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庆伟:为戏而生沈云陔(之四)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9-13 19:23 1

摘要:1937年7月7日,北平宛平卢沟桥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至此,中国人民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全面抗战。1937年8月13日,淞沪战争爆发,中日双方共约有100万军队投入战场,战争持续了三个月。淞沪之战开打后,国民政府就策划迁都。10月2

鸿渐风 .

承先贤德,扬鸿渐风,恪守良知良善;结文字缘,评世间事,追寻真理真情。

1938年,沈云陔(左三)与崔嵬、于黑丁、吴天保、王若愚、高百岁、龚啸岚等在武汉合影。

【连载】

为戏而生沈云陔(之四)

文/曾庆伟

1937年7月7日,北平宛平卢沟桥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至此,中国人民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全面抗战。1937年8月13日,淞沪战争爆发,中日双方共约有100万军队投入战场,战争持续了三个月。淞沪之战开打后,国民政府就策划迁都。10月29日,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蒋介石在国防最高会议上作了《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与抗战前途》的报告,提出国民政府将由南京迁都重庆。10月30日,国民政府决定迁都重庆。11月20日,国民政府发表迁都重庆宣言。同日,国民政府还决定军事委员会、财政部、外交部、卫生署等机构机构迁至武汉。

“七七事变”后,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的中国共产党向全国发出了停止内战,组成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一致抗日的主张,国民政府为了凝聚全国人民的意志,共同抗日,接受了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国共实现了第二次合作。1937年8月,经长征到达陕北的红军主力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不久后改称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简称八路军。八路军下辖番号为115、120、129三个师。国民军事委员会又于1937年10月,在武汉将南方八省的红军游击队,改编成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简称新四军。 为了全国人民一致对外,共同抗战,国共实现了第二次合作。

1938年1月1日,国民政府明令设置政治部,其职责为掌理全国军队政治训练、民众军事组织训练、宣传文化工作及战地服务。政治部设部长一人,副部长二人,秘书长一人,主任参事一人,秘书处、总务及第一、二、三厅。陈诚是第一任部长,张治中是第二任部长。1938年2月至1940年9月,中国共产党人周恩来任政治部副部长(另一位副部长是中国农工民主党创建人之一的黄琪翔)。1938年2月,郭沫若出任政治部第三厅厅长,副厅长是范扬。三厅设五处、六处、七处,每处设三科。三厅机关设在武昌昙华林。第六处管艺术宣传,处长田汉。一科科长洪深,主管戏剧、音乐;第二科科长郑用之,主管电影制作和发行;第三科科长徐悲鸿(未到位),主管美术宣传。政治部第三厅于1938年4月1日正式成立到1938年10月25日撤出武汉期间,在武汉三镇发动组织了多项有影响的重大文化活动,为抗战募集了数万元的资金,鼓舞了全国人民抗战到底的决心。 日军攻陷南京,国民政府一部分机关迁至重庆,还有一些重要机关迁至武汉。中国共产党在武汉设立了八路军办事处和新四军办事处。因政治部部长陈诚还有湖北省主席和第九战区司令长官的职任在身,所以大多情况下由周恩来副部长在武汉主持政治部的工作。斯时,东北、华北、上海、南京等地的文化界人士云集武汉,全国的戏剧团体和绝大多数戏剧人才亦集中在江城,给武汉的文化事业带来一派生气,武汉一时成为全国一时无俩的政治文化中心。

武汉的本地剧种楚剧和汉剧,得到周恩来、郭沫若、田汉、洪深、阳翰笙等人的关怀和扶持,以汉剧、楚剧艺人为主的武汉戏剧界人士,于1937年8月26日成立汉口剧业同人战地服务团,由朱双云任主任,李百川任楚剧组长,随后建立汉口剧业同人劳军公演团,开展慰劳抗敌将士的义务公演,累计达五十九场次之多。

1937年12月31日,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在武汉成立,王若愚被选为常务理事,沈云陔增补为理事。楚剧艺人在政治部第三厅的领导下,热情参加劳军、宣传、献金、救济难民和难童等活动。沈云陔在参加这些活动的过程中,先后认识了大戏剧家田汉和洪深教授,通过这二位大文化人的牵线搭桥,沈云陔还结识了沈雁冰、曹禺、阳翰笙、老舍、冼星海、石凌鹤、马彥祥、徐悲鸿等更多的著名文化人,在与这些文化人的交往中,深为自己幼时失学,没有文化而自悲的沈云陔,动了想拜一个文化人为师,学习文化的念头,田汉主动充当“媒人”,让沈云陔拜大文豪郭沫若为师,郭也欣然接受了沈云陔这位学生,郭与沈至此有了师生情份。

