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生性凉薄,手段狠毒,我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喜欢他。永远都不会喜欢的。”
《普通的她被阴暗批缠上了》
作者:怂怂的小包
简介:
【坚韧农家女vs毒蛇世家子】
“不过是一个挟恩图报的农女,卑贱至极,怎会入我的眼。”
前世,这是张静娴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他生性凉薄,手段狠毒,我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喜欢他。永远都不会喜欢的。”
这一世,张静娴笑着与他人闲话,无意中被谢蕴听到,成了他发疯的根源。
***
张静娴是西山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女,一天上山打猎,她救回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
他生的极为好看,又温柔知礼,所以虽然他双腿尽断忘却前尘,张静娴也细心照料,费尽心思为他寻医。
想着他们今后可以相伴。
后来,他的双腿终于好了,也恢复了记忆,张静娴才知道他是高贵的世家子谢蕴。
脚底泥与天上云自是不相配的。
张静娴识趣,也看出了他身边所有人对自己的嫌弃,于是她选择了默默离开。
那一天,她死在了路上。临死之前她得知了一个真相,原来谢蕴一开始就没有失忆,他欺骗她,防范她,更千分万分看不上她。
再次睁开眼,张静娴重生了,面前是受了重伤的谢蕴。
她又一次将他救了回去,只是这一次她把他当做一条阴险狡诈的毒蛇。
——
谢蕴是全天下最不可一世的谢家子,风流天下闻,谁都不相信他最后为一个农女折了腰。
当然,他自己也不相信。
一个卑贱的农女,纵使救了他,也不配得到他的一个眼神。
但是后来,他用尽了手段,她也不肯看他一眼。
精彩节选:
“不过是一个挟恩图报的农女,卑贱至极,怎能入我的眼?”
一墙之隔,男人矜慢的嗓音轻飘飘地传来,像是宣判了一个人的死亡。
高贵的世家郎君拥有太多女子的痴迷与喜爱,名满天下的谢七郎更是如日月之辉,吸引万千萤火趋近。
他何曾在乎过一个低微至尘埃的农女,哪怕她曾经救过他,哪怕她陪伴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哪怕他们之间有过美好的约定。
她慢慢闭上眼睛,接受了残酷的真相。接着,胸口的剧痛袭来,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大雨滂沱,一个农女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死去。
无足轻重,无人在意。
-
清晨,刚刚下过一场山雨,微微的凉意止不住地往人的胸腔里面钻。
张静娴换上一双草鞋,推开房门,踩着粗糙的青色石头往外走,一块,两块,她在心中默数。
等数到十五块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身旁响起。
“阿娴,这么早出门,是要进山?”
张静娴抬头,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对着门前经过的刘二伯打招呼,“是呢,二伯,我前些天埋了草笼,今日去看看。”
穿着短褐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面目沟壑,他从两边草木繁盛的泥道上走来,肩膀扛着一个锄头,显然是准备往田地里锄草。
“你啊,就是闲不住,要是我家的几个皮猴有你这般勤快就好了。”刘二伯看到她手中拿着的短弓和身后背的箭矢满脸赞叹,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少女在听到他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的恍惚。
仿佛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二伯,我看到你家的鸡跑了一只,应该在山坳。”张静娴语气顿了顿,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怀念。
不是在做梦,她确实重新活了过来。
上天很眷顾她,张静娴闭上眼睛时最后一个念头是想回到家乡,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她就在自家的小院。
一切都是真实的。
绚烂的晚霞之下,统共十五块凹凸不平的青石安静地嵌在泥土里面,而不是后来她精心用木头打磨后铺成的小路。
她从院中回到屋子里看到桌上只缺了上色的箭羽,愣了许久才明白自己身处在过去的何时,只是在遇见他的前一天呐。
身心的疲累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袭来,她来不及多想,躺在简陋却舒适的床榻上,昏昏睡了过去。
次日,她是被几声高亢的打鸣唤醒的,邻人刘二伯家中养了几只威风的大公鸡,每次天不亮便争先恐后地叫起来。
张静娴伴着鸡鸣声起身,只坐在桌前喝了几口凉透的茶水,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都在走神。
一直到门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停歇,她如梦初醒,深深呼了一口气,颤着手找出了进山穿的草鞋。
无论如何,她必须去那个地方看一看。救…也是要救的,就算她的死是因为他。
张静娴没有别的选择,尤其在看到刘二伯之后。
西山村的乡邻,乃至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人民,都太渴望安稳太平的日子。
数十年来战事频频,北方五胡蠢蠢欲动,从未放弃过南下入侵劫掠。四年前,氐族人蒲固消灭燕凉等国统一北方,自恃百万兵马,率军南伐周廷。于淮水之边,两方展开一场大战。
谢家七郎谢蕴,时为长陵刺史,在朝廷节节败退的节骨眼上力挽狂澜,大破氐军,声名远扬。
但这不是结束,张静娴知道不久后还会有一场更为浩大的战役。
作为决胜的关键,谢蕴不可以死。
她趁刘二伯愣怔之际,关上木头制成的院门,转身朝着碧绿如洗的青山走去,朦朦胧胧的云雾中,少女的背影好似画中仙灵。
刘二伯怔然片刻,后知后觉自家的鸡跑去了山坳,也不去锄草了,赶紧扛着锄头往回走。
西山村的村民都不富裕,又是动荡不安的年头,一只鸡可是家中相当重要的财产!
