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扎在我和丈夫周鸣之间那片名为“日常”的麻木皮肤上。婆婆坐在沙发正中,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盯着屏幕里的家庭调解节目,仿佛那才是她真实的生活。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扎在我和丈夫周鸣之间那片名为“日常”的麻木皮肤上。婆婆坐在沙发正中,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盯着屏幕里的家庭调解节目,仿佛那才是她真实的生活。
我收拾着碗筷,水槽里哗哗的水声,也盖不住电视里那高亢的争吵。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四十五分。从婆婆搬来我们家的三十七天里,每天的这个时刻,音量都会准时抵达35。
周鸣坐在婆婆身边,低头划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镜片上,一片模糊。他似乎对这个音量毫无察觉,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用沉默来构筑自己的隔音墙。
我将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消毒柜,擦干手,走到客厅。婆婆的余光瞥了我一眼,随即又被电视吸引回去。我深吸一口气,拿起遥控器,想把声音调小一点。
我的指尖还没碰到按键,婆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大,却很清晰:“岚岚,就这个音量,我听着正好。”
我捏着遥控器的手僵在半空。
客厅里一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电视里的哭喊。我看向周鸣,他终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我露出一个求和的、近乎讨好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里刚刚燃起的一点火星。
我放下遥控器,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那35分贝的喧嚣,依然固执地渗透进来。
我叫林岚,今年三十三岁,是一名企业会计。周鸣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在不大不小的城市里,有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一个七岁的儿子添添,还有一个看似不大不小的“麻烦”——我的婆婆,李秀云。
婆婆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周鸣的大哥周辉,在省城做建材生意,我们都叫他大哥;小姑子周月,远嫁到了南方的沿海城市。周鸣是夹在中间的那个,不好不坏,不远不近。
按理说,养老这事,怎么也轮不到我们这不上不下的老二家。大哥有钱,小姑子有闲,可一个多月前,婆婆自己收拾了包袱,坐了三个小时的客车,直接摸到了我们家楼下。
她来的时候,手里只提着一个旧布包,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说:“岚岚,以后,我就跟你们过了。”
没有商量,是通知。
周鸣当时正在出差,我一个人面对着风尘仆仆的婆婆,心里五味杂陈。我那个“不”字,在嘴边滚了无数圈,最终还是被我那个“心软”的毛病给咽了回去。
我给周鸣打电话,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最后,他只说了一句:“那就……先住下吧。我妈她……不容易。”
这句“不容易”,像一张通行证,让婆婆在我们家安顿了下来。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我打开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那是周鸣给我看的,照片上,年轻的婆婆扎着两条麻花辫,怀里抱着大哥,左手牵着周鸣,右手牵着小姑子。她对着镜头笑,眼睛里有光。
可现在,她的眼睛总是浑浊的,像蒙了一层灰。
我叹了口气,关上抽屉。手机震动了一下,“别生气了,妈年纪大了,耳朵背。”
我没有回复。
耳朵背?我记得很清楚,她刚来的第一天,我在厨房小声跟周鸣抱怨工作上的事,她在客厅都能听见,还扬声问我:“谁欺负我们岚岚了?”
她不是耳朵背,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宣布她在这个家的主权。
而周鸣,永远在和稀泥。
没过几天,大哥周辉打来了电话。婆婆正在阳台浇花,我开了免提。
“小鸣,妈在你那儿还习惯吧?”大哥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热络。
“挺好的。”周鸣看了一眼阳台的方向。
“那就好。我跟你嫂子最近忙,一个新项目,天天脚不沾地。等忙完这阵,我们就去看妈。”大哥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妈的社保卡在你那儿吧?她每个月有两千多的退休金,你们先用着,别委屈了妈。”
我心里冷笑一声。说得好像是我们图她那两千块钱一样。
周鸣含糊地“嗯”了一声。
“行,那先这样,我这边还有个会。有事随时打电话。”
电话挂断,干脆利落。从头到尾,没问一句我们是否方便,没提一句要把妈接过去。
我看着周鸣,他避开我的视线,起身去倒水。
“哥他……也是真忙。”他低声说。
我没说话。沉默像一张网,慢慢收紧。
晚上,我给儿子添添讲睡前故事。添添突然问我:“妈妈,奶奶为什么总是不高兴?”
我的心猛地一抽。
“没有啊,奶奶很高兴啊。”我勉强笑着。
“才不是呢,”添添撅着嘴,“她看电视的时候,里面的人哭,她也偷偷擦眼睛。我看到了。”
孩子的眼睛,像一面纯净的镜子,照出了被我们成年人刻意忽略的真相。
“还有,”添てん添继续说,“上次你跟爸爸在房间里吵架,我看见奶奶站在你们门口,站了好久好久,她那个样子,好像要哭了。”
我给添添掖被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那次争吵,是因为我无意中发现,婆婆带来的那个旧布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个小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一些数字。
“给辉辉买房,十万。”
“给小月办嫁妆,八万。”
“给小鸣结婚,五万。”
……
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我这才知道,婆婆的老底,早就被掏空了。而周鸣,是分得最少的那个。
我拿着本子去问周鸣,他一脸不自在。
“妈她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
“我不是气她偏心!”我压着火,“我是气她都这样了,大哥和小姑子连面都不露!养老就理所当然是我们家吗?就因为我们家房子没大哥大,存款没小姑子多?”
“你小声点!让妈听见!”周鸣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外。
“听见又怎么样?这是事实!”
