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逃难路上遇小娘子,她死后我拿其财物,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9-15 14:19 1

摘要:(接上文,十四岁逃难路上遇小娘子,她死后我拿其财物,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前文点击头像进入主页合集查看)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接上文,十四岁逃难路上遇小娘子,她死后我拿其财物,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前文点击头像进入主页合集查看)

一日午后,卢璟又来接佛留,在喝完一碗热乎乎的辣汤子后,我自柜子里拿出了一瓶跌打损伤药膏。

“卢官人,这是我自大相国寺买来的,不值什么,你放在身旁备用。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日后饮酒便不要再骑马了。”

秋阳高照,几缕金辉斜晒在铺子的木色长桌上,卢璟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他的肌肤是田间麦色,长眉入鬓,鼻梁棱挺,两只眼睛黯黯明黑,勾唇一笑,说不尽的风流神逸,比仗剑游侠多了七分温文,却又比白衫书生多了三分疏狂。

“多谢你想着,我记下了。”

他笑着伸手来接那瓶药膏,不想手指却在无意间触碰到了我的手指。

他的手腹粗糙如沙,肌肤相触的一瞬,我忽然浑身一颤,药膏险些掉在地上。

幸亏卢璟眼疾手快。

他一把凌空接住那青花小瓶,然后顺手揣进了怀里。

“李娘子,我视佛留如亲弟,你也不要再唤我『卢官人』了,唤我『卢璟』就好。”

我烫着脸点了点头:“那你唤我『小环』。”

“好,小环。”

他音若古琴,轻轻应了一声,只这一声,便令我的心登时“怦怦怦”如擂鼓般震荡起来。

不知怎的,我竟然头脑发昏,兀地想起了袅娘教我的那句唱词来。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恣意怜呐——”

8

秋夜里,我又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看见珍儿姐姐穿着单薄的白色衣衫,绝望地站立在雪鹰山的一棵老松下,颤巍巍向我伸出了苍白枯槁的手。

我悲戚万分:“姐姐,是谁!是谁欺负你了?”

珍儿姐姐在我面前哭成了泪人:“是雪鹰山的山神。他欺我孤苦,欺我贫寒,骂我不过是个孤魂野鬼,却妄想做什么神女。如今,他率领一众山精野怪打烂了神女像,霸占了神女祠,小环,姐姐已经无处容身了——”

我登时大骇:“姐姐你等我,我这就去悬梁自尽,与你一起杀了那狗山神!”

“小环!不要!你只需重塑神女金身便可,有了金身,姐姐便再不怕他们。”

“好!姐姐你等着我!你等着我!”

珍儿姐姐的影子渐渐在我眼前虚化成空,那双白如枯骨的手却仍极力地向我伸着。

“好妹妹,姐姐等着你——等你——”

“姐姐!”我向前扑身意图抓住她,可她却登时被一股黑色旋风卷走,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我骤然大汗淋漓地自床上惊坐起来。

窗外,夜寒似水,月华如凝,窗内,我气喘如旋,惊魂未定。

算了算日子才惊觉,原来今日是珍儿姐姐的生辰啊。

四更晨起,头一件事,照例先给珍儿姐姐的牌位上香。

起锅添火,熬汤炸饼,招待汴京城早起的食客,待第一波客人渐渐散去,再上楼唤醒佛留,催促他穿衣洗脸吃早食。

“来,滚滚结实喽。”

见他闭着眼睛啃着卢家送来的白玉糖糕,我拿出煮好的鸡蛋在他身上一阵乱滚,滚得他“咯咯咯”大声笑了出来。

“阿姐,你给我滚鸡蛋干吗?今儿又不是我的生辰。”

我白了他一眼:“今儿是你阿姐的生辰啊。你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不滚你滚谁?”

“你咋知道?”

“我跟她是在神女像前磕过头的金兰姐妹,无话不说,能不知道?倒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连自己亲姐姐的生辰都不记得。”

佛留噘起小嘴:“我都没见过她。”

“打今儿起,你就得记住,十月初二是你阿姐的生辰。她为你受了那么多苦,你得记一辈子。”

珍儿姐姐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小娘子,十一岁便被送到了离家千里之外的慈恩寺,其中艰难,岂是一言两语能说清的。

因着做了那个骇人的惊梦,连着几天我都坐立不宁,心神恍惚。

卢璟来铺子里喝辣汤子时,一不小心,我还将一碟新腌的芥辣瓜洒在了他的紫色绸衫上。

“呀,对不住对不住。”

慌乱间,我用油渍麻花的手在他的衫子上一阵猛擦拭,全然没看见他那张渐渐红透了的脸。

“小环,有事别瞒我。”他见我愁眉不展,言语间颇为忧心。

我胡乱地点点头,忽然歪头问:“重建一座祠需要多少钱?”

“不好说,百贯也使得,万贯也使得。”

“若那祠在山上,路不好走呢?”

“那至少千贯。”

我大骇,当场惊得破了音:“多少?一千贯?”

我辛苦数月,也不过攒了八九贯。一千贯,我得卖环饼卖到猴年马月啊——

关键珍儿姐姐还在等我救她于水火。

见我面色铁青,卢璟倏地起身拽住了我的袖口:“你当真遇到难处了?需要一千贯?别急,这钱我有。”

“不要,我还不起。”

“我差这点钱?!”他竟微愠地脱口而出。

我怔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向他,一时间千头万绪,心乱如麻。

自知失态,他松开我的袖子,略拘谨地向我解释:“这些年我散出去的钱,没有万贯也有千贯,钱财乃身外之物,并不值什么。你们姐弟于我卢家有恩,你若有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我这样说并不是折辱你,只是担心你。”

汴京秋日风清气爽,可他的额头却渗出了一层汗水,素日嵚崎磊落的九尺汉子,皇宫大内的从六品武官,看起来居然很是紧张。

我是个在黄泉路上折回好几次的人,早已见惯了世间的腌臜丑恶,所以当有人像火一样靠近我时,我的心里反而起了迟疑。

我不喜这样卑怯矫情的自己,世道为我种下苦因,我却不该转嫁苦果。

所以,我的语音亦很快软了下来。

“知道你家金银满箧,但有钱也不能这样花。”

“哦,那你放心,一千贯而已,还花不穷我。卢家在汴京城里有二十八家铺面、十五套宅地、七家正店,西郊和南郊还有千亩良田和五六座庄园,在西京——”

他越说越细致,我却越听越心惊。

当初还以为他家财万贯,原来人家家财千万贯啊!

