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手上沾的面粉在围裙上擦了又擦，那块蓝色的布都快被我搓白了。

那张五十万的存折，被陈建军拍在了桌上。

存折的红色塑料皮，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林静，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话都说出去了，这钱必须拿。”

他的声音很大，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我看着他，没说话。

我把手上沾的面粉在围裙上擦了又擦，那块蓝色的布都快被我搓白了。

这是我们俩结婚十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全部家当。

每一分钱，都带着我们起早贪黑的汗味。

本来计划着，再过两年，给女儿瑶瑶换个学区好点的小房子。

可现在，他要把这钱，全部拿去给他亲姐的儿子，也就是他侄子，付首付。

“建军，这钱是给瑶瑶上学用的，我们说好了的。”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瑶瑶上学还早呢！我侄子结婚等不了！我们家就这么一个男丁，我不帮谁帮？”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我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们家？

我和瑶瑶，难道就不是他的家了吗？

这十年，我跟着他从一无所有，到开了这家小小的汽修店，我以为我们俩的心是在一处的。

为了这个家，我辞掉了面包店的工作，专心照顾他和孩子，每天想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到头来，在他心里，他姐姐和他侄子，比我和女儿更重要。

“我姐说了，这钱就算借的，以后肯定还。”他见我脸色不对，语气软了一点。

“怎么还？拿什么还？你侄子那工作，一个月挣多少你不知道吗？”我问他。

“我不管！反正我当叔的，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他把头扭到一边，不看我。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计算我们婚姻剩下的时间。

我看着他身上那件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胸口的位置，好像换了个新的标志。

我没来得及多想，心里那股凉意已经从脚底板升到了头顶。

我想，这日子或许真的没法过了。

这不是五十万的事，是心的事。

他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小家了。

“建军，”我平静地开口，“你要是真觉得，你侄子的婚事比我们娘俩的将来重要，那你就拿去。”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松口了。

“我就知道你通情达理。”他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你拿去吧。”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们离婚。”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说什么？离婚？为这点事？”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这不是小事。”我站起身，解下围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餐桌上，“这日子我过够了。你成全你的亲情，我成全你。”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桌上我刚炖好的排骨汤，还冒着热气，可我觉得，这屋子比冰窖还冷。

第一章 一碗没喝完的汤

民政局的办事大厅里，空调开得很足。

可我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陈建军坐在我对面，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搓着裤缝。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那碗排骨汤已经凉透了。

我一口没喝，他也没动。

就像我们这段婚姻，曾经热气腾腾，现在只剩下冷冰冰的油腻。

工作人员递过来两张表格，语气公式化。

“把这个填一下。”

我拿起笔，手有点抖。

我看见陈建军也拿起了笔，他的手比我还抖。

我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明明是他坚持要拿钱，把这个家推到悬崖边上，现在又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我只是在吓唬他。

他以为我会像过去无数次争吵一样，最后还是会因为女儿，因为这个家，妥协。

可惜，这次他想错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拼不起来了。

财产分割很简单。

五十万存款归他。

这套住了十年的老房子，还有女儿瑶瑶，归我。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签了字。

或许在他看来，他用五十万，换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面子和亲情，很划算。

拿到那本绿色的离婚证时，我的心 strangely calm.

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只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外面的阳光很刺眼。

“林静。”他忽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以后……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应声，迈开步子就走了。

我怕我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回到那个已经不算是家的地方，屋子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墙上我们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上的我笑得那么甜。

我走过去，把照片摘下来，放进了柜子最深处。

然后我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衣服，他的剃须刀，他用了好几年的搪瓷杯子。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装进一个大纸箱里。

收拾到阳台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那个旧工具箱。

那是我刚认识他时，他最宝贝的东西。

里面的每一件工具，都被他擦得锃亮。

他说，这是手艺人的饭碗，比命都重要。

我蹲下来，摸着工具箱上冰凉的铁皮。

我想起他曾经是多么热爱这份工作。

他能听出不同发动机最细微的杂音，能把一辆快报废的车修得跟新的一样。

街坊邻居都说，陈师傅手艺好，人实在。

可现在，为了那所谓的亲情和面子，他连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都快要丢了。

我叹了口气，把工具箱也搬到了门口。

晚上，他回来取东西。

我们俩全程没有交流。

他默默地把纸箱搬走，最后，他看了一眼那个工具箱。

“这个……就放这吧，以后可能用得着。”