那天的争吵,最终在周鸣的反复告饶和我的筋疲力尽中结束。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被婆婆听了去,还被孩子看了个正着。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疲惫。
一个家里,不干活的人永远不知道干活的人有多累。而一个家里,心不累的人,也永远无法体会心累的人那种无声的煎熬。
我抱着添添,轻轻拍着他的背,喉咙一阵发紧。
“添添,”我柔声说,“奶奶不是不高兴,她是想爷爷了。以后我们多陪陪奶奶,好不好?”
“好。”添添在我怀里蹭了蹭,很快就睡着了。
我走出房间,客厅里一片黑暗。电视已经关了。婆婆的房门紧闭着,一丝光亮都没有。
我走到周鸣的房门口,想跟他说说添添的话,想告诉他,婆婆可能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理所当然”。
手放在门把上,我却犹豫了。
说什么呢?说我们别吵架了,会吓到孩子和老人?还是质问他,为什么我们总要为别人的自私买单?
最终,我还是放下了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很深,我却毫无睡意。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婆婆来我们家这么久,小姑子周月,连一通正经的问候电话都没打过。
我拿起手机,翻出周月的微信。她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昨天发的,九宫格的爱马仕包包和精致下午茶,配文是:“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后打出一行字:“小月,妈很想你。”
点击发送。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红色的感叹号。
——对方已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我被她删了。
我盯着那个感叹号,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我笑了。无声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第二章:无声的电话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做早餐。婆婆已经起来了,正在客厅里慢慢地打着太极。她的动作很缓,一招一式,透着一股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宁静。
“岚岚,起了?”她看到我,收了招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仿佛她从没站在我们房门外,仿佛我手机里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只是一个幻觉。
“妈,早上想吃点什么?面条还是稀饭?”我把所有情绪都压下去,平静地问。
“都好,都好。”她摆摆手,这是她的口头禅。以前我觉得这是随和,现在却品出了一丝无奈和疏离。
吃早饭的时候,周鸣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按了静音,对我和婆婆说:“我去接个电话。”然后拿着手机走进了阳台,关上了玻璃门。
我看到,婆婆拿筷子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虽然隔着门,但我还是能隐约听到周鸣拔高的音量。
“……什么叫我们不管?妈现在就在我们家!”
“……钱?我哪有那么多钱?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周辉!你别太过分!”
阳台门“唰”地一下被拉开,周鸣铁青着脸走进来,把手机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怎么了?”婆婆小心翼翼地问。
周鸣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怒火强行压下去。他看了一眼婆婆,又看了一眼我,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烦躁地挥挥手:“没什么。公司的事。”
他拿起外套,早饭也没吃完,就摔门走了。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我心口发麻。婆婆的身体也跟着缩了一下,她低着头,默默地把周鸣剩下的小半碗稀饭喝完了。
整个上午,家里的气氛都压抑得可怕。婆婆没再看电视,只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一遍一遍地擦着那张已经很干净的茶几。她的标志性动作,就是这样,心里有事的时候,就找点东西反复地擦。
我知道,电话是大哥打来的。我也大概猜到了内容。无非就是要钱。
下午,我正在房间对账,婆婆敲门进来了。
“岚岚,你……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用这个……这个智能手机?”她手里拿着一个很旧的国产智能机,是周鸣淘汰下来的。
“妈,您想用手机做什么?”我有些意外。
“我想……我想看看小月。”她声音很低,“我听说,手机上能看到人。”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我接过手机,帮她下载了微信,注册了账号。然后,我耐心地教她怎么打字,怎么发语音,怎么视频通话。她的手指很粗糙,关节也有些变形,点在小小的屏幕上,总是点错。
“哎呀,我真笨。”她有些着急,额上渗出了细汗。
“不急,妈,慢慢来。”我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她的手很凉,也很干。
我让她先给周鸣发个视频。接通后,周鸣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似乎正在办公室,背景里人来人往。
“妈?你怎么会用视频了?”他很惊讶。
“是岚岚教我的。”婆婆看着屏幕里的儿子,笑得像个孩子,“小鸣,你中午……没吃饭吧?别把胃饿坏了。”
周鸣在那头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推了推眼镜:“吃了吃了。妈,我这边忙,先挂了啊。”
视频被匆匆挂断。
婆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央求:“岚岚,能……能帮我打给小月吗?”
我迟疑了。我该怎么告诉她,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已经把我们都拉黑了?
“妈,小姑子可能……在忙。”
“没关系,我就跟她说几句话,不耽误她。”她执拗地说。
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用我的微信,点开了周月的对话框。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刺眼得让我无法直视。
我深吸一口气,切换到拨号界面,输入了周月的手机号。
电话通了。
“喂,谁啊?”周月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把手机递给婆婆。
婆婆激动地把手机贴在耳边:“小月,是妈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妈?你怎么用这个号给我打电话?我嫂子的?”周月的声音警惕起来。
“嗯,是岚岚的手机。小月,你……你好吗?妈妈想你了。”婆婆的声音在发颤。
“我挺好的。妈,你有什么事吗?我这边正忙着呢。”
“没事,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哦,那听到了吧?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啊,我们老板叫我了。”
“哎,小月……”
“嘟——嘟——嘟——”
电话已经被挂断。
婆婆举着手机,愣在原地,像一尊雕塑。许久,她才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手。
“她……她忙。”她对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鼻头一酸,我赶紧别过脸去。
钱能解决的问题,往往最难解决的其实是人心。大哥图省事,小姑子怕麻烦,他们像商量好了一样,把一个活生生的母亲,当成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包裹。
那天下午,婆婆一下午都没出房间。
晚饭时,她出来了,眼睛红红的,但精神看着还好。饭桌上,她破天荒地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岚岚,辛苦你了。”她说。
我愣住了。周鸣也愣住了。
“妈,说这个干什么。”我赶紧说。
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周鸣从背后抱住我。
“今天……我哥打电话来,说他那边资金周转不开,想让妈把老房子的房本给他,他拿去抵押贷款。”他终于开口了。
我身体一僵。
老房子是婆婆唯一的念想了。那是她和公公结婚的地方,虽然又小又破,但她一直舍不得卖。
“你怎么说?”我问。
“我没同意。我跟他吵了一架。”周鸣的声音很疲惫,“林岚,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委"你小声点!让妈听见!"周鸣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外。
“听见又怎么样?这是事实!”