他一时着急,压根没细想,自家和山坳都在方才经过小院的另一侧,阿娴是如何看到鸡跑出去了呢?
张静娴当然看不到山坳中的场景,只是对她而言,刘二伯家中的鸡跑出去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或者应该说,她的前世。
并不遥远,记忆尤深。
她不仅记得那只跑出去的大公鸡,更记得从脚下拐去一条小道,在山间的云杉林中,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
谢家子,谢蕴。
前世的同一天,张静娴在进山途中发现了他,察觉他还有气息,于是将他背下山,又费心思请来了大夫为他医治。
她本想救他一条命,然后送他回自己的家,可是醒来后的他却称忘记了所有过往前尘,并温和礼貌地询问可否容他在此处养伤。
张静娴望着他略带哀伤的神色,心一软答应下来。
然而,她一直到临死之前才得知他的温和礼貌是假的,哀伤是假的,失忆更是完完全全地欺骗自己。
可笑她实在蠢笨,看不透他吟吟笑意下的轻蔑与嫌弃,居然还在他恢复了一些记忆言自己尚未婚配后,说出两人可以在山间相伴过简简单单的生活这样的话。
张静娴孤单太久了,久到双眼被蒙蔽心中生出了妄念。
现实给了她狠狠地一击,可令她清醒的代价却是死亡。
不知为何,她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次,她想自己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张静娴站在狭窄的岔路口,含着水珠的青草拂过她的裙角,留下一道道湿痕,她望着不远处的云杉树,心绪竟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只需要将人救回去,之后所为,正如自己卑贱的身份,敬着,远着,不主动,不靠近,想来不会落得和前世一般的结果。
她来到云杉树林,循着记忆,一眼便找到了重伤昏迷的谢七郎。
他半倚坐在树下,高大的身形有着鲜明的存在感,深色染着血迹的衣袍微微凌乱,即便人未清醒,扑面而来仍是令人窒息的危险。
从张静娴的角度看去,男人紧闭的双目和高挺的鼻梁,以及线条锋利的下颌,无一不让她心跳骤停。
这是一种趋向极致的俊美,树冠的阴影盖在他的脸上,沉郁幽冷。
张静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她从身后抽出一只箭矢,坚定地举起了手中的短弓。
打磨光滑的箭头对准树下的男子,她的手指用力,直至弓弦紧绷,没有犹豫,一击即发。
电光火石间,男人蓦地睁开了紧闭的黑眸,沉沉地盯住手持短弓的少女,目光阴翳。
箭头擦过他的耳侧扎进坚硬的树干之中,他盯着张静娴纹丝不动。
诡谲般的沉寂在这片云杉林中蔓延,张静娴的鼻尖沁出一颗汗珠,心里在苦涩地笑。
她确实很傻很笨啊,原来他并没有彻底地昏迷,自己救他的时候他是有知觉的,明明一个如此阴险狡诈的人,她怎么就错认为温和好脾气呢?