我最终也没接受卢璟的好意,因为我怕钱财非我所赚便不够诚心,无法帮珍儿姐姐脱离苦海。

自那日起,我愈加早起晚归,好几次险些累晕在油锅旁。

袅娘气得时常骂我:“李铁环,你不要命了!”

迎春姐也好言相劝:“小环,你若垮了,佛留怎么办?”

卢璟更是瞧不下去,一日,他半夜骑马自我铺子前过,见屋里还亮着灯,下马收鞭便训我。

“太子薨了,这几日汴京不太平,让你早些关门,怎么就不听话呢!”

我涎着脸赶忙开始收拾:“这就关,这就关。”

十月中旬,大赵痛失储君,官家一病不起,西夏和辽国都遣使来了汴京,可连佛留都知道,这两队的使者都没安好心。

自被卢璟训过之后,我每日到了亥时便关铺门。

可有一日,正当我收拾停当准备上楼时,却有个穿罗裙的姑娘哀求着让我给她煮碗辣汤子喝。

我见她脚步蹒跚,身子冻得直发抖,登时便起了恻隐之心。

可谁料,我一转身,她抬手便把我打晕了。

再醒来时,耳边俱是兵刃相接的打斗声,一睁眼,但见那姑娘浑身是血,正用一把短刀恶狠狠刺向卢璟的胸口。

那一刻,我骤然血眼猩红,仿似回到了一年前的雪鹰山。

雪鹰山的山腰上,一个满脸淫邪的山贼正把珍儿姐姐死死压在身下,他扯掉了她的裙子,如饿狼一般贪婪地啃噬着她如玉的脖颈。

山风呼啸,我无声地走到他背后,捡起他丢在雪中的一把铁刀,在珍儿姐姐惊恐的墨色瞳仁里,冷酷地、阴森地、毫不犹豫地砍掉了他肮脏的头颅。

9

“噗——”的一声,穿罗裙的姑娘在我的剁骨刀中缓缓倒了下去。

临死前,她转过身难以置信地望了我一眼。

而这一眼,是在她这世上的最后一眼。

“小环!”卢璟浑身是血,他心有余悸地上前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小环,你怎么了?你莫怕!”

他的胸膛温热宽厚,渐渐消散了我心头嗜血的杀气。

半晌,我扶着他的胳膊强撑着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怕了?我自八九岁就杀鸡宰羊,血我见得多了。”

“真没想到,你一个弱质女子,居然敢在危急时刻挥刀杀人。”卢璟望着我那张冷静到可怕的脸,一时震撼无比,不由得喃喃自语道。

我淡淡一笑,伸手指了指倒地的姑娘。

“算她,我都杀仨了。”

我原也是个怯手怯脚的小娘子,可世道却硬生生将我逼得满手是血。

第一次杀人是在雪鹰山,我在逃难的路上遇到一伙子山贼,那山贼意欲凌辱一位小娘子,我出手救了她,杀了那山贼。那位小娘子,便是我的珍儿姐姐。

第二次杀人是在来汴京的路上,有位面善的大婶见我孤身一人,假意与我同行,暗中却要以一袋米的价格将我卖进妓院。我将她骗到河边,然后狠狠将她压在水中溺死了她。

两次杀人,一次为救人,一次为自救。

而这一次,是我无意间瞧见了这姑娘腕上用彩绳系着的红手串。

这种红色珠子产于西夏,西夏贵女素日皆喜将其编成手串随身佩戴,我在石州长大,自幼见过很多西夏人,因此比旁人认得。

且她一进门我便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这样的人,又岂是善类?

我猜得果然没错,后来卢璟告诉我,这位女子与其同伴在都驿亭假扮歌姬刺伤了大辽使者,意欲掀起赵辽两国的纷争。

她的两个同伴当场被缚,唯有她受伤逃了出来。

只是不巧,汴京城万家灯火,她偏偏登了我的门,又偏偏卢璟每晚都要骑马自金梁桥下过,遥遥地见我关了铺门才肯放心离去。

我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两日。

郎中说我气血两亏,思虑过甚,不宜太过操劳。

可是我睡得也极不安稳,在梦中昏昏沉沉,一会儿看见自己幼时在街上乞讨被人踹了好几个窝心脚,一会儿看见一伙子山贼挥着寒刀狞笑着骑马将我追得屁滚尿流。

忽然好像又听见佛留和卢璟在我床头轻声说话。

“卢哥哥,我是阿姐的累赘吗?”

“不是,你是她心尖上的宝,怎会是累赘?若你不说,我从未疑过你们不是亲姐弟。”

“那卢哥哥,你能不能做我姐夫?”

“为何?”

“我阿姐脾气大,又杀过人,我怕没人敢娶她。卢哥哥你人最好了,你便娶了她吧。”

卢璟笑了,语气中兀地多了几分绵软:“谁说的?你阿姐人美心善胆子大,每日活得热气腾腾,是再好不过的小娘子了。”

“可我们太穷,出不起嫁妆。”

“呵呵,傻小子你记住,季布一诺值千金呐。”

“……”

我的神魂悠悠荡荡,一会儿太虚天宫,一会儿阴曹地府,似是马上就要死了。

可偏偏他们说的这些话,又把我给气活了。

好你个李佛留,这是嫌弃你阿姐,要给你阿姐找婆家了是吗?!

还有,鸡布是啥?

我听说过葛布麻布纱布绸布,鸡布到底是个什么布!它咋那值钱!