手放在门把上,我却犹豫了。
最终,我还是放下了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点击发送。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红色的感叹号。
我被她删了。
第二章:无声的电话
“……周辉!你别太过分!”
“怎么了?”婆婆小心翼翼地问。
他拿起外套,早饭也没吃完,就摔门走了。
下午,我正在房间对账,婆婆敲门进来了。
“妈,您想用手机做什么?”我有些意外。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妈?你怎么会用视频了?”他很惊讶。
视频被匆匆挂断。
婆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妈,小姑子可能……在忙。”
电话通了。
“喂,谁啊?”周月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把手机递给婆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没事,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哎,小月……”
“嘟——嘟——嘟——”
电话已经被挂断。
那天下午,婆婆一下午都没出房间。
“岚岚,辛苦你了。”她说。
我愣住了。周鸣也愣住了。
“妈,说这个干什么。”我赶紧说。
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身体一僵。
“你怎么说?”我问。
“我没同意。我跟他吵了一架。”周鸣的声音很疲惫,“林岚,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无力感。
“周鸣,”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但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沉默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门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咳嗽声。是婆婆。
她又站在了门外。
我心里一紧,拉了拉周鸣。他显然也听到了,身体瞬间僵硬。
我们两个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门外的咳嗽声停了。然后,是一阵更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了。
我松了一口气,却觉得心口更堵了。
这个家,已经变成了一个布满窃听器的战场。我们每个人,都活得小心翼翼,筋疲力尽。
第三章:医院的走廊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被一个深夜的电话彻底打碎。
是婆婆房间的紧急呼叫器响了。我和周鸣从床上弹起来,冲进她房间。婆婆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捂着胸口,呼吸急促。
“妈!您怎么了?”周鸣慌了神。
“心口……疼……”婆婆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当机立断:“别动她!快打120!”
救护车呼啸而来的声音,划破了深夜的宁静。在医院急诊室外的走廊上,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煎熬。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周鸣焦躁不安来回踱步的脚步声,都让我喘不过气。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拿出手机,给大哥周辉和小姑子周月分别打了电话。
周辉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喂?谁啊?大半夜的。”他声音含混,明显是被吵醒了。
“大哥,是我,林岚。妈……妈心梗,现在在市医院抢救。”我的声音在发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严重吗?”
“医生还在抢救,情况不明。”
“知道了。我……我这边走不开,明天一早,我让你嫂子先过去看看。”
“大哥!医生说情况很危险,可能需要家属签字!”我拔高了音量。
“签字?小鸣不是在吗?让他签啊!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挂了!”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我气得浑身发抖,转而拨通周月的号码。这次,电话通了。
“喂,嫂子?这么晚什么事啊?”周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
我把情况说了一遍。
周月在那头“啊”了一声,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小月?你在听吗?”
“在……在听。嫂子,那……那怎么办啊?我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啊,我离那么远。”
“你先订最早的机票,能多快就多快!”
“可是……我这边……”她听起来很为难,“我明天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见……要不,你们先看着,医药费什么的,你们先垫着,回头我跟大哥商量一下再给你们。”
“周月!”我终于忍不住了,对着电话吼了出来,“你妈在抢救!你还在想你的客户!”
“嫂子你吼什么啊!我又不是医生,我去了也帮不上忙啊!再说了,不是有你和我二哥在吗?”她的声音也尖锐起来,“行了,我尽量吧。先挂了。”
又是一阵忙音。
我捏着手机,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看着走廊尽头手术室亮着的红灯,只觉得无比讽刺。
一个母亲,养育了三个孩子。可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候,一个说“走不开”,一个说“来不及”。
周鸣走过来,扶住我:“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鸣明白了。他一拳砸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没有哭,但眼眶红得吓人。
“混蛋!都是混蛋!”他低声咒骂着。
凌晨四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病人抢救过来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年纪大了,底子差,必须住院观察。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我和周鸣同时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婆婆被推了出来,戴着氧气罩,依旧昏睡着。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我的心揪成一团。
办完住院手续,天已经亮了。周鸣让我先回家休息一下,顺便给婆...婆拿些生活用品,他留在医院守着。
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家,打开门,看到添添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自己跟自己玩积木。
“妈妈!”他看到我,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奶奶呢?奶奶去哪里了?”
“奶奶生病了,去医院了。”我摸着他的头。
“严重吗?奶奶会死吗?”孩子天真地问。
我蹲下来,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视线,瞬间模糊。
上午十点,大嫂张莉终于来了。她提着一个水果篮,脸上画着精致的妆,一进病房就拉着婆婆的手,开始掉眼泪。
“妈!您怎么说病就病了!吓死我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活啊!”
