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封信是傍晚送来的,牛皮纸信封,没有邮票,看样子是直接塞进街道办门卫室的。
那封信是傍晚送来的,牛皮纸信封,没有邮票,看样子是直接塞进街道办门卫室的。
信封上是打印的黑体字:致上级纪律检查部门。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我叫李卫民,是这条街道的书记,干了快五年了。手里这封信,薄薄一张纸,却感觉有千斤重。
回到家,妻子张兰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饭菜的香气飘出来,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把信放在茶几上,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一口气喝了半杯。
“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张兰端着一盘炒西芹走出来,一眼就瞥见了那封信。
她擦了擦手,拿起来一看,脸色就变了。
“这……这是举报信?”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引子 陌生的来信
晚饭的气氛很沉闷。
电视里放着新闻,声音开得不大,却显得格外吵闹。儿子李斌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时不时抬头看我们一眼,欲言又止。
“爸,妈,你们怎么了?”他终于忍不住问。
张兰叹了口气,把信推到桌子中间,“你爸收到的。”
李斌拿起信,迅速扫了一遍,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匿名举报?说您以权谋私,为一个叫钱宏声的人批了个‘社区匠人工作室’?”
“钱宏声?”李斌念出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和轻蔑,“这不就是以前那个……开工厂的钱老板吗?”
我嗯了一声,夹了口菜,却尝不出是什么味道。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搅成一团乱麻。
钱宏声,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他是我曾经的老东家,也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师傅”。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从农村出来的小伙子,在他开的宏声机械厂当学徒。是他手把手教我怎么看图纸,怎么操作车床。
他脾气不好,对技术的要求近乎苛刻,一个零件的误差超过一根头发丝,他能当着全车间的人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但也正是这份严苛,让我学到了一身过硬的本领。
后来工厂倒闭,我们这些工人也就散了。我辗转考了公,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前段时间,在一次社区走访中,我意外地遇见了他。
曾经意气风发的老板,如今住在一个老旧小区的阁楼里,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他靠给邻里修修补补过日子,过得很清贫。
看到他那双布满老茧和机油污渍的手,还在摆弄着那些老旧的工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动了恻隐之心。
正好街道有个扶持手艺人的项目,我就帮他申请了。手续齐全,流程合规,我自认没半点私心。
可这封信,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卫民,我就说这事儿不能干!”张兰放下筷子,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
“那个钱宏声,当年多威风啊,对我们这些工人呼来喝去的。你弟,就因为打碎了他一个进口的零件,硬是给开除了!”
“你怎么能帮他?你忘了我们当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揭我的伤疤。
我当然没忘。当年的苦,当年的累,都刻在骨子里。
可我也没忘,在我父亲重病急需用钱时,是钱宏声二话不说,从厂里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给我。
那笔钱,救了我父亲的命。
这份恩情,我也同样刻在骨子里。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低声说,“他现在落难了,我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帮?现在好了,把自己帮进去了吧!”张兰的眼圈红了,“你这个书记当得不容易,多少人盯着呢?万一因为这事儿……”
她没说下去,但我们都懂。
“爸,妈说得有道理。”李斌也开了口,他的语气很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您现在是公职人员,要避嫌。为了一个早就没什么关系的前老板,冒这么大风险,不值得。”
我看着儿子,他大学毕业,在一家外企工作,西装革履,满口都是“风险”、“回报”、“性价比”。
他不懂。
有些东西,是不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
那晚,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过去和现在交织的画面。
车间的轰鸣声,钱宏声的呵斥声,张兰的哭诉声,儿子的劝告声……乱成一团。
我问自己,李卫民,你做错了吗?
