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及笄那年,一纸圣旨将我的人生与摄政王萧衍绑在了一起。消息传开,京城的各大赌坊立刻开了新盘,赌我这只被扔进蛇窟的白兔,究竟能在他手底下活过几个时辰。
“笨蛋美人”这个标签,是整个京城盖在我苏婉婉头上的戳。
及笄那年,一纸圣旨将我的人生与摄政王萧衍绑在了一起。消息传开,京城的各大赌坊立刻开了新盘,赌我这只被扔进蛇窟的白兔,究竟能在他手底下活过几个时辰。
这桩婚事,在旁人眼里无异于一道催命符。
圣旨送达那天,我爹在书房枯坐通宵,次日出门时,眼底的血丝清晰得骇人。我哥哥失手打碎了他视若珍宝的端砚,墨汁溅了一地,狼狈不堪。我娘则抱着我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领,口中只是反复念着我的小名:“婉婉……我的婉婉可怎么办才好……”
府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给我院里洒扫的小丫鬟都背着人偷偷掉眼泪,仿佛我不是出嫁,而是出殡。
其实也相差无几。
赌局里,赔率最低的选项是我能活三个月,最高的,也不过一年。没人相信我能看到第二年的春暖花开。
毕竟,我的未来夫君,是那个权倾朝野、翻手为云的萧衍。
关于他的传闻,每一件都淬着血腥气,足以让小儿止啼。有人说,他书房里的地砖颜色比别处更深,那是因为常年用人血冲刷浸染。
而我,苏婉婉,空有一张尚可的皮囊,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是在御花园里追蝴蝶掉进太液池,在宫宴上错把盐巴当糖霜,险些让一位老亲王当场齁过去。每每听到萧衍那些骇人听闻的事迹,我都能当场吓得晕厥。
我与他的结合,就像将一只只会叽叽喳喳的雪白雀儿,丢进了巨蟒的巢穴。
大婚当日,我像个被抽去魂魄的木偶,任由繁琐的礼节将我折腾得去了半条命。头顶的凤冠沉重如山,压得我脖颈酸痛;层层叠叠的嫁衣更是屡次险些将我绊倒。
红盖头之下,世界是一片模糊的血色。周遭的喧闹与小心翼翼的呼吸声交织,唯有我擂鼓般的心跳清晰可闻。
直到一股清冽的檀香夹杂着夜露的寒意逼近,他来了。
四周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他微凉的指尖握住我满是冷汗的手时,我控制不住地猛地一颤。
喜帕被缓缓挑开,我毫无防备地撞入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那双眼睛漆黑幽邃,烛火在其中跳跃,也映出了我惨白而惊恐的脸。他容貌俊美得宛若画中仙,眉眼锋利,轮廓分明,可这份俊美却被寒冰包裹,透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他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我,平直的唇线透着一丝凉薄。
我吓得立刻垂下头,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整场仪式,我就像个提线木偶,被他牵引着走完所有流程。他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足以让我心惊肉跳。
行合卺礼时,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杯中美酒大半都洒在了华贵的嫁衣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他却未曾动怒,只沉默地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在我湿漉漉的衣襟上一扫而过,晦暗不明。
夜深,喜房内红烛噼啪作响,终于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僵直地坐在床沿,身体缩成一团。
他一步步走来,高大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那意料之中的雷霆之怒,或是更可怕的处置。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根微凉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拭去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
“怕我?”他的声音低沉,辨不出喜怒。
我先是点头,又猛地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黑暗中,我仿佛听见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指腹在我湿润的眼角摩挲:“睡吧。”
那一夜,他竟真的和衣躺在了我的外侧。我蜷在床角,裹着被子,睁着眼直到天光乍亮。他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檀香,成了我新婚之夜唯一的烙印。
2
三日后回门,归省苏府的路上,我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我绞成了碎片。他安然地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宴席。
爹娘早已在府门前等候,见到他时,连行礼的姿势都透着僵硬。
宴席上,满桌的珍馐佳肴也堵不住一室的寂静。空气里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以及我爹搜肠刮肚找出来的、干巴巴的客套话。我食不知味,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比上刑还难熬。
酒过三巡,我爹朝他递了个眼色,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微微颔首,便起身随我爹去了书房。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他们要谈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惹他生厌了?他是不是要告诉我爹,这桩婚事他悔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驱使,鬼使神差地借口更衣,偷偷绕到了书房的后窗下。
窗户虚掩着一道缝,我踮起脚,屏住呼吸凑了过去。
我爹的声音里满是祈求与卑微:“……王爷,小女自幼愚钝,性子单纯,若是在府中言行有失,冲撞了您,还望王爷……”
话未说完,但那份为人父的绝望与恳切,已经穿透了窗纸。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死死抠进了窗棂的木头里。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男声,不紧不慢地打断了我爹。