我点了点头。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哭了出来。

瑶瑶从房间里跑出来，抱着我。

“妈妈，不哭，瑶瑶陪你。”

我擦干眼泪，抱紧女儿。

“妈妈不哭，妈妈有瑶瑶就够了。”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谁的妻子，我只是林静，是瑶瑶的妈妈。

我要靠我自己的手，为我和女儿撑起一片天。

第二章 墙角的旧工具箱

离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难。

但也比我想象的要清静。

没有了无休止的争吵，没有了因为他家亲戚而产生的各种矛盾。

空气里都少了一丝火药味。

我得找份工作。

我不能坐吃山空。

我想起了我的老本行，做面点。

我以前在城里最好的那家面包店当过学徒，手艺一直没落下。

我决定盘下一个小门面，开一家自己的中式点心铺。

启动资金是个大问题。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一些私房钱拿了出来，又跟朋友借了一点，东拼西凑，总算是够了。

找店面，装修，办执照，进设备。

每一件事都得亲力亲为。

那段时间，我每天累得像条狗，回到家倒头就睡。

但我的心是踏实的。

我觉得自己像一棵重新扎根的树，虽然辛苦，但每天都在向上生长。

邻居王姐是个热心肠，看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时常过来帮忙。

“小林啊，你一个人也太辛苦了，那陈建军呢？离了婚就什么都不管了？”她一边帮我择菜一边唠叨。

“王姐，别提他了，都过去了。”我笑了笑。

“你就是心太善。我可听说了，他那个侄子，拿到钱没多久就买了辆新车，天天在外面显摆呢。”王姐撇了撇嘴。

我的心沉了一下。

新车？

他们不是说钱都用来付首付了吗？

我忽然想起陈建军说过，他姐姐保证会还钱。

现在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无比正确。

那种把亲戚看得比老婆孩子还重的人，根本不值得托付终身。

我的小店终于开张了。

名字很简单，就叫“林静点心铺”。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和面，发面，做各种糕点。

枣泥糕，绿豆饼，核桃酥……都是些最家常的点心。

我用料实在，手艺也不错，价格公道，慢慢地，积累了一些回头客。

生意不好不坏，勉强能维持我和瑶瑶的生活。

有一天，店里的烤箱出了点小毛病，总是跳闸。

我找了几个师傅来看，都说要换零件，开价很高。

我有点舍不得。

晚上关了店门，我看着那个不争气的烤箱发愁。

目光无意中瞥到了墙角的那个旧工具箱。

我心里一动。

我把它拖出来，打开。

里面的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扳手，螺丝刀，钳子……每一件都泛着金属的光泽。

我仿佛能看到陈建军当年拿着这些工具，在灯下专注工作的样子。

他是一个好师傅，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可惜，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想，也许我可以自己试试。

我凭着以前看他修东西的记忆，拿着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烤箱的后盖。

里面的线路很复杂，我看得头都大了。

我折腾了半天，满头大汗，也没找出问题在哪。

最后，我还是放弃了。

我坐在地上，看着一地的零件，突然觉得很无力。

我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但现实总会给我一巴掌。

我不是超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我也会累，也会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

可是，那个曾经可以让我依靠的肩膀，已经不在了。

我把工具收好，重新放回箱子里。

明天，还是花钱请师傅来修吧。

有些事，强求不来。

就像有些人，留不住。

第三章 一张褪色的照片

我的点心铺生意渐渐好了起来。

特别是我的招牌核桃酥，因为用料足，口感好，在附近小有名气。

每天都有人排队来买。

我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很满足。

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和女儿，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踏实。