答案在心里很清晰:没有。
但我又感到一阵后怕。这封信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刚到办公室,纪委的电话就打来了。
第1章 尘封的旧事
电话是老熟人王科长打来的,语气很客气,但内容却很严肃。
“卫民书记,有群众反映了一些情况,关于‘社区匠人工作室’项目的。您看,今天下午方便吗?我们过去跟您了解一下。”
“方便,我下午就在办公室。”我握着电话,手心有点冒汗。
该来的,还是来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让秘书小刘把“社区匠人工作室”的所有申报材料都拿了过来。
一份份文件,从项目申请、资质审核,到专家评审、结果公示,摞了厚厚一沓。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每一个签字,每一个印章,都清清楚楚。
从程序上讲,无懈可击。
可我知道,调查这种事,看的不仅仅是程序。人情,动机,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才是最关键的。
我必须要把当年的事情想清楚。
二十五年前,我十九岁,跟着老乡进了宏声机械厂。
那时候的钱宏声,四十出头,精力旺盛,是我们县里第一个搞私营机械厂的人。
他是个技术狂人。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为了攻克一个高精度轴承的加工难题,他在车间里待了三天三夜。
出来的时候,满眼血丝,胡子拉碴,手里却拿着那个闪闪发光的轴承,笑得像个孩子。
他对我们这些工人很严厉。
厂里的规矩是,废品率不能超过千分之三。谁要是超了,不仅要扣工资,还要在全厂大会上做检讨。
张兰的弟弟,我那个小舅子,就是因为手艺不精,连着报废了好几个零件,被钱宏声当场开除了。
为这事,张兰记恨了他很多年。
可他也有另一面。
那年冬天,我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手术费要三千块钱,在当时,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借钱,也只凑了几百。
走投无路之下,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敲开了钱宏声办公室的门。
他听完我的情况,一句话没多说,直接拉开抽屉,从铁皮钱箱里数了三千块钱给我。
“这是预支给你的工资,不用写借条。”他把钱塞到我手里,“人命关天,赶紧去吧。”
我当时愣住了,拿着那沓还带着他体温的钱,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我给他跪下,他一把把我拉了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李,好好干,把技术学到手,比啥都强。”
从那天起,我就把他当成了恩人。
我玩命地学技术,别人下班了,我还在车间里练手。不到两年,我就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后来,市场环境变化,工厂的效益越来越差,最终还是倒闭了。
我们这些工人,各奔东西。
我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重逢。
那天,我在一个老旧小区走访,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他蹲在楼道口,正在帮一个老太太修理一辆旧轮椅。动作很慢,但很专注,每一个螺丝都拧得一丝不苟。
我走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钱老板?”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我半天,才认出我来。
“你是……卫民?”
我们就在那个堆满杂物的楼道里聊了很久。
我才知道,他工厂倒闭后,儿子做生意又赔光了家底,老伴也病逝了,现在就他一个人过。
他说,闲不住,就凭着老手艺,帮街坊邻居做点零活,赚个买菜钱。
“人老了,不图别的,就图个手头有事干,心里踏实。”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我熟悉的光。
那是对技术的执着,是一个匠人最后的尊严。
看着他,我就想起了他当年对我说的话:“把技术学到手,比啥都强。”
正是这份执着,打动了我。
我决定帮他。
我是在帮他,也是在守护一种精神。一种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越来越稀缺的匠心精神。
可现在,我的这份初心,却被人当成了“以权谋私”的把柄。
心里堵得慌,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
下午两点,王科长和另一个年轻的同事准时到了。
谈话就在我的办公室里进行。
气氛比我想象的要缓和。王科长先是肯定了我这些年的工作成绩,然后才切入正题。
“卫民书记,我们就是来了解情况的,你不要有压力,实事求是地说就行。”
我点了点头,把我认识钱宏声的经过,以及帮他申请项目的初衷,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把所有的申报材料都推到他们面前。
“王科长,这是全部的流程文件。钱老的条件,完全符合‘社区匠人’的扶持标准。整个过程,公开透明,经得起任何调查。”
王科长一边听,一边翻看材料,偶尔问几个细节问题。
年轻的同事则一直在埋头做着记录。
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临走时,王科长站起来,跟我握了握手。
“卫民书记,情况我们都了解了。你放心,组织上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他的话,像是给了我一颗定心丸,但心里那块石头,并没有完全落地。
我知道,调查才刚刚开始。
第2章 家庭的风暴
送走纪委的人,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乱哄哄的。
这件事,就像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不仅在我的单位里激起了涟漪,更在我的家里掀起了风暴。
晚上回到家,一开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张兰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李斌也在,低着头玩手机,但明显心不在焉。
“纪委的人来过了?”张兰开门见山。
“嗯。”我换了鞋,走过去。
“他们怎么说?”
