾经恨不得把所有心事都剖给我看的男人,如今却需要隔着一扇门,去跟另一个人说悄悄话。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着。大约过了十分钟,他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朝下,这是一个他从未有过的习惯。
我缓缓闭上眼。枕边人若是背叛了你,有两个行为,是根本藏不住的。
一个是手机。
另一个,是那些被他亲手改变的,曾经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共同的习惯。
第一章
第二天是周六,我醒来时,江涛已经不在床上了。我摸了摸他睡过的那一边,冰凉的,看来已经起来很久了。
客厅里没有声音。我走出去,看到彤彤一个人在客厅的地垫上玩积木,电视没开。江涛在厨房里,系着我给他买的蓝色格子围裙,正在煎鸡蛋。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这画面温馨得像一幅画。
“醒了?”他听到我的脚步声,回头笑了笑,“早餐马上好。”
他的笑容和语气,都和往常一样,仿佛昨晚那个去阳台打电话的人不是他。如果不是床头柜上那个屏幕朝下的手机,我几乎要以为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爸爸今天不做饭,”彤彤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在打电话。”
我的心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走过去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是吗?爸爸在跟谁打电话呀?”
“不知道,”彤彤摇摇头,“爸爸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好久好久。”
江涛端着煎好的鸡蛋和牛奶走出来,正好听到我们母女的对话。他的表情有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跟公司项目组的人打电话,周末还得盯着进度,烦死了。”他把早餐放在桌上,顺手解下围裙,“快来吃吧,都饿了吧。”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他避开我的眼神,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片吐司,用力地抹上黄油。他的标志性动作——每当他心虚或者紧张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做一些用力的、重复性的动作。以前是反复擦拭眼镜片,现在,是把吐司抹得快要烂掉。
“爸爸,我想玩你的手机,看会儿小猪佩奇。”彤彤喝完牛奶,跑到江涛身边撒娇。
“不行。”江涛几乎是立刻拒绝,语气生硬。
彤彤愣住了,瘪着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以前,江涛对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别说用手机看动画片,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办法去摘。
“乖,爸爸手机没电了。”江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放缓了语气,伸手想去抱女儿。
彤T却躲开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骗人!我刚才看到你的手机亮着!”
“江涛,”我放下手里的杯子,声音冷了下来,“你手机密码换了?”
他愣了一下,看向我,眼神里有一丝慌乱:“啊……嗯,前几天提示说旧密码太简单,有风险,就顺手换了个复杂的。”
“哦?换成什么了?告诉我,免得下次彤彤要玩,我解不开。”我平静地看着他,像在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
他眼神闪烁,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那串数字。“回头我告诉你,一长串,我也记不太清,得看看备忘录。”
我笑了。不是嘲讽,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悲凉。一个连自己手机密码都“记不清”的男人,他的心,还能记住多少关于这个家的承诺?
信任就像一张白纸,皱了,就再也抚不平了。
吃完早饭,他借口公司有急事,匆匆出了门。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走进了书房。我打开他的电脑,这是我们俩共用的,没有密码。我熟练地登录了他的微信。扫码登录的请求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我静静地等着。如果他点了“取消”,那一切就不言而喻了。
几秒钟后,电脑屏幕上,他的微信界面弹了出来。他同意了。
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松动。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
我快速地浏览着他的聊天记录。置顶的是公司群、项目群,还有几个是他最好的哥们儿。往下翻,都是些日常的同事、朋友,没什么特别的。我的指尖在鼠标滑轮上停了下来。一个没有备注,只有一个小雏菊头像的联系人,静静地躺在列表的中间位置。
我点开了它。
聊天记录不多,而且被删减过,对话衔接得断断续续。
“今天谢谢你。”这是昨天下午五点半发出的。
“一件小事,别放在心上。”这是对方的回复。
“你做的方案,老板很欣赏。”
“是你指导得好。”
……
再往下,就是一片空白。直到昨晚十一点半,我躺在床上装睡的时候。
他发了一句:“睡了吗?”
对方回得很快:“还没,在想你今天说的话。”
“哪句?”