“滴答。”
腥臭的毒血从箭头滑落,滴在男人的手背上,他方移开目光,看到被钉在树干上的斑斓黑蛇。
花纹越是艳丽,毒素越是强烈,很显然,黑蛇有毒,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他最后又回眸看了相貌清丽的少女一眼,眼神和被射杀的黑蛇无出其二,让人心惊胆战。
张静娴见状,不由扯了扯嘴角,她如果想要他死,只等他在山中自生自灭便可,何必又多此一举。
可能是时间差了一瞬,前世并没有这条蜿蜒爬下来的毒蛇。
她动作缓慢地放下短弓,张开唇瓣,“贵人受了伤,可还能动弹?”
张静娴生在东山村,长在西山村,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武阳县,而武阳县则是武陵郡其下的一个管辖之地。
她的声音既有着武陵郡人独特的韵律,也像极了山间的清泉,微凉,微甜。
男人的眉峰轻轻挑动,转而重新阖上了眼皮。
至此,他的身体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眼前的少女是土生土长的汉人,并非是与大周为敌的胡族。
“贵人,您还能动弹吗?”
张静娴见他不仅不答反而闭上了眼睛,语气硬邦邦地又问了一句。
可他仍是不应,脸色苍白,恍惚透露出几分病弱。
“贵人,您醒醒。”
“贵人,您是醒着的。”
“贵人!”
……
一连唤了好几声,树下的男人充耳不闻,就像是真的昏死过去。可现在的张静娴根本不相信他,她被他骗过太多次了,连一条命都搭到了里面。
然而,无论她喋喋不休地唤多少遍,大声还是小声,云杉林中始终只回响着她一个人的声音。
张静娴喊累了,无奈放弃。
她气涌心头,走上前仿佛发泄似的,伸手推了他的肩膀一下。
男人依旧没有反应,甚至顺着力道重重地倒在树干上,颇为狼狈。
张静娴看到了从他衣袍渗出来的鲜血,抿紧了唇,顿了顿。
他们之间的前仇旧恨终归不能在此时清算,她想了想,解下装有箭矢的布袋和短弓一起放在了前面。
山路陡峭,她只能和前世一样选择背他回去。
好在她自幼力气就不小,咬咬牙也可以负担的起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
少女弯下腰,用随身携带的藤条将他绑在自己的身后,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往原路返回。
她的脚步深一下浅一下,极为缓慢。
野草拉扯着衣袍,躲在云层后的太阳露出光芒,带来一股蒸腾的热意。
谢蕴嗅见了青草芳兰的清香,他抬眼,一滴晶莹的汗珠从少女的下巴滑落,同样滴在他的手背。
奇妙的触觉,柔软的躯体。
谢蕴漆黑的视线最后定格在少女的手指上,因为用力,纤细的骨节泛着白和淡淡的青色。
他盯了很久,直到完全失去意识。
谢蕴身形颀长,张静娴背着他,整个人都被他的身影笼罩,唯有不停轻喘的呼吸彰显了她的存在。
她艰难地将人背到进山的路口,刘二伯家中的大牛发现了他们,急忙跑回去喊了自己的爹娘。
靠近山坡的地方只有张静娴和刘二伯两户人家,她顾不得回想自己前世有没有遇到大牛,对着闻声赶过来的刘二伯和秦婶儿夫妻两人解释了原委。
“我在云杉林中发现了他,看他的穿着,应是一位贵人。二伯,劳烦您帮我把人送到我家中,秦婶儿,您可否将乡老请来?”