“就是了解情况。”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了解情况?”张兰的音量一下子高了起来,“李卫民,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今天我们院里的王姐都来问我了,说你是不是出事了!”
“街坊邻居都知道了?!”我心里一惊。
“你以为呢?这种事传得最快了!”张兰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母狮。
“我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宁的,班也没上好。买菜的时候,人家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到老了,还要被人戳脊梁骨吗?”
我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急。
“你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做错事,我不怕查。”
“你不怕?我怕!”她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这个书记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是你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干出来的!多少个晚上,你为了社区的事加班到半夜?你忘了?”
“现在呢?就为了一个钱宏声,一个当年把我们踩在脚底下的人,你把自己的前途,把我们这个家都赌上了!”
“妈,您少说两句。”李斌终于抬起头,劝了一句。
“我少说两句?我不说,你爸这个死脑筋能转过弯来吗?”张兰把火气转向了儿子,“你也是,你爸做这么糊涂的事,你也不知道劝劝!”
李斌皱着眉,站起身,“爸,这件事,从理性的角度分析,您的处理方式确实有待商榷。”
他走到我面前,像是在给我上课。
“您和钱宏声是旧识,而且是曾经的雇佣关系。在项目审批中,您没有主动申明和回避,这在程序上就是个瑕疵。”
“就算您的动机是好的,但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典型的利益输送。”
我看着儿子,他说话的逻辑和条理,比我这个当书记的还清楚。
但我听着,却觉得那么刺耳。
“小斌,有些事情,不能只讲程序和理性。”我耐着性子解释,“还有人情,有道义。”
“道义?”李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爸,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讲这个?您讲道义,那个写举报信的人跟您讲道义了吗?”
“他就是想把您拉下马!您这是把自己的软肋,亲手递到了别人刀下!”
儿子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扎得我心口生疼。
我一直以为,我用自己的言传身教,能让他成为一个有担当、有情义的人。
可现在我发现,他离我所期望的样子,越来越远。
他变得精明、现实,凡事都先计算利弊得失。
是我错了吗?还是这个时代变了?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你们……你们都不理解我。”我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疲惫。
“我们是不理解!我们只知道,我们不想这个家出事!”张兰喊道。
“够了!”我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被震得跳了一下。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张兰和李斌都愣住了,他们从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的火。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们谁也别管了。”
说完,我转身走进了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背上,听着外面张兰压抑的哭声,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一直努力想给他们一个安稳的家,可现在,我却成了这个家最大的风暴眼。
书房的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就像此刻我的心情。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那张全家福。照片里,我们三个人笑得那么开心。
可现在,那份温馨和睦,好像被这封突如其来的举报信,撕开了一道裂缝。
我错了吗?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为了报答一份二十多年前的恩情,为了守护一个老匠人最后的尊严,却让自己的家庭陷入这样的困境。
这,真的值得吗?
我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第3章 孤独的匠人
(本章切换至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钱宏声不知道李卫民正因为他的事而焦头烂额。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剩下这间由废弃储藏室改造的工作室。
工作室不大,十几平米,墙上挂满了各种工具,扳手、钳子、螺丝刀,分门别类,擦得锃亮。
这些工具,大多都跟了他几十年了,比他的儿子还亲。
此刻,他正戴着老花镜,佝偻着背,专注地修复一台老式的收音机。
收音机是邻居张大妈的,早就坏了,当废品卖都嫌占地方。可张大妈舍不得,说是老伴留下的念想。
钱宏声接下了这个活儿。
他花了两天时间,才找到问题所在——一个米粒大小的电容坏了。这种老型号的零件,现在市面 上根本买不到。
他没有放弃。
他从一堆废旧的电路板里,一点点地找,一个一个地比对。眼睛看花了,就用放大镜。
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参数相近的。
他小心翼翼地用电烙铁焊了上去,动作熟练而稳定,那双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在车床前的样子。
接通电源,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后,收音机里传出了清晰的广播声。
钱宏声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是一种纯粹的、满足的笑。
他喜欢这种感觉。把一件坏掉的东西修好,就像是赋予了它第二次生命。
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
自从工厂倒闭,儿子生意失败,老伴去世后,他的人生就跌入了谷底。
他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厂长,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寡老人。
儿子钱坤,对他只有埋怨。
“爸,都怪你!当年你要是把厂子卖了,我们家至于这样吗?”
