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诊癌症,当我准备把遗产交给儿子时,却看到他在陪前夫吃年夜饭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9-13 10:00 1

摘要:窗外的夜色被零星的烟火短暂照亮,又迅速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我,一个年过花甲、被诊断为癌症晚期的老人,此刻只想在生命最后的旅程里少一些无谓的折腾。

窗外的夜色被零星的烟火短暂照亮,又迅速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我,一个年过花甲、被诊断为癌症晚期的老人,此刻只想在生命最后的旅程里少一些无谓的折腾。

我原本的计划很简单,趁着儿子季杨除夕归家,将我名下的三套房产和几十万积蓄,像交接一份人生的重担一样,悉数托付给他。

然而,我从黄昏等到深夜,餐桌上的菜肴早已失了温度,期待中的门铃声却始终没有响起。最终,等来的只是一通夹杂着嘈杂电流声的电话。

“妈,我们被堵在高速上了,路况实在太糟糕了。您别等我们了,自己先吃吧。”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我握着冰冷的手机,一言不发。

就在这通电话响起前的三十秒,前夫那个后来居上的妻子柳芳,刚刚在朋友圈发布了一张热气腾騰的全家福。照片的背景是一家灯火辉煌的高级餐厅,五个人笑容满面,正对着镜头举杯庆祝。那五个人里,除了我的前夫周恒和柳芳,赫然还有我的儿子季杨、儿媳苏雅,以及我那活泼可爱的小孙子昊昊。

我怎么也无法将电话里那个“堵在路上”的儿子,和照片里那个给“父亲”敬酒、笑得一脸谄媚的男人联系在一起。那个我含辛茹苦、一手拉扯大的儿子,竟然选择在大年三十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跑去孝敬那个从未尽过一天抚养责任的所谓“父亲”。

一瞬间,我心底那个原本为他准备好的、装满了我所有爱与财富的匣子,“啪”地一声,彻底锁上了。我名下的三套房子和那笔养老的存款,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妈?妈?您还在听吗?” 季杨大概是察觉到了我这边死一般的沉寂,试探性地喊了几声。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他压低了声音,对着旁边的人咕哝了一句:“奇怪,好像信号不太好。”

紧接着,一个尖锐而不耐烦的女声清晰地传了过来:“行了行了,没信号就直接挂了呗。周叔现在可是咱爸,我们陪爸爸吃顿年夜饭,难道还需要跟你妈一五一十地汇报不成?”

我瞬间就听出了,这声音属于我的儿媳,苏雅。

她和季杨结婚超过十年,我从未从她口中听到过一声“咱妈”。如今,她倒是把我的前夫周恒,一口一个“咱爸”叫得亲热无比。而对我,苏雅的称呼永远是冷冰冰的“你妈”,或者功能性的“昊昊奶奶”。

她曾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婆婆与儿媳是天敌,她没兴趣自作多情地将我视作母亲,我也无需虚情假意地把她当成女儿。我需要做的,仅仅是扮演好一个长辈的角色——该出钱的时候出钱,该出力的时候出力。只要做到这两点,我们之间便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季杨含糊地“嗯”了一声,似乎是把手机随意地揣进了裤兜,却忘了最关键的一步——掐断通话。

电话那头的人声虽然远了些,但依旧能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我听见苏雅在细声叮嘱季杨:“待会儿给爸敬酒的时候,别忘了顺便提一下我哥想调动岗位的事儿,这可是个好机会。”

他们似乎走回了包厢,喧闹热络的气氛再次将他们包围。我屏住呼吸,凝神细听,竟然听见季杨开始向周恒抱怨,控诉我过去是如何百般阻挠,不让他与亲生父亲相认。

“要不是我妈在中间一直从中作梗,我和小雅早就该在您和芳姨面前尽孝了!哪会等到今天!”

我知道,他说出这番话,无非是想在周恒面前博取同情与好感。

然而,周恒的反应并没有如季杨所愿那般,上演一出父子情深的感人戏码。他只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语气平淡:“你妈不让你过来,自然有她的考量。”

苏雅却在一旁煽风点火,愤愤不平地说道:“爸,您就别替她说话了!她那哪里是为季杨考虑,完完全全就是自私!难怪当初您跟她根本过不下去!”

“就是啊,爸!这么多年,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季杨的声音拔高了些许,带着一种恍然大悟般的怨怼,“她当初非要拼死拼活地抢我的抚养权,不就是图着老了以后,我能给她养老送终吗?”

“嗡”的一声,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击中。眼前阵阵发黑,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起,勾勒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三十多年啊,整整三十多年。我一个人,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牛,将季杨从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路拉扯到研究生毕业。

就供养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我清晰地记得,他大学毕业时曾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妈,您放心,等我以后出人头地了,我来养您!”