“还有气,这人伤的不轻啊。”
“哎,看起来果真是位贵人,我这就去乡老家中。”
刘二伯和秦婶儿分别应声,在刘二伯的帮助下,昏迷不醒的男人被暂时安置在房中唯一的床榻上,见此,张静娴吐了一口气,只觉浑身轻松。
贵人的名头一旦做实,乡老十有八九会把人放在自己的家中看顾,今后他们两人便再无关联。
这是她心中对他仅存的一分善意。
张静娴望着榻上那张深邃俊美的面孔,只一眼,她扭过头。
“嗬,这后生郎模样着实不凡。”刘二伯第一次看清所谓贵人的真容,立刻信了张静娴的话,十里八乡,哪里有这般出色的郎君。
闻言,张静娴默然不语,谢家七郎的相貌风姿的确无可辩驳。
不一会儿,西山村的乡老便被秦婶儿请来。他是刘家本族的长辈,年纪比刘二伯还大上不少,颌下蓄有一把发白的胡须。乡老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壮实些的中年男子,是他的次子。
刘二伯恭敬地称乡老为五叔父,张静娴则唤他为叔爷。
“五叔,您看,这便是阿娴救下的贵人。阿娴人好,早晨帮我们家找到了跑出去的大公鸡,看到人又赶紧救下来。”秦婶儿不等乡老开口,热情地在乡老的面前夸张静娴。
只因为张静娴在西山村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原本并不是西山村的人,而是西山村的女娘嫁到东山村生下的孩子。
当年幼小的张静娴回到西山村,可是引起了两个村子不小的争端。
原本乡老看在张静娴舅父张双虎的面子上,对她的态度还可以。然而四年前,张静娴与自己的舅父一家决裂,被赶出来到这偏僻的山坡居住,乡老对她就有了意见,觉得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过与张静娴比邻而居的秦婶儿却打心眼里喜欢并同情她,担心乡老认为她多管闲事,先开口夸赞她一番。
张静娴对着好心的秦婶儿笑笑,不出意外听到了乡老颇为冷淡的声音。
“好不好看不出来,不懂规矩倒是真的,让我在里正面前丢尽脸面。今年秋时收税,只愿我们西山村莫要再交一份罚粮。”
时下律例,女十七而不婚,当罚粟麦一斛。
张静娴年十九,已经交过了两年的罚粮,两斛粟麦若混上野菜豆子,足以让一个人半年饱腹不饿。
所以不怪乡老如此生气,恐怕整个武阳县十九不婚的女子也只她一个。现在什么年景,一斛粟麦关键时候可以救命的啊。
尽管每年秋时收税,这一斛额外的粟麦都是张静娴独自背来的,从未麻烦西山村的村人。
但看不惯就是看不惯。
面对乡老的斥责,张静娴神色如常,脸上也依旧带着笑,轻声说不妨先看一看受伤的贵人,“我见识浅薄,也担不起事,这人如何救治还劳叔爷您拿个主意。”
乡老冷哼一声,这才将注意力放在榻上的男子身上。
起初他以为张静娴和秦婶儿等是在唬人,并未在意,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会有贵人前来。
只是如今一瞧,他登时大惊。
这等龙章凤姿,头束冠,腰佩玉,还有身上绣有暗纹的深色衣袍,便是他曾经拜见的县令大人都远远不及,足见其身份之贵。
惊过之后是喜,如果他帮助贵人治好身体,岂不是功劳一件?
然而当乡老瞥见已经凝固的血液,他的眼神又变为了凝重。救活贵人自是皆大欢喜,可贵人伤的如此之重,万一救不活,免不了被牵连。
因此,他只是沉思片刻,便吩咐刘二伯和他的次子驾着村中唯一的牛车去县城请一位大夫。
西山村距离县城的路崎岖难走,中午去县城,基本得等到第二日才能归来。
“贵人既是为你所救,就先留在你家中,好生照顾,不可出差错。”接着,乡老又语气严肃地嘱咐张静娴,并未有把谢蕴移到自个儿家的想法。
张静娴眼睫毛颤了颤,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想岔了人心的趋利避害,乡老只想要好处,不愿承担风险。
起码在县城大夫诊断出结果之前,谢蕴还要留在她的家中,由她照顾。但无可厚非,毕竟人是她决定背回来的。
随后,乡老和秦婶儿等人离开。
张静娴关上院门,将弓箭和藤条一一放好,定定地看了半晌占据她床榻的男子,一言不发去厨房用陶瓮烧了些热水。
她自己就着热水吃了一块干硬的麦饼,然后找出珍藏的蜂蜜,混着一点盐块弄了一碗又甜又咸的水。
说来,这个法子还是将来的他轻描淡写告诉她的,言可以暂时补充气血。
张静娴走向床榻,面无表情地捏着谢蕴的下颌,将一碗水灌了进去。
一点儿也不温柔。
昏迷不醒的男人似乎有些不悦,皱了皱眉,不过他生性狡诈,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好处,一碗水很顺利地咽了下去。
“喵!”