婆婆已经醒了,但还很虚弱,说不出话,只能眨眨眼。
张莉哭了一会儿,话锋就转了。
“小鸣,弟妹,真是辛苦你们了。你看这事闹的,阿辉他昨晚一宿没睡,早上天不亮就去项目上盯着了,实在是抽不开身。他让我跟妈说声对不起。”
周鸣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张莉擦了擦“眼泪”,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周鸣手里。
“这里是两万块钱,你们先拿着给妈交医药费。不够了再跟我们说。”
她坐了不到半个小时,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说是公司有急事。
她走后,周鸣打开信封,里面厚厚的一沓。他数了数,然后冷笑了一声。
“两万?抢救费加ICU,一晚上就花了一万五。她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婚姻里最冷的不是吵架,是连架都懒得吵的沉默。而亲情里最冷的,不是明算账,是连账都算不清的糊涂。
下午,小姑子周月也到了。她风尘仆仆,眼睛红肿,看起来确实是急着赶回来的。
一进病房,她就扑到床边大哭。
“妈!女儿不孝!女儿来晚了!”
她的哭声比大嫂真实多了,也凄惨多了。婆婆伸出没打点滴的手,颤颤巍巍地摸了摸她的头。
周月哭够了,拉着我的手,一脸歉意:“嫂子,对不起,我昨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一下慌了神,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说“没事”。
兄妹三个人,终于在医院的病房里,上演了一场迟来的“团圆”。
然而,这场团圆,比我想象中结束得更快。
晚上,医生找家属谈话,说婆婆的情况虽然稳定了,但后续需要长期的康复治疗和照顾,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谈话结束后,在病房外的楼梯间,兄妹三人爆发了第一次正面冲突。
“什么叫我多出点?我也是拿死工资的!”周鸣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你是儿子,妈又住在你家,你不应该多出点吗?”大哥周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最终还是没来,只派了大嫂当代表。
“我一个月就那么点钱!要养家要还房贷!你呢?你开公司当老板,你差这点钱吗?”
“我开公司不要成本啊?到处都是窟窿!我现在也难!”
“那我呢?我怎么办?”小姑子周月哭了起来,“我嫁那么远,工作也刚稳定,我哪有时间回来照顾妈?钱我也拿不出多少……”
我站在楼梯间的拐角,听着他们的争吵,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钱,时间,责任。
三兄妹像三只斗红了眼的乌鸦,在母亲的病床前,争抢着推卸着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最终,争吵在周鸣的一声怒吼中结束。
“够了!都别吵了!妈的医药费我来想办法!照顾妈也不用你们!都给我滚!”
他挂断电话,靠在墙上,身体慢慢滑落,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没有抬头。
许久,他才用嘶哑的声音说:“林岚,我们……把家里的车卖了吧。”
第四章:车里的战争
车,最终还是没有卖。
我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跟朋友借了些,总算把婆婆第一阶段的治疗费用凑齐了。
婆婆出院那天,大哥周辉和大嫂张莉没来,只打了个电话,说生意忙。小姑子周月倒是来了,但只把我们送到楼下,就说自己订了回去的机票,匆匆忙忙地走了。临走前,她塞给我一个红包,薄薄的,我没要。
她坚持要给,推搡之间,红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红色的五十元纸币。不多不少,五张。
二百五。
我不知道她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周鸣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他捡起红包,塞回周月手里,一句话没说,扶着婆婆上了楼。
从那天起,我们家那辆开了五年的国产车,就成了我和周鸣之间唯一的战场。
因为婆婆出院后,腿脚更不方便了,每周要去医院做三次康复。医院离家很远,坐公交要转两趟车。我提出开车送,周鸣却执意要打车。
“打车方便,不用找车位。”他说。
我知道,他是怕花油钱。
为了医药费,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已经捉襟见肘。周鸣开始接私活,每天晚上都在书房忙到半夜。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和越来越深的黑眼圈,心里不是不疼。
但这件事,我不想让步。
“打车来回一百多,一个月就是一千多。油钱能花多少?”我坚持。
“你别管了!”他烦躁地说,“我说打车就打车!”
那天,我们又因为这件事,在车里大吵了一架。
那是一个傍晚,我刚从超市采购完一周的菜回来,坐进停在地下车库的车里。周鸣也下班了,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密闭的空间,像一个情绪的放大器。
“你今天又开车去买菜了?”他看着后座上满满的采购袋,语气不善。
“不然呢?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
“我不是说了吗?以后尽量别开车!能省一点是一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省?省?周鸣你告诉我怎么省?妈吃的药,哪一样能省?她做康复的钱,哪一笔能省?现在就剩下这点油钱了,你也要省?”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
“林岚你能不能讲点理!”
“我怎么不讲理了!”
“你……”
他气得说不出话,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喇叭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长鸣,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回荡。
我被那声长鸣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然后是死寂。
我们两个都喘着粗气,谁也不看谁。
“周鸣。”我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这日子要是过不下去了,我们就离。”
他猛地转过头看我。
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
“为了这点事?”
“你觉得是小事?”
“对!”
“好。”
我推开车门,下车。
他没有追上来。
我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我看到他依然坐在车里,像一尊石像。
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煞白,头发凌乱的女人,觉得无比陌生。
回到家,婆婆和添添正在看电视。电视机的音量,依然是35。
我没像往常一样去关小,而是直接走进了房间,反锁了门。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眼泪,终于决堤。
婚姻里最无力的,不是穷,也不是累,而是当你拼尽全力想把日子过好的时候,你身边的那个人,却在拖你的后腿。他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爱这个家,他只是用他那套自以为是的“为你好”,把你逼到绝境。
那一晚,周鸣没有回房间睡。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餐桌上放着他做好的早餐,小米粥,还有煎蛋。
我的那碗粥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对不起。”
三个字,潦草又用力,像是写了又划掉很多次。
我看着那张纸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争吵过后,紧接着的温情,像一颗裹着玻璃渣的糖。甜,但是扎人。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冷战开始了。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按时回家,给我和婆婆做饭,辅导添添作业,然后一个人躲进书房。我按时上下班,照顾婆婆的起居,带她去医院。
我们之间,除了“妈该吃药了”和“添添的学费要交了”这种必要对话,再无其他。
家里的电视机,也史无前例地安静了下来。婆婆似乎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异样,不再每天定时定点地看电视,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自己房间里,或者在阳台上发呆。
那熟悉的35分贝消失了,可这个家,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窒息。
这种压抑的平静,在某一个深夜被打破。
那天我加班,回来得很晚。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我以为他们都睡了,轻手轻脚地换了鞋。
走到客厅,我却看到婆婆的房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我好奇地走过去,从门缝里往里看。
婆婆并没有睡。她戴着老花镜,坐在床边,借着台灯昏黄的光,手里拿着一根织针,正在……织毛衣?