我给瑶瑶报了一个她喜欢的绘画班。

看着她每天开开心心地去上学，画画，我的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

有一天晚上，我整理旧物的时候，翻出了一本旧相册。

里面有一张我们一家三口在公园拍的照片。

照片上，陈建军抱着瑶瑶，笑得一脸灿烂。

瑶瑶的小手抓着他的衣领，也笑得很开心。

我站在他旁边，头微微靠着他的肩膀。

那时候，我们是真的幸福过。

我看着照片，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如果没有他姐姐和他侄子的事，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或许，我们已经搬进了新家，瑶瑶也有了自己独立的画室。

可生活没有如果。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是我。”电话那头，是陈建un's voice, sounding tired and hesitant.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有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没……没事，就是想问问瑶瑶怎么样了。”

“她很好，刚睡下。”

电话里一阵沉默。

我能听到他那边有嘈杂的机器声。

“你……还好吗？”他问。

“我很好，店里生意不错。”我说。

“那就好。”他又沉默了。

“要是没事，我挂了。”我不想再跟他多说。

“等等！”他急忙说，“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对不起。”

我握着手机，没有说话。

一句对不起，太晚了。

也太轻了。

它弥补不了对我和女儿造成的伤害。

我默默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我的店里。

是陈建军的姐姐，陈建红。

她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衣裙，画着精致的妆，一进门就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我的小店。

“哟，这就是你的店啊？看着也不怎么样嘛。”她阴阳怪气地说。

我正在招呼客人，没理她。

“林静，我跟你说话呢！”她提高了音量。

我让客人稍等一下，走到她面前。

“有事吗？”

“我听说建军给你打电话了？”她抱着胳膊，质问我，“你跟他说了什么？他这两天魂不守舍的。”

我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我应该跟他说什么？难道要感谢你们一家人，拆散了我的家吗？”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们怎么拆散你家了？当初是建军自己要帮忙的！再说了，要不是你那么小气，非要离婚，至于闹成这样吗？”她振振有词。

店里的客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不想在店里跟她吵，影响生意。

“你要是来买点心，我欢迎。要是来找茬，请你出去。”我指着门口。

“你！”她气得脸都白了，“林静，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那五十万，建军当初也不会离开他师傅的厂子！他现在这么辛苦，都是你害的！”

她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

离开他师傅的厂子？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换了个工作地方。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离开他师傅的厂子？”我抓住她的胳g臂。

她大概是说漏了嘴，眼神有些躲闪。

“没什么！反正你记住，建军对得起你，是你对不起他！”

她甩开我的手，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我愣在原地，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陈建军的师傅，刘师傅，是国营大厂退休的老技术员，手艺精湛，人也正直。

陈建军是他最得意的徒弟。

刘师傅的汽修厂虽然不大，但活儿精，回头客多，收入很稳定。

陈建军怎么会离开那里？

我忽然想起离婚前，他工作服上那个陌生的新标志。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我心底蔓生。

第四章 深夜的微信消息

陈建红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建军是个念旧的人，也很尊敬刘师傅。

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他绝不可能轻易离开。

我试着不去想这件事，但那个疑问总是在脑子里盘旋。

我的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有电视台的美食节目来采访我的小店。

节目播出后，我的点心铺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红店”。

订单多得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我雇了一个帮工，又添置了一台新的烤箱。

生活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应该高兴才对。

可我心里，却始终压着一块石头。

一天深夜，我忙完店里的活，准备关门回家。

手机忽然收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个年轻小伙子，验证信息写着：林静姐，我是小张。

小张？

我想起来了，是陈建军以前带过的一个徒弟，一个很机灵的小伙子。

我通过了好友申请。

“林静姐，冒昧打扰了。”他很快发来消息。

“没事，小张，这么晚了有事吗？”

“姐，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关于我师傅，陈师傅的。”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吧，我听着。”

接下来，小张发来的一段段文字，让我彻底看清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当初陈建军为了凑那五十万，去找刘师傅，想预支一大笔工资。

刘师傅为人正直，厂里有厂里的规矩，没有同意。

两人为此大吵一架。

陈建军一气之下，就从刘师傅那里辞了职。

他去了一家新开的全国连锁汽修店。

就是我看到他工作服上那个新标志的地方。

那家店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实际上，他们为了追求利润，经常让师傅用次品的零件，还搞各种消费陷阱坑顾客。