“你说,你很久没那么开心过了。”
我的呼吸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我继续往下翻,最新的消息,是今天早上,他躲在厨房里发的。
“早。”只有一个字。
对方回过来一张动态的笑脸表情。
“今天能见到你吗?”他问。
“随时待命,江总:)”
江总。那个括号里的笑脸,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我的眼睛里。我关掉聊天框,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天那么蓝,阳光那么好,我的世界却在下着一场无声的暴雨。
这就是他所谓的“清净”,这就是他把电视音量调到35的原因。他不是在享受安静,他是在等待另一个世界的声响。他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所以这个家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变成了噪音。
我站起身,走到客厅。彤彤还在玩积木,她搭起了一座高高的城堡,顶上放了一个代表公主的小人,旁边,她空出了一个位置。
“妈妈,这里是给王子留的。”她开心地对我说。
我看着那个空着的位置,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我用力地吞咽了一下,走过去,把一个代表骑士的小人,放在了公主的身边。
“宝贝,”我蹲下来,声音有些沙哑,“有时候,保护公主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骑士。”
彤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下午,江涛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我最喜欢的蛋糕店的盒子。他换鞋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今天穿的是一双新买的运动鞋,不是他平时喜欢的商务休闲风。
“公司的事忙完了,路过就给你和彤彤带了点心。”他把盒子放在餐桌上,笑容里带着一丝讨好。
我没有看蛋糕,目光落在了他的鞋上。“新鞋?”
“嗯,穿着舒服。”他随口答道。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假装帮他整理裤脚。我的指尖,轻轻地拂过他的鞋面,在鞋带的缝隙里,我看到了一点点……粉色的、亮晶晶的东西。像是某种化妆品里的闪粉。
我的指尖一颤,立刻收了回来。
他没注意到我的异常,径直走向客厅,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熟悉的动画片音乐响起,音量,35。他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了手机。
这一次,我没有再试图去改变那个音量。我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明白了,那个被调低的音量,不仅仅是为了“清净”,更是一种切割。他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着,他正在从我们共同构建的世界里,一点一点地抽离出去。
而我,这个曾经他世界里的唯一主角,如今,连当个合格的观众,都觉得刺耳。
第二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江涛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他表现得比以前更体贴,会主动做家务,会记得给我买花,甚至会在睡前,放下手机,跟我聊几句无关痛痒的天气和新闻。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的那道裂缝就越大。这不像是愧疚,更像是一种……补偿。一种对我即将失去的一切,所做的提前支付。
周三晚上,我妈打来视频电话。她最近迷上了用手机看短视频,但总也搞不明白怎么把喜欢的视频分享到她的姐妹群里。
“哎呀,林子,你再给我说说,是点那个箭头,还是点那个圈圈啊?”我妈在那头急得满头大汗,屏幕晃来晃去。
我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教她:“妈,你先点那个白色的箭头,对,然后下面会跳出来一排小人头,你找到你的‘夕阳红姐妹团’,点一下,再点发送就行了。”
“哪个是发送啊?绿色的这个吗?”
“对,就是那个。”
“哎呀,发出去了!发出去了!我看看……诶,怎么发到家庭群里来了!”我妈在那头哀嚎。
我忍不住笑了,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我有多久,没有这么耐心地跟江涛说过话了?我们之间,只剩下试探、谎言和沉默。我教妈妈使用智能手机,教她融入这个飞速发展的世界,却教不会我的枕边人,如何回到我们最初的轨道。
挂了电话,我一回头,发现江涛就站在我身后。他不知道站了多久,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妈又在研究什么新功能了?”他问。
“嗯,学着分享短视频呢。”我淡淡地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过来,从背后轻轻地抱住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带着温热的呼吸。
“老婆,对不起。”他忽然说。
我身体一僵。这三个字,我等了很久,可当它真的来临时,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慰藉,只有无尽的冰冷。
“对不起什么?”我没有回头。
“最近公司压力太大了,我……忽略了你和彤彤。”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只字不提那个小雏菊头像,不提那个粉色的闪粉,不提那个深夜阳台上的电话。他把一切都归咎于“压力大”,这是一个多么方便又多么无耻的借口。
我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他。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像两座靠在一起的冰山。
“周末我们带彤彤去游乐园吧,她念叨好久了。”他讨好地说。
“你……有时间吗?”我问。
“有!天大的事也推了!”他立刻保证。
我心里冷笑。我太了解他了,他越是信誓旦旦,就越是心里有鬼。这是他犯错后的标准流程:否认,找借口,然后加倍示好,试图用物质和表面的温情来麻痹我,让我放弃追究。
有些谎言,不需要拆穿,时间会把它养成一个怪物。 而江涛,正在亲手喂养这个怪物。
我的沉默,似乎让他感到不安。他抱得更紧了,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老婆,你说句话。”
我终于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疲惫,有歉意,甚至有一丝恳求。但我知道,那底下,还藏着我看不懂的秘密。
“江涛,”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刚搬进这个家的时候,买的第一个家电是什么吗?”