不对。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不是在织,而是在拆。
她把一件看起来已经很旧的毛衣,一针一线地,小心翼翼地拆开,然后把拆下来的毛线,仔细地缠绕成线团。
那件毛衣的款式,我看着有点眼熟。
是我很多年前,刚和周鸣谈恋爱时,织给他的。因为是第一次织,手工很差,到处是漏针和不平整的地方。周鸣嘴上说喜欢,但一次也没穿过。后来搬家,我以为早就被我扔掉了。
没想到,被婆婆收着。
她拆得很慢,很专注。拆完一截,就把毛线放在鼻子下闻一闻,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怀念神情。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她是在怀念什么?是怀念这件毛衣上,曾经属于儿子的味道?还是在怀念,那个曾经完整、温暖的家?
我不敢再看下去,悄悄退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原来,痛苦的,不止我一个。
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舔舐着伤口。
第五章:阳台上的和解
冷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打破僵局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我病倒了,高烧不退,浑身酸痛得像散了架。
我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中,我感觉到有人在给我擦脸,动作很轻。然后,额头上覆上了一块凉凉的毛巾。
我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看到周鸣坐在床边,正拧着毛巾。他的眉头紧锁,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看到我醒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把头别了过去,声音生硬地说:“你发烧了。我给你熬了点粥,在桌上,记得喝。”
说完,他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我看着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旁边放着退烧药和一杯温水。
心里最硬的那块地方,突然就软了。
我们明明在冷战,他却依然记得我发烧时胃口不好,只喝得下小米粥。他明明在生我的气,却还是会在半夜,一遍遍地给我换毛巾物理降温。
这种无声的关怀,比任何道歉都更让我动容。
傍晚,烧退了一些,我挣扎着起了床。
客厅里很安静。添添不在,应该是被周鸣送到我妈家了。婆婆的房间门关着。
我走到阳台,看到周鸣正站在那里抽烟。这是清晨六七点的阳台,天刚蒙蒙亮,空气清冷。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萧瑟。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是我,掐灭了手里的烟。
“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他问。
“睡不着。”我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站着。
我们沉默地看着远方,城市在晨雾中慢慢苏醒。
“对不起。”他先开了口,“那天在车里,我不该对你吼。”
“我也有错。”我说,“我不该说那两个字。”
他又沉默了。
“林岚,”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愧疚,“我知道你委屈。我都知道。我就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是妈,一边是你和孩子。我夹在中间,真的快疯了。”
他推了推眼镜,这个他标志性的动作,此刻看起来充满了无助。
“我哥不靠谱,我妹指望不上。这个家,好像只能靠我。可我没那么大本事。我看着妈一天天老去,看着你一天天不开心,我恨自己没用。”
“周鸣,”我打断他,“我不是怪你没用。我是怪你,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跟我说。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我们应该一起想办法。”
“我怕你跟着我一起愁。”
“夫妻不就是一起发愁的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有福可以不同享,但有难,必须同当。”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伸出手,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林岚,谢谢你。”他在我耳边,反复地说着这三个字。
那一刻,积压在心里一个多月的委屈、愤怒、疲惫,都随着温热的眼泪,流淌了出来。
我们就在这个清晨的阳台上,抱着彼此,像两个在寒风中相互取暖的旅人。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也没有轰轰烈烈的原谅。就是一个拥抱,一句懂得,就足以抚平那些被现实划出的伤口。
关系缓和后,家里的气氛也好了许多。周鸣不再躲着我,我也试着去理解他的压力。
只是,婆婆变得更沉默了。
她不再要求电视音量必须是35,也不再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她就像一个透明的影子,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角落里,不打扰任何人。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不安。
我开始有意识地,想拉近和她的距离。
我会在晚饭后,拉着她一起去楼下公园散步。黄昏的公园里,有很多老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下棋,跳广场舞。
婆婆每次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从不参与。
“妈,您不去跟他们聊聊天吗?”我问。
她总是摇摇头,说:“都好,都好。我跟你走走就行。”
她这句“都好”,在不同的情境下,有了不同的含义。有时候是满足,有时候是无奈,而现在,更像是一种自我封闭。
有一天,周鸣去外地出差。晚上,只有我和婆婆、添添三个人在家。
吃完饭,添添缠着我,让我陪他搭乐高。
我们俩坐在地毯上,正玩得起劲,添添突然拿起一个红色的乐高小人,举到我面前。
“妈妈,你看,这是奶奶。”
我一愣:“为什么这是奶奶?”