第三日,我强撑着身子晃晃悠悠地下了床。

我怕我再躺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臭男人会把日后我家孩子的姓名都定好了。

卢家老夫人是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人。

她清醒时听说我病了,派人送来很多名贵的药材和补品。

糊涂时却又派人送来好几箱珠钗首饰和绸缎,说是送给孙媳妇儿添妆的。

我红着脸又羞又窘地执意将这些东西归还,卢璟含笑不语,一挥手命剑声将礼品收回,然后第二日登门时,自怀中掏出一张飞钱给我。

“这是开封府给你勇斗刺客的赏钱,你应得的。”

我狐疑地接过一瞧:“二十贯?!”

“那西夏女子是开封府重犯,小环,你真厉害。”

我心花怒放地将飞钱塞进怀里,朝他颇为不好意思地笑笑:“倒让我捡便宜了。其实我知道,那日便是我不出手,你也能抓住她,你的剑舞得那样好——”

冬日的汴京,风声嘹亮,雪洒窗寮。

环饼铺子热气腾腾的辣汤子香气里,卢璟动情地说他想听听我的故事。

其实,十四岁之前,我的人生乏善可陈,无福遇到一桩好事,也未曾遇过一个好人。

十四岁那年,河东路闹兵乱,我在逃难的路上遇到了珍儿姐姐。

她原是在石州慈恩寺里带发修行的女弟子,却因兵荒马乱不得不下了山。

谁料下山的第一日,她便在路上遇到了山贼,还被山贼逼上了雪鹰山。

雪鹰山上,我执刀救了她,我们一见如故,在神女祠义结金兰,立誓要福祸不弃、同生共死。

她贞静纯善,虽不过长我一岁,却像小母亲一般精心照料着我,为我做饭,为我缝衣,半夜入睡后,总会将棉衣悄悄都盖到我的身上。

后来她死了,我将她葬在了神女祠,随后拿着她的财物下了山,走了五六个月的光景才来到汴京。

“离世前,她请求你帮她照顾佛留吗?”

我满面哀色地摇摇头:“她并没有留下遗言,是我下山时私自在她的坟前承诺,定会将她的阿弟养得白白胖胖,我想,这也是她最后的心愿。”

“那她是怎么死的?”

卢璟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一语击碎我的故作坚强,想起昔年旧事,我兀地闭上眼睛,两股热泪顷刻奔涌而出。

“小环,我们的干粮只剩三日的了——”耳畔又响起珍儿姐姐那有气无力的话语。

“姐姐的身子早就撑不住了,你自己走吧——”

“好妹妹,我们是金兰姐妹,你活着便是我活着,姐姐不能再拖累你——”

“小环!姐姐求你,你走吧、走吧,别回头——”

可是,那个十四岁的李环,自幼无亲无故沿街乞讨不得不四处逃难的李环,第一次被人照顾被人疼惜被人温柔呵护的李环,又怎甘心舍弃这世间仅有的一丝温暖呢?

呼啸的暴风雪中,她艰难地背起虚弱无比的姐姐,一脚一坑雪,一步一趔趄。

“姐姐,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10

冬至之后,随着秦王赵元熙被官家破例任为开封府尹,汴京人的心重又安定起来。

大赵的开封府尹一职,向来由储君兼任。

官家虽未明立太子,可百姓皆认定江山后继无虞,可以继续歌舞升平了。

于是,勾栏瓦子里每日仙乐飘飘、彩裙招摇,七十二家酒楼正店更是熙熙攘攘客似云来,红纱栀子灯常常自凌晨一直燃到半夜三更。

赵五娘嫁作商人妇之后,袅娘也渐渐有了登台的机会。

她模样好,腰肢软,嗓音亮,性子俏,所以汴京城的衙内公子哥儿们都愿捧她的场。

进入腊月,设筵席的贵人渐渐多了起来,迎春姐也忙得脚不沾地。

她有一手好厨艺,那些贵人都愿意请她去家中做宴客私厨,据说前来相邀的定帖都已签到了正月里。

年底宫里忙着祭祀、驱鬼、逐疫,卢璟也有些脱不开身,直到除夕那日才匆匆来了铺子一趟。

他穿着白色狐裘进门时,佛留正拎着兔子灯要去街上卖痴呆。

“卖痴呆,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贱卖尽多送,要赊随我来——”

一见卢璟,他尖叫着猴到他身上,口中欢天喜地地瞎喊起来。

卢璟笑着自钱袋子里掏出一文钱塞进他手里:“买痴呆喽!愿小佛留聪明康健,朝朝有喜。”

“多谢姐夫!”

这臭小子自卢璟身上一个鲤鱼跳跃蹦下来,见我已经又羞又恼地抄起了烧火棍,他赶忙朝我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撒腿跑远了。

“你还学会胡说八道了是吧!别跑,当心摔了!”

我口中骂着欲追出门去,卢璟却伸手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

许是用力猛了些,我一头撞进他的怀里,脸烫心慌,我不敢抬头瞧他,扭身强行要逃,可他却紧紧拥着我,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一束束烟花倏地在汴京暗蓝色的天空炸开,一时间,满目绚丽,星落如雨。

他忽然轻声叹息,随后松手,揉了揉我的头。

“我年方双十,尚未娶妻,父母皆故,独掌家宅,小环,很多事我自己便能做主。”

万千星雨中,他忽然俯身在我耳边动情地缓缓说。

转眼就是上元节。

这一日,袅娘和迎春姐硬拽着我去宣德楼前赏花灯,佛留也吵着要去街上看杂耍。

于是,我们关了铺门,在汴京的灯山花海中欢天喜地地直逛到二更天才回家。

谁料,还未走到巷口,便看见巷子里升腾着冲天火光和滚滚浓烟,附近的潜火兵、厢兵和开封府的人正行色匆匆地拿着水桶洒子梯子火叉在救火。

心里骤然一惊,我们急忙奔跑过去,却发现不过离开一两个时辰,我们的家已然是一片火海。

耳膜仿佛突然听不见任何声响了。

熊熊火光在我眼前疯狂扭曲,狞笑,挑衅。

一股子血腥气自心头涌起,我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往烈焰火舌中冲去。

“李铁环你疯了!回来!”袅娘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却发现我的身子早已剧烈地抖成一团。

“没了、全没了。”

眼前烈焰灼人,可我却如坠冰窟,心里魔魔怔怔只有一个念头,全没了,全没了,又全没了。

嘻嘻,我又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李环了。

老天爷,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就是见不得我有念想,就是见不得我活着。

我想活着,哪怕活得像条狗,可你连做狗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总是赠我水中月、镜中花,和一场又一场的空欢喜。

难道我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吗?

