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某些学者将康乾盛世称作“饥饿的盛世”,而后一些群体借机将抹黑清朝当作热门话题,致使康乾盛世在民间舆论中被视为虚假的存在,甚至仿佛成了一种耻辱。这种认知偏差亟待正本清源。
某些学者将康乾盛世称作“饥饿的盛世”,而后一些群体借机将抹黑清朝当作热门话题,致使康乾盛世在民间舆论中被视为虚假的存在,甚至仿佛成了一种耻辱。这种认知偏差亟待正本清源。
关于“康乾盛世”是否可被称为“饥饿的盛世”,部分学者提出,在这一被后世冠以“盛世”之名的时期,社会底层百姓往往挣扎在饥饿边缘,而白莲教起义的爆发,也被他们视作支撑这一观点的重要依据。
那么,康乾年间究竟能否担得起“盛世”这一称号呢?
要探究这一问题,我们或许可以先回溯历史,认真思索这样一个问题:在康乾盛世之前那些历来被公认为“盛世”的时代——无论是文景之治中轻徭薄赋下的百姓生活,还是贞观之治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社会图景,抑或是开元盛世时的经济繁荣景象。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民众,难道就真的能实现衣食无忧、饱食终日,甚至能时常吃上大鱼大肉吗?
一
我们首先来看文景之治,那个被后世称道的时代,底层老百姓是否真能过上幸福到时常吃大鱼大肉的日子?
汉朝建立之初,秦末大规模的战乱让海内变得残破至极,呈现出赤地千里、十室九空的景象。
据葛剑雄《中国人口史》的研究,秦朝人口的峰值达到3000万,可到了汉朝建立之初,人口锐减到1300万,战乱造成的人口净损失有1700万,约占秦朝人口峰值的五分之三。
《史记》记载,汉初各大都市的人口数,往往只相当于秦朝的20%-30%,也就是说超过三分之二的城市人口在战乱中消亡了。面对这样惨重的破坏,汉朝在建立后的七十多年里,不得不一直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直到汉景帝统治晚期,人口规模才恢复到秦朝的峰值。
史册对汉景帝和他的父亲汉文帝极尽赞誉,认为他们统治下的中国,是“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资治通鉴·卷十五》)的黄金时代,到处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完全能和尧舜时期的“大治之世”相媲美。
然而,当我们结合《汉书》《盐铁论》等史料,以及晁错、董仲舒等亲历者的奏疏进行客观分析,就会发现所谓的“文景之治”,在盛世的表象下,实则暗藏着残酷的现实。
汉代的赋税体系包含田税、人头税、徭役等二十余种名目。
尽管汉文帝将田税降至三十税一,但人头税和徭役的负担依然沉重。据《汉书·食货志》记载,一个五口之家需要承担两人以上的徭役,能耕种的土地不过百亩,而百亩土地的年产量仅百石(约合今6000斤),除去赋税和徭役所需,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晁错在《论贵粟疏》中沉痛地描述:“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农民辛苦一年,要是遇上水旱灾害,或是官府紧急征收赋税、摊派徭役,往往会“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
董仲舒在奏疏中更直言不讳地说:“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大量农民因不堪重负沦为流民或佃农,甚至铤而走险成为盗贼,导致“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
土地兼并问题在文景时期尤为突出。豪强地主凭借政治和经济上的特权,疯狂地兼并土地,形成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局面(《汉纪·武帝纪四》)。他们以“见税什五”的地租剥削佃农,同时利用三十税一的低税率规避税负,通过巨大的租税差额积累财富。
这种恶性循环使得自耕农大量破产,进一步加剧了社会矛盾。尽管文景时期推行了“假民公田”“劝农诏”等政策,还兴修了六辅渠、白渠等水利工程(《汉书·沟洫志》),但这些措施没能从根本上扭转土地集中的趋势。
值得注意的是,文景之治在法治方面的改革,虽然废除了肉刑、减轻了刑罚(《史记·孝文本纪》《汉书·刑法志》),但在司法实践中,仍然存在“贪暴之吏,刑戮妄加”的现象(《汉书·食货志》)。
经济上,尽管《盐铁论》称“当此之时,天下殷富,粟至十余钱”,但这更多反映的是权贵阶层的繁荣,并非底层民众的真实生活。和秦末以及汉武帝时期相比,文景之治确实保障了百姓的基本生存权,避免了大规模饿死人的现象,但这种“勉强饿不死人”的状态,显然和传统认知中的盛世相去甚远。
从人口恢复的角度看,葛剑雄《中国人口三千年》指出,汉初人口增长得益于休养生息政策,但这种恢复是建立在极低基数之上的被动回升,和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全面繁荣有着本质区别。