“岳丈多虑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珠子般,清晰地砸在我的心上。
“无妨。”
“本王……就喜欢笨的。”
“哐当——”
我脑中一片空白,脚下一软,竟直直撞上了窗台边摆着的一盆兰花。陶瓷花盆应声落地,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书房里的对话戛然而止。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连逃跑的本能都已忘记。
完了……偷听被当场抓获,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我爹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紧接着,我的视线撞进了另一双眼眸里。
萧衍负手立于门内,正静静地看着我。他的表情很耐人寻味,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半分怒意,反而漾开一丝冰雪初融般的兴味,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物。
他迈步朝我走来。
我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下意识后退,却被台阶绊了一下。
一只手及时伸出,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他隔着衣料的指尖依旧带着凉意。
“吓到了?”他低声问,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我身后的爹抖得更厉害了。
我只会拼命摇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他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碎瓷,又抬眼瞥了瞥我惊惶的小脸,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
“看来……本王说得没错。”
3
回门宴之后的事,我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爹娘愈发战战兢兢,而他却始终淡然自若,临走时甚至还吩咐下人把碎片清理干净,免得扎伤人。
王府的日子,似乎从那天起,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依旧怕他,依旧笨手笨脚,依旧像只鹌鹑一样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他,却好像真的在身体力行“就喜欢笨的”这句话,对我那些足以让常人暴跳如雷的行径,通通视若无睹。
我不小心打碎了先皇御赐的古董花瓶。
他闻声而来,只是瞥了一眼满地狼藉,淡然道:“手没伤着就行。”
我给他磨墨,结果蹭得满手满脸都是墨点。
他竟拿起帕子,亲自替我一点点擦拭干净,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倒是省了画眉的黛粉。”
我养的白猫雪团子,趁我打盹时跳上书案,在他刚批阅完的重要公文上,印下了一个清晰的梅花爪印。
他拿起那张废掉的公文,看看上面的爪印,又看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我,竟将那张纸折好,收进了抽屉里:“留着,日后给你当个念想。”
整个京城都在等着我这个笨蛋美人香消玉殒,可我非但没死,反倒在摄政王府里……被养胖了些许。
日子就这么安稳地滑过,直到那天——宫变。
喊杀声与兵刃交接声冲天而起,火光将半边夜空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我被心腹丫鬟死死护在内院最深处的房间里,即便捂住耳朵,那凄厉的惨叫声依旧能钻进脑海。
混乱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天光微亮,一切重归死寂,一种比喧嚣更令人窒息的、带着血腥味的死寂。
房门被推开,逆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玄色盔甲上沾染着暗沉的血迹,周身散发着未尽的杀伐之气。
是萧衍。
他一步步走进来,甲叶摩擦发出冰冷的声响。我蜷在床角,连呼吸都停滞了。眼前的男人,陌生而又危险。
他在床前站定,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侵略与占有。
他伸出手,指尖尚存硝烟与血腥的气息,轻轻抚上我的脸颊。
“婉婉,”他的嗓音因一夜厮杀而沙哑,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兴奋,“都结束了。”
他俯身,不容置喙地将我打横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带你去个地方。”
他抱着我,穿过尸横遍野的庭院,穿过跪了一地、抖如筛糠的宫人,穿过一座座巍峨肃穆的宫殿。
一路上,无人敢抬头。
最终,他抱着我,踏入了那代表着天下至尊的所在——金銮殿。
殿内空旷,弥漫着血腥与冷清交织的诡异气息。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在晨光中显得冰冷而孤寂。
他抱着我,一步步登上玉阶,停在龙椅前。
然后,他竟将我放在了那张椅子上。
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我惊得想立刻跳起来,却被他牢牢按住了肩膀。
“怕什么?”他俯身,双臂撑在我身体两侧,将我完全禁锢在他的气息与阴影之中。那双黑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稠墨色,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吞噬。
“王……王爷……”我声音发颤,泪水夺眶而出,“这里……这里是……”
“很快,就不是王爷了。”他打断我,指尖摩挲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直视他,“而你,将是皇后。”
皇后?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脑中炸开,震得我头晕目眩。他……他真的……
“唔……”
所有思绪都被一个滚烫而强势的吻堵了回去。这个吻带着胜利者的掠夺与占有,以及一种压抑许久的渴望,几乎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走。
我被他吻得浑身发软,泪流不止。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成了皇帝,那我该怎么办?