“没了就没了吧,小环,钱财皆是身外之物,烧没了——咱们再挣。”

迎春姐左手搂着吓坏了的佛留,右手搂着疯疯癫癫时哭时笑的我,哭着断断续续地说。

“可是、珍儿姐姐的牌位还在里面啊——”

“可是我珍儿姐姐的牌位还在里面啊!”

我仰天跪地,于熊熊火焰前发疯般地嘶吼,“她已经被冻死一回了,老天爷,你怎么忍心再烧死她一回!!!”

你怎么忍心!!!

我不知自己是何时气急晕厥的,我只知待清醒过来,自己已然身在一间家什精巧的屋子里。

那夜我在巷子里撕心裂肺地怒吼、发疯,是卢璟匆匆赶来将我们这几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安置在了甜水巷的一座小宅院里。

袅娘和迎春姐担心佛留,又生怕我寻了短见,因此日夜陪在我身边,哪怕如厕都紧紧跟着我。

几日后,见我渐渐恢复了精神,袅娘试探地问我:“珍儿姐姐是谁?”

“她是佛留的亲阿姐,也是我这一生最好的姐妹。”

“啥?你最好的姐妹竟然不是我?!”

迎春姐也在一旁震惊得身子都麻了:“你、你说啥?佛留的亲阿姐?难道你?”

我躺在罗汉榻上,黯然地摇摇头:“珍儿姐姐是我的金兰姐妹,我在她的坟前发过誓,一定会替她照顾好阿弟。”

“唉,竟是这样,可我瞧着佛留待你是真亲啊。”

“是,他和我,一个注定命有双姊,一个原该亲缘外来,不是血亲更胜似血亲。”

袅娘不服:“我和佛留也很亲啊,连他给小马取名都取和我一样的名字。不过话说回来李铁环,我怎么就不是你最好的姐妹了呢?”

我没好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珍儿姐姐能为我去死,你能吗?”

“呸,我活得好好的,便是老子娘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能替她去死啊。”

迎春姐再也听不下去袅娘的满嘴胡吣,伸手将她推到了一旁。

随后,她握着我的手怜惜地问:“你的珍儿姐姐到底是因何而故?”

“她、她——”那些在梦中都不敢触碰的心结,此时再次如水草般将我紧紧缠绕,我几欲窒息,艰难地开口。

袅娘急了:“你快说呀。”

心弦“嘣”的一声裂开,我突然身心崩溃,双手捧面,大颗大颗的眼泪自指缝间滚滚而出。

“她为了不拖累我,活活冻死了她自己!”

“她活活冻死了她自己!”

一年前的雪鹰山,暴风雪突至,我和珍儿姐姐被困在神女祠里,粮食袋子已经快见了底。

姐姐素有喘疾,她不愿拖累我,逼我带着干粮独自下山,见我宁死不从,她便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深夜,一个人穿着单衣步履蹒跚地走出了神女祠。

雪那样深,风那样急,她把身上所有的衣物都留给了我,因怕吓到我,还特意远远地找了一棵老松。

待我于天明找到她时,她唇角含笑静坐在那棵老松下,面色青白,浑身覆雪,早已没了气息。

怀抱真纯昭日月,神女常伴雪声寒。

我的珍儿姐姐,她用她自己的性命,为我蹚了一条下山的活路,自己却走了一条不归路。

我不懂何为生死之交,也不懂何为季布一诺。

我只知道,在这个世上,没有当初雪鹰山上的李珍儿,便没有如今汴京城里的李环。

11

上元佳节,华灯初上,汴京城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彼时,我与佛留漫步于巷陌之间,那巷子里果子铺的后厨,不知怎的竟起了火。

恰逢天干物燥之时,那火势如猛虎出笼,迅猛异常,眨眼间便迅速蔓延开来。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沿街十几家铺子,皆被这无情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一片残垣断壁,在夜风中呜咽。

我们不过出去看了场花灯,回来时,望着那片焦土,只觉如坠冰窟,竟至无家可归了。

自那之后,我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一蹶不振,整日坐在廊庑下,精神恹恹,眼神空洞,对周遭之事皆提不起半分兴致。

这一日,卢璟踏着夕阳的余晖,缓缓走来,手中还拿着一张酒楼地契。

他将地契递到我面前,轻声说道:“潘楼街的同福酒楼被我盘了下来,我整日忙于公务,实在无暇经营,一时之间又寻不到合适的掌柜。小环,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接过地契,又气又乐,朝他撇撇嘴,道:“我是病了,可不是傻了,还分得清好歹呢。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只是我如今没了心气,没了那股子冲劲儿,恐怕难以胜任啊。”

卢璟微微皱眉,目光坚定地看着我,道:“可你明明说过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会撑下去,怎的如今却要食言?”