他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是……电视?”他不确定地回答。
“对,是电视。”我说,“那时候我们没什么钱,买了个最便宜的32寸电视。你当时说,等我们有钱了,一定要换个最大的,要有家庭影院的感觉。你喜欢把音量开到45,说那样才有沉浸感,好像自己也在故事里一样。”
江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可是现在,”我指了指客厅的方向,“你为什么要把音量调到35?”
他张了张嘴,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他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我这个看似无关紧t要的问题,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我只是觉得,最近喜欢安静一点。”他艰难地解释。
“是喜欢安静,”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有任何闪躲的机会,“还是怕听不见手机的提示音?”
空气瞬间凝固了。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我们对视着,像两只在雪地里对峙的狼,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
最终,是他先败下阵来。他松开我,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失。
“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该知道什么?”我反问。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他似乎想坦白,但又缺少那份勇气。他只是反复地、徒劳地重复着那个动作——用力地搓着手,仿佛想把手心的汗和心里的慌乱一起搓掉。
“叮咚——”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江涛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转身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快递员,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箱子。
“您好,江涛先生的快递。”
江涛签收了快递,抱着箱子走进来,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给你买的,看喜不喜欢。”
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拆开。里面是一台最新款的咖啡机,是我前几天在逛商场时多看了两眼的。
“你不是说手磨咖啡太麻烦了吗?这个是全自动的,一键就行。”他献宝似的对我说。
如果是在一周前,我一定会很开心。但现在,这台昂贵的咖啡机,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件用来堵住我嘴的工具。
我没有去看那台咖啡机,只是看着他。“江涛,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就在这时,彤彤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哇”的一声大哭。
我们俩都顾不上对峙了,立刻冲进了女儿的房间。彤彤坐在地上,旁边是摔得粉碎的音乐盒,那是她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怎么了宝贝?”我赶紧把她抱起来检查。
“我……我想拿上面的小公主,没拿稳……”彤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指着一地的碎片。
江涛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碎片捡起来。他看着那个摔坏的底座,眉头紧锁。
“没事,爸爸给你修。”他轻声安慰着彤彤,也像是在对我做出某种承诺。
我抱着女儿,看着他专注地收拾残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可以修好一个摔坏的音乐盒,可是我们之间摔碎的信任,他还能修好吗?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我以彤彤害怕,要陪她为由,搬进了女儿的房间。躺在彤彤小小的床上,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奶香味,我却一夜无眠。
半夜,我口渴,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去倒水。经过主卧门口时,我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模糊的说话声。
我停下脚步,贴在门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好像发现了……”是江涛的声音,充满了无助。
电话那头,一个女声响起,因为隔着门,听不真切,但语气很轻柔。
“……那就告诉她……你不是说,你已经不爱她了吗?”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不爱了。
原来,不是什么压力大,不是什么一时糊涂。
是不爱了。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搅动着。我捂住嘴,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我踉跄着退回彤彤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原来,心碎的声音,是沉默。
我蜷缩在黑暗里,身体冷得像一块冰。我以为我会有力气去砸门,去质问,去嘶吼。可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好冷,好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缝。江涛的脸探了进来,他在黑暗中寻找着什么。看到我坐在地上,他愣住了。
我们隔着黑暗对望着。他没有进来,我也没有起身。
最终,他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几分钟后,门缝又被推开了。这一次,他没有探头,只是把一杯温水,放在了门口的地板上,然后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杯水,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像他最后剩下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情。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走出房间。江涛已经做好了早餐,像往常一样摆在桌上。他看到我,眼神躲闪了一下,低声说:“昨晚……没睡好?”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餐桌旁坐下。彤彤大概是感觉到了家里压抑的气氛,也一反常态地安安静静地喝着牛奶。
一顿早餐,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结束。
江涛站起身,拿起公文包。“我……上班去了。”
“等一下。”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从餐厅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在他面前。那是我昨晚后半夜,用彤"彤的彩笔,在她的画纸背面写的。
“离婚协议书”五个字,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
江涛的肩膀猛地一颤。他缓缓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那张纸。
“林薇,你……你这是干什么?”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如你所见。”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就因为……就因为我昨晚接了个电话?”他试图狡辩,“那是公司同事,我们只是在讨论工作!”