一吻结束,他微微退开,呼吸粗重,眼底暗沉得骇人。他凝视着我泪眼婆娑、惊魂未定的样子,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我趁着这片刻的喘息,带着哭腔,问出了那个蠢到极致的问题:“现在……现在逃婚还来得及吗?”
他闻言一愣,随即,低沉的笑声从胸腔里溢出,震得我的心口都跟着发颤。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贴上我敏感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激得我一阵战栗。
灼热的气息烫入我的耳蜗。
“乖婉婉……”
“从你及笄那年起,朕等的,就是今天。”
4
我成了皇后。
凤印被交到我手里,那沉甸甸的份量,比及笄时的凤冠更重。金册宝册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眼花,女官在我耳边念着冗长的宫规礼仪,像永远也念不完的经文。
我从王府搬进了坤宁宫。宫殿更大、更空旷,也更寂静。光可鉴人的金砖,能清晰地映出我茫然无措的脸。我时常在自己的宫里迷路,从寝殿去偏殿用膳,都能绕上几个圈,最后总是在宫人们强忍笑意的指引下才找对地方。
他比从前更忙了。御书房的奏折堆积如山,灯火常常彻夜通明。
但他每晚都会来坤宁宫用膳。无论多晚,总能在宫门下钥前,听到内侍尖细的通传:“陛下驾到——”
我便会放下手里摆弄了半天也没绣出个花样的帕子,或是啃了一半的甜糕,有些局促地起身相迎。
他走进来,褪去一身朝堂上的凛冽,眉宇间虽带着倦意,但在看到我时,那点疲惫便会悄然散去,化为一种……我形容不出的情绪。
像是在看一只被他养在华美笼中、被精心照料着,有些傻气却让他无比舒心的小雀儿。
膳桌上永远有我爱吃的菜。他总能不动声色地,将我多看了两眼的菜肴,挪到我的手边。
“今日又做了什么傻事?”他偶尔会问,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我便掰着指头数给他听:“给池子里的鱼喂了食,在院子里看了会儿花,还……还想给雪团子做个新窝,结果把毛线都缠成了一团……”
说到后面,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实在是笨拙得无可救药。
他却会轻轻勾起嘴角:“嗯,很好。”
有一回,我实在是被宫里的沉闷逼得发慌,便央着几个小宫女在御花园的角落里扎了个秋千。结果绳子没绑牢,我刚荡了两下,就直挺挺地摔了下来,滚了一身的草屑和泥土。
宫女们吓得花容失色,齐刷刷跪了一地。
他闻讯赶来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明黄的袍角划过青石小径,带着一股迫人的风。
我坐在地上,手心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更多的是怕他动怒,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他却在我面前蹲下身,仔细检查我的手,又扫了一眼我脏兮兮的裙摆,眉头拧成了个死结。
我以为一场雷霆之怒在所难免。
结果,他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明黄手帕,一点点擦去我掌心的泥土和血珠。动作有些生硬,却放得极轻。
“笨蛋。”他低声吐出两个字。
然后将我打横抱起,无视所有宫人惊愕的目光,径直抱回了坤宁宫,亲自盯着太医给我上药。
第二天,御花园的那个角落,便立起了一架用最结实的木料和绳索打造的秋千,底下还铺了厚厚的软垫。
5
雪团子,就是那只曾在公文上留印的白猫,如今已是坤宁宫一霸。
它胆大包天,有次竟直接跳上了御案,打翻了茶盏,将一本摊开的奏折淋了个透湿。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拿袖子去擦,结果墨迹晕染得更厉害,好好一本奏章彻底成了一团污迹。
恰好他下朝回来,一眼便看到了这副惨状。
我抱着闯了祸还无辜喵喵叫的雪团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陛、陛下……是它……不,是我没看好它……”
他走过来,拎起那本湿漉漉、字迹模糊的奏本,沉默地看了半晌。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谁知,他却轻笑一声:“也好,省得朕再费心朱批了。”
他放下奏本,伸手挠了挠雪团子的下巴,那没心没肺的小东西立刻舒服得打起了呼噜。