“你守着那些破机器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钱坤不懂。那些机器,是他一辈子的心血。那份对技术的执着,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他搬进了这个老旧的小区,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和修修补补的手艺过活。
日子很苦,但他的心是定的。
直到那天,李卫民的出现。
当那个穿着干部服的中年人喊出“钱老板”三个字时,他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他没想到,李卫民还记得他。
更没想到,李卫民会帮他申请这个“匠人工作室”。
有了这个工作室,他就不再是打零工的,而是被社区认可的“匠人”。
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名分,更是一份迟来的尊严。
他把工作室的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宏声精工维修”,他自己起的名字。
他想把这个小小的维修店,当成自己事业的第二春。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钱宏声的手艺,还没丢。
他干活比以前更卖力了。
街坊邻居谁家有东西坏了,都来找他。小到换个灯泡,大到修洗衣机,他都接。
收费很公道,有时候遇到困难的,他甚至分文不取。
他说:“当年我开厂,街坊邻居没少支持。现在我落难了,也该我回报大家了。”
他的人缘越来越好,大家都亲切地叫他“钱师傅”。
他很喜欢这个称呼。
今天,他刚把修好的收音机给张大妈送回去,回来的时候,在楼下碰到了儿子钱坤。
钱坤开着一辆半新不旧的二手车,穿得人模狗样。
“爸,我找你有事。”钱坤把他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事?”
“我找了个开发商朋友,想把咱们家那块老厂房的地皮盘下来。你把地契给我,这事儿准能成。”钱坤的眼睛里放着光。
钱宏声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块地不卖!那是厂子的根!”
“根?根能值几个钱?”钱坤不屑地撇了撇嘴,“爸,你别老活在过去了!现在那块地值大价钱了,卖了咱们就能翻身!”
“我不卖!”钱宏声的态度很坚决,“只要我活一天,谁也别想动那块地!”
“你……”钱坤气得直跺脚,“你这个老顽固!你是不是非要守着那堆破铜烂铁过一辈子?”
“那不是破铜烂铁!”钱宏声的声音也大了起来,“那是我的心血!”
父子俩在楼下吵了起来,引得邻居纷纷探头张望。
钱坤觉得脸上挂不住,撂下一句狠话:“行,你不同意是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同意!”
说完,他便开车扬长而去。
钱宏声气得浑身发抖,扶着墙站了半天。
他回到工作室,看着满屋子的工具和零件,心里一阵悲凉。
为什么,连自己最亲的儿子,都不能理解他呢?
他拿起一块抹布,用力地擦拭着一台旧台钳,仿佛要把心里的愤懑和委屈,都擦掉一样。
他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因为他,也因为那块地,悄然酝酿。
而他最信任的那个“卫民”,已经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第4章 调查的阴影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纪委的调查,像一片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我的头顶。
虽然没有人公开议论,但我能感觉到单位里气氛的变化。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和疏离。以前见面主动跟我打招呼的人,现在看到我,会下意识地绕开走。
一些需要我签字的文件,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也会找各种理由拖延。
人言可畏,人走茶凉。
这八个字,我以前只是在书上看到,现在却有了切身的体会。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一直用这句话给自己打气。
可影子的确是斜的。
我每天照常上班,开会,处理公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不安。
我怕的不是调查本身,我怕的是,这件事会伤害到我的家人。
家里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张兰不再跟我吵了,但她也不跟我说话。我们俩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会把饭菜做好,等我回来吃。但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单调声音。
这种沉默,比争吵更让我难受。
李斌回家的次数也变少了,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吃完饭就躲进自己房间。
我知道,他们都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不满和抗议。
我理解他们,但却无法妥协。
这天下午,我正在处理一份文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老朋友,区里宣传部的老赵。
他走进来,关上门,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卫民,出事了。”
“怎么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自己看吧。”他把手机递给我。
手机上是一个本地的论坛,一个帖子被顶得很高,标题很刺眼:
“街道书记以权谋私,为黑心老板大开绿灯,背后究竟有何交易?”