陆贾《新语》中“道莫大于无为”的治国理念,虽然促进了经济复苏,却也为豪强势力的扩张埋下了隐患,最终导致“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乱齐民”的社会乱象(《汉书·地理志》)。
这种矛盾性揭示了文景之治作为特定历史阶段的过渡性质——它既是对秦代暴政的矫正,也是汉代中央集权制度完善过程中的必经阶段。
二
再看文景之治时代社会的严酷,仅从法律制度的层面便可见一斑。
汉初制定的法典,虽在刑事法的核心框架上承袭了秦律,却对秦代部分法律条文做了选择性省略。
那些关乎基层治理、民事纠纷的细则往往被有意无意地忽略,这直接造成了“国家治理中常有无法可依”的制度漏洞,使得地方官吏在处理田宅纠纷、债务清偿等事务时,常因缺乏明确律条指引而擅断妄为。
此后,叔孙通针对朝廷礼仪的缺失,增修《傍章律》十八篇,将朝会、祭祀、宴饮等场合的礼仪规范尽数纳入律法;张汤则聚焦宫廷安全,制定《越宫律》二十七篇,对宫门守卫、禁中出入、侍卫职责等做出严苛规定。
赵禹又编纂《朝律》六篇,专门完善朝会时的尊卑秩序与官员行为准则。至汉武帝时期,这三部律法与汉初的《九章律》共同构成“汉律六十篇”的庞大体系,律法的覆盖范围看似无所不包。
然而,这种“因循秦制而不断增益”的立法路径,虽在形式上延续了法家“事皆决于法”的治理传统,却始终未能实现对秦律体系的结构性简化。
相反,随着新增条文的不断叠加,律法变得愈发庞杂——据《汉书·刑法志》记载,当时“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事比万三千四百十二事”,单是死刑相关的判例就多达一万三千余条。
如此浩繁的条文,最终让治理陷入“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的困境:堆积如山的法律文书摆满了各级官府的案台与阁楼,即便是专门掌管律法的官吏,也难以通读全部条文,基层小吏更是只能凭着模糊记忆与官场惯例断案,司法的公正性大打折扣。
汉文帝时期那场被后世称道的刑制改革,虽以“蠲除肉刑”的举措打破了秦代“劓鼻、斩趾”的残酷传统,却在实际执行层面暴露出更隐蔽的弊端。
改革将黥刑(脸上刺字)改为髡钳城旦舂(剃去头发、以铁钳束颈,服五年劳役),劓刑(割鼻)改为笞三百,斩左趾(砍断左脚)改为笞五百。
这种调整看似是刑罚的宽缓,实则“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汉书·刑法志》就尖锐地指出:“斩左指者笞五百,当鼻者笞三百,率多死”,受刑者往往在鞭笞之下一命呜呼。
这一现象深刻揭示出,笞刑执行中因刑具规格(如竹鞭的粗细、硬度)、击打部位(背部、腿部还是臀部)缺乏明确且统一的标准,酷吏常借“行刑”之名行虐杀之实,即便受刑者“幸而不死,亦不可为人”,多半落得终身残疾、丧失劳动能力的结局。
即便汉景帝继位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着手修正:将笞五百减为三百、笞三百减为二百,又特意规定“笞者,棰长五尺,其本大一寸,其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节”,试图通过统一刑具标准来降低笞刑的致命性,却仍未能彻底解决制度性缺陷。
正如《汉书·刑法志》所批评的,当时依旧存在“酷吏犹以为威,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的困境。
酷吏们依旧将笞刑当作震慑百姓的工具,而律法中“重罪轻罚、轻罪重罚”的失衡(如盗牛者可判死刑,而伤人致残者仅服劳役),更让底层民众动辄陷入“小过抵死、大罪逃生”的荒诞境地,社会的严酷性在司法实践中显露无遗。
二
所谓“贞观之治”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千古佳话,细究起来,更像是隋末战乱留下的一道社会伤疤——人口锐减到极致后的特殊景象,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治世繁华。
贞观初年的中原大地,仍是一幅劫后余生的惨淡图景。
洛阳以东直至沿海,“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贞观政要·纳谏》),曾经的村落化为废墟,良田变成荒丘,连飞鸟都难得一见;秦陇以北的城邑更是破败不堪,吐谷浑王鞠文泰入朝时亲眼所见,直言“非复有隋之比也”(《旧唐书·西戎传》),言语间满是对隋朝盛时的追忆与对当下荒凉的唏嘘。
这种“夜不闭户”的表象,说穿了是因为“户内无人”——据《通典·食货七》记载,贞观初年全国户口仅约200余万户,不足隋朝鼎盛时期890万户的四分之一,许多州县因劳动力枯竭,出现“有田千亩,耕者不过十数人”的窘境。
长安城周边二百里内,昔日繁华的村镇十去其七,剩下的人家也多是“老弱妇孺,面有菜色”,连防盗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有值得偷窃的财物。
正如当时大臣马周在奏疏中所言:“自隋末大乱,百姓死亡过半,今虽稍安,然丁壮尽于征役,闾里多是空室”(《旧唐书·马周传》),空荡荡的街巷里,哪还有“拾遗”的可能?