“看来朕的御书房,就是给你们主仆俩收拾烂摊子用的。”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我偷偷抬眼,却瞥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日子就像坤宁宫檐下滴落的雨水,一滴,一滴,平静而安稳地流淌。
我渐渐习惯了这座华美的牢笼。虽然宫规还是学得一塌糊涂,偶尔还是会在自己的宫里迷路,但我不再像最初那样,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神经,怕得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我知道御书房门前那两尊铜兽的耳朵被他摸得最是光滑。
我知道小厨房的张嬷嬷做的桂花糖糕最是香甜软糯。
我知道在他批阅奏折到深夜时,我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啃果子,他便不会生气。有时,他甚至会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眼看我一下,然后继续垂眸书写,烛光将他冷硬的侧脸勾勒出几分柔和。
我明白,只要我乖乖地待在这四方宫墙之内,不闯出滔天大祸,他就会一直如此。
会陪我用膳,会在我犯蠢出糗时,无奈又纵容地骂我一句“笨蛋”,然后不动声色地替我收拾好所有残局。
他好像……是真的不嫌弃我笨。
这份认知,让我的心里慢慢生出了一点点暖洋洋的、毛茸茸的底气。
就像雪团子在冬日暖阳下,安心地摊开它柔软的肚皮。
6.
宫里的日子过得太舒服,舒服到我几乎快要忘记,他曾经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而这张龙椅,原本并不属于他。
直到一个夏夜。
暑气未消,坤宁宫四角都置了冰盆,丝丝地冒着凉气。
我贪凉,穿着轻薄的寝衣,赤着脚踩在光滑微凉的金砖上,追着雪团子跑——它抢了我刚编好的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
萧衍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没让人通报,自己撩了珠帘进来,倚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
目光沉沉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专注。
我猛地发现他,立刻停下脚步,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脚往裙摆里缩了缩。
他走过来,没管溜到角落去的雪团子,只是伸手,将我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他的指尖有点凉,碰触到我的耳廓,我轻轻颤了一下。
“陛下忙完了?”我小声问。
“嗯。”
他应了一声,目光却还流连在我脸上,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那种眼神,让我心里有点慌,又有点奇怪的发热。
他忽然弯腰,将我打横抱起。
我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他把我抱到窗边的软榻上,自己却没坐下,而是站在我面前,背对着窗外疏朗的月光,身影显得格外高大,几乎将我完全笼罩。
殿内很静,只有冰融化时滴落的水声,嗒,嗒,像是敲在人心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缓,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一室的安宁。
“婉婉,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娶你?”
我愣了愣,仰头看他,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却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我老实回答:“……是陛下的赐婚。”
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呀。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别的什么。
“那你知道,我为何偏偏在那时,急着向小皇帝求那道赐婚旨意吗?”