帖子里,把我帮钱宏声申请工作室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说钱宏声是当年压榨工人的“黑心资本家”,说我收了他的好处,才不顾原则地帮他。
下面还附上了几张偷拍的照片。
一张是我去钱宏声工作室看望他的照片,角度很刁钻,看起来就像我们在进行某种秘密交易。
还有一张,是工作室门口的公示牌,上面我的名字被红圈圈了出来。
帖子下面的评论,已经有好几百条。
不堪入目。
各种猜测和谩骂,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的手开始发抖,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这是谁干的?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我愤怒地说道。
“不知道。”老赵摇了摇头,“这个帖子是匿名发的,IP地址在国外,很难查。”
“卫民,现在舆论对你很不利。上面很重视,已经责成我们网信部门处理了。但是,帖子删了,影响还在。”
老赵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自己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瘫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写举报信的人,和在网上发帖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他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想把我拉下马了。
他是想把我彻底搞臭。
是谁,跟我有这么大的仇?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名字,又被我一一否定。
我自问在工作上,虽然得罪过一些人,但都属于正常的工作摩擦,远不至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我。
难道,问题真的出在钱宏声身上?
我决定去找他谈一谈。
我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了。我必须搞清楚,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我换了身便装,没让司机送,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了钱宏声住的老小区。
还没到工作室,就看到门口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的。
工作室的门上,被人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大字:
“骗子!”
那块“宏声精工维修”的牌子,也被人砸碎了,扔在地上。
我心里一沉,赶紧挤进人群。
钱宏声正一个人蹲在地上,默默地收拾着破碎的牌子。
他的背,比我上次见他时,更驼了。
“钱老!”我喊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和愧疚。
“卫民……书记,你怎么来了?”
“这里是怎么回事?”我指着门上的红油漆问。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旁边一个大妈看不下去了,替他说道:“还不是网上那个帖子闹的!今天一早就来了好几个人,指着老钱的鼻子骂,说他是黑心老板,还说……”
大妈看了我一眼,没往下说。
我明白了。
这些人,是看了网上的帖子,来找他麻烦的。
而我,就是那个给“黑心老板”撑腰的“腐败官员”。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和钱宏声那张布满屈辱和无助的脸,我的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一股怒火,也同时在我胸中燃烧起来。
我把他扶起来,“钱老,你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这么欺负你的。”
我看着他,“你跟我说实话,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钱宏声看着我,眼神躲闪,欲言又止。
“卫民……这件事,连累你了。”他沙哑着声音说,“你……你还是别管我了。”
“我不能不管!”我抓住他的胳膊,“你必须告诉我,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在他的再三追问下,他终于说出了他儿子钱坤想卖地的事情。
我的脑子里,像有一道闪电划过。
钱坤!
会是他吗?
第5章 撕开的假面
我从钱宏声那里离开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钱坤。这个名字像一颗钉子,钉在了我的脑子里。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为了阻止他父亲,保住那块地,他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给我和钱老泼脏水,制造舆论压力?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的心机和手段,就太可怕了。
我不能凭直觉办事。我需要证据。
我开始暗中调查钱坤。
我托在工商局工作的老同学,查了钱坤这几年的经商记录。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钱坤名下有好几家公司,但都是空壳。他这几年一直在倒卖项目,欠了一屁股的债,早就被列入了失信人名单。
他还牵涉到好几起经济纠纷,被人起诉过。
最近,他正在跟一个叫“宏达地产”的开发商接触,项目内容,就是关于宏声机械厂那块地皮的开发。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他。
但我还是不敢相信,一个儿子,会为了钱,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
我决定,要亲自会一会这个钱坤。
我通过一个朋友,打听到了钱坤的住处。
那是一个高档小区,跟我住的老旧家属楼,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没有提前联系他,直接找上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穿着时髦,看到我,一脸警惕。
“你找谁?”