谁能想到,在他内心深处,对我积压的从来不是感恩,而是这样深切的怨恨。恨我当年“夺走”了他的抚养权,恨我让他错失了亲近那个“有本事”的父亲的机会。

如今,眼看着周恒和柳芳的亲生女儿远嫁定居国外,他便觉得自己的机会千载难逢地来了。甚至不惜将我这个亲生母亲踩在脚下,也要去攀附周恒那根高枝。

只可惜,他这笔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周恒那里,他休想拿到一分一毫。

而我这里,原本为他准备好的三套房子和几十万存款,现在,也与他彻底无关了。

我不想再听那场令人作呕的表演,决然地挂断了电话。我缓缓站起身,将一桌子已经凉透的饭菜,默默地端回厨房,又一一翻热。水煮牛肉是季杨的最爱,麻婆豆腐是苏雅的心头好,还有昊昊每次必点的狮子头……每一道菜,都曾是我对他(她)们爱意的证明。

我的胃早已被病痛折磨得脆弱不堪,只能拣几样清淡的菜,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

刚收拾完碗筷,刺耳的手机铃声再次划破了屋内的寂静。

是季杨。他大概是发现了那通长达十几分钟的通话记录,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试探:“妈,您……您之前是不是忘了挂电话?我手机上怎么显示有一段很长的通话……”

我内心毫无波澜,语气平静地回应:“是吗?我没太注意。刚才你那边一直没声音,我还以为是信号断了,就没管它,自顾自去热菜了。”

他听起来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妈,我们还在高速上堵着呢,看样子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到了。”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昊昊抢了过去,小家伙的声音里满是期待和兴奋:“奶奶!我的iPad你给我买了吗?”

我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茶几边那个崭新的苹果产品包装盒上。

记忆被拉回到上次国庆节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当时特意去商场,为昊昊挑选了一块最新款的电话手表。谁知,昊昊一看到包装上的小米标志,立刻就瘪起了嘴,随即嚎啕大哭起来,嚷嚷着这不是他想要的牌子,他要的是小天才。

苏雅立刻心疼地将儿子搂在怀里,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意有所指地对我说:“昊昊不哭啊,奶奶也是好心办了坏事。这样,手表妈妈回头给你买,咱们让奶奶等到过年的时候,给你买个最新款的iPad好不好?”

苏雅的这番话,像一根软刺,扎得我心里很不舒服。但想着他们难得回家一趟,又有孩子在场,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把气氛闹僵,便默认了。

电话那头,苏雅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传来,仿佛是在对我进行最后的确认:“你奶奶那么疼你,肯定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对吧,昊昊奶奶?”

我没有回答。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倒计时已经开始,喜庆的音乐声中,电话那头却隐约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季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破绽,赶紧找了个借口,匆匆挂断了电话。

毕竟,在中国的任何一条高速公路上,都不可能有人燃放烟花爆竹。

我拿起那个四四方方的包装盒,慢条斯理地拆开,然后对照着说明书,开始研究这个新玩具。我的闺蜜君梅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她平时都用来看电视剧。我想,这样也好,以后去医院治疗,日子漫长而无聊,正好可以用它来打发时间。

放下iPad,我又拆开了旁边的另一个精致的盒子。这原本是为苏雅准备的礼物,叫什么“黑绷带”,是金鹰购物中心专柜的销售员极力推荐的。现在的护肤品,包装一个比一个华丽,硕大的盒子里,只躺着那么小巧玲珑的一瓶。

我拧开瓶盖,用指尖挖了一小坨,均匀地涂抹在脸上。虽然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但那细腻的质地和淡雅的香气,无疑比我卫生间台子上那瓶十块钱的雪花膏要高级得多。

最后,是三个厚实的大红包,每个里面都装着我提前取好的六千元现金。我将里面的钱全部倒出,想了想,从其中抽出六张百元大钞,重新塞了回去。

一人二百,不能再多了。

我已经能清晰地预见到,明天苏雅看到这薄薄的红包时,脸色会变得多么精彩。她八成会当场发作,甚至故技重施,用和季杨离婚来威胁我。她深知,我最怕的就是他们小两口关系不睦。但这一次,这招对我不管用了。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彻夜未眠。近来因为胃部的剧痛,失眠早已成了我的家常便饭,但今晚的疼痛,似乎格外地尖锐。

第二天清晨七点多,我刚送走一位前来拜年的老邻居,季杨就带着苏雅和昊昊登门了。

昊昊一进门,就捧着一袋水果扑进我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奶奶,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季杨在一旁笑着解释:“妈,昊昊知道您最爱吃橘子,特地为您挑的,祝您新的一年六六大顺,大吉大利。”

我伸手接过那个塑料袋,里面不多不少,正好装着六个橘子。

我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昨晚柳芳朋友圈里那张刺眼的照片。季杨请周恒和柳芳在高级饭店享用年夜大餐,送了周恒两瓶珍藏版的茅台,送了柳芳一条手工刺绣的真丝围巾。

轮到我这个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母亲,就只剩下这六个橘子。

“奶奶,恭祝您发财,红包快拿来呀!”昊昊见我没反应,又提高了音量催促道。

我回过神,摸了摸他的头,从口袋里拿出那三个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他。

红包的厚度,让苏雅只消一眼,脸色就瞬间垮了下来。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当场发作,只是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季杨,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时,眼尖的昊昊发现了我放在茶几上的iPad,立刻兴奋地冲了过去,大叫着:“我的iPad!”

他熟练地点亮屏幕,却发现需要输入密码。

我缓缓走过去,将iPad从他手里拿了回来,语气平静但坚定:“这是奶奶自己买来用的。你的,让你爸爸给你买。”

昊昊愣住了,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开始对着空气拳打脚踢,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我的!那就是我的!奶奶答应过要给我买的!奶奶是坏蛋!打奶奶!”

苏雅赶紧将他搂入怀中,脸色难看地瞟了我一眼,嘴里小声嘀咕着:“昊昊奶奶,您说说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了,用什么iPad呀,真是的!”

我神色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怎么,我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就不配用这些时髦的新鲜玩意儿了?”