窗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只通体黑色的玄猫,睁着绿莹莹的眼珠子看向被谢蕴喝完的水碗。
它的尾巴高高翘起,盯着水碗不放。
看到它,张静娴冷硬的神色变得柔和,是经常光顾她家中的小狸,前世她离开这里,就再没见过它。
“又馋我家的蜂蜜了?你不该叫小狸,应该叫小熊。”
“喵~”玄猫从窗台上跳下来,绕着她的腿转圈。
张静娴见到久违的老朋友,心情好了一些,从陶罐中舀了些蜂蜜,冲成甜水,又拿出一小块肉干放在玄猫的面前。
玄猫的舌头飞快地舔舐甜蜜蜜的糖水,对那块肉干却是看也不看。
张静娴蹲下身,轻轻摸了摸玄猫的头和尾巴,虽然邻居只有刘二伯一家,但她的朋友并不少。
小狸只是其中之一。
多亏了它们,张静娴的生活没有他人想象的那般枯燥无趣。
玄猫喝饱了蜜水,伸了个懒腰,开始对躺在床榻上的男人起了好奇心。它跳过去,结果先嗅到了血腥气,身上的毛发炸开一片,急忙又从窗台跑走。
这是被浓郁的血迹吓到了。
张静娴看到小狸的反应,无奈又烧了一瓮热水,她瞪着眼睛用家中的箩筐将谢蕴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扣住,解开了他身上的衣袍。
天气逐渐燥热,这些血迹若不及时清理,会臭掉的。
前世,她请了刘二伯帮他擦洗。然而,刘二伯和乡老的儿子一起去了武阳县城,现在她只能亲自动手。
华美的衣袍一点点被扯开,先敞露出来的是男人紧实流畅的胸膛,大大小小的划痕遍布其上,野性十足。
再往下是块垒分明的腰腹……张静娴不敢再看,屏紧呼吸,拿着一块浸了热水的麻布胡乱擦拭,无意中碰到,她的指尖恍若被烫了一下。
黑色的玄猫并未跑远,它偷偷地探出一个小毛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人类朋友在那个危险的雄性人类裸露的身上摸来摸去,有些疑惑不解。
春天过去,夏天到来,怎么这个时候发-情啊。
不明白复杂的人类。
不过,既然人类朋友喜欢这个雄性,它是不是应该为她置办一份礼物,就像山中的狼王,每逢讨好母狼,总会把拖来的猎物放在母狼跟前。
玄猫的眼珠动了动,转身往山上跑去。
张静娴不知道小狸在为她打算,她用麻布把男人的胸膛和腰腹擦过一遍,粗暴地将衣襟拢起来,咬咬牙,略过一处,看向他血肉模糊的双腿。
这里才是伤势最严重的地方,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法走动。
她记得前世在得知腿可能废掉的噩耗时,他的脸上还带着温润的笑容,和自己说没关系,张静娴很心疼,于是越发仔细地照顾他,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
现在想想,他并非不在意,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的同情心。
张静娴动作娴熟地冲洗了伤口,把自己制成的药粉洒在上面,低垂着眉眼,模样异常认真。
她没有留意,在药粉洒上去的时候,往下扣着的箩筐被无声无息地掀开,有一双暗沉的黑眸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当发觉自己近乎赤-裸,他的目光变得凌厉,像带着冷刃。
饶是细心,药粉也被洒的这里多一些那里少一些,张静娴不喜欢浪费,犹豫了一会儿,微微俯下身。
她抿了抿唇,张开,慢慢地吹动药粉到没有被洒到的地方。
几缕发丝垂落,她的眼睛一眨不眨,鼓着脸颊在吹气,淡淡的痒意以及热乎乎的感觉令谢蕴瞳孔微缩。
呼吸不由变化。
他轻而易举地被人唤醒了身体的本能,而这个人只是一个寻常的农女。
以前,生来高傲的谢七郎一个眼神也不会施舍的存在。
他目光嘲弄,却又含着深深的兴味,宛若寻到了猎物的凶兽。
张静娴鼓着脸颊吹了好几口气,总算让男人的伤腿上都覆盖了止血的药粉。
她直起身,拿着透气的麻布在他的腿上缠绕了两圈,再绑一个结,伤口便简单地处理好了。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扣好的箩筐被掀至一旁。
张静娴心头倏然一跳,立刻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向榻上的人,与之前的苍白比起来,他的脸上似乎多出了些红色。
是发热的前兆。