在1938年风云际会的大武汉,抗战热情空前高涨,沈云陔领衔的戏班,带头上演了《姚子青血战宝山城》(田汉编剧)《金门除夕》《枪毙女汉奸》《平津血战记》《血战卢沟桥》《枪毙张思齐》等一批“抗战戏”,这些戏很快推广到楚剧的各班社,广泛上演,形成了一波抗敌宣传的热潮。沈云陔在这些戏中,无论大小主次,总要尽可能地在其中扮演一个角色,目的是运用自己的影响力来争取更多的观众,以支持这些“抗战戏”的演出。在全民抗战的时代大潮中,沈云陔的思想境界得到了升华,他不再是一个靠演戏养家糊口的草根艺人,已然成为一个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具有家国情怀的戏剧艺术家了。

日军占领南京后,逆长江西犯。1938年6月至10月,中国第五、第九战区的部队在武汉外围沿长江南北两岸展开,与日军展开战争,战场遍及安徽、河南、江西、湖北四省广大地区,此次战事史称“武汉会战”。 武汉会战期间,在汉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财政部、外交部、卫生署等机构陆续撤离,迁往重庆。

1938年10月,在政治部第三厅六处的具体组织下,楚剧艺人共组成问艺、曙光、楚艺、青年、合力、问艺二队六个抗敌流动宣传队。由王若愚、徐俗文任正、副队长的问艺二队(军用证号:四四四二),成员有一百多名职工和家属。 入川之前,沈云陔原本打算把家由汉口搬回老家沈家大湾,让堂兄沈祥伸照顾自己的妻女,但妻子罗桂英不同意丈夫的如此安排,执意要和丈夫一同远赴川蜀,于是沈云陔一家三口收拾行囊,尽量轻装,其余物品则由沈祥伸负责运回老家。

1938年10月,问艺二队全体职工和家属揖别武汉,分批次乘船逆长江西行,先在沙市停顿一段时间,并在当地演了多场戏,复又乘船到了宜昌,此时的宜昌正遭到日军敌机的轰炸,码头上堆满了准备入川的机器等物资,运力极为紧张。问艺二队好不容易分期分批坐上轮船逃离宜昌,逆峡江而上,向目的地重庆进发。

1939年3月底,在路上走了将近半年的问艺二队终于抵达山城重庆。问艺二队计划在重庆落脚演出的场地是一园剧场,因为当时负责重庆一园剧场经营的,是与沈云陔等人曾经合作过的汉口“美成”戏院前台经理黄联宾。当问艺二队在重庆成渝旅社安顿好全体人员和家属,期待着早日在一园剧场与重庆观众见面时,不料却迎头遭到一记闷棍打来:他们摊上事了,问艺二队被人告上法庭,吃了官司。

原来,在王若愚抵达重庆与黄联宾联络之前,黄已将一园剧场安排给了一个川剧戏班演出。也就是说,黄联宾是将一个姑娘许了两个婆家,现在两边的男方都找黄索人。问艺二队抵渝准备进场,黄联宾的态度偏向问艺二队一方,提出让川班退场,改演楚剧,川班因合同未满,自然不肯相让。为此川班与楚班双方就起了纠纷。 政治部第三厅的洪深教授得知此事,居间调解,未果。黄联宾看通过第三厅来调解双方矛盾这条路行不通,就换了另外的路子,去求助于四川袍哥中的头面人物范绍增。

这个范绍增在民国时期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时任国民革命军八十八军军长,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四川袍哥中的大哥,世称范哈儿,也就是电视剧中“哈儿司令”、“哈儿军长”的人物原型。1940年前后,范的风头正劲,甚至在重庆有跺一脚,山城会抖三抖的威风。 一个武汉的戏院前台小经理黄联宾何以能傍上范绍曾这个川中大佬呢? 这里边还真有个前因后果的由来。