在“海内升平”的冠冕堂皇之下,百姓正被无休止的赋役榨干最后一丝生机。
唐太宗在位二十三年,对外征伐从未停歇:北击突厥、西讨高昌、东征高句丽,每一次出兵都意味着“飞刍挽粟,十室九空”(《唐会要·卷九十五》)。河西走廊的百姓为供应前线粮草,“岁输粟米数千石,车牛死于道者相望”,数郡之地因徭役繁重而“萧然若洗,五年不复”,连树皮都被饥饿的灾民剥光。
《旧唐书·刘洎传》里更详细记载,戍卒的资装需自家筹备,百姓为凑够粮草、衣物,“卖尽菽粟,倾其机杼”——把仅有的口粮卖掉,把织机上的布匹拆下来,即便如此,“经途死亡者复在其外”,许多人还没走到军营,就倒毙在途中的沟壑里。
关中、河外地区广设军团,富户强丁全被拉去当兵,剩下的老弱还要应付九成宫、洛阳宫的营建劳役。
“去京二千里内,先配司农、将作”(《全唐文·请罢西戍疏》),也就是说,京城周边两千里的壮丁,优先被征去给司农寺种粮、给将作监盖宫殿,侥幸没被征走的“余丁”寥寥无几,根本不足以支撑农业生产。当时的情景是“一人就役,举家便废”:男人去当兵,家里的地就荒了。
女人去服役,孩子就只能“抱树而哭,饿死于道”。入军者要自带弓刀甲胄,从役者要自备干粮,“尽室经营,多不能济”(《旧唐书·狄仁杰传》),多少家庭为凑齐这些东西,不得不“卖田宅、鬻子孙”,最后还是落得“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悲惨循环。
连贞观六年那场“纵囚归狱”的美谈,也藏着人口匮乏的隐情。三百九十名死刑犯被放回家过年,约定年后返回受刑,最后竟无一人逃亡——这并非百姓突然变得“道德高尚”,而是当时的现实让逃亡毫无意义。
“乱离甫尔,户口单弱”(《贞观政要·纳谏》),荒野里满是饿殍,官道上遍布关卡,逃犯要么被饿死,要么被抓住后罪加一等。而返回监狱,至少能被编入“刑徒籍”,在官府的监督下服劳役,好歹能分到一口粥饭。
正如大臣戴胄所言:“今岁饥民贫,逃者无所得食,归则有官廪之给,是以不逃”(《新唐书·刑法志》),国家缺人缺到连死刑犯都要算计着利用,这哪里是“德政感化”,分明是生存压力下的无奈选择。
贞观时期的“法治清明”,同样经不起细看。唐太宗虽废除了隋代的枭首、车裂等酷刑,却保留了“笞、杖、徒、流、死”五刑,且执行起来异常严苛。
《贞观政要·纳谏》记载,基层官吏“多以酷烈为能”,对百姓“小过则杖,大过则斩”,甚至有县令因“民家蓄鸡过三,便以‘暴殄’治罪”。《旧唐书·刑法志》提到,贞观年间“断狱岁以千万数”,这里的“千万”虽非确数,却足见案件之多——其中大半是“逃户、匿税、拒役”之类的“罪名”,而“赭衣半道”的景象更是常态。
道路上走着的人,一半穿着囚服,不是在押解的路上,就是在服劳役的途中。所谓“囹圄常空”,不过是因为大量百姓逃亡后“不入户籍”,官府连抓人的对象都凑不齐了。
经济上的“繁荣”更是极度失衡。贞观后期长安米价虽降至“斛不满二百钱”(《通典·食货七》),但这仅限于关中地区,得益于漕运带来的粮食储备。
关东、河北等地仍“田畴多荒,仓廪犹虚”,百姓“食草根、煮土块”的记载屡见不鲜。权贵阶层则趁机兼并土地,皇子李泰在洛阳一地就占田千顷,大臣长孙无忌的庄园“连亘数十里,僮仆数千人”(《旧唐书·长孙无忌传》),而普通自耕农“受田不过三十亩,岁输租调后,所余不足三月粮”(《唐会要·租税》)。
一旦遇上水旱,便只能“拆屋为薪,易子而食”,这种贫富差距,远比百年后杜甫笔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景象更为触目惊心。
说到底,贞观之治更像一个“从废墟里站起来”的过渡阶段:它终结了隋末的战乱,却没能真正抚平战争的创伤;它减轻了隋代的苛政,却又用新的赋役将百姓捆在生存线上。
所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过是人口凋零到极致的无奈呈现;所谓“死刑犯归狱”,不过是生存压力下的现实选择。
若细看那些藏在史料缝隙里的细节——“丁壮尽于征役,老弱转于沟壑”“卖儿鬻女者,日有数十”——便会明白,这个被称颂为“伟大时代”的治世,对底层百姓而言,不过是“勉强能活着”的代名词,离“幸福”二字,隔着万水千山。
三
唐玄宗时代的开元盛世,同样笼罩着一层被诗赋光环遮蔽的复杂底色,那些被"全盛日"掩盖的社会肌理,实则布满了底层民众的血泪与挣扎。
杜甫在唐代宗广德二年(764年)写下的《忆昔二首》,以"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名句,为后世勾勒出一幅仓廪丰足、户口殷实的盛世图景——可这字字句句,都是诗人在安史之乱的烽火中颠沛流离、饱经丧乱后,对太平岁月的追忆式美化。
彼时的杜甫,距他在湘江孤舟中潦倒离世仅剩数年,这份隔着战火硝烟的回望,难免染上理想主义的滤镜。
事实上,早在天宝年间,杜甫笔下的开元气象便已显露出裂痕。他在《兵车行》中描摹的"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是边镇征兵时百姓撕心裂肺的哀嚎,那些被强征的壮丁"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终其一生"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暴露出盛世武功背后的民力耗竭。
《丽人行》里"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的杨氏姐妹,身着"蹙金孔雀银麒麟"的华服,在曲江池畔"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则撕开了权贵阶层骄奢淫逸的遮羞布。
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千古名句,更如一把利刃,剖开了开元末年至天宝年间社会最残酷的剖面——长安城里朱门豪宅的。
酒肉因腐烂发臭,而街头巷尾却躺着冻饿而死的贫民尸体,这种极致的贫富对立,哪里有半分"全盛日"的温情?