“因为奶奶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啊。”
我这才注意到,婆婆最近,确实总爱穿那件红色的旧外套。
添添又拿起一个蓝色的小人,和一个黄色的小人,把它们放在红色小人的两边。
“这个是爸爸,这个是你。”
然后,他把代表我和周鸣的小人,往旁边移了移,让红色小人孤零零地站在中间。
“奶奶一个人,好可怜啊。”他低下头,小声说。
我的心,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
我抬头看向沙发,婆婆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件拆了一半的旧毛衣,怔怔地出神。她没有看我们这边,但我知道,她一定听到了。
她的背,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佝偻。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妈,”我拿起她手里的毛线,“这毛线质量真好,放了这么多年,还这么结实。您是想……给添添织件毛衣吗?”
她浑身一颤,慢慢抬起头看我。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
“我……我手笨,怕织不好。”她声音沙哑。
“没事,我帮您。我以前也织过,虽然织得不好。”我笑着说,“我们一起,给添添织一件独一无二的毛衣。”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点了点头。
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在关了灯的卧室里,我跟周鸣通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林岚,”他声音哽咽,“我妈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第六章:抽屉里的秘密
从那天起,我和婆婆之间,多了一项共同的“工作”——织毛衣。
我们把那件旧毛衣彻底拆了,毛线洗干净,晾干,重新绕成线团。然后,我从网上找了最简单的花样,手把手地教她。
她的手很僵硬,学得很慢,经常织错。但她很有耐心,错了就拆,拆了再织。
阳台,成了我们的“工作室”。每天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我们就搬两张小凳子,坐在那里,一边织毛衣,一边聊天。
聊天的内容,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岚岚,你小时候,喜欢吃什么?”
“我啊,我喜欢吃巷子口那家老奶奶卖的麦芽糖,甜得粘牙。”
“添添这孩子,跟你小时候真像,也爱吃甜的。”
……
在这些琐碎的对话里,我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地,走进婆婆的内心世界。
我发现,她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个重男轻女、思想传统的农村老太太。她读过几年书,年轻时,还当过村里的小学老师。她会讲很多我从没听过的民间故事,也会说一些很有哲理的话。
有一次,我们聊到大哥和小姑子。我没忍住,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怨气。
她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我,说:“岚岚,一棵树上,结的果子,还有的向阳,有的背阴呢。一个娘的肚子,出来的孩子,脾性也各不相同。你不能要求他们个个都一样。”
“可他们也太……”
“我知道。”她打断我,“我知道他们让你受委屈了。是妈对不住你。”
她说着,伸出粗糙的手,握住了我的。
“辉辉从小就要强,什么都想争第一。小月呢,是我跟老头子最小的女儿,我们都娇惯她,把她惯坏了。只有小鸣,夹在中间,最不受重视,也最懂事。”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我这辈子,没给过小鸣什么。没想到到老了,还要来拖累你们。”
“妈,您别这么说。”我赶紧说,“您不是拖累。”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苦涩。
“我心里有数。”她说,“这个家里,谁是真心对我好,谁是面子上过得去,我比谁都清楚。”
有些心结,一旦打开,就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但有些真相,却是在不经意间,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被揭开。
那天,周鸣出差回来了。我去他的书房,想帮他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
拉开他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时,我愣住了。
抽屉里,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我认识这个盒子。这是婆婆的“百宝箱”,她一直很宝贝,谁也不让碰。我以为里面放的是她的金银首饰,或者房本存折之类的贵重物品。
可现在,它却出现在了周鸣的抽屉里。而且,锁是开着的。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也没有房本。
只有一沓厚厚的医疗单据,一份签了字的人寿保险,还有一个……录音笔。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拿起那些医疗单据,一张张地翻看。
日期,是三年前。
诊断报告上,赫然写着:阿尔茨海默病,早期。
患者姓名:李秀云。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阿尔茨海默……就是老年痴呆。
怎么会……婆婆她……她明明什么都记得,思路清晰,对答如流。
我不信。
我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保险。
投保人是婆婆,受益人,是周鸣。
保单的最后,附着一张小纸条,是婆婆的字迹,歪歪扭扭:
“小鸣,妈要是糊涂了,不认人了,别告诉他们。妈不想死得没有尊严。这笔钱,留给你和岚岚,算是妈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一点事。”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纸条上,晕开了墨迹。
我终于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她为什么执意要来我们家?因为她知道自己病了。她知道,大哥靠不住,小姑子指望不上。只有老二周鸣,心最软,也最孝顺。而她更知道,只有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媳妇,最细心,也最有耐心。
她不是来养老的,她是来托孤的。把自己,托付给我们。
她为什么每天要把电视音量调到35?那是她在用这种方式,测试自己的听力,感知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她在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会彻底沉入那个无声、无光的世界。
她为什么总是说“都好,都好”?那不是随和,也不是无奈。那是她在告诉自己,也告诉我们,她很好,她没事,她还能撑下去。
她为什么拆掉那件旧毛衣?因为她想在自己还记得的时候,为孙子,为这个家,留下一点念想。
我瘫坐在地上,抱着那个铁盒子,放声大哭。
我哭她的傻,哭她的苦,也哭我自己的蠢。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家里最委屈的人。我抱怨她的偏心,怨恨她的到来,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可我从来不知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一个人,默默地,背负着多么沉重的秘密和恐惧。
周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他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从我手里,拿过那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来婆婆和医生的对话。
是三年前的录音。
“医生,我这个病,最后会怎么样?”是婆婆冷静的声音。
“会逐渐丧失记忆,丧失认知能力,最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这个过程,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十年。”
“……有药能治好吗?”
“目前,没有能根治的药物。只能通过药物,延缓病程的发展。”
“……我知道了。谢谢您,医生。”
录音结束了。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周鸣。
“你……你早就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妈第一次来我们家之前,就偷偷把这个盒子给我了。她不让我告诉你,她怕你……怕你有压力。”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冲他喊,“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我心里怨了她多久!”