眼看气氛不对,季杨立刻站出来打圆场:“妈,您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小雅不是那个意思,她主要是觉得这苹果的操作系统对您来说太复杂了,您肯定用不明白。改天,我给您买个操作简单的国产品牌。”

“不必了,我就喜欢这个。”我打断他,“你们放心,我自己慢慢研究,不需要你们来教。”

季杨一时语塞。他给苏雅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先把哭闹的昊昊带去洗手间擦眼泪。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我们母子二人。

“妈,” 季杨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您……是在怪我昨天去了我爸那边吃年夜饭,对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果然很聪明,我态度的转变,让他立刻就猜到昨晚的事情已经败露。

季杨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一种疲惫与无奈:“妈,这件事,我承认我做得确实不太妥当。但是我也是没办法啊!”

“您知道我在外面打拼有多辛苦吗?我爸他有钱有势,有人脉,很多我跑断腿都办不成的事,他那边可能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什么就那么不愿意我亲近他?”

“现在,爸和芳姨的女儿定居国外了,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这大过年的,他们老两口正是最需要儿女亲情慰藉的时候。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您懂吗?您能不能也站在我的角度,为我稍微想一想?”

他越说越激动,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我冷不丁地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他真的愿意让你亲近他吗?”

季杨明显愣了一下,脸上迅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难堪:“……这还不是都怪你?当初要不是您非要抢走我的抚养权,我爸现在怎么可能对我这么疏远!”

“妈,您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确实很不容易,我承认。以前我也一直觉得您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可我最近仔细想了想,您其实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

“现在网上不是流行一句话吗?叫‘没钱就别生孩子’!您当初明明没什么钱,为什么要拼了命地抢我的抚养权?您倒是有了儿子傍身,老有所依了,可您知道我跟着您,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吗?如果我当初是跟着我爸长大的,今天定居国外的,可能就是我了!”

“妈,您已经拖累了我前半辈子,我求求您,别再拖我的后腿了,行吗?!”

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近乎哀求地看着我,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季杨,这张我看了三十多年的脸,此刻却陌生得让我心惊。他的眼睛里,有无奈,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积压已久的怨恨。

空调还在呼呼地吹送着暖风,可我的手脚,却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如铁,寒意从四肢百骸侵入,直抵心脏。

当初离婚,周恒是过错方,可他家动用关系,最终让我净身出户。我只能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季杨,搬回了父母留下的一间老宅。

那时,季杨还不到一岁,什么都不懂,只会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发出“ma…ma…”的单音节。就是这稚嫩的声音,让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绝不能亏待这个孩子。

我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就去夜市摆地摊,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拼了命地赚钱。

季杨想学画画,想学乒乓球,只要他开口,我砸锅卖铁也会满足他。

他上初中时,有一次在饭桌上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很羡慕班上那些住在楼房里的同学。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就拿出所有的积蓄,又东拼西凑,买下了一套小公寓,带着他从低矮的平房搬进了明亮的楼房。

高中时,他要补习数学和物理,嫌弃大班教学没效果,想要一对一的家教辅导。二者的价格相差了整整一倍,可我想着,孩子有上进心,是好事,我这个当妈的绝不能拖后腿。于是,我咬着牙,给他请了当时市里最好的辅导老师。

再后来,他考上了大学。父母的老宅子恰好赶上拆迁,分了几套房子。我母亲做主卖掉了一套,剩下的几套全部交给我往外出租,租金也都打到了我的账上。我知道,孩子大了,需要社交应酬,需要体面。我每个月雷打不动地给他三千块生活费,生怕给少了,会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这么多年来,我虽然没能让他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可也已经倾尽我的所有,拼尽全力地去托举他。他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

我沉默了许久,久到季杨脸上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我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杨杨,既然你心里是这么想的,那正好,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们,断绝母子关系吧。”

季杨嘴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猛地别过脸去:“妈!您别钻牛角尖好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我,是这个意思。”我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我,季舒华,和你季杨,再无任何关系。”

“妈!您能不能别胡闹了?”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知道,当初是我爸对不起您,您心里有疙瘩,不喜欢我跟他走得近,这些我都能理解,我全都理解!”

“可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啊!您就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闹脾气了行不行?”

“我没有闹脾气。”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想去找周恒帮忙,尽管去。但是我提醒你一句,无论你怎么拍他的马屁,他都不会认你这个儿子的。”

“我这里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

“昊昊奶奶,您就别在这儿挑拨离间了行吗!”

我的话被一声尖锐的呵斥打断,苏雅不知何时已经领着昊昊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爸为什么会排斥季杨?这原因还不都是出在您身上吗!您霸占着季杨这么多年,爸的心里能痛快吗?”她冲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转过头,用一种怂恿的眼神盯着季杨,“季杨,她从来都不在乎你的感受,你也没必要再在乎她的感受了!今天,就把话跟她彻底说开吧!”

我也将目光投向季杨:“说吧。”

季杨不自然地动了动嘴唇,在苏雅的目光逼视下,踌躇了几秒,终于开口说道:“妈,您也知道,这么多年我都没能和爸在一起生活,他对我的感情总是亲近不起来。所以……所以我和小雅商量过了,我们准备,给昊昊改姓,把‘季’,改成‘周’。”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我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其实原本应该是我改的。但是我年纪也大了,改姓会牵扯到很多麻烦事,最重要的是……我怕您知道了会伤心……”

听听,他这话说得多么体贴,多么孝顺,还知道怕我会伤心呢。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这有什么关系?我支持你,支持昊昊,你们都改姓周好了。”

“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你做任何事情,都不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

季杨的神情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妈,您这又是何必呢!”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来拉我,却被苏雅一把拽住了胳膊:“季杨!人家都已经不认你了,你还往前凑什么凑!”

