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麦子和稻谷,关联农人的饥饱,城里人谈及这两种农作物,可能脑海里马上浮现麦浪滚滚、稻花飘香的景象,但“抓革命,促生产”阶段的农民不一定有这样的喜庆感觉。因为,与麦收关联的是抢收抢打,日夜苦熬,与稻谷关联的是“双抢”——农历六月顶着骄阳在水田里拼命,上晒下蒸,度日
不同的庄稼,给人不同的感觉,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麦子和稻谷,关联农人的饥饱,城里人谈及这两种农作物,可能脑海里马上浮现麦浪滚滚、稻花飘香的景象,但“抓革命,促生产”阶段的农民不一定有这样的喜庆感觉。因为,与麦收关联的是抢收抢打,日夜苦熬,与稻谷关联的是“双抢”——农历六月顶着骄阳在水田里拼命,上晒下蒸,度日如年……
棉花地
不过,我最害怕的是棉花,而且害怕棉花的不止我一个人,因为作为“产棉区”的子民,整整一代人为之苦斗。棉花种植改变了“油砂土”区域农人的生活方式,构建了特殊的江汉平原产棉区文化,甚至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有些作物给了我美好的印象,如甜瓜,高粱,荞麦,粟子,等等。最关键的因素是这些作物不像棉花那样折腾人!
刚刚开花的芝麻幼苗
我最喜爱的是芝麻。
小时候我们经常齐唱一首儿歌:“高田里,种芝麻,矮田里,种棉花,棉花田里一窝蛋,捡回家去姆妈看。姆妈骂我屙血的,我说留到请客的。”——“高田里,种芝麻”,可能因为芝麻耐旱。要说这首歌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大人不许孩子随便捡拾鸟蛋。不过野鸡蛋可以捡,大人说捡野鸡蛋不烂手。
盛花期的芝麻
我特别喜爱芝麻。
摆在第一位的原因是这种作物自己生长,几乎不需要特别照顾,从不折腾人。
到了种芝麻的季节,生产队长会安排一个技术过硬的老农去撒种,因为把芝麻颗粒均匀地洒在田畦上,绝非易事。
接着就是拔草和间苗,两样活路一块干。往往派上几个老弱劳力,坐在小板凳上,舒舒服服地揪揪扯扯,边干活边聊天……
芝麻花
再往后,只要杂草干净,苗与苗之间能够轻松过大板锄,就不用管了,等着收割。
芝麻长相喜人,这也是我喜爱芝麻的原因。首先是那白花,像许多垂挂的吊钟,又像缩微牵牛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这些花朵看起来很喜气,还透着一种平凡的高雅与纯洁,给人一种说不出滋味的踏实与欣慰,尤其是在那个饥饿而劳累的时代
村里做甜酒麯的人会摘取芝麻花。女人们经常采摘芝麻叶洗头,听说叶片富含油脂,能够增加头发的光泽。
已经结荚的芝麻
其次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芝麻不停地生长,不断开花,不断长高,而且是从下往上开花。因此,芝麻荚经常与花朵挤在一块……这种热热闹闹的景象,总给人明天的期待与希望。
还有,盛夏的芝麻地给人特殊的体验。盛夏,走过芝麻地,火辣辣的太阳着盛花期的芝麻,花朵和叶片蒸腾出油油的香味,弥漫在芝麻田四周。
收割芝麻
记得在“特高温”的时候,生产队长高抬贵手,晚饭时间长达两个多小时。在这个时间内,我们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结伙干一件很奇葩的事:步行六七里地去湖里捞猪草,来回十几里地,还挑着百来斤重的水草!记得我们总走一条近道,道路左边是芝麻地,右边是棉花地,都是一望无际,都在烈日下“蒸蒸日上”,都是生机勃勃。然而,左边香味四溢,浅绿色的叶片烘托着洁白的花朵;右边则是刺鼻的苦涩味,深绿色的叶片中藏着红红白白的花朵。左边,发散着温馨,和谐,右边则弥漫着沉重,威严……几十年过去了,那种比照所致的感受,我至今记忆犹新!
“棚”芝麻
与喜爱不同,收割芝麻带来的是另一种生活体验或人生感受。
晚稻开始扬花,棉花开始炸桃,一年的“大忙”基本结束了,队长才想起收割芝麻。
割芝麻,事实上是社员们的休闲时刻:男女老少都窝在不大的芝麻地里,三五成群,闲聊大于干活。
黑芝麻果荚
割芝麻与割麦子割稻子,完全不同,要一根一根地挑选,一根一根地“钎”,因此这就为闲聊提供了条件。女人们的话更多,信息交流量极大。小到哪个女孩在刺绣嫁妆门帘,大到对某些过时的重大新闻进行深度解读,如某某被批斗时挨过打,谁谁吞服农药之前谈笑风生……
“磕芝麻”
“钎”下来的芝麻被捆成小捆,“棚”起来晾晒,像搭建人字形的窝棚。“磕芝麻”是男人们的事情,因为时已深秋,女人们已经全身心投入棉花采摘了。男人们在地上铺上被单,拿着木棒,有一搭无一搭地磕打,海阔天空地闲聊。最幸福的是可以随意品尝新鲜芝麻:从被单上抓来一小把
,在手掌上倒来倒去,边倒边吹,然后一仰脖子,把半把芝麻倒进口中,有滋有味地咀嚼……
机器收割芝麻
大家很放松,很高兴,忽然有人透露了冬季外出挖河挑堤的信息,男人们都不讲话了,心头飘来一朵乌云……
几十年过去了,先前,芝麻在家乡是个稀罕物,但现在随处可见。当然,现在看到芝麻,心情与先前大不一样!——主要是感伤!因为,几十年过去了,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撒播芝麻的前辈肯定早已作古,同我一道“钎芝麻”“磕芝麻”的人也所剩无几,我感到了一种人生的孤独。
盛夏的中午,我走过芝麻地,看到勃勃生机的芝麻,感觉不到那种“蒸蒸日上”氛围了;看到葳葳蕤蕤的棉花,也没有先前的恐惧心理了……
来源:老周闲游/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