从制度层面深究,开元盛世的繁荣更像是建立在严苛赋役体系上的空中楼阁。武周时期的宰相韦嗣立就曾在奏疏中尖锐指出,当时"所在隐漏之甚也"(《旧唐书·韦嗣立传》),无数百姓为躲避繁重的赋税徭役,不得不隐匿户口、逃入豪强庄园,成为"不书于籍"的隐户。
杜佑在《通典·食货七》中更明确记载,天宝年间"天下隐户犹有五百余万",占官方统计户口的四分之一以上,这意味着每四个百姓中就有一个在躲避朝廷的控制。
这种逃亡的苗头,早在开元年间就已显现:开元五年(717年),河南府人孙平子上奏玄宗,痛陈"两畿户口,逃去者半"(《唐会要·逃户》),长安、洛阳周边的百姓竟有一半逃离故土。
开元八年(720年),朝廷因"天下户口逃亡,色役伪滥,朝廷深以为患"(《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七》),不得不专门遣使巡查;开元九年(721年),唐玄宗在《禁逃亡诏》中更是无奈承认,即便"四海清宴,百年于兹,虽户口至多,而逃亡未息"(《全唐文·禁逃亡诏》)。
逃亡的根源,正如时人所指,是"有司不以经国驭远为意"(《通典·食货七》)——地方官吏为追求政绩,不仅对豪强荫庇逃户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通过虚报户口、将逃户的赋税摊派给未逃者的方式,进一步加重了百姓负担,形成"逃者愈逃,留者愈困"的恶性循环。
土地兼并与赋役压榨的双重绞杀,更让底层百姓喘不过气。
开元年间虽仍推行均田制,但权贵阶层早已通过"借荒"(借口开垦荒地侵占公田)、"置牧"(设立牧场圈占良田)等手段,疯狂蚕食国有土地。据《旧唐书·食货志》记载,岐王李范、薛王李业等宗室亲王,仅在京畿一带就占田数千顷,而普通自耕农"受田者不过数十亩",还要承受"朝令而暮当具"的急征暴敛,最终往往落得"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的结局。
狄仁杰在武周时期的《请罢百姓西戍疏勒等四镇疏》中就曾描绘,百姓因"调发日加,百姓虚弊",以致"家道悉破,或至逃亡";李峤亦在《请减员外官疏》中指出,修筑佛像、营造宫殿等劳役,迫使民众"卖舍贴田,以供王役"。
这种状况到了开元年间不仅没有改善,反而随着均田制的瓦解愈演愈烈,最终酿成"富者兼地数万亩,贫者无容足之居"(《通典·食货一》)的社会危机——豪强的庄园连绵数十里,而贫民却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只能沦为佃农,被收取"见税什五"的高额地租。
更值得玩味的是,杜甫在《忆昔二首》中刻意淡化了这些阴暗面。他早年在《望岳》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少年豪情,与晚年"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悲怆凄凉,形成了跨越时代的鲜明对比。
这种转变,恰恰折射出开元盛世的双重性:一方面,"稻米流脂粟米白"的繁荣确有物质基础——《通典·食货七》记载,开元二十八年(740年)长安米价"斛不满二百钱",绢价"匹二百一十文",社会上甚至出现"路不拾遗,行者不赍粮"的安定表象。
但另一方面,"公私仓廪俱丰实"的背后,是"幼者形不蔽体,老者力不支农"(《全唐文·令所司劝课农桑诏》)的底层困境——孩童穿着破烂的衣衫,老人还要挣扎在田地里劳作。
正如宇文融主持的括户运动所揭示的,开元年间的户口增长,很大程度上是对隐匿人口的重新统计,而非真实的人口增殖与社会发展。
这种"盛世",本质上是建立在脆弱平衡上的虚假繁荣,一旦遭遇安史之乱的冲击,便如多米诺骨牌般轰然倒塌,迅速从"小邑犹藏万家室"沦为"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杜甫《垂老别》)的人间地狱。
五
而且“开元盛世”的煌煌表象之下,实则早已暗流奔涌,潜藏着足以撼动帝国根基的危机。
早在开元三年(715年),相州(今河南安阳)便爆发了崔子嵓领导的武装叛乱,《唐书合钞》中赫然记载“妖贼崔子嵓等入相州作乱”,虽州府官军旋即平定了事,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乱,已然如一道裂痕,暴露出基层社会潜藏的动荡因子——彼时均田制已现颓势,土地兼并初露端倪,寻常百姓的生计已开始受到悄然侵蚀。
至开元二十四年(736年),歙州休宁(今属安徽)的洪贞起义更以震撼之势撕开了盛世的华美外衣。这位以道士身份游走民间的首领,敏锐捕捉到鄱阳湖流域洪涝过后灾民流离失所的绝境,于回玉乡鸡笼山聚众起事。
不仅建立起独立的政权架构,更率领部众与前来镇压的唐军周旋长达三年之久。
据《新唐书·地理志》及《徽州府志》等文献记载,这场起义最终迫使朝廷在开元二十八年(740年)特设婺源县,以强化对这一“难治之地”的管控——其背后折射的,正是均田制崩溃后农民失地的普遍困境,以及地方官府与豪强势力相互勾结、对百姓敲骨吸髓般的盘剥,使得“民不聊生”从史书里的泛泛之词,变成了无数家庭的切肤之痛。