她冲季杨使了个眼色,然后牵着昊昊,头也不回地率先走出了家门。

季杨为难地搓了搓手,留下一句:“妈,那……那我们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您……”

“刚才小雅说的话,您别放在心上。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脾气冲,其实人不坏的。”

“不管怎么说,您永远都是我妈,我也不会做那种不孝子的,丢下您不管的。”

我没有搭理他,只是冷漠地拿起手机,自顾自地刷起了短视频,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季杨出门时没有把门关严实,我起身去关门,刚好听见楼道里飘来苏雅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声音。

“……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她的那些钱,早晚还不都是你的。”

“可是,我看这次妈是真的生气了。万一,她真的要跟我断绝关系怎么办?”季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

“你傻呀!生气归生气,怎么可能真的断绝关系?自古以来,只见过孩子跟爹妈断亲的,你什么时候见过爹妈主动跟孩子断亲的?”

“你等着瞧吧,等她再过个十年八年,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行了,别杞人忧天了。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修复好和爸那边的关系。再过两年,昊昊就要上初中了,需要爸帮忙的地方多着呢!”

苏雅的算盘打得真响。

在他们看来,我这个母亲,因为毫无保留地对季杨好了一辈子,所以是可以被随时得罪,随时冷落的。等他们维护好了与我前夫那边的关系,再回过头来,对我稍稍低个头,认个错,我们便又能恢复成“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周恒的帮扶,我的财产,他们两边都想捞,两边都想占。

可惜啊,他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季杨,他根本就不是我和周恒的亲生儿子。

季杨,是我和周恒共同领养的孩子。

三十多年前,周恒被医院诊断出患有不育症。他不甘心周家后继无人,几经辗转,说服了我,一起去市里的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刚刚满月的男婴。

这个男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的亲生父母因为无力承担高昂的手术费用,便在襁褓里留下了一张写明情况的字条,将孩子遗弃在了福利院的大门口。

周恒给这个男孩取名叫周继业,寓意继承家业。我们商量好了,等孩子再长大一些,就带他去最好的医院,把手术给做了。

谁承想,就在半年之后,周恒手下的一个女员工柳芳,竟然拿着一张孕检单找上了门。

她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周恒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呢?周恒明明有不育症啊!

周恒自己起初也不相信,一口咬定柳芳是想讹诈。但柳芳的态度却异常坚决。因为事关周家的香火,周恒的父母对此事极为重视,他们甚至特地带着柳芳飞去国外,做了当时最先进的孕期亲子鉴定。

结果证明,柳芳腹中的胎儿,的的确确是周恒的骨肉。

铁证如山,周恒这才不得不承认了他和柳芳的婚外情。他又去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结果发现,之前所谓的不育症,竟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诊。他根本就具备正常的生育能力。

那时,他对我的感情尚未完全消磨殆尽。他跪在我面前,赌咒发誓,说一定会和柳芳断得干干净净。他甚至提议,将周继业退还给福利院,然后我们再生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他还说了一句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是养不熟的。”

我拒绝了。

且不说我无法容忍丈夫在婚姻中的背叛。单单是“把孩子退还给福利院”这一条,我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孩子不是一件可以随意买卖、退换的商品,他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既然他有缘来到了我的身边,那他就是我的孩子,我要让他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长大。

离婚后,我给孩子改了名,叫季杨。

当初去福利院领养他的时候,院长曾痛心地对我说,这孩子的父母真是狠心呐,那天是腊月初八,天寒地冻,还下着鹅毛大雪。他们竟然在三更半夜,把孩子就那么扔在了福利院门口的一棵老杨树底下。等到第二天清晨,院长开门发现他时,孩子的整张小脸都已经被冻得青紫,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所以我给他取名为“杨”。我希望他能像杨树一样,无论在多么贫瘠和严酷的环境下,都能坚韧挺拔,顽强地生长。

我们就这样,像一对最最普通的母子,相依为命地度过了漫长的三十多年。

我依然记得,他迈着两条小短腿,摇摇晃晃地向我跑来,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妈”的可爱模样。

记得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在贺卡上写下:【妈妈,祝ning节日kuai乐!】

记得他学着电视广告里那个小男孩的样子,在我深夜摆摊回家后,吃力地端来一盆洗脚水,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洗脚!”

记得他人生中第一次拿到作文比赛的50块钱稿费,舍不得给自己买心心念念的新文具,却给我买回了一束康乃馨,骄傲地对我说:“妈妈,这是我赚到的第一桶金!”