张静娴试探着伸过去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脖颈,脸侧,最后落在额头上,好奇怪,居然就像是冷血的蛇一般,摸上去是凉的。
“不管怎样,没有发热就不会死。”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将箩筐也放回了原先的位置。
之后,张静娴不再管他,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现在是夏初,不仅草木繁盛,蚊虫也多的出奇。张静娴不仅要清除院中长出的野草,还要用自制的艾香将房间内外熏一遍。
自离开舅父家中,她为了养活自己每日都忙忙碌碌。
好在勤劳是有回报的,四年的时间,她拥有了三间木屋和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
一间木屋用作起居,一间是厨房和净室,剩下一间便是她攒下的“宝库”。
小小的房间里面放满了东西,有弓箭藤条、肉干蜂蜜、换来的粗布麻布、野雉的羽毛、几个缺了角的陶罐陶瓮、晒干的粟麦豆子、磨成粉的草药、冬天的兔皮鹿皮被子等等。
张静娴取出一些春时收集的蜂蜜和果脯,分别放在陶罐里面,提着往屋外走。
比起木屋,院子大了许多,前前后后都用篱笆围起来。
前院生长着各色的花木,花是山间寻到的野花,树是能结出果子的桃木、杏木、酸枣木。对了,一角还有两株野葡萄藤,结出的葡萄能酸倒牙,但飞来的鸟雀很喜欢,有只黄莺为此在桃木上搭了窝。
后院成片种着常见的几样菜和豆子,靠近从山坳流过来的一条小溪,张静娴用水便是从这处取。
她从后院离开,顺着小溪往下走,约莫一刻钟,小块的农田和被桑树围绕的房屋映入眼帘。
西山村的村人几乎都居住在这里,二三十户,以刘姓居多,唯二的异姓便是张静娴的舅父张双虎一家和据说是士族之后的郑家。
郑家的房屋最好,不仅刷了漆,顶上还用了珍贵的瓦片。
张静娴的舅父一家则住着和村人一般无二的房子,大小差不多,主体是木头和夯土,正好在郑家的隔壁。
她静静地走近舅父的家,驻足看了很久,最后还是不敢敲门,只是将蜂蜜和果脯放在了门前的桑树下面。
村中的孩童一同玩耍打闹,路过张家,其中一个头上绑着红布绳儿约莫有七八岁的小姑娘看到两个陶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阿姐,快出来,大姐姐又送东西了。”大声喊完,小姑娘忽然意识到什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院门被吱呀一下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模样俏丽的少女,大概及笄的年纪。她瞪了小姑娘一眼,抱起了两个陶罐。
“夏儿,你小声一点,万一被阿母发现,又要挨骂。”少女左右看看,飞快地将陶罐送到自家的厨房。
张夏儿眼巴巴地跟在姐姐春儿的身后,嗦短短的手指头。她闻到了,很香很甜的气味。
张春儿打开,眼中也有了欣喜,居然是难得一见的蜂蜜和果脯。
“阿姐,先让夏儿尝一口吧。”小姑娘忍不住,开口央求。
张春儿犹豫了片刻,没有拒绝,可惜就在两姐妹嘴馋的时候,她们的阿母刘屏娘出现了。
她看到陶罐中的蜂蜜,当即冷下了脸。
“丢出去!”刘屏娘一开口,两姐妹都不敢出声,只眼睛里面含着不舍和一分期盼。
阿父若是归来……上天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心声,这时屋外又出现了两道身影,一高一矮,肩膀上扛着锄头。
张双虎和十三岁的次子张入林。
“阿父,大姐姐送来了蜂蜜和果脯,我看到她的背影了。”张春儿抱紧陶罐,不想丢掉。
年纪最小的夏儿更是喊着要吃,“甜的,甜的!”
张双虎闻言,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放下满是泥土的锄头,对妻子说自己口渴地厉害。
“蜂蜜难得,丢了着实可惜。”他朝张春儿使眼色,让她冲几碗蜜水。
次子张入林舔了舔嘴唇,也说想喝。
刘屏娘挨个瞪了一遍几人,甩手离开,她心中的恨意从未减少过一分。
“大兄一日不归,阿母是不会原谅大姐姐的。”
“四年了,大兄到底何时才能归来?”
“不止大兄,村中被征去的男子没有一个回来的,或许要等到不再打仗吧。”
“可是,怨不得大姐姐,阿母要大姐姐嫁给大兄,兄妹怎么能在一起?”