天宝三年(744年)的吴令光起义,则以鲜明的海洋色彩,将盛世边防的脆弱暴露无遗。
这位被日本学者松浦章在《唐代的海贼与东亚贸易》中称为“温州第一海贼”的首领,率船队自台州(今浙江临海)扬帆而出,接连攻克温州、明州(今宁波)等沿海重镇,其势力范围甚至远及日本海域,搅动得东南海疆不得安宁。
《浙江通志·兵事》详细记载,吴令光起义虽最终为南海太守刘巨麟率军镇压,但他那“以海为家、来去如风”的作战模式,恰似一面镜子,照见了唐朝东南海防的千疮百孔。
此时府兵制已因土地兼并的愈演愈烈而名存实亡,朝廷不得不倚重募兵来应对各类危机,可军费的激增又反过来加重了财政负担,形成“募兵越多、赋税越重、民怨越深”的恶性循环。
这些起义绝非孤立的偶然事件。据《旧唐书·玄宗纪》与《资治通鉴·唐纪》的记载统计,从开元到天宝的四十余年间,规模不等的农民暴动竟达十余次之多,而天宝十四载(755年)安禄山、史思明掀起的安史之乱,不过是这些累积的社会矛盾总爆发的顶点。
正如杜甫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以血泪写下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表面上“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开元盛世,实则是建立在均田制彻底瓦解、府兵制全面崩溃、土地兼并恶性膨胀的沙基之上。
当唐玄宗在骊山华清宫与杨贵妃共赏《霓裳羽衣曲》,沉醉于“万国来朝”的虚景时,河南、河北的农民正为逃避苛捐杂税而背井离乡、沦为流民,岭南的盐民则因朝廷专卖制度的层层盘剥而忍无可忍、揭竿而起。
这些被正史轻描淡写为“盗贼蜂起”的记载,恰恰是盛世危局最真实的注脚,诉说着繁华背后千万底层百姓的血泪与挣扎。
六
更不用说,玄宗时期更令人痛心的是战争连绵不绝,正如杜甫在《兵车行》里痛彻心扉控诉的“武皇开边意未已”,这般无休止的征战,让曾经繁盛的唐朝一步步坠入更深重的危机。
自开元年间起,朝廷在边疆设立的节度使,早已悄然演变成尾大不掉的割据势力——他们手握数万精锐兵马,还兼管着辖区内的民政、财政与监察大权,俨然形成“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的独立王国。
到了天宝年间,全国十大节度使中,安禄山一人便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麾下兵力多达二十万,占到全国常备军的三分之一还多,其权势之盛,早已超出中央能够掌控的范围。
节度使们为了积攒战功、扩张自身势力,一次次对外掀起战事。
在河西走廊,像王忠嗣这样主张以和为贵的将领遭排挤罢黜,继任的皇甫惟明、哥舒翰等人,持续对吐蕃用兵,虽说偶尔能有小胜,损耗却大得惊人——《资治通鉴》里清楚记载,天宝八载的石堡城之战,唐军付出数万人伤亡的惨重代价,换来的不过是吐蕃数百守军驻守的小小据点,“士卒死者十四五”,战场上尸横遍野,哀嚎声响彻山谷。
在西域,安西节度使高仙芝为了树立威势,悍然攻灭石国,这一举动引发西域诸国的恐慌与不满,最终在怛罗斯之战中,遭遇阿拉伯与突厥联军的夹击,唐军两万精锐几乎全军覆没,自此之后,唐朝对中亚地区的控制力急剧衰退。
更严重的是,这般征战并未给朝廷带来实际的收益,反而让边疆军费激增——天宝年间,单是河西、陇右两镇,每年消耗的军费就高达一千五百万贯,占到全国财政支出的四成以上,而那些新占领土地的赋税,却因“胡商避走,城邑萧条”,根本无从征收,朝廷只能靠着加重内地赋税来填补窟窿。
西南方向对南诏的战争,简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天宝十载,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领八万大军征讨南诏,只因指挥失当,在西洱河遭遇伏击,“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八万大军折损大半,鲜于仲通自己也险些丧命。
可杨国忠为了掩盖败绩,竟然“更募兵以击南诏”,而百姓们早就听闻云南一带瘴疠横行,“未战而死者十八九”,谁也不愿去送死。《资治通鉴》卷216里记载,朝廷为了补充兵员,竟派人四处抓捕壮丁,“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把抓来的人用枷锁连着串起来,押往军营,这般景象下,“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赶路的人满是愁苦怨恨,父母妻儿前来送别,所到之处,哭声震天动地。
杜甫亲眼目睹了这悲惨的一幕,挥笔写下《兵车行》,用“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的诗句,将这苛政下的人间惨剧刻画得入木三分。