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站在我面前,口中叫着我“妈”,可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却早已被算计和权衡所填满。

曾几何时,我以为“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动听的词汇。可到了今天,我却茫然了。

或许,当孩子长大,不再需要在情感上全然依赖父母时,亲情的天平上,利益的砝码,就成了衡量彼此关系亲疏远近的唯一标尺。

就在季杨和苏雅忙着张罗给昊昊改姓,以便更好地融入周家的时候,我正在忙着卖掉我名下的所有房产。

过年期间,正是看房的高峰期。我一下子挂牌三套房,中介的小伙子格外殷勤,效率也出奇地高。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些随身物品,就搬离了那个承载了我半生回忆的家。其实,也没什么太多需要收拾的。我节俭了一辈子,并没有多少私人物品。所有的家具家电,我都折价留给了下家。剩下的一些零碎杂物,诸如昊昊小时候玩过的滑板车、用过的洗澡盆之类,我花钱请人上门,将它们全部清运走了。

以前之所以留着这些东西,是总想着,说不定哪天,昊昊会突然想过来住上几天。但自从昊昊上了小学,苏雅就再也没让孩子在我这里过过夜。

我心里清楚,她不希望昊昊跟我这个奶奶太过亲近。

我永远也忘不了,昊昊八个多月大的时候,正是学说话的阶段,见谁都喜欢喊“妈妈”。他对着季杨喊妈妈,对着家里的小猫小狗喊妈妈,苏雅都只是乐呵呵地看着。可有一次,他咿咿呀呀地对着我喊了一声“妈”,苏雅的脸瞬间就变了,气得差点把屋顶给掀了。

她厉声质问我,是不是在背地里偷偷教昊昊叫我“妈”?是不是想跟她抢儿子?

我心里何尝没有气。我出钱给她请了月薪八千的育儿嫂,昊昊所有的奶粉、玩具、衣服,都是她挑好了品牌款式,然后由我来买单。可她对此没有丝毫的感激之情。用她的话说,谁让季杨是我的儿子,昊昊是我的孙子呢?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在替季杨买单。

不感激也就罢了,一个八个月大的孩子,无心的一声呼唤,她就能闹得如此天翻地覆。我也是血肉之躯,不是泥捏的菩萨,我也有我的脾气。

最后还是季杨出来和稀泥,劝我说:“小雅刚生完孩子,情绪不稳定,护崽心理特别重。您就忍一忍,多担待一下,别跟她计较,小心她产后抑郁。”

好,为了儿子,我忍。

可我的忍让,换来的却是苏雅变本加厉的疏远和防备。昊昊伸着小胳膊想要我抱,她就在家里摔摔打打,指桑骂槐。

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那个育儿嫂在劝她:“孩子还小呢,跟奶奶亲近一点没什么坏处。您就让他跟奶奶亲,奶奶一高兴,花钱才更痛快。”

“您放心,等孩子再大一点,懂事了,他自然还是只跟亲爸亲妈亲。到时候,您把孩子时刻带在自己身边,少让他跟奶奶接触。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这孩子还能不能记得她这个奶奶,都还是两说呢!”

这种在背后议论主家是非的保姆,我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的。

可苏雅,却对她这番话深以为然。

自昊昊上了小学后,他们来我这里的次数便屈指可数。平日里孩子需要补充什么营养,也都是我做好了,亲自给他们送到家里去。

清理完那些承载着旧日温情的物件,我的心里反而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和轻松。

我拎着一个大皮箱,住进了闺蜜俞君梅的家里。她丈夫退休后被邻市的一所大学返聘,平日里家中只有她一个人。君梅是丁克,但却非常喜欢孩子,经常去福利院做义工。我领养季杨之后,她便认了季杨做干儿子,这些年来,没少给他买东西,待他视如己出。

我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君梅,只是唯独隐去了我身患胃癌晚期这一件事。

君梅听完,气得浑身发抖,痛心疾首:“我是看着杨杨长大的,这孩子以前多乖巧,多懂事啊!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都怪那个苏雅,我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知道,君梅是怕骂季杨骂得太狠,会让我这个当妈的脸上无光,所以才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了苏雅身上。

可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季杨今天的所作所为,早就有迹可循。

我记得昊昊两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季杨带着他在卫生间玩水,玩得满地都是泡沫和积水,玩完之后也不收拾。我走进去时,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右腿当场就骨裂了。

我在家里休养了还没几天,苏雅就开始催促我去离家四五站路的农贸市场,给昊昊买新鲜的土鸡,好给他熬鸡粥喝。

我一瘸一拐地去,一瘸一拐地回。下公交车时,因为动作慢了些,司机很不耐烦地吼道:“磨磨唧唧的,瘸了腿就在家好好待着,出来添什么乱!”

他不等我扶着车门的手完全松开,就“哐当”一声关上了车门,然后一脚油门,扬长而去。车门险些夹到我的手。

回家后,我心有余悸,让季杨帮我打电话投诉那个态度恶劣的司机。

季杨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他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说我小题大做:“妈,不就这么点儿小事吗?您就别斤斤计较了。人家司机敢关门,那肯定是以为您已经站稳了。”

“再说了,就算您说的是真的,那万一那天人家司机正好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心情不好,您就不能体谅体谅人家吗?”

“而且,您听说过‘幸福者退让原则’吗?万一我去投诉,导致那个司机被公司处罚了,他要是怀恨在心,跑来报复我,或者报复小雅和昊昊,您考虑过这个后果吗?”

在他的内心深处,我的感受,我的委屈,我的安全,都是可以被忽略不计,可以被轻易牺牲的。

所以,在巴结我前夫周恒这件事上,固然有苏雅在背后不断地推波助澜,但最终做出决定的,还是季杨自己。那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权衡了所有利弊之后,为自己选择的,一条通往“光明未来”的捷径。

“舒华,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杨杨他的身世?他要是知道了,保准会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抱不上周恒的大腿,又失去了我的遗产?