“我找钱坤。”
钱坤从客厅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丝绸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
“李书记?您怎么来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
“我们能单独谈谈吗?”我看着他,开门见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我请进了书房。
书房装修得很豪华,红木的办公桌,真皮的沙发,墙上还挂着几幅看起来很名贵的字画。
“李书记,您喝茶。”他给我倒了杯茶,显得很客气。
“茶就不喝了。”我把手机拿出来,打开那个论坛的帖子,放在他面前。
“这个,是你做的吧?”
钱坤的脸色瞬间变了,但只是一秒钟,就又恢复了笑容。
“李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还要我说明白点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为了逼你父亲卖地,就写举报信,在网上造谣,污蔑我,也污蔑他。钱坤,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李书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他开始耍赖。
“证据?”我冷笑一声,“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辩论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爸是我的恩人,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这么欺负他。”
“恩人?”钱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李书记,你别这么天真了行不行?他当年就是个资本家,你就是个给他打工的。他给你点小恩小惠,你就感恩戴德到现在?”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他那个破工作室,挡了我的财路!那个开发商说了,只要地拿下来,我就能分到八位数!”
他伸出八个手指,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你懂吗?八位数!那是我下半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贪婪而扭曲的脸,感到一阵恶心。
“所以,为了钱,你就可以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算计?”
“算计?这叫商业头脑!”他振振有词,“那个老顽固,守着那块地有什么用?让他开个破维修店,发挥余热?别逗了!那是我的钱!是我的!”
他几乎是在咆哮。
我彻底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真面目。
自私,冷血,利欲熏心。
“钱坤,你会后悔的。”我站起身,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废话。
“后悔?该后悔的是你!”他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说,“李卫民,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我还有更多的料,保证让你这个书记当不成!”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我等着。”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我的心情无比沉重。
我为钱老感到悲哀。他一辈子刚正不阿,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儿子?
同时,我也感到一阵后怕。
钱坤的威胁,不是空穴来风。他手里,到底还掌握着什么?
一场更大的硬仗,还在等着我。
但这一次,我没有了丝毫的动摇。
我不仅要为自己洗清冤屈,更要为钱老讨回一个公道。
我要让钱坤这样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6章 风雨后的对峙
我决定不再沉默。
我主动联系了王科长,把我调查到的关于钱坤的情况,以及我们之间的对话,毫无保留地向组织做了汇报。
同时,我也请求组织,对我和钱坤,进行一次正式的当面对质。
我需要一个公开的场合,把所有事情都摊在阳光下。
王科长听完我的汇报,沉默了很久。
“卫民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这件事,我们会认真核查。你相信组织,一定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结果。”
三天后,我接到了通知。
对质的地点,就设在街道办的会议室。
参加的人,有纪委的调查组,有我和钱宏声,还有钱坤。
张兰和李斌也来了。
是我坚持让他们来的。我希望他们能亲眼看看,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那天,天气格外阴沉。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到了极点。
钱坤坐在我对面,一脸的无所谓,甚至还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
钱宏声坐在他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痛苦和挣扎。
张兰和李斌坐在旁听席上,神情紧张。
对质开始了。
调查组的同志先是陈述了举报信和网络舆情的基本情况。
然后,让钱坤陈述他的“举报”理由。
钱坤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颠倒黑白的表演。
他把我描绘成一个滥用职权、徇私舞弊的贪官,把钱宏声说成是一个骗取国家扶持资金的“老赖”。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调查组的同志看向我。
“李卫民同志,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钱坤的脸上。
“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第一,你说我收了你父亲的好处。请问,人证物证在哪里?”
“第二,你说工作室的项目是骗局。请问,从申请到审批,哪一个环节不符合规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敢当着你父亲的面,再说一遍,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了逼他卖掉那块地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在会议室里。
钱坤的脸色开始变了。
“我……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别想狡辩!”他还在嘴硬。
“事实?”我冷笑一声,拿出了一份录音。
是我上次去找他时,用手机录下的。
“……那个开发商说了,只要地拿下来,我就能分到八位数!”
“……那是我的钱!是我的!”
“……李卫民,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我还有更多的料,保证让你这个书记当不成!”
录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格外清晰。
钱坤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你……你阴我!”他指着我,气急败坏地吼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钱宏声,突然站了起来。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钱坤面前,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这个……逆子!”钱宏声指着他,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
“我……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为了钱,你连自己的爹都害!连你的恩人也害!”