“江涛,”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到了现在,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我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将他最后的伪装层层剥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我不同意!”他忽然低吼道,一把抓起那张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扔进垃圾桶,“我绝不同意离婚!”
“为什么?”我冷冷地看着他,“是因为你还爱我,还是因为你还没想好怎么跟你的父母交代,怎么面对外人的指指点点?”
我的话,显然戳中了他的痛处。他涨红了脸,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林薇!你别太过分!”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过分?”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到底是谁过分?是我,还是那个在电话里告诉你‘你已经不爱我了’的女人?”
他彻底愣住了,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呆立在原地。所有的血色,瞬间从他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我们之间的空气,凝固到了冰点。彤彤被我们的争吵吓到了,扁着嘴,小声地啜泣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走过去抱起女儿。“彤彤乖,妈妈带你出去玩。”
我抱着彤彤,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在楼下的公园里,陪着彤彤玩了一上午。阳光很好,孩子们的笑声很清脆,可我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世界隔绝的孤魂。我一遍遍地回想我们这八年的婚姻,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那些甜蜜的、温馨的片段,如今都像是一场讽刺的笑话。
中午,我带彤彤在外面吃了饭,给她买了一个大大的冰淇淋。看着女儿满足的小脸,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为了她,我也要坚强起来。
下午回家的时候,江涛的车不在楼下。我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立刻面对他。
打开家门,屋子里很安静。我换了鞋,正准备带彤彤去洗手,却瞥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相框。
那是我昨天在书房抽屉里翻出来的那张,我们大学毕业旅行的合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涛拿了出来,还配上了一个新的木质相框。
照片旁边,还压着一张纸条。是江涛的字迹,龙飞凤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失的慌乱。
“老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等我。”
处理好一切?他要怎么处理?是跟那个女人一刀两断,还是……准备跟我摊牌?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的性格缺陷,在这一刻暴露无遗。我习惯于逃避,习惯于把问题拖延,总幻想着时间能解决一切。我没有立刻把那张离婚协议书打印出来,甩在他脸上,而是给了他这张手写的、毫无约束力的“草稿”。这本身,就是一种软弱。我在潜意识里,或许还在期待他能回头。
而他,精准地抓住了我的软弱。
接下来的几天,江涛没有再提那个女人,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事。他开始准时下班,手机也不再设防,甚至会主动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他会陪彤彤玩游戏,会给我讲笑话,会把电视音量调回我习惯的45。
他像一个犯了错,拼命想要弥补的好学生。
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那种温馨和睦的表象,几乎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直到那个周五的晚上。
他公司临时通知要聚餐,说是给一个即将调走的同事践行。他给我打了电话,语气很坦然。
“老婆,今晚要晚点回来,部门聚餐。”
“好,知道了。少喝点酒。”我叮嘱道。
“放心吧。”
挂了电话,我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他最近的表现,让我心里的防线,不知不觉地松动了。
我陪彤彤睡下后,自己也有些困了。迷迷糊糊中,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
我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林姐,你好。我是江涛的同事,我叫小雅。”
小雅。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所有的幻想和麻痹。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我没有回复,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
几分钟后,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
“他们还在KTV,江涛喝多了。他手机没电了,让我跟你说一声,怕你担心。地址在……”
后面是一个KTV的地址。
我看着那条信息,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她是以一个“同事”的身份,体贴地、善解人意地,向我这个“正室”汇报。这是一种多么高明的挑衅。
我没有立刻冲过去。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的软弱和逃避,已经给了她一次又一次伤害我的机会。这一次,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给江涛最好的哥们儿,也是我们的证婚人,周浩,打了个电话。
“周浩,江涛是不是跟你们在一起?”
“是啊,嫂子。在唱歌呢。怎么了?”周浩那边很吵。
“他喝多了吗?”
“还好,就喝了两瓶啤酒。怎么,不放心啊?放心,有我看着呢,保证给你完整地送回家!”周浩哈哈大笑。
两瓶啤酒。
和小雅短信里的“喝多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们部门聚餐?都有谁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对啊,老张要调走了,给他送行。就我们部门这几个大老爷们,还能有谁。”
我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没有女同事。
那么,小雅,又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那里的?