我摇了摇头。
这个我从来没想过。
那时候,他还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想要什么,似乎本来就该是他的。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榻上,迫使我看着他。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
“因为,我听说,宫里那位快要被人忘了的太妃,突然想起你家有个适龄的、漂亮又……嗯,不太聪明的小姑娘。”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我的眉骨,“她撺掇着小皇帝,想把你选进宫去。”
我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事,我好像隐约听娘亲提起过,但当时根本没往心里去。
“那时候的小皇帝,虽然只是个傀儡,但选秀纳妃,名正言顺。”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冷意,“我若再晚上一步,说不定,你就真的进了那吃人的地方。”
我微微张大了嘴。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那么急着娶我?”
“不然呢?”
他挑眉,像是觉得我问了个傻问题,“难道等你成了小皇帝的妃嫔,我再费尽心思去抢?”
我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可是……为什么?”
他盯着我,看了我好一会儿,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最终,他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决定把藏了许久的秘密挖出来。
“为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喑哑,“因为我看你,看了很多年了,婉婉。”
7.
我彻底呆住了。
“从你还是个梳着双丫髻,在街上为了一个掉在地上的糖人哭鼻子的小不点时,我就看见你了。”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后来,看你春天在院子里扑蝶摔跤,夏天偷溜出府买冰碗子吃得满手黏糊,秋天放纸鸢挂到树梢上对着哭,冬天裹得像只球,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猫……”
我脸上一点点烧起来。
这些……这些我出糗的傻事,他怎么会都知道?
“你及笄那天,很美。”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带着滚烫的温度,“美得让我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那谋朝篡位呢?”
我声音发颤,脑子搭错了筋,笨得直接问出口。
因为全天下都骂他乱臣贼子。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冰冷的锐利。
“先帝昏庸,猜忌忠良,宠信奸佞,弄得朝堂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我萧家世代忠烈,到最后……”
他冷笑一声,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里,是沉甸甸的血仇和恨意。
“小皇帝看似无害,可他身后是那些蛀空江山的蠹虫。他一日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些人就一日不会死心,这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宁。”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清醒,甚至残酷,“更何况,他竟敢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他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眼底汹涌的暗潮。
“婉婉,你说,那个位置,凭什么他们坐得,我坐不得?”
“我要这天下,更要你安安稳稳地待在我身边,做最尊贵的女人,谁也不能再打你的主意,谁也不能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所以,我必须把一切可能的威胁,都连根拔起。”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交织在一起,灼热而急促。
“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看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我傻乎乎、红彤彤的脸。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深沉难测,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占有、偏执,和一种沉淀了多年、几乎滚烫的情感。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纵容我的笨拙。
明白了他那句“就喜欢笨蛋”不是玩笑。
明白了他为何要在回门那天让我爹安心。
更明白了他为何那般急切地、甚至不惜背负骂名,也要将那个最高的位置夺过来。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在看着我了。
像耐心十足的猎人,布好了温柔的网,等着我这只懵懂无知的小雀儿,一头撞进去。
然后,牢牢锁住,一生一世。
我眨了眨眼,憋了半晌,才小声憋出一句: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当皇帝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胸腔震动,似乎被我神奇的关注点取悦了。
他低头,用力地亲了一下我的嘴唇,语气里带着无尽的纵容和无奈:
“笨蛋。”
“是因为你,我才必须当皇帝。”
8.
后宫一直空荡荡的。
没有三宫六院,没有莺莺燕燕,甚至连个品级高些的女官都少见。
坤宁宫最大,其次就是几个先帝时期留下来的、早已失了宠、如今只顾着吃斋念佛太妃们的偏僻宫殿。
偌大的紫禁城,好像真的只剩下我一个女主人。
起初还有几个自诩忠心的老臣,梗着脖子在朝堂上磕头,说什么“皇家子嗣为重,请陛下广纳嫔妃,开枝散叶”。
他坐在龙椅上,听他们说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众卿是觉得,朕治理不好这江山,需要靠联姻来稳固朝纲?”
底下瞬间鸦雀无声。
他又拿起一份奏折,慢条斯理地念出上面弹劾其中跳得最欢的一位老臣纵容家仆强占民田的条陈。
然后轻飘飘地问:“爱卿自家后院尚且起火,还有闲心操心朕的后宫?”