“对不起。”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所有的责备,都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们都不是圣人。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面前,我们都会本能地选择逃避。
“那……大哥和小姑子,他们知道吗?”我问。
周鸣摇了摇头:“妈不让说。她说,不想让他们担心。”
不想让他们担心?还是,根本就不指望他们?
我惨然一笑。
原来,最清醒的人,一直是她。
她用她最后清醒的时光,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好了最周全,也最悲凉的安排。
第七章:未完成的毛衣
秘密被揭开后,我和周鸣之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
我们没有告诉婆婆我们已经知道了真相。我们只是用尽我们所有的方式,去对她好。
我不再抱怨做家务的辛苦,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周鸣也不再接私活,每天下班就回家,陪她说话,给她按摩。添添也被我们“收买”了,成了奶奶的“小跟班”,每天黏着她,给她讲幼儿园的趣事。
婆婆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她的话也多了。她开始给我们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讲她和公公是怎么认识的,讲大哥、周鸣、小姑子小时候的糗事。
讲到高兴处,她会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段时间,是我们家最快乐,最温馨的日子。
电视机的音量,再也没有被调到过35。取而代之的,是添添的笑声,和我们一家人的说话声。
那件给添添的毛衣,也在我们三个人的努力下,一点点成形。婆婆负责织最简单的部分,我负责收针和处理复杂的针法,添添负责……捣乱和提供灵感。
“奶奶,我要一个奥特曼在上面!”
“奶奶,我要一个口袋,可以装糖!”
婆婆总是笑呵呵地答应:“好,都给你织上。”
然而,我们都知道,这偷来的幸福,是短暂的。
婆婆的记忆力,开始出现明显的衰退。
她会对着我,喊小姑子的名字。
她会把盐当成糖,放进菜里。
她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突然问我:“天怎么还没亮?”
最严重的一次,是她一个人出了门,等我们发现时,人已经不见了。
我们全家出动,找了整整一夜。最后,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公园里,找到了她。
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冻得瑟瑟发抖。看到我们,她眼神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
“你们是谁啊?”她问。
那一刻,周鸣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当场就哭了。
从那天起,我们再也不敢让她一个人出门。我甚至辞掉了工作,全心全意地在家照顾她。
大哥和小姑子,也终于知道了真相。
是周鸣告诉他们的。他没有责备,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事实。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第二天,大哥周辉和大嫂张莉,还有小姑子周月,都回来了。
他们看着坐在轮椅上,眼神呆滞,连他们都认不出来的母亲,一个个,泣不成声。
他们争着抢着要照顾母亲,要把她接到自己家去。
可婆婆,谁也不跟。她只认我。只要我一离开她的视线,她就焦躁不安,大哭大闹。
“岚岚……我的岚岚……”她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的衣角,嘴里模糊不清地念着我的名字。
大哥和小姑子,看着这一幕,脸上满是羞愧和无地自容。
他们开始轮流来我们家,学着照顾母亲。喂饭,擦身,换尿布。这些他们从未做过,甚至不屑于做的事情,现在,都笨拙地,一点点地学着。
家里的开销大了,他们开始主动承担所有的费用,每个月准时把钱打到我的卡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亲情,在它即将逝去的时候,才以一种最狼狈,也最真诚的方式,回归了。
婆婆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
她渐渐地,不再说话,不再笑。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但她唯一记得的,是织毛衣。
哪怕她的手已经抖得拿不稳针,哪怕她已经看不清针脚,她还是会每天,固执地拿起那团毛线,重复着织了又拆,拆了又织的动作。
那个冬天,特别冷。
婆婆是在一个清晨,走的。
很安详。
就像睡着了一样。
临走前,她的意识,有片刻的回笼。她看着围在床边的我们,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清明。
她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小姑子,最后,目光落在了我和周鸣的身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到三个字,微弱得像一阵风。
“都……好……”
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睁开。
葬礼上,大哥和小"你小声点!让妈听见!"周鸣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外。
“听见又怎么样?这是事实!”
手放在门把上,我却犹豫了。
最终,我还是放下了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点击发送。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红色的感叹号。
我被她删了。
第二章:无声的电话
“……周辉!你别太过分!”
“怎么了?”婆婆小心翼翼地问。
他拿起外套,早饭也没吃完,就摔门走了。
下午,我正在房间对账,婆婆敲门进来了。
“妈,您想用手机做什么?”我有些意外。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妈?你怎么会用视频了?”他很惊讶。
视频被匆匆挂断。
婆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妈,小姑子可能……在忙。”
电话通了。
“喂,谁啊?”周月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把手机递给婆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没事,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哎,小月……”
“嘟——嘟——嘟——”
电话已经被挂断。
那天下午,婆婆一下午都没出房间。
“岚岚,辛苦你了。”她说。
我愣住了。周鸣也愣住了。
“妈,说这个干什么。”我赶紧说。
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身体一僵。
“你怎么说?”我问。
他沉默了。
她又站在了门外。
我松了一口气,却觉得心口更堵了。
第三章:医院的走廊
“妈!您怎么了?”周鸣慌了神。
“心口……疼……”婆婆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当机立断:“别动她!快打120!”
周辉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严重吗?”
“医生还在抢救,情况不明。”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我把情况说了一遍。
“小月?你在听吗?”
“你先订最早的机票,能多快就多快!”