挂了电话,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换上衣服,拿上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我没有去KTV。
我把车开到了江涛公司的地下车库。
在那个属于他的专属车位旁边,我熄了火,静静地等待着。
我不知道自己要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等来了,该做什么。我只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今晚,一切都会有一个了断。
一个屋檐下最远的距离,是我在你身边,你却在想着别人。 而今晚,我要亲眼看看,那个让他宁愿舍弃一个屋檐的人,到底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地驶入了地下车库。
那不是江涛的车。
车子在不远处停下,驾驶座的门打开,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女孩走了下来。她很高,很瘦,一头栗色的长卷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是她。那个我在江涛手机屏幕反光里,瞥见的头像。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副驾驶座,打开了车门。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是江涛。
他没有像小雅说的那样“喝多了”,他步履稳健,神志清醒。
他站在车边,和那个叫小雅的女孩说着什么。女孩仰着头,看着他,眼睛里像是有星星。江涛的脸上,带着我许久未见的,温柔又宠溺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个动作,那么自然,那么亲密。
女孩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笑着跑开了。
江涛站在原地,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坐在车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像在看一场无声的默片。我的身体,从指尖到心脏,一片冰凉。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不是在处理问题。
他是在享受问题。
他不是在愧疚。
他是在权衡利弊。
他对我所有的好,不过是为了稳住我,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享受这份不该有的温存。
我终于明白,我的逃避和软弱,给了他伤害我的最大底气。我以为我在给他机会,其实,我是在给自己凌迟。
我发动了车子。
打开了车灯。
两道雪亮的光柱,像利剑一样,直直地射向他。
江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惊恐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车,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窃贼。
我缓缓地,把车开到他面前,停下。
我降下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第四章
江涛的脸,在车灯的照射下,白得像一张纸。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再看他,升上车窗,一脚油门,驶出了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地下车库。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像一个被遗弃在原地的小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一路上,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我的肋骨,一下比一下疼。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江涛回来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换鞋,而是直接穿着那双沾满外面尘土的皮鞋,走到了我面前。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我们两个对峙的剪影。
“林薇,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哀求。
“解释?”我从黑暗中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解释你为什么没跟周浩他们在一起?解释那个女孩为什么会送你回来?还是解释,你脸上那个不属于我的口红印?”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擦自己的脸颊,这个动作,无疑是坐实了我的指控。
他颓然地垂下手,沉默了。
“没话说了?”我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向他,“那就轮到我说了。”
我走到他面前,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气和另一种女人香水的味道。那味道让我一阵反胃。
“江涛,我们离婚吧。”
这一次,我说的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不……我不要……”他慌了,伸手想来抓我,“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跟她断了,我马上就跟她断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机会?”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失控,“我给你的机会还少吗?从你把电视音量调到35开始,从你换掉手机密码开始,从你在阳台偷偷打电话开始!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你只是压力大,你只是一时糊涂!我甚至可笑地以为,你拿出的那张旧照片,是你回心转意的证明!可结果呢?结果你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一个可以随意欺骗和安抚的傻子!”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这些天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切地辩解,“我拿那张照片出来,是因为我……我真的在怀念过去,我……”
“够了!”我打断他,“别再说了!你的每一句解释,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们就在这个狭小的电梯里,进行着我们最激烈的一次争吵。空间逼仄,空气稀薄,每一句话都像是砸在墙壁上的回音,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不同意离婚!”他红着眼,像一头被困的野兽,“我不能没有你和彤彤!”
“你不是没有我,你是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光鲜的家庭给你当门面!”我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怕离婚了,你的父母会骂你,你的同事会笑话你,你的前途会受影响!江涛,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是你自己!”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一楼。门开了,外面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没有再理会他,径直走了出去。
他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拉住我的胳רוב。
“林薇!”
“放手!”我用力挣扎。
“我不放!”
就在我们拉扯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江涛?林薇?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是住我们对门的张阿姨,她正提着一袋垃圾,准备去扔。她看着我们两个拉拉扯扯、衣衫不整的样子,一脸错愕。
江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触电般地松开了我的手。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副在外人面前极力维持体面,却在我面前丑态百出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情分,也消磨殆尽了。
我对他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深夜的寒风里。
我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可我还是觉得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我开到江边,停下车。看着漆黑的江面,和对岸的万家灯火,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而下。
我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哭我的八年青春,哭我的真心错付,哭我那个回不去的家。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喉咙沙哑,哭到没有力气。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憔D悴不堪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值得吗?