“你傻了!大姐姐和大兄是表兄妹,又不是亲的,阿母想为大兄留下一条血脉,为此才跪求大姐姐答应。”
“蜜水真甜,大姐姐下次还送就好了。”
张春儿姐弟妹三个在说话,张双虎一直沉默不语,长子被征去军中,生死难料,不说四年,恐怕十年后也不一定能回来。
也怪他,在接外甥女回西山村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姑舅作婚亲上加亲是常事,多年来,妻子一直将阿娴当作未来的儿媳。
长子突然被征,妻子情急之下就想让阿娴和长子成婚,好留下一条血脉。
阿娴拒绝,长子离开四年,妻子便怨恨了四年。当初接回外甥女,张双虎对妻子多有亏欠,如今的场面也不好说什么,只暗地里照拂外甥女。
“豚奴说,大姐姐家里住进了一个男人!浑身是血,特别高大!”喝完蜜水,夏儿小姑娘一开口语出惊人。
豚奴是西山村乡老的小孙儿,经常和夏儿在一起玩闹。
张双虎一听皱起了眉头,如果是从乡老家中传出的消息,那他得去看一看。
事不宜迟,他用完好无缺的一只手放下陶碗,随后站起身往门外走。
张双虎早年是个猎户,因为一次进山手掌受了伤,缺了一大块血肉。否则,上次征兵,正值壮年的他不可能被放过。
“刚从田中归来,又要到何处去?该做暮食了,帮我砍些柴。”刘屏娘去而复返,拦住了他的脚步。
-
亲眼看到陶罐被表妹张春儿抱进去后,张静娴原路返回了自己的家中。
隔三差五,她会往舅父家中送一些东西,有布帛有吃食,有时候她前脚送过去,后脚被丢出门,但她重新捡起来,下次依旧会送。
张静娴时刻牢记舅父舅母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从未忘过。
不像屋中自己床榻上躺着的那人,冷血凉薄。
可再是不情愿,她也必须耐心地照顾他一段时间。
尊贵的世家郎君愿意置自身与危险之中与北方胡族对抗,保天下万民安稳,无论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纠缠,张静娴都不能让他死。
她回到后院,神色已经恢复平和。
眼看天色渐晚,她小心抓了一把舂好的精米,加水熬粥。接着,再从后院摘两根胡瓜,切成丝用麻油拌一起。
几粒米和半根胡瓜被她放在窗台的位置,张静娴端着粥进屋,她的鸟朋友如约而至,发出了婉转的啼声。
她弯起了唇角,拿走了黄莺特意送给她的紫色浆果。
酸酸甜甜的味道,是山林给予生灵们的馈赠。
傍晚清风徐来,绿意婆娑,张静娴的心情很好,她模仿黄莺的叫声哼了几下,语气轻快。
最后,用过暮食,又往男人的嘴中灌了几勺子米粥,她在净室稍稍清洗一遍,换上干净的麻衣,躺在了铺好的草席上。
不多时,张静娴沉入梦境。
寂静的夜晚,草席的不远处,谢蕴坐起身,借着月光,居高临下地打量这间简陋的木屋和毫无防备沉睡的张静娴。
他恢复了一些体力,虽然不能站起来,但足够杀死这个胆敢冒犯他又瞧见他狼狈模样的女子。
梦中的张静娴似乎察觉到危险,微微侧了身,面朝着床榻的方向,用一只手将自己的脸盖住。
谢蕴黑漆漆的眼珠一动,目光定格在她纤长的手指上,深不见底。
女子本弱,却是这双手在白日将他背了回来。
不过,她哼的歌真是不堪入耳。
当然,行为更是不知廉耻。
谢蕴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将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两遍,三遍,最终,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手遮住了她的脸,唯独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和柔和的下颌。
很普通,他想。
这时,窗台传来了轻微的动静,谢蕴眼皮骤抬,目光凛冽地看过去。
绿莹莹的眼珠一闪而过,一条只剩下了半截的黑蛇砰地一声从窗户被扔了进来。
张静娴被惊醒,迷迷糊糊从草席爬起来,看到了黑蛇的同时,也对上了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眸,宛若蛇瞳。
然而这仿佛是她的错觉,因为下一瞬,男人便温柔地说道。
“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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