我愣了一下,疑惑道:“我啥时候说过?你可别诓我。”

卢璟微微一笑,道:“你对佛留说的。”

我顿时气得跺脚,道:“这臭小子,怎么啥话都和你说,真是没个分寸。”

卢璟神色认真,道:“因为他想让我做他姐夫。”

我闻言,心如擂鼓,脸颊瞬间滚烫起来,不由得急赤白脸道:“你、你们真是——小孩子胡说八道,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卢璟如松般立在我面前,面色诚笃,双目如灼,似要将我内心的卑怯、疑虑、迷惘统统逼退,他缓缓说道:“佛留从不胡说八道。且,我当真了。”

“小环,我当真了。你重情重诺,古道热肠,每日里都活得热气腾腾,与那些养在闺阁之中,骄矜造作的小娘子们截然不同。而我生性不羁,平素最崇忠肝义胆的游侠儿。我心悦于你,愿与你红尘结伴,纵横紫陌。或居于闹市,感受那人间烟火;或隐于山野,享受那宁静清幽。永结同心,共逐白首,纵世间万难,终生不弃。”

廊庑下,轩窗前,他言语殷殷,眸光坚定,缓缓对我诉说着他的心声,似要将这世间最真挚的情感都倾诉于我。

卢璟离去之后,我依旧傻呆呆地坐在廊庑下,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所措,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他的话语。

袅娘不知何时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后,突然伸手“啪”的一声狠狠拍在了我的肩膀上,吓得我一哆嗦。

她嘿嘿一笑,道:“男女廊下私会,嘿嘿,得手了吗?”

我被她登时唬了一跳,赶忙替卢璟辩解起来,道:“人家卢璟是清风朗月般的正人君子,对我素来以礼相待,你可千万别毁人清誉,若是传了出去,叫他以后如何做人。”

袅娘气得用手指猛戳我的额头,道:“呆子,我是问你得手了没!像卢官人那么厚的家底,那么俊的模样,那么好的人品,错过这村可就真没这店了。你不嫁他,难道嫁那个爊肉铺的刘大郎不成?李铁环我不是吓唬你,你再不扑倒他,我就要出手了!”

我瞪大了眼睛,气道:“你敢!”

袅娘立刻翘起兰花指,媚眼如丝地斜倚在我身上,还贱兮兮地主动将樱桃小口迎了上来,娇声道:“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恣意怜呐——”

猝不及防,我差点被这疯妮子亲了脸蛋,赶忙往后一闪,气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还敢在我面前唱这浪曲儿!你站住,我要打死你!”一个跃身蹦起来,我气急败坏,扬手就开始追打她。

暮春三月,汴京城里草长莺飞,百花争艳,处处洋溢着生机与活力。

潘楼街上,悄然多了一家雪珍酒楼,那酒楼装修得典雅别致,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好教各位看官知晓,今儿我们这本书叫作《汴京珍环传》。话说潘楼街啊新开了一座雪珍楼,这雪珍楼的掌柜是位额点红痣的小娘子,芳名唤为李环,她还有一位金兰姐妹,名唤李珍儿,呦,这二位可皆是传奇女子啊。”

“话说当初,两人相识于雪鹰山。那雪鹰山风寒雪冷,漫山遍野皆被皑皑白雪覆盖,那积雪啊,比南熏门的城楼子还深。眼见着马上就断粮了,自知病重的珍儿姑娘为了逼迫李环尽快下山,她竟然只穿着一件贴身单衣,在一棵老松下活活冻死了自己,唉,真是可怜可悯、可敬可叹呐。”

勾栏里的说书人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声音哽咽,泪湿眼眶;台下看客更是无论男女,人人皆悲戚,有的甚至掏出手帕擦拭眼角。

有看客抬袖抹泪,长叹一声,感慨道:“此情此景,恰如那战国时的羊左之交呐!并粮而食,一人生则同行者皆死,两死又有何益?不过是以殒命来成人之美罢了。珍儿姑娘此举,可不就如同当年的左伯桃一般,舍己为人,令人动容啊!”

另一看客亦是满面悲戚,附和道:“正是如此呐!这两个弱质女子,一位为了金兰之谊,坦然赴死,毫无惧色;一位心怀高义,抚育稚子,尽显慈母情怀。这般情义,真真是世间男子所不及也!哀哉壮哉,令人钦佩呐!”

这时,有一人急不可耐地嚷道:“嗐,那还等什么呀,赶紧去雪珍楼啊!我早有耳闻,听说那里的山海宴每日限量十桌,去晚了可就没座儿咯,到时候只能望楼兴叹呐!”

又有一人忙不迭地应和:“去去去,都去!我还听说呐,那秦王和两府相公们也常去那里吃山海兜子呢。没准儿咱们有缘,还能一见他们的尊容呢,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呐!”

“……”

我这座雪珍楼,自开业以来,那便是日日爆满,热闹非凡呐。

甚至有那豪爽的客人,竟豪掷两千贯,在雅间包了整整一年的酒席,如此豪举,当真是令人咋舌呐。

能有这般兴盛之景,其实呐,与我这个女掌柜——

那是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呐。

实在是挺身而出帮我的人太多啦。

袅娘在州西瓦子里有诸多故交,她便一一拜托那些词人、歌姬、说书人,将我和珍儿姐姐的故事写成词、唱成曲儿、编为话本子。

如今呐,这汴京城里人人皆知《珍环传》,处处水井旁都有人唱着金兰之谊的歌儿呐。

迎春姐的厨艺那可是一绝呐,她主动执掌了雪珍楼的后厨。

这后厨在她的唠叨催促下,那是隔三岔五便能出几个新菜式呐。

茶酒博士手里的食单子,每次都能为食客带来新惊喜,引得众人赞不绝口呐。

卢璟更是厉害呐,他在汴京有数不清的好兄弟,与秦王也素有交情。

秦王是个热心肠,自雪珍楼开业之日,便时常来此捧场。

他这一来,可不得了,惹得全汴京的官宦小娘子都满头珠翠地跑来凑热闹,那场面,当真是热闹非凡呐。

如今呐,上到达官贵人,下至布衣百姓,谁不知道雪珍楼呢?