我拿出手机,翻出那个叫“小雅”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
“明天上午十点,星巴克,建国路店。我等你。”
发送。
与其被动地等待审判,不如主动地拿起武器。我要亲眼看看,这个能让江涛神魂颠倒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我要让他知道,我林薇,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我的软弱,造成了我前半场的惨败。那么从现在开始,我要亲手,为自己扳回一局。
放过别人,有时候是为了给自己一条生路。 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第五章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我坐在了建国路星巴克的靠窗位置。我化了一个精致的妆,换上了一套我最贵的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即将面对情敌的“怨妇”,更像是一个要去谈一笔上亿合同的女强人。
十点整,一个米色风衣的身影,推门而入。
是她,小雅。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快就锁定了我。她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我会是这副打扮。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深吸一口气,朝我走了过来。
“林姐。”她在我对面坐下,声音很轻。
我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我打量着她,很年轻,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眼睛很大,是那种很讨人喜欢的长相。她的身上,有一种涉世未深的清纯和脆弱感,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她先开了口,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我放下咖啡杯,杯子和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你觉得呢?”我反问。
她咬了咬嘴唇,垂下眼帘。“林姐,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我笑了。
“不知道?”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侮辱你自己的演技?江涛手上的婚戒,是装饰品吗?他办公室桌上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是网图吗?”
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我……”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收起你那套无辜小白花的把戏吧。”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她的耳朵里,“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来听你道歉,也不是来跟你撕打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她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我。
“第一,江涛,我不要了。你喜欢,你拿去。但是,他名下的财产,我要一半。包括这套房子,这辆车,以及他所有的存款和理财。这一点,我会请最好的律师来处理。”
小雅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利落。
“第二,”我顿了顿,看着她那张年轻又漂亮的脸,“江涛这个人,极度自私,又极度要面子。他今天可以为了你背叛我,明天就可以为了另一个更年轻、更漂亮、更能满足他虚荣心的女人,背叛你。你以为你得到的是爱情,其实,你只是他中年危机里,一剂聊以自慰的春药而已。药效过了,你就会被扔掉,就像他现在扔掉我一样。”
小雅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我的话,显然戳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你以为他跟你说的‘不爱我了’是真话吗?”我冷笑一声,“他只是不爱我这个黄脸婆了,不爱这个需要他承担责任的妻子了。他爱的是不用负责任的激情,爱的是你年轻的身体,爱的是你在他面前那种崇拜的眼神。你信不信,只要我今天回去,哭着求他,告诉他我不能没有他,他会立刻抛下你,回归家庭。因为对他来说,一个完整的、能让他有面子的家庭,远比你这个所谓的‘真爱’,重要得多。”
“不……不是的……”她摇着头,脸色惨白,“他爱我!他说他会跟你离婚,然后娶我!”
“是吗?”我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来了昨天晚上,江涛在我面前声嘶力竭的哀求。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跟她断了,我马上就跟她断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我不同意离婚!我绝不同
意离婚!我不能没有你和彤彤!”
小雅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支录音笔,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我关掉录音,把笔收回包里。
“现在,你还觉得他爱你吗?”我平静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没有丝毫的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明知对方有家室,还要插足,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路是你自己选的。祝你好运。”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走出星巴克,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深吸一口"口气,感觉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一角。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我父母家。
我妈正在阳台上浇花,看到我,愣了一下。“林子?今天没上班啊?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我妈,把脸埋在她的背上。
“妈,我离婚了。”我说。
我妈的身体一僵,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转过身,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红肿的眼睛,什么都没问,只是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没事,没事了……回家了,就好了。”我妈拍着我的背,声音哽咽。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在我妈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在娘家住了下来。江涛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信息,我一个都没回。他找到我爸妈家来,被我爸拿着扫帚,直接打了出去。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女儿嫁给你!滚!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我爸气得浑身发抖。
江涛狼狈地站在楼下,冲着楼上大喊我的名字。我站在窗帘后面,冷冷地看着他。他的标志性动作又出现了——他焦躁地来回踱步,不停地用手搓着脸。
他闹了很久,直到邻居都出来看热闹,他才灰溜溜地走了。
几天后,我收到了他委托律师寄来的信函,不同意离婚,要求庭前调解。
我看着那封信,冷笑了一声。他还是不肯放手,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不甘心,因为怕丢脸。
我的律师告诉我,如果对方坚决不同意,第一次起诉,法院大概率会判不离。要等六个月后,才能再次起诉。
六个月。
我等不了那么久。
我必须找到一个,让他不得不放手的,致命的证据。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打开江涛的电脑,登录了他的网盘。这是我们以前共用的,用来存一些照片和文件。密码,还是我们俩的恋爱纪念日。他大概忘了,或者说,不屑于改。
我在一堆文件夹里,翻找着。大部分都是工作文件和我们的生活照。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名为“备份”的文件夹,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点开它。
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我尝试了几个我能想到的密码,彤彤的生日,他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提示错误。
我盯着那个压缩包,陷入了沉思。什么样的密码,会让他如此费尽心机地藏起来?