民国二十年(1931年)二月,刘文辉任四川省政府主席,与刘湘争权。刘文辉用五十万重金收买范绍增,让其站在自己一边。范即将刘文辉送己巨款之事告诉刘湘,询问这笔钱的处置办法。刘湘叫范把钱拿到上海去花。范先花钱在重庆修建了一所奢华的庄园,然后携巨款前往上海尽兴逍遥。范在上海受到青帮头子杜月笙,张啸林等人的盛大欢迎,并被“仁社”的老头子张锦湖破格收为关门弟子。范绍增与杜月笙特别对脾性,俩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遂结拜为江湖兄弟,范离沪回川时,杜月笙送范可装备一营人的英式军需品作礼。从此,四川袍哥与上海青帮互相勾结,在长江走私运毒,贩卖军火,无所不为。 袍哥大佬范绍增从云贵等地收集的鸦片在重庆集中,然后再由渝装船启运,沿长江顺流而下直抵上海,沿江各个码头,不管是“红道”还是“黑道”,只要听说是范哈儿的货,均礼送出境,从来没人敢于阻拦,更遑论被人扣押了。

某日,范氏运送鸦片的轮船经过武汉,被汉口稽查队一个不识深浅的小头目给扣了,这个稽查队小头目向船主敲诈勒索开口要钱。范氏的一船烟土在汉被扣的消息传到重庆,把范哈儿气得七窍冒烟,袍哥人家历来把面子看得很重,这次在武汉被人打脸,这口恶气如何让范哈儿吞得下?他当即决定派人到汉口,除掉那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汉口稽查队小喽啰。因为要在远离四川的汉口行事,须得有当地熟悉地理、风俗的“地头蛇”协助接应,刺客完事后方能顺利脱身。范向汉口的洪帮老大杨庆山求援,杨庆山便将此任务交给了一个手下弟兄、当时尚未发迹的黄联宾。黄联宾事先研究好接应范氏所派刺客撤退的方法和线路、并准备好化装的衣物和离汉的火车票。从重庆来汉的杀手把事情办得很是利落,得手后,黄联宾将杀手送上火车,使之安全离去。黄联宾的事办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丁点后患,这让杨庆山在范绍增那里很有面子,黄联宾因此得到杨庆山的赏识,从此开始发迹。由于有这个缘故,武汉会战开打,黄联宾避难重庆,投奔范绍增,范吩咐手下将重庆一园戏院交由黄来经营,以为对黄的关照。

此时川、楚两个戏班为演出场地起了纠纷,黄就向范求援。范命他手下的兄弟,亦是重庆袍哥四大柱头之一的川军师长陈兰庭处理。这位陈师长的处置方法简单粗暴:派了一队大兵到一园戏院,走上正在演出川剧的舞台上,宣布:“一园为驻军重地,禁止演出!” 川班当然不服,当即与大兵发生械斗,造成戏院一片混乱。陈师长此举,非但没有达到调解好川、楚两个戏班的矛盾,反而将矛盾激化。这样,问艺二队甫一抵渝,川班的头面人物魏香庭以问艺二队勾结军队、殴伤演员、强占戏院为由,一纸诉状将问艺二队队长王若愚告上法庭。 这场官司对立足未稳、人生地不熟的问艺二队极为不利。正当沈云陔、王若愚等人一筹莫展之时,先于问艺二队抵达重庆的傅心一来访。傅对问艺二队惹了官司之事虽有所耳闻,却未料到事态竟然如此严重。沉吟良久后,傅想出了一个让川班自己撤诉的办法。按傅的办法,傅心一、沈云陔、王若愚等上门去拜会1936年在武汉结识的川剧同道薛艳秋,给薛讲了问艺二队惹上官司的前因后果及目下的处境。薛听毕当即答应帮忙平息事端,让人请来在川剧界威望颇高的前辈赵焕臣。赵来薛家,明白了川班、楚班打官司的原委后,满口答应说,这事包在他的身上,让沈云陔等不必再为此事费力淘神,尽管放心回去等候消息。

赵焕臣果然是德高望重,办事扎实。他与沈云陔等人分手后,便去了魏香庭家中,细说了1936年他率“成渝川剧社”赴上海演出,返川途经汉口,被楚剧界同仁盛情款待的往事,并说明“强占一园”一事与问艺二队无关。魏香庭大受感动,前嫌尽释。第二天,由魏香庭具名的请帖送到问艺二队,川班同仁在礼泰大酒楼设宴款待问艺二队正、副队长和主要演员。酒宴之后,魏香庭撤诉,一切得以圆满解决,川、楚两剧同仁皆大欢喜。 这正是老话所说的“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了,沈云陔等人在1936年的汉口,为遇到难处的川班播洒了春风,今天楚剧的问艺二队在入川之初的为难之际,得到了川班同仁的夏雨回馈。这件事情让沈云陔记忆终生,晚年回忆这段楚剧入川的往事,沈还感叹不已。