卢璟笑眯眯地对我说:“雪珍楼的盈利呐,六成归我,四成归你。”

当初我还不以为意,心里想着,这能有多少呢。

谁料到了九月份,我竟有了一千两百多贯的分账呐。

这泼天的富贵,登时把我砸得晕头转向,我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泥塑一般,半晌回不过神来呐。

卢璟瞧我这模样,嗤笑着弹弹我鬓上的珠钗,打趣道:“还愣着干吗?快把钱给我,我即刻派人去石州。”

熙春五年冬,数百匠人在雪鹰山上忙碌不停,重修神女祠,重塑神女金身。

金像铸成那一夜,珍儿姐姐再次入梦来。

我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忙问她:“姐姐,那山神可还欺负你?”

珍儿姐姐身穿金色狐裘,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全然不见往日的黯然落魄之色。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喜极而泣道:“好妹妹,如今我已修得金身,即将飞升成神,这世上再无人能辱我半分呐。”

我含着泪,急切道:“好姐姐,你等等我,我明日便去看你。”

珍儿姐姐却朝我摇摇头,温柔道:“不,小环,莫走回头路。你行至今日,着实不易,而来路太苦,你要往前走,前方有人间团圆,有万家烟火。你是个有福的,日后定子子孙孙,万世昌乐呐。”

我听了这话,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她的手上,哽咽道:“姐姐,我们可还有相见之日?”

珍儿姐姐却笑了,她温柔地擦去我睫上的泪珠,扭头慈悲地望向了虚空,轻声道:“天道有常,留即是走,走亦是留。小环你瞧,圆月是我,尘埃是我,山野的花绽虫鸣是我,冬夜风生雪起亦是我。只不过,我现身时,你在沉沉地睡着,你忙碌时,我恰匆匆擦身而过,我们只是再也碰不到面了,却仍在彼此的心里呐。”

12

珍儿姐姐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莲步轻移,缓缓地走了。

这一走,便是永别。

我心中明白,她再不会入我梦来,与我于那虚幻之境中再续前缘。

冬夜,万籁俱寂,寒意透骨。

我于睡梦中惊醒,披衣起身,伸手缓缓推开那扇雕花木窗。

兀地,一场飞雪映入眼帘,正飘飘洒洒,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而下。

瞧那雪花,恰似鹅毛般轻盈,又似柳絮般柔美,翩翩然地落在桥梁的栏杆上,给那冰冷的栏杆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绒衣。

又悠悠地落在楼阁的飞檐上,让那古朴的飞檐更添了几分素雅与灵动。

还轻轻地落在我窗前的廊庑上,将那廊庑装点得宛如琼楼玉宇一般。

那一夜,我静静地立于窗前,久久未曾挪动脚步。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止不住地流淌,仿佛流干了我这一生所有的眼泪。

年近岁末,那贪婪狡诈的西夏人,竟屡屡在秦凤路兴风作浪、生事扰民。

当地的老百姓,被他们折磨得苦不堪言,每日里提心吊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朝中主和派与主战派,于文德殿上吵得不可开交,个个脸红脖子粗,互不相让。

主和派言:“此时出兵,恐劳民伤财,且胜负难料,不如暂且忍耐,以和为贵。”

主战派则怒目而视,喝道:“西夏贼如此嚣张,屡犯我大赵边境,杀我百姓,若不出兵讨伐,何以扬我国威,安我民心?”

而官家,却端坐在龙椅之上,眉头紧锁,迟迟没有做出决断。

一日,卢璟又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至雪珍楼的雅间之中。

他一头栽倒在榻上,自正午时分,一直睡到了三更天。

待他悠悠转醒,整个人都显得抑郁寡欢,忧心忡忡,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我端着一盏醒酒茶,懊恼又心疼地走到他身旁,没好气地将茶递到他嘴边,忍不住出言骂他。

“你这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酒就那么好喝?喝成这副模样,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光景!”

他任由我胡乱地用帕子给他擦着脸,也不反抗,只是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与愤怒。

随即,他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西夏贼,屡杀我大赵百姓,我恨不能啖其肉、折其骨、断其筋、饮其血!纵然一死,也要追其到阴曹地府,将其大卸八块,挫骨扬灰,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与你一般,痛恨那西夏贼。既是这样,你何不请命随军一起去秦凤路呢?我今儿听枢密副使陈家的小娘子说,官家已然应允出兵了。”

卢璟听了,黯然地摇摇头,神色落寞道:“我卢家有祖训,子孙不得建功立业,免日后生性命之忧。唉,这祖训如同一道枷锁,将我紧紧束缚,让我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

我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还有这样的祖宗?这祖训也太奇怪了些,为何不许子孙建功立业?”

他握起我的手,斜倚在罗汉榻上,长叹一声,缓缓问道:“你可听说过柴氏?其实,我祖上姓柴,不姓卢。”

“柴氏?”我登时大骇,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是那个被太祖赐予丹书铁券的柴氏吗?”

在大赵,谁人不知柴氏的威名?

想当初,柴世宗在位时,那赵氏不过是他殿前的都点检,每日里小心翼翼地侍奉左右。

后来柴世宗晏驾,稚子登基,年幼无知,懵懂无知。

那赵氏便在众人拥立之下,夺了柴氏的江山皇位,自立为帝。

不过赵太祖念及柴氏的恩德,不忍加害柴氏后裔,因此特赐了丹书铁券,上书:“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谋逆,罪及自身,不刑于闹市,不连坐支属。”

可是,自太祖之后,柴氏的几个子孙仍接连暴毙身亡,死状凄惨。

只有那幼子,被上将军卢琰冒死收为义子,并改名为卢璇,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原来,卢璟便是卢璇的后世子孙啊,怪不得有如此祖训。

“我祖上恐后世子孙木秀于林,再遭屠戮,便只允我们富贵,不许我们建功。我虽自幼习武,心怀报国之志,却碍于祖训,不得不眼睁睁任那虎狼食我百姓、扰我江山。小环,世人皆赞我侠义心肠,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除了散些钱财,我真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一个九尺高的汉子,素日那般勇猛神威,威风凛凛,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可说到此处,他竟悲从中来,两股热泪滚滚而下,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我任由他这般紧紧抱着,泪水如决堤之水,肆意流淌。待他情绪渐渐平复,哭声渐止,我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与沉痛:“我娘,十九岁那年便去了;我爹,二十岁时也撒手人寰;就连那珍儿姐姐,也不过才活了十五年呐。”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怜惜,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的身世,着实苦得很。”

我心中一股无名火起,猛地一拳头狠狠捶在他的肩膀上,怒声道:“狗屁!我方才那话,可不是为了博你同情!我是想说,这世上之人,谁都得死!谁也逃不过这生死轮回!”