那老臣当场瘫软在地,被人拖了出去。
自此,再无人敢提选秀之事。
前朝的风风雨雨,我其实知道得不多。
只是感觉他来坤宁宫用晚膳的时候,眉宇间的疲惫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会偶尔跟我提几句,哪个总跟他作对的老臣告老还乡了,哪个地方的贪官污吏被一锅端了,边说边给我夹一筷子嫩嫩的鱼肉,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雪团子在宫里横行霸道,胖了一大圈。
他有时批阅奏折累了,会把它拎到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它的下巴。
雪团子舒服得呼噜震天响,还会用脑袋去蹭他绣着龙纹的袖口。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地方,会变得很软很软。
我开始习惯等他。
习惯在烛光下,一边心不在焉地戳着绣花绷子,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听到那声“陛下驾到”,就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有点期待地望向门口。
他每次都会先摸摸我的头,问一句:“今日做了什么?”
然后再听我絮絮叨叨地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喂鱼,扑蝶,和雪团子玩,或者又把哪盆花浇多了水。
他听着,偶尔会笑一下,说:“嗯,挺好。”
日子像浸在蜜糖里,温吞吞地流淌。
我渐渐分不清,我待在他身边,是因为他是皇帝,我是必须依附他的皇后,还是因为……
还是因为我只是想看见他。
9.
直到那个雷雨夜。
轰隆的雷声炸响,闪电劈开夜空,瞬间照亮殿内。
我从小就怕打雷,吓得缩进被子里,抖成一团。
宫人们都被我遣出去了,我不敢叫,只能把自己埋得更深。
脚步声急促地响起,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
他竟冒着这么大的雨过来了。
“婉婉?”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被子被轻轻掀开一角,他带着凉意的手碰到我的胳膊。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微湿的衣襟里。
他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手臂环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怕打雷?”
他低声问,声音在雷声的间隙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在他怀里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笨。”
他叹了口气,却把我抱得更紧,用干燥温暖的大手捂住我的耳朵,替我隔绝那可怕的雷声。
他的怀抱很安全,带着令人安心的檀香和雨水的清新气息。
我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恐惧渐渐被另一种陌生的、悸动的情绪取代。
我在他怀里抬起头。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深邃,里面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浓烈的情愫。
“陛下……”我喃喃道。
他低下头,吻住了我。
这个吻,不同于龙椅上那个带着掠夺和宣告意味的吻,也不同于额头上轻柔的触碰。
它急切,滚烫,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和某种决堤的情感。
我生涩地回应着,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雷声不知何时远去了。
锦帐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他指尖的温度,灼热的呼吸,落在肌肤上的轻吻,还有他一遍遍在我耳边低哑唤着的“婉婉”……
像一场漫长而温柔的风暴,将我彻底淹没。
我不再只是他名义上的皇后。
我真正成了他的妻。
从那以后,他留在坤宁宫的时候越来越多。
批阅奏折也常常挪到我的暖阁里来进行。
我就在旁边吃着零嘴看着话本,或者逗弄雪团子,偶尔抬头,就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
有时看着看着,我会不知不觉笑起来。
他会若有所觉地抬头看过来,捕捉到我的笑容,挑眉:“傻笑什么?”
我就摇摇头,脸上发烫,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
再后来,我变得嗜睡,胃口也不好,闻到油腻的味道就想吐。
太医战战兢兢地来请脉,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都是抖的,却是报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喜脉!”