安禄山的崛起与反叛,更是将这场危机推向了顶点。这位身兼三镇节度使的胡人将领,在天宝九载率领六万大军征讨契丹时,全军覆没,可他凭着唐玄宗的宠信,不仅没受到任何责罚,反而得到了更多的军权。
他借着朝廷对边疆事务失控的机会,在范阳“缮甲兵,聚粮食”,偷偷摸摸地积蓄力量,打造兵器、囤积粮草,麾下的士兵日夜操练,最终在天宝十四载,以“清君侧”为名,悍然发动叛乱。
这场安史之乱持续了整整八年,战火所及之处,“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曾经繁华的城池化为焦土,官府机构废弃,连一根完整的屋椽都找不到。全国人口从天宝十四载的5300万,锐减到乾元三年的1700万,北方大地“人烟断绝,千里萧条”,路上难见行人,田野里长满了野草。
这般由节度使主导的战争狂潮,本质上是中央集权走向崩溃的产物。李林甫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极力主张重用胡人将领,觉得“胡人勇决习战,寒族无党”,不会像汉族士大夫那样结党营私,可这一做法,却让安禄山、哥舒翰等节度使逐渐脱离朝廷的控制,势力日渐膨胀。
而玄宗晚年早已倦怠政事,沉湎于享乐,对边将的飞扬跋扈视若无睹——安禄山入朝时,“见太子不拜”,还辩解称“臣蕃人,不识朝仪”,唐玄宗竟然不觉得不妥,反而笑着原谅了他。
当安禄山在范阳“日费千金”打造兵器、招兵买马时,朝廷派去的使者被他用重金收买,回来后还向玄宗上奏“禄山竭忠奉国,无有二心”,这般蒙蔽下,朝廷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察觉。
这种政治上的腐败与军事上的失控相互交织,形成恶性循环,最终将开元盛世那层繁华的外衣彻底撕碎,露出内里早已腐朽的根基。
战争带来的灾难,远比人们想象的更为深重。《通典》里记载,安史之乱期间,“诸道加税,百姓困弊”,为了供应前线庞大的军费开支,朝廷在各地加重赋税,百姓们困苦不堪,甚至征收“青苗钱”,每亩地征税十五文,这让“农夫卖牛犊,妇女卖簪珥”,农民卖掉耕牛幼犊,妇女变卖头上的簪子耳环,只为凑够税款。
更残酷的是,节度使们为了扩充兵力,常常采取“拉夫”的手段——《旧唐书·食货志》记载,剑南地区“壮丁悉发,老弱供役”,壮年男子全被征去当兵,老人和体弱的人也要服劳役,许多家庭因为“父子兄弟皆在军中”,家里再无劳力,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种“以战养战”的模式,让唐朝的边疆变成了吞噬民脂民膏的无底洞,而内地的百姓,则在“苛捐重赋”与“征役无期”的双重压榨下,苦苦挣扎求生。
正如杜甫在《垂老别》中所写的:“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这字字泣血的描述,才是那所谓“盛世”背后,底层百姓真实的生存图景。
七
再看看明朝社会财富积累规模最大的隆庆、万历年间的景象,实在不值当多费笔墨细述——只因相较于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那些被冠以“大规模开疆拓土、文化繁荣”的时代,这段岁月简直是不堪入目:百姓被无休止的矿税盘剥得家徒四壁,朝堂上党争不休、互相倾轧,对外作战更是毫无作为,屡屡被外敌侵扰欺辱,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
万历元年(1573年),南京户部尚书曹邦辅在奏折中痛心疾首地写道:“亲见达虏骄横四散,抢攻堡砦,隔远中间虗隙处甚多。诸将绝无一人肯乘机出一奇计破贼者,任其抢杀人民,不胜其惨。”
达虏在边境肆意横行,攻破一座座堡垒,防线间的空隙多得数不清,可将领们却无一人肯抓住时机出奇兵反击,眼睁睁看着虏人抢掠残杀百姓,那惨状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到了万历二十年(1592年),达虏数万大军大举入侵,不仅截断了我军粮道,杀掠更是不计其数,可边将们却刻意隐瞒不报,用兵打仗竟连儿戏都不如,上报朝廷的捷报全是欺瞒君父的谎言。
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都给事中林材弹劾南京户部尚书郝杰,说他前往安抚辽东期间,西虏趁机入侵,杀掠极多,郝杰却处置失当,坐视百姓遭殃。
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巡抚宁夏的周光镐上奏,称松套一带的虏人近千骑从横城入侵,参将李鲲、姚钦等官员却高坐堡城之中,完全不做清野防备,致使设防的军丁被虏人突袭残杀,损失惨重。
同年,套虏入侵延绥宁塞、靖安等地,将领王国栋等人抵抗不力,让虏人如入无人之境,肆意烧杀抢掠。最令人发指的是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东西二虏纠集十万之众,从塞外一直打到静远堡,深入内地数百里,从初七到十四,整整抢掠了近十日,所到之处无处不被侵犯,无处不被攻破,边疆被搅得动荡不安,百姓被斩杀掳掠,士女被捆绑掳走。