他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说道:“我承认,你家祖宗的担忧,确有几分道理。可如今这世道,与往昔大不相同了。当今官家,那可是少有的宽仁之君,心怀天下,体恤百姓。那秦王与你,亦是莫逆之交,情谊深厚。这都过去一百多年了,难不成皇室还能一直盯着你们柴家不放不成?”

我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今年也二十一岁了吧,已然比我爹娘和珍儿姐姐都活得久了,这可不亏呐!这一生啊,若能纵马沙场,真真正正地畅快一回,哪怕最后战死沙场,那也比在这暗室之中,借酒浇愁,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强!”

他眉头微皱,似在思索我的话,我又继续说道:“我自小在石州长大,那地方,西夏人时常来杀人劫货,无恶不作。就连我娘,都是被那西夏人所杀!我若是换作你,早就违背祖训,投军去了!大不了等我死了,到阴曹地府里,去给祖宗磕头赔罪,也算尽了一份孝心!”

我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我今日这话说得难听,也知道就凭这三言两语,不能将你轻易说动。可我真的是不愿见你总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整日愁眉苦脸,没了生气。我愿你安康顺遂,事事如意,更愿你不辜负自己这一生,莫要虚度了光阴呐!”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我接着说道:“你若真心敬重祖宗,就该像当年的柴世宗那般,征战八方,抵御蛮夷,让那外敌不敢侵犯我中原大地,那才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坦然说道:“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这堂堂九尺男子汉,于家,应是那顶梁柱,撑起一片天,让家人安居乐业;于国,亦该是那护城墙,抵御外敌,保家卫国。而不是每日里矫情兮兮地去喝什么狗屁酒,借酒消愁愁更愁呐!”

“小环——”冬日里,那雪窗之前,卢璟被我这一席话震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死死地盯住我,那眼神中,似有火焰在燃烧,有决心在凝聚。猛然间,他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声音带着几分激动与豪迈:“笳鼓动、取长缨,剑吼立奇功。小环,多谢你骂醒了我!若不是你这一番话,我还不知要在这迷茫之中徘徊多久呐!”

熙春六年春,枢密副使陈守贞奉命率一万精兵,奔赴秦凤路平乱。身为昭武校尉的卢璟,亦在这行伍之中,即将踏上那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征程。

出征那日,我与众人一同来到汴京城门外,为他送行。

只见那汴京城门外,没有那依依惜别的缠绵悱恻,没有那离情缱绻的哀哀怨怨,有的只是那金甲豪迈,熠熠生辉,仿佛在诉说着将士们的壮志豪情;有的只是那歌酒慷慨,豪迈壮烈,似在为将士们壮行,鼓舞着他们的士气。

那一日,卢璟身着一身玄色戎装,那弓背在霞光的映照下,明亮如镜;那宝剑在霜雪的衬托下,寒光闪闪。他跨上那银鞍白马,在春风中策马奔腾,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奕奕神采,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心想,保家卫国的汉子才是真儿郎,这比平素他在汴京城里一掷千金,那可迷人多了,这才是他应有的模样呐!

汴京三月,春柳迢迢,那风声嘹亮,似在为将士们送行,又似在为他们呐喊助威。

他和将士们脚步铿锵,渐行渐远。望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背影,袅娘在我身旁,使劲拧起手帕,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跺着脚说道:“你这个呆子,没得手就让他去投军,真真是急死人了!这以后可如何是好呐!”

13

卢璟出征之后,我心下思量许久,终是狠下心,把佛留送进了汴京赫赫有名的梧桐书院。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一晃眼的工夫,这当初在我怀里撒娇的小小人儿,已然是个七岁的小郎君了。

这两年呐,佛留跟着卢璟,每日在跑马场里摸爬滚打、摔摔打打。那身子骨,早就壮得和小牛犊一般,结实得很。每次书院举办蹴鞠捶丸赛,他就像那下山的猛虎,一路势如破竹,稳拿第一名。旁人瞧见了,都忍不住夸赞:“这小郎君,日后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佛留听了,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袅娘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已然成了州西瓦子里的当红头牌。那五陵年少,为了见她一面,争着给她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银子像流水似的进了她的口袋。便是官家的筵席,她也是见识过的,在那等场合,也是谈笑自如,丝毫不怯场。

迎春姐便更是厉害了。我时常听人说起,私下里好几家酒楼都想挖她去做主厨,出的工钱那叫一个高。可迎春姐执意不去,还放出话来,声音清脆响亮:“在这世上,谁没有个七灾八难的?若哪天我遭了难,小环定能像亲娘一般将我儿子抚养成人,你们谁能做到?我虽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但心里可明白着呢,谁是真心对我好,我心里有数!”

旁人听了,有的点头称赞,有的则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听了这话之后,心里真是又欣慰又抽搐。

我拉着迎春姐的手,说道:“迎春姐,你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迎春姐拍了拍我的手,说道:“小环,你就别谦虚了,你的为人,我还不知道吗?”

