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保定府西大街上,有个叫冯四顺的裱画匠,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尤其揭裱古画的本事,在当地堪称一绝。这人天生一副笑模样,眼角总堆着细纹,不管谁家送来虫蛀鼠咬的残画,他都能一边修画一边逗乐子:“您这画里藏着八只蟋蟀呢,三公五母,瞧这阵仗,是正开会商量怎么啃画里的牡丹!
保定府西大街上,有个叫冯四顺的裱画匠,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尤其揭裱古画的本事,在当地堪称一绝。这人天生一副笑模样,眼角总堆着细纹,不管谁家送来虫蛀鼠咬的残画,他都能一边修画一边逗乐子:“您这画里藏着八只蟋蟀呢,三公五母,瞧这阵仗,是正开会商量怎么啃画里的牡丹!”
冯家祖上在京城琉璃厂开过像样的裱画铺,到冯四顺这代,虽说只剩间临街的小屋子,但箱底还收着曾祖父当年得的御赐匾额,只是他素来低调,从不肯挂出来显摆。
这年梅雨时节,冯四顺接了个急活 —— 城南的白举人送来一幅受潮的《松下对弈图》,画被虫蛀得厉害,只剩半拉棋局能看。冯四顺不敢怠慢,点灯熬油忙了三昼夜,揭裱到画轴夹层时,竟意外揭出一张泛黄的诗笺,上面用潦草的墨迹写着:“弘光元年,欠苏州沈墨农颜料银二十两”。
他只当是件稀罕事,等白举人来取画时,顺口当作笑话说了。谁知白举人一看诗笺,脸色骤然大变,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才喃喃道:“这画…… 原是我家祖上从苏州迁来保定的时候带的,没想到还藏着这么个纸条。”
隔天清晨,冯四顺刚卸下铺子门板,就见个清瘦的老先生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开口是软糯的吴侬口音:“老朽是沈墨农的五代孙,特地从苏州来,讨还三百年前的祖债。” 原来白举人回家后越想越奇,真托人去苏州打探沈家的消息,没成想沈家不仅还在,还完好保存着当年的账本。
冯四顺忙笑着打圆场:“老先生您别开玩笑了,这都隔了三百多年,哪还有讨旧债的道理……” 话还没说完,沈先生就从袖子里掏出本泛黄的线装账册,翻到某一页,上面果然用小楷记着:“弘光元年四月初八,保定画匠冯清源赊群青、朱砂诸色,计银二十两整”。
冯四顺顿时头皮发麻 —— 冯清源,正是他高祖父的名讳!
当天晚上,他翻出祖传的红木工具箱,在箱底的暗格里摸出一锭早已硬化的朱砂,裹着朱砂的桑皮纸上,还留着蝇头小楷:“苏州沈公义薄云天,危乱之时赠我彩料,助我装裱《中兴颂》,此恩当世代相报。”
冯四顺连夜敲开沈先生住的客栈房门,捧着那锭朱砂递过去。沈先生抚摸着朱砂,老泪纵横:“祖上曾说,当年冯画匠为了给南明忠烈装裱遗像,被清兵追捕,是我家祖上冒险送了颜料给他……”
原来冯清源当年拿到那些颜料后,把忠烈遗像巧妙裱进普通山水画里,才保住了许多英烈的容貌。可沈家却因为这事被牵连,遭了抄家,家道渐渐败落。
冯四顺听得眼眶发热,当即回铺子里取出全部积蓄,要还这笔 “债”。沈先生却轻轻推开银两,只恳切地说:“老朽此番来,不是为了钱。我别无他愿,只求先生能用祖传的手艺,把《中兴颂》的残卷重新装裱 —— 那卷画现在藏在南京博物馆,恰巧是老夫负责看守的。”
三个月后,冯四顺亲自去了南京。当残破的《中兴颂》在装裱案上缓缓展开时,他忽然 “咦” 了一声 —— 画中某块山石的皴法,竟和自家祖传裱画口诀里记载的 “冯氏捻笔法” 一模一样!
沈先生闻言大笑:“冯先生竟还不知道?当年主持绘制《中兴颂》的,正是您的祖上冯清源公啊!他欠沈家的颜料债,原本就是为了画这卷忠烈图才赊的!”
暮色将秦淮河染成淡紫色时,冯四顺和沈先生这两位后人,并肩站在复原好的巨幅《中兴颂》前。冯四顺轻轻摩挲着画角的暗印,轻声说:“原来不是冯家欠沈家的债,是这三百年的历史,欠了忠烈们一幅完整的真容。”
后来保定人都在传,冯四顺关了半年铺子,用祖传的技法一点点补全了《中兴颂》所有缺损的地方。南京城为了表彰他,破例授了块 “古画医师” 的匾额,可他回保定后,依旧把那方蒙尘的御赐旧匾挂在铺子正中。
有人常看见沈先生从苏州来保定,和冯四顺坐在铺子里对坐饮茶。茶雾袅袅间,两家人跨越三百年的墨债,早化作了《松下对弈图》里那盘永远下不完的棋,平和又绵长。
白举人还特地为这事题了首诗:“丹青债自前朝算,朱砂痕共后世看。” 冯四顺装裱这首诗时,悄悄在裱绫的暗处绣了行小字:“欠债还债,不如共守千秋气节。”
来源:一纸愁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