民国时期的剧团,每到一地是要“拜码头”的,即剧团要去当地政府的有关部门、社会上的青、洪两帮的堂口及方方面面的头面人物的府上逐一拜访,奉上礼物或着钱币,稍有疏漏,剧团便会遇到数不清的麻烦,其想在该地立足就很难了。问艺二队自然未能免俗,循例也把重庆方方面面的码头给拜了。

1939年4月8日,问艺二队包括沈云陔、高月楼、冯雅南、高少楼、张玉魂、陈金花、袁璧玉等人在内的强大阵容,第一次与山城观众见面了,当日演出的剧目是《桂香闹房》,舞美、音乐、演员的表演、唱腔皆让重庆观众耳目一新,赢得了他们的欢迎。这场演出的票房也很可观,售得大洋八百三十余元。问艺二队入川的首秀,获得了成功。 俗语有“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之说,沈云陔等人在汉时,就已经想到了楚剧入川之路的艰难,但没想到处在抗战的艰苦环境下,楚剧在川八年所经历的艰难,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国民政府从南京迁都重庆,重庆即成为战时中国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抗战精神和意志的象征。日本帝国主义为了摧毁中国军民的抗日意志,派出日本陆军航空队和海军航空队从1938年2月至1943年8月,出动飞机对重庆及周边地区进行狂轰滥轰。据资料记载,这个期间,日军共出动飞机约9500架次,投弹约21500枚(含燃烧弹),主要轰炸目标是重庆市区、学校、医院、工厂、政府机构等民用设施。其中,1939年5月3日,日机轰炸重庆市中心,造成约4000人死亡。次日,日机再次轰炸,引发全城大火,军民死伤逾5000人。1941年6月5日,日机夜袭,民众涌入较场口防空隧道,因通风不畅导致窒息踩踏,约1000人死亡,史称“六五隧道惨案”。据不完全统计,日军实施的重庆大轰炸导致约1.2万至2.6万人死亡,1万余人受伤,数万人无家可归。市区大部分建筑被毁,包括学校、教堂和外国使馆等。

1940年2月,问艺二队的楚剧名丑徐小哈在日机空袭中遇难。8月20日,日军出动三十六架飞机轰炸重庆,投下炸弹和燃烧弹,一枚炸弹击中一园戏院,顿时戏院被炸成残垣断壁,戏院周边一片火海,所有建筑物全部化作灰烬。一时间,问艺二队职工、家属一百六十多人无处容身。据《楚剧大师沈云陔》记载:“云陔再次解囊,将镶钻的金戒指变卖了一千四百多元,在南岸莲花山和清水溪租用了两处住房,暂时安顿全队人员,每日每人发给一元生活费。演职员们的家属各自做起了小生意以贴补家用(12)。”

问艺二队为什么租用重庆南岸莲花山和清水溪一带的住房呢?因为这里的房产,还有从海棠溪到弹子石一望几十里的几个山头和几处山谷,土地都是湖北黄冈、黄安(今红安)和麻城(简称冈安麻)三县白花帮会馆的产业。 清代的二百余年间,冈安麻三县白花帮的商家,用帆船由汉口贩运棉花到重庆,又由重庆贩运生铁回汉口。这样的双向货物贸易一年又一年,数量很大,商家获利颇丰。三县白花帮为了在渝的食、宿、聚集方便,便集资在重庆储奇门内大街建立了一个会馆,叫“齐安公所”。公所对棉花和棉纱收取一些费用,每包只收取铜钱几文,虽然数目很小,但是日积月累,公所就积攒了大量的铜钱和白银。公所便用这些白银和铜钱购买了南岸的山头、山谷,积下了一望几十里的土地产业。

重庆的棉花街,在清代是冈安麻白花商人聚集之地。清末时发生了一两次大火灾,棉花街的商号被烧光了,冈安麻三县富商的老家也相随破产了。全面抗战之初,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冈安麻三县有许多人到重庆避难,聚集于南岸莲花山和清水溪一带,同乡们改组了齐安公所,共推擅长经营的黄冈仓埠人徐源泉为齐安公所理事长。徐经管南岸的产业,将土地分租给那些向南岸疏散的人家,每一家只交很少的地租。沈云陔与徐源泉是仓埠老乡,南岸莲花山和清水溪一带的住房租价便宜,也比较安全,问艺二队就将职工及家属一百六十多人安置在这里。