我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想着:欣慰的是,我的人品得到了认可;抽搐的是,迎春姐的儿子仅比我小三岁,且人高马大壮如虎,身量比我还高出一头多。我像娘一样抚养他?这、这不合适吧。

雪珍楼的生意一直红红火火,即便卢璟不在,他在汴京城的那群故知好友们依旧日日来捧场。尤其是秦王,哦不对,如今秦王已经被官家立为太子,该唤他为太子了。

太子与卢璟俱是爽直磊落之人,他经常带着太子妃来雪珍楼。一进门,太子就大声说道:“小环,今日可有什么新菜品?快给孤和太子妃尝尝。”

我笑着迎上去,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今日有新研制的几道菜,保证你们满意。”

太子妃也笑着说道:“小环,我们可是信得过你的手艺。”

他们一边品尝新菜品,一边顺便聊聊秦凤路的新战事。那场景,热闹得很。

我很喜欢太子妃,因为她不仅娇俏率性,还有个极有趣的闺名叫姜大车。每次她一来,店里就充满了欢声笑语。我俩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后来太子事忙,太子妃便时常自己来寻我。

一日,我俩坐在店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当谈到卢璟在沙场如何施巧谋出奇兵时,太子妃满脸坏笑地朝我道:“小环,这样好的郎君,你可千万别放过。想当初若非我在上元节的街头,主动朝太子表哥大喊一句‘我尚未婚配’,表哥还不会对我一见钟情呢。你呀,必要时,可得大胆些。”

我被她说得双颊火烫,低着头,小声说道:“大胆些?可是、可是我不会啊——”

太子妃急了,拉着我的手,说道:“不会就去学!话本子里多得是!你多看看,自然就学会了。”

自从开了雪珍楼,我也跟着书院的夫子识了些字。太子妃离开后,当晚我便搜罗了一箩筐的话本子来看。我坐在灯下,一本一本地翻着,嘴里还时不时地嘟囔着:“这女子真是大胆,这法子能行吗?”

三更半夜,我越看越入迷,越看越耳热。好不容易入了眠,却又梦见自己在卢璟面前扭着小蛮腰,开口便是娇滴滴的靡靡之音:“教郎恣意怜,恣意怜呐——”我在梦里还觉得挺美,可醒来后,却羞得满脸通红。

我夜夜盼他,自初春一直盼到深秋。那金桂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汴京城,我终于在一个金桂飘香的清晨,盼到了卢璟回来。

那是一个毫无征兆的清晨,我在甜水巷的小宅子里缓缓醒来。一睁眼,便发现一个身穿紫衫的男子正双目灼灼地坐在我的梅花帐前。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喃喃道:“这是梦吗?卢璟,是你吗?”

那男子含笑望着我,轻声说道:“小环,是我,我回来了。”

他长眉入鬓,鼻梁挺阔,一双眼睛黯黯明黑,与我梦中的男子一般无二,除了——除了右颊上多出的那道疤。

美人榻前,他深情地含笑望着我,我懵懂地盯着他,四目相对,两情缱绻。忽然,便有两行热泪自我脸颊滚滚滑落,我哽咽着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盼你好久了。”

卢璟伸出手,轻轻为我拭去泪水,说道:“小环,让你担心了。”

“无妨的,男子身上最没用的便是这脸面了。”我轻抚着自己的脸颊,目光却痴痴地落在他身上,“可是——我好中意你这张脸呐,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我颤巍巍地抬起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颊,那触感温热而真实,可我的心却疼得像被无数细针扎着一般。我哽咽着,止不住地喃喃自语:“怎会不疼呢,瞧你这一身的伤……”

“小环,我不疼的。”他动情地以额抵住我的鬓发,声音低沉而温柔,似有千般柔情在其中,“只要能与你在一起,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他伸手将我紧紧环抱在怀中,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恨不得拆骨入腹。他唯恐一松手,便是再一次的分离,而我亦紧紧回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与心跳。

我被他身上的灼热烧得意乱情迷,一仰头,将我滚烫的双唇含羞覆在了他的脸颊之上,那温热的触感让我心跳加速。而后,我心一横,狠狠扯下了漫天的海棠花床幔,那花瓣如雨般飘落,似是在为我们这场情事增添几分浪漫。

一时间,一室皆春,情意缱绻。

事后,我依偎在他怀中,轻声问道:“话本里是怎么说来着?食色性也,男欢女爱,白日里做这等事,算不算是不合礼数?”

他轻笑一声,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说道:“管他什么礼数不礼数,你我情到深处,自然水到渠成。”

婚礼之上,最欢喜的居然是佛留那臭小子。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一遍遍地高声喊着“姐夫”,那声音清脆响亮,回荡在婚礼现场。

我笑着戳了戳他的脑袋,说道:“你这臭小子,可终于把我嫁出去了,日后可没人再管着你了。”

佛留却紧紧抱住我的胳膊,说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傻孩子,姐姐只是嫁人了,又不是不要你了。”

成婚之后,卢璟入了枢密院,整日里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身为雪珍楼掌柜,每日亦是晨起晚归,勤勤恳恳地打理着生意。

有一日,卢璟回来得极晚,我坐在桌前等他,困得直打瞌睡。他轻轻将我摇醒,说道:“小环,怎么不去睡?”

我揉了揉眼睛,说道:“我等你一起睡,你不在,我睡不着。”

他笑着将我拥入怀中,说道:“傻瓜,以后不用等我,自己先睡便是。”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无论多晚,我都要等着你一起入眠。今生便是变不成连理枝,也誓要做一对比翼鸟。”

一晃到了熙春七年秋,河东路战事再起,卢璟又要领兵去征战了。我得知这个消息后,心中虽万分不舍,却也知道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我亲手为他打点行装,一边收拾一边叮嘱道:“此去路途遥远,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让我担心。”

卢璟握住我的手,说道:“小环,你放心,我会平安归来的。”

此时,我挺着凸起的腰腹,再次将一身戎装的他送到汴京城门外。我望着他,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说道:“我的郎君啊,你深爱着我,却也深爱着脚下的这片山河。此去一定要凯旋而归。”

卢璟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说道:“小环,等我回来。”

“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我轻声念着珍儿姐姐曾说过的话,心中感慨万千。

杨柳依依,微风轻拂,我虽心有不舍,却绝不会拦着他去奔赴更辽阔的天地。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说道:“只因,将军执剑南天起,我化长风绕战旗,其实我们从未分离。”

来源:桃气故事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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