我淡淡地说:

“快了,不用我去说,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他的。”

季杨想给周恒安排个免费的孙子,周恒乐不乐意另说,柳芳肯定不会乐意。

果然没过两天,周恒就给我打来电话。

“舒华,你儿子儿媳这是要干什么呀?好端端的怎么把昊昊的姓给改成周了?

“昨天找我说要办酒席,弄什么改姓仪式,哎,你劝劝他吧,要不是我拦着,小柳都准备跟他摊牌了。”

大概是上了年纪,他觉得当年有点愧对我,一副为我和季杨着想的样子。

我不冷不热地说:

“还能干什么?看不上我给的仨瓜俩枣,想认回你这个有权有势的爹呗。”

周恒苦笑:

“当初也是我不好,非要去领养一个孩子,结果……又把孩子丢给了你一个人。

“年夜饭那次其实我不想去,小柳非要去,那些礼也是她做主收的。她这人你也知道,喜欢贪小便宜,但真要动了她的利益,她肯定是不干的。

“昨天听说季杨给昊昊改姓,小柳差点就要给他打电话去吵了,幸亏我及时拦住。

“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得你开口,你跟他最亲,换别人来说,他可能接受不了。”

我笑笑:

“他又不是孩子了,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我一直怕告诉季杨身世的真相会对他不好,其实是我想多了。

他已经三十大几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将近十年,不再是那个大冬天被抛弃在杨树下,需要我保护的孩子了。

“柳芳要摊牌你别拦着,随她去。”

柳芳向来牙尖嘴利,讲话不顾人面子,由她去说,效果最好。

我撂下这句话,也不等周恒回答,就挂了电话。

柳芳没让我失望。

第二天一早,我的手机就收到了上百通未接来电,还有无数条文字信息。

我随便点开了几条:

【妈,这是怎么回事?芳姨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是你和爸亲生的?】

【我是男孩啊,怎么会被送到福利院呢?】

【妈,昊昊这几天哭着要奶奶,您在哪?我和小杨去接您。】

破天荒的,苏雅叫我“妈”了。

剩下的信息我懒得看,把季杨和苏雅拉黑了。

季杨联系不上我,想起来给君梅打电话。

君梅举着铃声不断的手机看向我,我冲她摇了摇头,她叹口气,也把季杨拉黑了。

“你今后怎么办呢?要不就在我这住着?对了,咱们去云南玩一趟吧,我有认识的团。”

君梅没有儿孙要侍弄,比我过得轻松,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钱,经常出去旅游。

我虽然也有积蓄,但苏雅和季杨不做饭,我又不忍心他们总让昊昊吃油腻的外卖,每周都要去送几次饭菜,没空出远门。

我们在云南待了十多天,那里的风景很美,视野开阔,连带着人的心境也开朗了。

君梅在老年大学学过摄影,端着沉甸甸的相机给我拍照,每一张照片上,都留下我的笑容。

君梅说:

“舒华,我挺佩服你的,如果是我遇到你现在的处境,我都不敢想自己会有多难受。”

其实我怎么会不难受呢?

可我没多少日子能活了。

趁还笑得动,我要多笑笑。

我这一生啊,要哭着来,笑着走。

我得病的事还是没能瞒住君梅。

因为已经是晚期,有时候疼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呕吐也是常有的事。

有一天我们去滇池喂红嘴鸥,海鸥飞过来,吃完食物拿尖嘴在我掌心啄了一下。

我一缩手。

君梅打趣道:

“瞧这小鸟,还会恩将仇报呢。”

话音刚落,她忽然敛了笑容,大约是怕我想起季杨。

我正要说话,忽然喉咙发痒,用纸巾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完了拿开纸巾,上面打开纸巾一看,上面染着星星点点的血。

君梅的眼圈红了。

她喃喃地说:

“怎么会这样呢……”

我们提前结束了行程。

回程的路上,君梅刷着手机,忽然盯着屏幕叫了起来:

“舒华,这不你儿媳吗?”

镜头里那个眼睛红肿的女人是苏雅。

她正对着镜头哭诉我们家“骗婚”。

据她说,当初她和季杨谈婚论嫁,我承诺会把名下的几套房子都留给季杨。

可等她嫁过来了,我却跟季杨断绝母子关系,对他们不闻不问,对她生的昊昊也是管都不管。

不仅如此,她还上传了一段拍摄我家洗手台的视频,说我生活奢侈,对儿孙一毛不拔,自己用的却是上千元的护肤品。

镜头对着那罐黑绷带拍了十几秒的特写。

君梅气得把手机往高铁的小桌板上一扔:

“你这儿媳真会颠倒黑白!这不睁眼说瞎话嘛!

“当初他们谈婚论嫁,苏雅家给你出了那么多难题,要双倍彩礼你也出了,要全款婚房你也给买了,要我说,你就不该答应他们那些条件!”

当初,我何尝没有劝过季杨?

可他就认定了苏雅。

他说苏雅不嫌弃他单亲家庭,不嫌弃他情商低,两人从研一就开始谈恋爱,他不能辜负苏雅。

我想,行吧,是他结婚,是他过日子,只要小两口感情好,我受点委屈就受吧。

再说有了双倍彩礼和全款婚房,小两口婚后的日子也能轻松些。

“你儿媳说,她在和季杨闹离婚呢,真的假的?”