又是一阵忙音。
“混蛋!都是混蛋!”他低声咒骂着。
“奶奶生病了,去医院了。”我摸着他的头。
“严重吗?奶奶会死吗?”孩子天真地问。
张莉哭了一会儿,话锋就转了。
周鸣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一进病房,她就扑到床边大哭。
“妈!女儿不孝!女儿来晚了!”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说“没事”。
然而,这场团圆,比我想象中结束得更快。
钱,时间,责任。
最终,争吵在周鸣的一声怒吼中结束。
他没有抬头。
第四章:车里的战争
车,最终还是没有卖。
二百五。
我不知道她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打车方便,不用找车位。”他说。
我知道,他是怕花油钱。
但这件事,我不想让步。
密闭的空间,像一个情绪的放大器。
“不然呢?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
“林岚你能不能讲点理!”
“我怎么不讲理了!”
“你……”
他气得说不出话,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我被那声长鸣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然后是死寂。
我们两个都喘着粗气,谁也不看谁。
他猛地转过头看我。
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
“为了这点事?”
“你觉得是小事?”
“对!”
“好。”
我推开车门,下车。
他没有追上来。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眼泪,终于决堤。
那一晚,周鸣没有回房间睡。
我的那碗粥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对不起。”
我看着那张纸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冷战开始了。
这种压抑的平静,在某一个深夜被打破。
我好奇地走过去,从门缝里往里看。
不对。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不是在织,而是在拆。
那件毛衣的款式,我看着有点眼熟。
没想到,被婆婆收着。
我不敢再看下去,悄悄退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原来,痛苦的,不止我一个。
第五章:阳台上的和解
冷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说完,他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心里最硬的那块地方,突然就软了。
这种无声的关怀,比任何道歉都更让我动容。
傍晚,烧退了一些,我挣扎着起了床。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萧瑟。
“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他问。
“睡不着。”我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站着。
他又沉默了。
“我怕你跟着我一起愁。”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伸出手,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只是,婆婆变得更沉默了。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不安。
我开始有意识地,想拉近和她的距离。
婆婆每次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从不参与。
“妈,您不去跟他们聊聊天吗?”我问。
吃完饭,添添缠着我,让我陪他搭乐高。
“妈妈,你看,这是奶奶。”
我一愣:“为什么这是奶奶?”
“因为奶奶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啊。”
“这个是爸爸,这个是你。”
我的心,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
她的背,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佝偻。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我……我手笨,怕织不好。”她声音沙哑。
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第六章:抽屉里的秘密
聊天的内容,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岚岚,你小时候,喜欢吃什么?”
……
“可他们也太……”
她说着,伸出粗糙的手,握住了我的。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苦涩。
拉开他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时,我愣住了。
抽屉里,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也没有房本。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拿起那些医疗单据,一张张地翻看。
日期,是三年前。
患者姓名:李秀云。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阿尔茨海默……就是老年痴呆。
我不信。
我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保险。
投保人是婆婆,受益人,是周鸣。
我终于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我瘫坐在地上,抱着那个铁盒子,放声大哭。
我哭她的傻,哭她的苦,也哭我自己的蠢。
周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里面,传来婆婆和医生的对话。
是三年前的录音。
“……有药能治好吗?”
“……我知道了。谢谢您,医生。”
录音结束了。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周鸣。
“你……你早就知道了?”
不想让他们担心?还是,根本就不指望他们?
我惨然一笑。
原来,最清醒的人,一直是她。
第七章:未完成的毛衣
婆婆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讲到高兴处,她会笑得前仰后-后,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段时间,是我们家最快乐,最温馨的日子。
“奶奶,我要一个奥特曼在上面!”
“奶奶,我要一个口袋,可以装糖!”
婆婆的记忆力,开始出现明显的衰退。
她会对着我,喊小姑子的名字。
她会把盐当成糖,放进菜里。
“你们是谁啊?”她问。
大哥和小姑子,也终于知道了真相。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婆婆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
但她唯一记得的,是织毛衣。
那个冬天,特别冷。
婆婆是在一个清晨,走的。
很安详。
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都……好……”
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睁开。
葬礼上,大哥和小姑子哭得像个孩子。他们说,他们对不起母亲,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没有哭。
我的眼泪,早就在那些日日夜夜的陪伴里,流干了。
整理婆婆的遗物时,我们找到了那个她一直带在身边的旧布包。
打开来,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任何东西。
没有钱,没有首饰,也没有房本。
里面,是一包麦芽糖,已经有些融化了,粘在了糖纸上。是我有一次跟她聊天时,无意中提起的,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零食。
还有一沓厚厚的银行存款单。每一张,上面的金额都不大,几百,一千,零零散散。存款人,是添添的名字。
我拿起一张,看了看日期。是我带婆婆去医院做康复的那天。那天,我跟周鸣说,打车花了八十块。
这张存款单上的金额,就是八十。
我一张张翻下去,每一张存款单的日期和金额,都和我为她花掉的每一笔钱,对应得上。她把我们为她花的每一分钱,都用她那微薄的退休金,偷偷地,以添添的名义,存了回去。
布包的最底下,是那件我们一起织的毛衣。
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只袖子,还没有织完。
一根织针,还插在毛线里,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会回来,把它完成。
我拿起那件未完成的毛衣,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
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味道。阳光的味道,和毛线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周鸣从身后走过来,轻轻地抱住我。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头发上。
我抬起头,看着他,视线一片模糊。我想跟他说点什么,想告诉他,妈其实一点都不傻,她什么都知道。
可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酸又胀。
我只能用力地吞咽着,摇了摇头,把脸埋进那件温暖又冰冷的毛衣里。
窗外,阳光正好。
【互动引导】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外婆,她们也总是默默付出,把最好的留给我们。你家里,是否也有这样一位“傻傻”的长辈?在评论区,分享一下你和ta之间的故事吧。
来源:淡泊的松鼠R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