若非巡按御史依法核查,巡抚张思忠竟打算隐瞒实情不上报,这般损害国威、欺瞒君父的行径,罪过实在太大了。
辽东的百姓更是对大明恨之入骨,纷纷背井离乡投靠建州女真。《皇明经世文编》中“安边二十四议疏”就详细记载:大将军李成梁派遣各将领带兵屯驻各城堡,时间短的一个月,长的两三个月,有时还轮番往返,常年如此。
每名家丁军队所到之处,城堡便鸡犬不宁,酒食全从百姓家中强行索取,妇女多遭他们奸淫侮辱。一家被搜刮一空,就去盘剥邻近的人家,稍有不如意,便将百姓家尽数毁坏掳掠,马蹄经过之处,鸡犬都被赶尽杀绝,士兵们将弓刀悬在百姓门口示威,人人都吓得魂飞魄散。
况且统领军队的将官,全是贪婪污秽之辈,不仅不知道约束手下,反而亲自带头作恶,被害的百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能向谁控诉呢?这些家丁军队未必能抵御虏人,却先成了祸害百姓的“强虏”。
民间流传的歌谣唱道:“若遭大虏(女真、蒙古)还有命,若遭家丁没得剩”,这血泪凝成的歌谣,道尽了百姓对他们的深痛恶绝。
正如《皇明经世文编》中所言:“臣闻天下之患不在夷狄,而在中国(大明)!而焚其庐,掘其冢者,皆汉人也。”
元春亲自到实地检阅后,不禁哀叹,正是大明这般残酷的压迫,硬生生把安分守己的辽人逼成了与朝廷为敌的“虏”,以至于他们跟着建州一起在辽东肆虐——因虏人入侵而愿意随他们离去的人,到处都是,实在令人心寒。
他在奏疏中痛陈:“臣虑辽东之人,且激而之虏也,念及至此,可为寒心。”虏人入侵时,帮着四处掳掠的,也多是不堪忍受压迫的中国人;大凡虏人入侵中国,没有中国人不被利用来肆虐地方的;于是,因虏人入侵而愿意随他们离去的人,比比皆是。
大明官方的《明神宗实录》记载:“辽东六万馀人,因避差徭繁重,逃在境”久假不归”;《建州私志》也提到:“强壮之人大半逃入建州,仅得老幼孤贫六七万人”。
《酌中志》则说:“少壮强勇之夫,亡入建州什四五”。这些记载清清楚楚地表明,百姓对大明的失望与背离已到了何等程度。如果这样的时代都能被叫做“盛世”,那还有什么天理可言呢?
八
如此对比,清代的康乾盛世,尤其是乾隆时期,无疑是中国传统社会发展历程中一座无法攀比的高峰!
在人口、经济、疆域、文化等诸多领域的成就,足以让后世为之瞩目。
彼时的全国人口已突破三亿大关,直逼四亿之数,这一规模不仅远超此前任何朝代,更占到当时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左右—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本身就是社会相对稳定、经济具备承载能力的直接体现。
而据《清经世文编》中收录的各省督抚关于粮产的奏折,以及经济史学者吴承明在《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中的统计分析,尽管人口激增带来了不小的粮食压力,但当时的人均粮食产量并未较明朝一亿人口时出现显著下滑。
这背后的支撑力,一方面来自玉米、番薯、马铃薯等高产作物在全国范围的广泛推广——《授时通考》就明确记载,乾隆年间番薯已“遍植于南北各省,山地平原皆可生长,瘠土砂砾之地亦能丰收”,极大地拓展了粮食生产的空间。
另一方面则得益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对黄河、淮河、大运河等水利工程的持续投入,《清史稿·河渠志》记载,这一时期治河经费累计超过三千万两白银,通过疏浚河道、修筑堤坝,使黄淮流域的农耕区得以稳定拓展,粮食总产量较明代中后期增长近一倍,从而为庞大的人口提供了基本的生存保障。
经济领域的繁荣景象更是随处可见,远超前代。江南地区作为传统的经济重心,其纺织业的规模较明代天启、崇祯年间增长数倍,苏州城内“织机逾万张,日出布千匹”(《乾隆苏州府志》),松江府的棉布“衣被天下”,南京、杭州的丝绸织造业则“机户鳞次栉比,工匠不下数万”。
伴随着手工业的兴盛,市镇经济也迎来了爆发式增长,江南地区的市镇数量从明代的三百余个猛增至六百多个,像吴江的盛泽镇、桐乡的濮院镇、嘉定的南翔镇等,都已发展为“烟火万家,商贾辐辏,舟车毕集”的巨镇(《嘉庆松江府志》),镇上店铺林立,钱庄、票号、会馆一应俱全,呈现出一派“市声若潮,通宵不息”的繁华景象。更值得关注的是,这种经济活力已不再局限于江南一隅,而是随着“改土归流”的深入推行逐渐向边疆蔓延——云南的东川铜矿、个旧锡矿在乾隆年间的年产量分别达到数百万斤,成为全国钱币铸造的重要原料基地。
贵州的铅矿开采也形成规模,吸引了数万矿工前往;新疆的天山南北麓,在驻军屯田的带动下,棉花种植与丝绸织造业迅速兴起,乌鲁木齐、伊犁等地“民户日增,商铺渐兴”。
即便是苦寒的黑龙江流域,也通过驿站体系与屯田制度,发展起粮食、皮毛的商品交换,这些都清晰地印证了清代经济版图的实质性拓展。