没有了演出场地,不能登台演出,问艺二队的职工及家属就没有了生活来源,所以复建一园剧场就成了问艺二队面临的当务之急。问艺二队与黄联宾四次交涉未果,在第五次登了黄的家门后,黄终于答应复建剧场,但他提了几个条件:一,重修一园剧场需投资二十万元,前、后台各出一半,资金要及时到位;二,若剧场再次被炸,损失由双方共同承担;三,日后若剧团解体,则本金不退。明知前路风险极大,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问艺二队还是与黄签下合同。 复建一园剧场的合同虽然签下,十万元钱款可不是个小数目,从哪里能筹到这笔钱呢?问艺二队被钱难住了。沈云陔从家中拿出几十两黄金、高月楼从家中拿来了首饰作抵押物,到银行贷款,职工们也量力而行纷纷出资,硬是凑足了钱款十万。由于前、后台双方的共同努力,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新的一园剧场在一片废墟之上奇迹般地建起了。剧场落成后,问艺二队演出田汉编剧的《新雁门关》,作为开园献礼。

问艺二队入川八年,辗转于重庆、泸县(今泸州市)、内江等地开展抗敌流动宣传演出,历尽艰辛,徐小哈等演员死于日军轰炸,魏楚晖、高少楼等艺人病故异乡,沈云陔也于1943年患上肺结核重症,险些丧命,为了问艺二队的生计,还是抱病在重庆和泸县登台献艺。八年时间,问艺二队在川常演的剧目有《岳飞》《抗金兵》《太平天国》《姚子青血战宝山城》《潇湘夜雨》《杜十娘》《征东》《征西》等本戏、连台本戏和部分传统折子戏,为楚剧走向全国,立下大功。沈云陔在川期间,倡导向川剧同行和话剧、交流技艺,对川剧表演艺术有所借鉴,楚剧这一湖北的地方剧种,在融合了京、汉、川等不同剧种的精华后,逐渐走向成熟。这也符合戏剧发展的一般规律:任何一个剧种的繁盛,都离不开与不同戏剧种类的交流互鉴,在不断的交流互鉴过程中,某一剧种从其他剧种中汲取养料,化为已用,因而得以延续与发展。

1951年全国戏剧会演时欢迎湘剧、桂剧名演员,中山公园胜利 门,前排左三为沈云陔。图片提供:田联申。

1945年8月,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问艺二队的职工与家属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回到江城武汉。问题是,问艺二队的职工与家属如此,全国各地在抗战中到重庆避难的数十万人,哪一个又不是想尽早回到故乡? 现在摆在问艺二队面前的头号问题是,没有回家的路费。八年来,问艺二队为赴国难,离乡背井,历尽千辛,节衣缩食,为抗战捐献了五百六十余万元(其他物资、医药的捐款不在其内),被敌机轰炸而罹难及客死异乡者达十六人之多,现在可以回家了,却因没钱而困在重庆。在汉口的楚剧界老友们知道了问艺二队的困境,给他们寄来了一百万元的旅费,解了问艺二队的燃眉之急。

回家的路费到手了,能否买到回家的船票却又是一大问题。那时离川云全国各个城市的飞机票、汽车票、轮船票是最抢手的东西。问艺二队的职工与家属只好分批回汉,拿到几张船票,就走一批。沈云陔是全队最后一位登上回汉轮船的队员。1946年的三伏盛夏,沈去陔带着一家老小,回到阔别八年的汉口。

十 一

问艺二队于1946年从四川返回武汉,与留汉的关啸彬、李雅憔领衔的建艺楚剧团合并,组成了一个演员阵容整齐的问艺楚剧团,以民乐戏园(1949年建国以后更名为楚风剧院)为演出据点,上演楚剧传统剧目,在武汉三镇颇有号召力。

没过多久,国共之间的内战爆发了,战争规模越打越大,国民党官场腐败,特务逞凶,武汉物价暴涨,居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在此环境之下,楚剧已显萧条之势,武汉的楚剧戏园由八家减少到三家,只有民乐戏院演出情况尚好,其他戏院上座不佳,戏剧市场很不景气。在混乱的时局下,楚剧行内也是乱象横生,丑闻迭出。年过四十奔五十的沈云陔为此感到郁闷,萌生退意,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剧团告了长假,携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万家大湾,先暂住堂兄沈祥伸家,沈妻罗桂英觉得长住堂兄家不是办法,便在周铺街上买了一栋房屋,准备修缮一番,作为沈云陔的养老之处。