“那块地,是我留给你的念想!那厂子,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怎么能……怎么能……”
老人说着,一口气没上来,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
我赶紧冲过去,扶住了他。
“爸!”钱坤也慌了,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整个会议室,乱成一团。
张兰和李斌也跑了过来,帮我一起把钱老扶到椅子上。
张兰一边给钱老顺气,一边狠狠地瞪着钱坤,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李斌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看着那个因为贪婪而众叛亲离的钱坤,又看了看正在为别人父亲奔走的自己的父亲。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愧疚和震撼。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闹剧,该收场了。
调查组的同志表情严肃地站了起来。
“钱坤,你涉嫌诬告陷害,我们会将相关线索移交公安机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钱坤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完了。
当他被带走的时候,他没有再看他父亲一眼。
一场风暴,终于平息。
窗外,乌云散去,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洒在钱宏声布满泪痕的脸上。
也洒在了我的心里。
第7章 尊严的分量
对质会结束后,一切都尘埃落定。
组织上很快就为我澄清了事实,恢复了我的名誉。
网上的不实言论被全部删除,公安机关也对钱坤的诬告陷害行为正式立案调查。
一场风波,看似过去了。
但它留下的痕迹,却深深地刻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家里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天晚上,张兰特意做了我最爱吃的打卤面。
她把一大碗面推到我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吃。
吃到一半,她突然开了口。
“卫民,对不起。”
我抬起头,看到她的眼圈红了。
“之前……是我太狭隘了。我只想着我们这个小家,没看到你心里装的东西。”
“看到钱老那个样子,我心里……也挺难受的。他再不对,也是个可怜的老人。”
我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
“都过去了。”
她的手很粗糙,是我熟悉的温度。我们风风雨雨几十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李斌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箱,从里面拿出红花油。
“爸,我听妈说你那天扶钱爷爷的时候,把腰给闪了。我给你揉揉吧。”
他走到我身后,笨拙地给我按摩着后腰。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法很生疏,但很用心。
“爸,我也跟您说声对不起。”他低声说,“我以前总觉得,您那套‘人情’、‘道义’都过时了。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东西,是比钱、比利益更重要的。”
我闭着眼睛,感受着儿子手上的力道,心里一阵温暖。
这场风雨,虽然让我的家庭经历了考验,但也让我们的心,贴得更近了。
我们都上了一堂深刻的人生课。
几天后,我去看望钱老。
他的工作室已经重新开张了。
门上被泼的油漆已经清理干净,那块被砸碎的牌子,被他用胶水一点点地粘了起来,虽然还有裂痕,但“宏声精工维修”六个字,依然清晰。
他看到我,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发黄的牙。
“卫民,你来了。”
他看起来比前几天精神多了,腰杆也挺直了一些。
工作室里,多了几个年轻人。
是街道办介绍来的,几个待业的青年,对机械维修感兴趣,来跟他当学徒。
钱老正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使用台钳。
他的声音洪亮,又恢复了当年在车间里当“师傅”的派头。
“这个力道要均匀!手要稳!心要静!我们干这行,靠的就是手上的准头!”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也洒在那些年轻人专注的脸上。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感到一种由衷的欣慰。
他把一杯热茶递到我手里。
“卫民,大恩不言谢。”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这点手艺,就真的埋进土里了。”
“钱老,您言重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您教我的,也不止是手艺。”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没有告诉他,因为这件事,我在区里的干部考核中,得到了一个“敢于担当,坚守原则”的优秀评价。
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的儿子李斌,主动报名参加了社区的志愿者服务队,周末会去帮扶那些孤寡老人。
有些改变,正在悄然发生。
离开工作室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钱老正戴着老花镜,在一张图纸上画着什么,几个年轻人围在他身边,认真地听着。
那画面,仿佛和二十多年前,他在车间里教导我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我突然明白了。
我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落难的老人,一份尘封的恩情。
我守护的,是一种传承。
是一种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的,关于匠心、情义和尊严的传承。
这,就是它全部分量。
来源:乐天派精灵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