他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我微微吃痛。
我茫然地看向他。
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愣住了,又像是巨大的喜悦不知该如何表达,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和无措。
他挥退了所有人,把我小心翼翼地抱到软榻上,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的手,那双执笔定乾坤、挥剑决生死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
他轻轻抚上我还平坦的小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
我点点头,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傻气模样,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他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我的额间,闭上眼,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那里面是几乎要将我溺毙的温柔和璀璨的笑意。
“婉婉,”他吻了吻我的鼻尖,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快乐,“我的好婉婉。”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他身上,也落在我身上。
暖洋洋的。
我知道,这个曾经冰冷孤寂的皇宫,从今往后,真的成了我的家。
因为有他在。
还有那个,即将到来的,小小的他(她)。
番外
【萧宸日记:嘉和八年,六月初七】
我是萧宸,今年八岁,是大启的太子。
别人都说我父皇是千古明君,文武双全,英明神武。
嗯……这话大概是对的。
毕竟我亲眼见过他在朝堂上把那些胡子花白的老臣说得哑口无言,也曾在演武场看他挽弓,一箭射穿百步外的箭靶心。
他很厉害。
我也想像他一样厉害。
但是,在我心里,我父皇可能……还有点别的问题。
比如,他好像不太分得清“皇帝”和“我母后的专属侍卫”这两个身份的区别。
就今天早上吧。
我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看见母后正对着一碗燕窝粥皱眉头。
她拿着勺子,搅啊搅,就是不肯吃。
小声嘀咕:“好像有点烫……”
坐在旁边的父皇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奏报,非常自然地端起那碗粥,舀起一勺,仔细地吹了又吹,然后递到母后嘴边。
“不烫了,尝尝。”
他的语气,跟哄我三岁时候吃饭一模一样!
母后这才乖乖张嘴吃了,眼睛弯起来:“嗯,甜。”
父皇就笑了,好像母后喝完那碗粥是什么了不得的功绩。
我站在门口,进去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都八岁了!
早就自己吃饭了!
而且刘嬷嬷说过,食不言寝不语,更不能让人喂!
父皇你定的规矩呢?
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父皇看见我,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恢复成平常那种沉稳的样子,只点了点头:“来了。”
我就知道。
母后看见我倒是很开心,招手让我过去,把她手边一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推给我:“宸儿吃这个,刚做的,可好吃了。”
我刚要伸手拿,父皇咳嗽了一声。
我手一缩。
只见父皇非常自然地把那碟子桂花糕又挪回了母后面前,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你母后近日辛苦,脾胃弱,这点心性凉,你少吃两块,让她多用些。”
我:“……”
父皇,那碟子点心起码有七八块!
而且御膳房明明说了是特意给我和母后一起准备的!
最后,母后吃了三块,我分到了……一块。
还是母后趁父皇低头看奏报时,偷偷塞给我的,还对我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默默吃掉。
唉。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有一次下大雨,电闪雷鸣的。
母后胆子小,这我是知道的。
所以我特意从东宫跑过去,想看看她。
结果呢?
坤宁宫寝殿的门关得紧紧的,李公公守在门外,一脸“太子爷您懂的”表情。
我隔着门,隐隐约约能听见我父皇的声音,不是在说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的大道理,而是在……低声哼曲子?
好像还是我小时候睡不着,乳母哼的那种调调?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雷声大了我母后好像小小惊叫了一声,然后我父皇的安抚声就更低了。
算了,我还是回去温书吧。
看来这里不需要我。
还有我母后那只叫雪团子的猫,胖得都快成球了,走路都喘。
它无法无天,敢跳上御案,在我父皇的奏折上踩梅花印。
我那次亲眼看见,雪团子又把爪子按在了某地送来的急报上。
我心里一惊,心想这蠢猫今天完蛋了。
结果我父皇只是看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伸手把猫捞进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说了句:“比你母后当年稳重些,至少没打翻砚台。”
然后他就拿着那本带着猫爪印的奏折,继续看了下去!
那是急报啊父皇!
关乎民生社稷的急报!
上面有个猫爪印!
我发现,只要事情跟我母后沾边,我父皇那英明神武的脑子就好像会变得不太一样。
母宫走路不小心绊一下,他能吓得脸色发白,好像她不是轻轻崴了下脚,而是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母后夏天贪凉多吃一口冰碗,他能耐着性子哄半天,道理讲得比太傅给我上课还详细,就为了让她同意下次只吃半碗。
母后给我做了个香囊,针脚歪歪扭扭的,绣的小老虎像只大猫,我戴着去上书房的路上掉了,被父皇捡到。
他居然给我没收了!