在周铺镇呆了还没两个月,一日,沈云陔的族叔沈华轩赶到周铺,带来徐俗文给沈云陔的一封信,信中说:1949年5月16日,武汉已经解放,军管会已经接管了民乐戏院。军管会希望沈云陔急速返汉。第二天,沈云陔便只身随沈华轩返回了汉口。

1950年代的中国,气象万千,百业兴旺。楚剧的春天来了,沈云陔大展身手的机会来了。从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他先后任武汉市楚剧团团长、武汉市艺术学校副校长、湖北省楚剧团团长,1950年,沈云陔向武汉市文化部门建议举办楚剧女演员训练班。1952年,中南戏曲学校停办,一批学员行将转业,沈发动个人集资,承担学员的全部生活费用,开办楚剧演员训练班,学员中不少人后成为楚剧的中坚。同年5月,一批新文艺工作者进入楚剧团,他如获至宝,提供各种方便,使他们尽快在剧团扎根,作出成绩。

沈云陔可谓是由草根逆袭成为楚剧一代宗师的典范。经过大半辈子的不懈努力,他从一个少时失学,在花鼓戏乡班讨生活的草根小演员,最终成为楚剧的一面旗帜。他在六十年的舞台生涯中,所演剧目近300个,在长期演出实践中反复锤炼,使所演剧目日臻完善,独树一帜,成为自己的保留剧目,尤其是《九件衣》《孔雀东南飞》《潇湘夜雨》《白蛇传·断桥》等等,塑造了一系列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成为楚剧中的经典形象。他刻苦钻研艺术,精益求精,既尊重传统,又勇于革新;既保持了楚剧的特色,又博采其他兄弟剧种之长,创立了深沉细腻、含蓄凝炼、感情色彩强烈、生活气息浓郁的沈派艺术。

武汉戏剧界1951年春欢迎程砚秋剧团来汉演出。前排左二为沈云陔。 图片提供:田联申。

人们常说,有些人来到这个世上,天生是带着使命来的,这话不无道理,譬如,沈云陔应该就是带着发展楚剧的使命来到这个世上的。1978年下半年,年逾七十的沈云陔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住进了武汉同济医院。他知道,这次住进医院,恐怕就出不去了。在医院,他还惦记着剧团,惦记着楚剧的未来。病重住院期间,他在病房一边打吊针,一边还与楚剧演员们举办艺术讲座,古人诗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沈云陔做到了。

1978年11月21日,沈云陔在病房的收音机播放的楚剧唱段中,结束了为戏而生的生命,得年七十有四。

沈云陔一生有三段婚姻,前两段婚姻都没有维持多久,他与第三任妻子罗桂英共同将沈建国、沈建兰等子女养育成人。其中,次子沈建国子承父业,是楚剧著名导演,成就斐然。

故去四十多年的沈云陔,至今仍是楚剧界同仁们常说常新的话题,在何祚欢、廖国放主编的《楚剧舞台艺术口述史》中,李志高、徐大树等著名演员在讲述楚剧发展的历史时,经常提到沈云陔的高尚为人和艺术造诣,称赞他是将黄孝花鼓戏发展成为楚剧的奠基人之一。中国剧协副主席、湖北楚剧学会会长余笑予在他的诗作《长相思》中,这样评价沈云陔:“有位记者问我:您能用一句话来概括和形容著名表演艺术家在楚剧界的地位和贡献吗?我不加思索地回答:沈云陔是楚剧的慈母!(13)”

沈云陔是楚剧的慈母!在笔者看来,这不仅是余笑予先生个人对沈云陔在楚剧界地位和贡献的评价,也是楚剧界从业者的集体共识。

(全文完)

责编|糊汤粉

【注释】

(12)沈建国、沈建武著:《楚剧大师沈云陔》,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年8月版,第234页。

(13)沈建国、沈建武著:《楚剧大师沈云陔》,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年8月版,第437页。

【作者简介】

曾庆伟:作家、文化学者,江汉大学武汉研究院特聘教授、湖北楚菜研究院特聘研究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评审专家。已出版《荆楚味道》《味蕾上的乡情》《楚天谈吃》《武汉味道》《武昌老味道》等著作多部

特别提示

来源:人文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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