文化教育的普及程度,在这一时期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曾经主要集中在江南、中原等经济发达地区的书院,随着国家疆域的稳定与治理的深入,逐渐向新疆、云南、黑龙江等边疆地带延伸。
新疆的伊犁书院、乌鲁木齐书院,云南的五华书院、昭通书院,黑龙江的龙城书院、齐齐哈尔书院等,均在乾隆年间先后设立(据《皇朝续文献通考·学校考》记载,全国书院数量在乾隆末年已达两千余所)。这些书院不仅传授儒家经典,更结合当地实际,兼授农业技术、边疆地理、军事防御等实用知识,极大地推动了中原文化在边疆地区的传播与渗透。
与此同时,朝廷还组织编纂了《四库全书》《古今图书集成》等大型典籍,其中《四库全书》收录书籍3461种,分装36000余册,几乎涵盖了中国分装所有的学术领域,堪称传统文化的集大成之作,其编纂规模与学术价值,在当时世界范围内也属罕见。
更重要的是,康雍乾时期的开疆拓土,其规模之广、成效之实,足以与汉唐时代的辉煌遥相呼应,共同构筑起中国疆域发展史上的壮丽篇章。
康熙年间,通过三次亲征,平定了准噶尔部噶尔丹的叛乱,将外蒙古纳入中央政府的直接管辖之下,设立乌里雅苏台将军进行治理;雍正时期,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后,加强对青海的管辖,设立西宁办事大臣,规范了对藏族地区的治理。
乾隆年间,更是先后平定了大小和卓叛乱,将回疆(今新疆南部)纳入中央直接治理范围,设立伊犁将军统辖天山南北;随后又派福康安率军入藏,击退廓尔喀入侵,确立了金瓶掣签制度,进一步巩固了对西藏的主权。
与此同时,在收复台湾后,设立台湾府隶属福建省,加强了对东南沿海的管辖。据《清史稿·地理志》记载,至乾隆二十四年,清代疆域已达到“北至外兴安岭,南至南海诸岛,西至葱岭,东至库页岛”的广阔范围,总面积超过1300万平方公里,正如魏源在《圣武记》中所评价的,其疆域规模“汉、唐以来未之有也”,这一系列举措不仅拓展了国家的版图,更奠定了近代中国疆域的基本格局。
文化领域,乾嘉学派的兴起与鼎盛,更堪称中国学术史上的一座高峰,其学术成就足以与汉代的今古文经学、唐代的《唐律疏议》《五经正义》等原创性学术成果相媲美。以戴震、钱大昕、王鸣盛、段玉裁等为代表的乾嘉学者,倡导“实事求是”“无征不信”的治学理念,通过对古籍的校勘、训诂、辨伪、辑佚等细致工作,开创了疑古辨伪、重估一切价值的学术新风。
他们对《尚书》《左传》《诗经》等儒家经典的正本清源,厘清了千余年来积累的学术讹误——如阎若璩的《尚书古文疏证》,以确凿的证据证伪了古文《尚书》,解决了困扰学界千年的学术难题。
戴震的《孟子字义疏证》,则从哲学层面批判了宋明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强调“理存于欲”,展现出深刻的思想洞察力。这种严谨的实证精神与系统的研究方法,使中国传统学术摆脱了明代空疏浮泛的学风。
相较之下,明代学术虽有心学的一时兴盛,但后期渐成“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之弊(顾炎武《日知录》语),李贽等具有异端色彩的思想又遭压制,终明一代,竟未能产生一部可与《四库全书》比肩的大型学术总集,更缺乏乾嘉学派这样系统性的学术突破与创新。
因此,所谓“康乾盛世是饥饿的盛世”,实在是对历史的片面解读与刻意歪曲。
这种说法无视了人口增长与粮食生产的动态平衡、经济版图从内地到边疆的全面拓展、文化教育在广度与深度上的显著进步、国家疆域的有效巩固以及学术领域的辉煌成就,不过是一些别有用心者为了挑动民粹情绪而编造的谬论,根本经不起史料的检验,更不值得人们相信。
康乾盛世作为中国传统社会发展的顶峰,其在诸多领域的成就,理应得到客观公正的评价与历史的铭记。
参考资料
《汉书》班固
《贞观政要》,吴兢
《资治通鉴》,司马光
《明实录》
《皇明经世文编》,陈子龙
《中国经济通史·秦汉经济卷》,林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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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律疏议笺解》,刘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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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传》,胡如雷
《唐史十二讲》,黄永年
《唐代藩镇研究》,张国刚
《唐代宫廷史》,杜文玉
《明穆宗传》,晁中辰
《南明史》,顾诚
《晚明社会变迁问题与研究》,万明
来源:斐纪岛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