君梅把视频拖到最后,惊诧地问我。

我轻轻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苏雅对季杨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她对我有敌意,很大程度是因为她觉得“婆媳本就是天敌”“单亲妈妈对儿子占有欲重”。

她和季杨在情感上和利益上都是共同体。

所以,他们不会离婚。

她跑到网上控诉“骗婚”,一方面是想逼我出面安抚,一方面是博取网友同情赚些打赏。

果然,评论区里大部分都是站她的。

虽然有些网友说“公婆的钱人家爱怎么花怎么花”,但更多的网友觉得是我亏待了苏雅,纷纷点进直播间给苏雅刷礼物。

回到君梅家,我请她帮忙,给我录了一个视频。

面对镜头,我神色平和地讲述了自己把福利院领养来的季杨抚养成人的事。

又依次罗列出这些年我对季杨和苏雅小家庭的付出。

包括花钱请了五年育儿嫂,昊昊上了小学后育儿嫂下户,我每周去给他们送饭,等等。

这下事情反转了。

苏雅为了打赏,强撑了几天,最后被骂得注销了账号。

网友又一窝蜂地来关注我的账号,希望我开直播给大家多讲讲这件事,否则难以纾解他们心头对季杨夫妻的愤恨。

我没开直播,只是把自己在云南旅游的照片做成电子相册,传到了主页上。

生活有很多美好,我不希望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仍然把自己困在怨恨里。

我希望留在别人心里的形象,不是逢人就诉说不幸的怨妇,而是开朗可爱的老太太。

没过多久,季杨找上了门。

一段时间没见,他憔悴了很多,才四十不到的人,发间多了些许霜白发丝。

君梅去厨房沏茶。

季杨半跪在我面前,哀求道:

“妈,这件事是我和小雅错了,我们鬼迷心窍,钻钱眼里了。”

他指了指嘴角:

“妈,这些日子,我焦头烂额,您看,我都上火起泡了。

“您也知道,我是在生意场上跑的,跟我合作的那几个福建老板,都是重视家族的人,因为这事儿,他们对我意见不小。

“再这么下去,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口碑就要塌了!”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我发现,被他抓过的地方,有几根白头发没那么白了。

哦,原来是为了让我觉得他过得很惨,特地做了一番准备。

“我出门的时候昊昊还说呢,要我一定把奶奶带回来。

“从过年到现在,我们一家人都还没吃上团圆饭呢,小雅做了您最爱吃的水煮肉片,还有麻婆豆腐,就等着我把您接回去了!”

“什么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君梅端着茶碗从厨房走出来,眉宇间有些不悦,“你妈得了胃……胃病,哪里吃得了这么辣的东西?”

季杨一击掌,讨好地冲君梅笑:

“啧,还是干妈想得周到,我这就让小雅把菜都换了,重新做清淡的。

“诶,妈,要不这样,咱们直接去吃淮扬菜,醉狮楼怎么样?也让您老享受一下国宴待遇!”

“到时候您正好再开一场直播,您那些粉丝都期待着您再多更新点‘银发生活’呢。”

他越说越兴奋,没有注意到我失望的眼神。

开直播,是想让我展示生活吗?

恐怕不是吧。

一来,是冲着粉丝给我的打赏。

二来,是想昭告那些还关注着这些事的人,我和他们之间的事只是家庭内部的矛盾,只是一场误会,误会解除,我们还是一家人。

三来,对他那些生意上的伙伴也有了交待。

我摆摆手:

“不用了,你请你爸去吧,他的‘银发生活’,不比我的精彩得多?”

季杨眼中闪过晦暗。

他哪敢去骚扰周恒?

甚至于,之前苏雅发视频给我泼脏水,都没有敢提周恒半个字。

“妈,您这不成心看我笑话么?

“我之前也不知道周叔不是我亲爸呀,这才闹了个乌龙。”

他眼睛一转,看见我放在客厅边上的行李箱,快步走过去,推着行李箱就要往外走:

“妈,走吧走吧,咱们吃饭去。”

“你放下!”我强撑着站起身拦他,“我不会跟你走的。”

“妈!”

季杨见我态度坚决,脸上有了恼意。

他喘了几口粗气,大声说:

“你这是怎么了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顽固了?

“不就是给昊昊改了个姓吗?再改回来不就行了?再说我和小雅错也认了,歉也道了,您还要我们怎么样啊?我给您跪下磕头行吗?”

他双膝一曲,“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我:

“这么多年我一直是你的骄傲,这点你承认吧?就因为我闹了个乌龙,你就真的翻脸不认人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那三套房子全卖了,现在手上有好几百万!你一个六十多的人了,攥着这么多钱不放想干什么呀?想再给我找个小白脸后爹吗?”

刹那间,一阵绞痛从我的胃部蔓延开来,很快遍布全身,我弯下腰捂着肚子,浑身战栗。

耳鸣像海浪般翻涌,从左耳翻涌到右耳,整个世界安静得震耳欲聋。

我看见君梅神情严厉,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数落季杨。

季杨满脸不服地回怼。

当我终于从耳鸣中缓过来,刚好听见季杨气急败坏地嚷嚷:

“就是你把我妈带坏了,你们这些丁克的都心理扭曲,见不得我妈有我这么优秀的儿子!”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他愤怒的叫嚣。

季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妈,你打我?”