我忽然想起了小雅。
我试着输入了小雅名字的拼音,xiaoya。
错误。
我又试着输入了她的生日。我不知道她的生日,但我记得江涛的手机相册里,有一张给蛋糕拍的特写照片,上面的日期是……5月20日。
我输入了“0520”。
还是错误。
我有些烦躁地靠在椅背上。到底是什么?
我闭上眼,努力回想所有和他有关的细节。
电视音量,35。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
我猛地坐直身体,手指颤抖地在键盘上,敲下了“xiaoya052035”。
回车。
屏幕上,跳出了“解压成功”的提示。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
里跳出来。
我点开解压后的文件夹。
里面,是几十张照片,和几段视频。
照片上,是江涛和小雅亲密的合影。他们在海边,在餐厅,在酒店……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刺眼。
我点开其中一段视频。
视频的背景,是一家酒店的房间。江涛拿着手机,对着镜头里正在化妆的小雅。
“宝贝,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江涛笑着说。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
小雅惊喜地尖叫起来,扑到他怀里,送上一个热吻。
视频的右下角,显示着拍摄日期。
是我生日的前一天。
那天,他告诉我,他要去邻市出差,两天才能回来。他还故作遗憾地说,不能陪我过生日了。
原来,他不是去出差。
他是去陪另一个女人,提前过她的“520”了。
而那条项链,我认得。那是我和他逛街时,在专柜看了很久,他却嫌贵,说不实用,最后没有给我买的那一条。
我关掉视频,浑身发冷。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精神出轨,或者是一时糊涂的肉体背叛。
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处心积虑,这么……不堪。
我们走散,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不信了。
而他,亲手,将我心里最后一点关于“信任”的火苗,彻底浇灭。
我将所有的照片和视频,都拷贝到了我的U盘里。
然后,我给我的律师,打了个电话。
“王律师,我找到证据了。这一次,他非离不可。”
第六章
调解那天,我跟江涛在法院的调解室里见了面。
不过短短半个月,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和疲惫。
他看到我,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挣扎着想站起来。
“林薇……”
我没有看他,径直在调解员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江先生,林女士,”调解员是个五十多岁的和气大姐,“夫妻一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到法院来呢?你看你们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我不想离婚!”江涛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情绪激动,“我爱我老婆,我爱我的家!都是我的错,我改!我什么都愿意改!”
我冷眼看着他的表演,一言不发。
调解员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我:“林女士,你看江先生态度这么诚恳。要不……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U盘,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推到调解员面前。
“您先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再决定要不要劝我。”
调解员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把U盘插进了电脑。江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调解室里很安静,只剩下鼠标点击的声音。
调解员的脸色,随着一张张照片的闪过,变得越来越难看。当她点开那段酒店里的视频时,她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视频播放完毕。
调解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调解员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看向江涛的眼神,已经从“劝和”变成了“鄙夷”。
“江先生,”她把U盘拔了出来,声音冷了八度,“婚内出轨,转移夫妻共同财产给第三者。这些,都是事实吧?”
江涛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女士的诉求,很简单。”我的律师适时地开口,“第一,离婚。第二,女儿的抚养权归女方,男方需每月支付五千元抚养费,直至女儿年满十八周岁。第三,夫妻共同财产,包括房产、车辆、存款,女方要求分割百分之七十。基于男方在婚姻存续期间的严重过错,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合法。”
“百分之七十?”江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不可能!房子是我婚前付的首付,凭什么分你那么多!”