陈建军这种老实本分的手艺人，根本适应不了那里的风气。

他跟老板提过几次意见，都被骂了回来。

他在那里干得非常不开心，技术也得不到尊重。

小张说：“林静姐，我师傅他……其实很后悔。他好几次喝多了都跟我说，他对不起你和瑶瑶，更对不起刘师傅。他说他当初是鬼迷了心窍，为了他姐的面子，把自己一辈子的手艺和尊严都搭进去了。”

“他总说，得为他侄子撑起门面，结果把自己的家给拆了。”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他牺牲了自己的职业尊严，离开了他尊敬的师傅，去了一个让他憋屈的地方，就是为了那五十万，为了他姐姐一家的面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骂他活该，还是该可怜他愚蠢？

心里堵得难受。

那个曾经那么爱惜自己手艺，把工具当宝贝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起他那天晚上打电话来，背景里嘈杂的机器声。

我想起他沙哑疲惫的声音。

我想起他那句迟来的“对不起”。

原来，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关掉手机，坐在黑暗的店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窗外，月光清冷。

我忽然觉得，这场婚姻的悲剧里，没有赢家。

我们都输了。

输给了那可笑的“面子”和所谓的“亲情”。

第五章 暴雨里的电话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了。

我的点心铺已经从一个小门面，换成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店。

我有了自己的品牌，还开了两家分店。

我给瑶瑶换了学区房，实现了当初的愿望。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男人的林静了。

我靠自己的双手，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这三年，我再也没有和陈建军联系过。

我听说，他已经从那家连锁汽修店辞职了。

具体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他就像从我的世界里蒸发了一样。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那个夏天的午后。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正在店里核对账目，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我看着有些眼熟。

我接了起来。

“喂？是林静吗？我是你大姑姐啊！”电话那头，传来陈建红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愣住了。

她找我干什么？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淡。

“林静，你快救救我们吧！我求求你了！”她哭着说，“我儿子，你侄子，他……他的车在高速上抛锚了！雨这么大，太危险了！”

“车坏了就找救援，找我有什么用？”我觉得莫名其妙。

“找了！救援拖到修理厂，人家说问题太复杂，他们修不了！我想起建军了，只有建军能修好！你快帮我联系联系他吧！我没有他的电话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

现在想起他来了？

当初把他逼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

“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说的是实话。

“怎么可能！你们毕竟夫妻一场！林静，我求你了，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就帮帮我吧！”她几乎是在哀求。

“我帮不了你。”我准备挂电话。

“别挂！”她尖叫起来，“林静，我跟你说实话！当年的事，都是我的错！那五十万，根本不是只付了首付，我们还买了车，办了风光的婚礼！我们根本就没打算还钱！”

“建军为了这事，跟我们吵了无数次！他后来在那家黑店干不下去，辞了职，都是因为我们！他现在……他现在在工地上打零工，住在一个月三百块钱的地下室里！都是我害了他！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把他给毁了！”

她的话，像一道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打零工？住地下室？

那个曾经那么骄傲的手艺人，竟然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同一时间，城中村的一间出租屋里。

陈建军正费力地用一个塑料盆接住房顶漏下来的雨水。

屋子很小，很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

他瘦了很多，背也有些驼了，头发白了一大半。

三年前离开那家连锁店后，他再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那些新式的汽修厂，嫌他年纪大，不懂电脑操作。

而他，也拉不下脸再回去求刘师傅。

他只能在工地上干些体力活，勉强糊口。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看着自己这双曾经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现在却布满了老茧和伤口。

他的人生，就像这间漏雨的破屋子，千疮百孔。

一辆外卖送餐车从窗外飞驰而过，车身上印着几个大字：“林静点心铺”。

他看着那几个字，眼神黯淡下去，随即，又被无尽的悔恨淹没。

第六章 他站在店门口

暴雨过后，天空放晴。

空气里有股泥土的清新味道。

我一夜没睡好。

陈建红的那些话，还有陈建军的境况，在我脑子里反复回放。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是一种沉重的悲哀。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店里。