我闭了闭眼,失望至极地说:

“我只恨以前打你打少了。

“你走吧,再不走,我就报警。”

季杨不甘心地走了。

我给君梅道歉。

君梅对季杨的冒犯并没与太在意,她说起前些日子,她远房亲戚想把小儿子过继给她,她不肯,那亲戚骂得比季杨还难听。

晚上,我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搬离君梅家。

季杨走得心不甘情不愿,肯定还会再来的。

他和苏雅不是傻子,我手上的几百万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诱惑,他们不可能放弃。

辞别君梅前,我思虑良久,从行李中找出一张记录着电话号码和地址的纸条,拿起手机,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

“喂?是李建民家吗?你们在88年的冬天丢过一个有先天心脏病的男孩……”

不出我所料,李建民一家接到我的电话欣喜若狂。

当年领养季杨后,我曾按着福利院院长给的信息查访过,还真给我查到了季杨亲生父母的下落。

但我始终没去找过他们。

我只是怕万一有一天,季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万一他想要知道亲生父母的下落,我可以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认祖归宗。

李建民和赵秀琴就住在周边的村子里。

当年他们抱着没满月的季杨来城里看病,被手术费吓到了,干脆把孩子给扔在了福利院附近。

反正秀琴才20岁,还有大把生育机会。

后来他们果然又连着生了两个,可李建民心里头总不太痛快,因为后两个都是女娃。

但他们怕罚款,终究没有再生第三个。

直到近几年“三胎热”,李建民和赵秀琴铆足了劲,想再生个儿子。

没想到还真怀上了。

只是让他们烦恼的是,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是一身反骨,早早就去了远方的城市工作,也不肯结婚,不肯帮着补贴家里养弟弟。

这样缺钱的两个人,陡然间得知当年丢掉的儿子不仅好好地活着,还活得很不错,当了小老板,开了家小公司,必定宛如牛虻盯上了鲜血。

接下来,季杨和苏雅该头疼一段时间了。

离开君梅家,我去了别的城市,给自己找了间疗养院。

这里环境很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君梅来看过我几次,她告诉我,季杨被亲生父母缠上之后,着实焦头烂额了好久,他被逼无奈,还给出过一大笔钱。

我并不意外。

李建民这种忍心在寒冬腊月把亲生孩子丢弃在树下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好打发的。

君梅不在的时候,疗养院的护工小萍负责照顾我。

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有时候我疼起来,还得背着她,要不然她会难过得掉眼泪。

我身体里的癌细胞并没有转移,但我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做化疗。

做过放射疗法的遗体是没办法再捐献器官的,这与我的意愿相违。

况且,我不敢想象自己病入膏肓,瘦得不成人形,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周身插满管子的样子。

我想让自己走得从容一些。

一个暴雨的傍晚,我在屋子中央燃上一盆炭火。

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慢慢地翻看起来。

那是我过去记账的账本。

每天从夜市回来,我把季杨哄睡着,就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灯,一笔一划记录着当天的支出和收入。

时不时抬头看看孩子,帮他重新拉好被踢开的被角。

疾风骤雨敲打着窗户,外面很冷,而我永远睡在了温暖如春的时候。

番外

护工小萍有事请假的那几天,她一直负责照料的季舒华走了。

小萍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悲痛,就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季舒华的遗产居然有她一份。

一同工作的其他护工都羡慕她,运气真好,平白得了20万块钱,简直就像中彩票一样。

可小萍却还是惆怅。

她想,为什么好人就是不长命呢?

她回来的这天,刚好也是俞君梅接到消息来处理后事的日子。

季舒华给俞君梅留了50万。

剩下的钱,一部分捐给了慈善组织,一部分捐给了一家福利院。

小萍走到俞君梅身边,看见她手中捏着一沓文件和几张薄薄的纸。

“这是季阿姨的遗物吗?”

俞君梅点点头。

那是季舒华提前签好的遗体捐赠协议,她在遗书中拜托俞君梅帮她去走完后续的流程。

她写道:

【我在这世上没有亲属了,如果需要家属签字,你帮我找找周恒吧。】

遗书上还说了一些怀念父母,怀念过去和俞君梅少女时代友谊的话,但没有提到季杨。

俞君梅不由自主地想,要是季杨知道舒华过世了,会伤心难过吗,会追悔莫及吗?

作为舒华的挚友,俞君梅最清楚不过,为了季杨,舒华牺牲了太多。

和周恒离婚后,舒华曾经和一个男人处过朋友,那个男人也是离异,两人也算门当户对。

但那个男人不喜欢季杨,好几次对季杨冷言冷语,把年幼的季杨凶哭过。

舒华果断和那个男人分开了。

没过多久,有个非常优秀的年轻小伙追求舒华,不顾家人反对,坚持要娶她,并且承诺,会把季杨当成亲生儿子对待。

但因为有了前面的教训,舒华还是放弃了这段好姻缘。

俞君梅虽然总是无条件地支持自己的好友,但其实她内心也不明白,舒华为什么能真心实意地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付出这么多?

在这封遗书里,俞君梅看到了答案。

答案就是舒华自己。

舒华也是被遗弃的。

她三岁时被一对夫妇领养,可没过两年,这对夫妇生了一对龙凤胎,多了两口人,家里一下子变得拮据。

虽然才五岁,但舒华已经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得多,她主动提出,让养父养母把她送回福利院。

就这样,她安安静静地在福利院又待了一年,才被后来的父母领回家中。

因为淋过雨,她才会在遇到另一个自己时,选择用尽全部的力气,去为那个孩子撑起一片天空。

因为被善意照拂过,她才会在生命走到最后时,还惦记着要尽最后一点余热。

俞君梅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一句话:

此生尽兴,赤诚善良。

来源:深夜emo小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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