“婚前首付,但婚后是我们共同还贷。房产证上,是写的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我冷冷地提醒他,“江涛,走到这一步,是你逼我的。如果你爽快地签字,我们还能给彼此留一点体面。如果你非要闹上法庭,那这些东西,就会成为呈堂证供。到时候,丢脸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了他的软肋上。
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的面子。
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眼神,像是要活活把我吞下去。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
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他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垮了下来,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的人偶。
“我同意。”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调解,顺利得超乎想象。
签完字,走出法院大门的那一刻,天正下着小雨。我没有带伞,细密的雨丝打在我的脸上,凉凉的。
江涛从后面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把伞,递给我。
“林薇,”他看着我,眼眶通红,“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没有接他的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江涛,你知道吗?压垮我的,不是你出轨,也不是你爱上了别人。”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是你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拿着我们共同的积蓄,去给另一个女人买那条我舍不得买的项链。是你在把电视音量调到35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不要错过另一个人的消息。是你,亲手把我对这段婚姻最后的一点点留恋,都消磨干净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祝你幸福。”我留下这四个字,转身,走进了雨里。
眼泪,混着雨水,一起滑落。
这一次,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
为我那死去的八年婚姻,举行一场最后的告别。
第七章
办完所有手续,拿到离婚证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搬出了那个承载了我八年喜怒哀乐的家。东西不多,几箱衣服,几箱书,还有彤彤所有的玩具。江涛没有出现,是他父母来帮忙的。
曾经对我热情备至的婆婆,如今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怼和不解。
“林薇,我们江涛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非要把这个家拆散了才甘心?”
我没有跟她争辩,只是平静地说:“妈,你去问你儿子吧。”
我爸开着车来接我。彤彤坐在后座,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
“妈妈,我们是要去哪里呀?我们以后都不回家了吗?”
我回过头,摸了摸她的脸,对她笑了笑:“对。我们去一个新家。一个只有妈妈和彤彤的家。”
我在离我父母家不远的一个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房子不大,但很温馨。我和彤彤一起,把这个小小的空间,布置成了我们喜欢的样子。
我换了新的工作,不再是以前那种清闲但没有前途的行政岗,而是一家外企的市场部。很忙,很累,但很充实。每天下班回家,看到彤彤的笑脸,听到她喊我“妈妈”,就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
江涛会定期来看彤彤。他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他不再穿那些光鲜的西装,换上了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倒比以前顺眼了一些。
他每次来,都会给彤彤带很多礼物,吃的,穿的,玩的。他试图用物质来弥补他的缺席。
彤彤一开始还会很开心地收下,但后来,她渐渐地不那么热衷了。
有一次,江涛又提着大包小包地来了。彤彤只是看了一眼,就跑回房间,拿出了她的画。
“爸爸,你看,这是我画的。”
画上,是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在公园里放风筝。旁边,太阳笑得很开心。
“爸爸呢?”江涛的声音,有些干涩。
“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彤彤指了指画纸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被画得很小很小的人影,“他要赚很多钱,给彤彤买好吃的。”
江涛看着那幅画,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蹲下来,想抱抱彤彤,彤彤却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了躲。
江涛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默默地站起身,把礼物放在门口,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平静的悲哀。
孩子是最敏感的。谁是真心对她好,谁只是在履行义务,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又过了几个月,我听周浩说,江涛和小雅分手了。
据说,是我找小雅谈话后没多久,他们之间就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小雅觉得江涛懦弱,不肯为她放弃一切。江涛觉得小雅功利,只是看中了他的钱和地位。
那张我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真爱”面具,在现实面前,碎得不堪一击。
后来,江涛申请了外派,去了非洲,一去就是三年。
他走之前,给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林薇,对不起。祝你幸福。”
我看着那条信息,很久,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我和他之间,到此为止了。
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和彤彤在客厅里看电视。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电视里放着彤彤最喜欢的动画片,我把音量,开到了45。
彤彤忽然对我说:“妈妈,这个声音,真好听。”
我愣了一下,笑了。
是啊,真好听。
晚上,我哄彤彤睡下。她的小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指,睡颜安详。
我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我的小骑士,晚安。
我回到客厅,没有开灯,只是走到阳台上。晚风习习,吹在脸上,很舒服。楼下,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属于它自己的故事。
手机响了一下,是新公司的一个男同事发来的信息。
“周末有空吗?新上映的电影,一起去看?”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笑,没有立刻回复。
我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电视屏幕亮了起来,正在播放一部老电影。我把音量调到22,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然后,我拿起手机,走到阳台边,看着远处璀璨的夜景。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最后,轻轻地敲下了两个字。
“好的。”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我是否还能拥有完整的幸福。
但至少,在这一刻,我拿回了属于我自己的,生活的遥控器。
我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弯弯的月牙。它不圆满,但依旧明亮。
就像我的人生。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