打开店门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瘦削的，佝偻的身影。

是陈建军。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裤子上还沾着泥点。

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怯懦。

如果不是那张熟悉的脸，我几乎认不出他来。

岁月和生活的磨难，在他身上刻下了太深的印记。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一扇玻璃门，互相看着。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我刚想问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却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的店……开得真好。”他看着店里干净明亮的装潢，和琳琅满目的点心，眼神里有羡慕，有落寞，还有一丝欣慰。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他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我都知道了。我姐昨天……都跟我说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圈红了。

“林静，我对不起你。我当年……太混蛋了。”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我总以为，男人就该在外面撑起一片天，为家族争光。我错了……我把最重要的东西，把家，把你和瑶瑶，都弄丢了。”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丢了手艺，丢了尊严，也丢了家。我活该……我就是个废物。”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店里的伙计和路过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心里很乱。

我恨过他，怨过他。

但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所有的恨和怨，都变成了一声叹息。

我走进店里，拿了一个刚出炉的菠萝包，用纸袋装好。

这是他以前最喜欢吃的。

我走出去，递到他面前。

“先吃点东西吧，外面还凉。”

我的声音很平静。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又看看我手里的面包，不敢接。

“拿着吧。”我说。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还温热的菠opro包。

他没有吃，只是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林静……我们……还能回去吗？”他哽咽着问。

他哭着求我，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回去？

我们还能回到哪里去呢？

那个家，早就在三年前那个决绝的下午，被他亲手推倒了。

第七章 新做的围裙

我最终没有答应和他复婚。

有些伤痕，就算愈合了，疤痕也永远都在。

我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但是，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做不到完全置之不理。

毕竟，他还是瑶瑶的父亲。

我的分店正好缺一个负责后勤和设备维修的人。

我想了想，给了他这个机会。

“我这里缺个人，打打杂，修修东西，送送货，你愿意来吗？”我问他。

他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我可以吗？”

“工资不高，活也挺累的。你要是愿意，明天就来上班吧。”

他猛地站起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干！”

第二天，他来上班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胡子也刮了，头发也理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一些，但依然掩不住满身的沧桑。

他没有再提过去的事，也没有再提复婚。

他只是沉默地，认真地做着我交代给他的每一件事。

店里坏了很久的排风扇，他不到半天就修好了。

仓库里堆得乱七八糟的货架，他整理得井井有条。

每天早上，他第一个到店里，把所有需要检修的设备都检查一遍。

晚上，他最后一个走，把店里的垃圾都清理干净。

他干活的时候，还是像以前一样专注。

那股属于手艺人的认真劲儿，又回到了他身上。

只是，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汽修师傅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卑。

店里的年轻伙计们不知道他的过去，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杂工大叔，有时会跟他开几句玩笑。

他总是憨厚地笑笑，从不生气。

我看着他，心里很复杂。

这或许就是生活给他的惩罚，也是给他的救赎。

让他放下所谓的面子和骄傲，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重新找回自己的价值和尊严。

周末，瑶瑶来店里找我。

她看到了正在角落里修理和面机的陈建军。

她愣了一下，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跑过去叫爸爸。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跑到我身边，小声问：“妈妈，那个人……是爸爸吗？”

我点了点头。

瑶瑶从她的书包里，拿出一张画。

画上，是一家三口，手拉着手，站在一家写着“林静点心铺”的店门口。

她拿着画，犹豫地走到陈建军面前。

“……给你。”

陈建军抬起头，看到女儿，看到她手里的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布满油污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画。

他看着画上那个笑得很开心的男人，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瑶瑶，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件新做的，干净的蓝色围裙。

“把脏的换下来吧。”

他接过围裙，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悔恨。

我知道，我们之间，回不去了。

但或许，我们可以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不再是夫妻，而是家人，是伙伴。

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不知道会走向哪里。

但至少，他正在努力地，一点一点地，把他曾经亲手打碎的生活，重新粘合起来。

而我，也终于学会了放下和原谅。

不是原谅他，而是原谅那段过去，和那个曾经执拗的自己。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