“既然已经掉了,便不要戴了,免得你母后知晓了伤心。”
那明明是我母后给我的!
唉。
我今天忍不住悄悄问刘嬷嬷:“嬷嬷,父皇是不是觉得我母后特别……嗯……需要照顾?”
我本来想用“笨”这个字的,没敢。
刘嬷嬷笑得一脸皱纹都开了花:“殿下,这不是需要照顾。”
“那是什么?”
“这是宝贝疙瘩。”
刘嬷嬷压低声音,“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陛下啊,是把娘娘放在心尖尖上疼呢。”
我好像有点懂了,又好像更糊涂了。
晚上躺在床上,我想了想。
虽然我父皇对我母后好得有点……嗯,夸张。
但是,母后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有父皇在,她好像永远都不用担心任何事。
而且,父皇虽然总会把我母后爱吃的点心挪过去,但他会记得我练箭进步,赏我一把小金弓。
虽然会没收母后给我的“不合格”的香囊,但会亲自检查我的功课,指出我的错误。
他大概,只是用他所有的方式,在爱着我们吧。
虽然方式有点……特别。
算了,他是皇帝,他厉害,他说了算。
只要母后开心就好。
番外:萧衍·窥光
【朕这一生,算尽人心,搅动风云,唯独算漏了一个苏婉婉。】
宫墙很高,朱红色的,衬着灰蒙蒙的天,像凝固的血。
十岁的我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跟在引路太监身后,沉默地走着。
父亲战败获罪,萧家倾覆,我是被押解入京的“人质”,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经过御花园时,一阵清脆的笑声撞进耳朵里,与这压抑的宫闱格格不入。
我下意识抬眼。
不远处,一个穿着粉绫子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正追着一只蝴蝶跑。
她跑得踉踉跄跄,圆乎乎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亮得惊人,全心全意只有眼前那只颤动着翅膀的生灵。
然后,她毫无预兆地摔倒了,结结实实,手里的糖人也飞了出去,在青石砖上摔得粉碎。
引路太监嗤笑一声,低骂了句:“笨手笨脚。”
我本以为她会哭。
她却愣愣地看着那摊糖渍,小嘴瘪了瘪,眼圈红了,却硬是没掉下泪来,反而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小声嘟囔:“……下次,下次让爹爹买两个。”
那一刻,我莫名觉得,那灰扑扑的天空,好像漏进了一线光,微弱,却鲜明地钉在了他暗沉的眼眸里。
我记住了那张脸。
苏家的小女儿,苏婉婉。
很多年后,我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金銮殿上,一个眼神便能令百官股栗。
曾经欺辱过萧家的人,也早已被我碾落尘埃。
我拥有了无上的权力,却也习惯了黑暗与血腥。
心肠一寸寸冷硬,算计成了本能。
可我总会“偶然”经过苏府外墙。
有时是骑马疾驰而过,目光精准地掠过那个在院子里扑蝶,又一次次摔跤的笨拙身影。
有时是乘轿议事归来,刻意让人放慢脚步,听她因为纸鸢挂上树梢而急得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
有时是站在某处酒楼雅间的窗边,看着底下熙攘的街道,看她偷偷溜出府,举着刚买的糖人,笑得眼儿弯弯,阳光洒在她脸上,纯粹得刺眼。
我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贪婪地窥视着那份我早已失去的、甚至从未拥有过的鲜活与笨拙。
“王爷,苏家二小姐似乎……”
心腹幕僚曾试图建言,话未说完便被我冰冷的目光截断。
我不允许任何人议论她,哪怕是我最得力的手下。
我知道自己身处的漩涡有多肮脏危险,而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我本能地想将她隔绝在外,却又控制不住地被那点光亮吸引。
我看着她一年年长大,及笄礼那日,我站在人群最外围的阴影里。
看着她盛装华服,懵懂地完成所有仪式,美得惊心动魄,也……笨得让我心惊胆战。
果然,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宫里的线报。
那个被架空的小皇帝,和他身后不甘寂寞的太妃,竟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刻拟定了计划。
赐婚的旨意,是我亲手拟的。
盖上摄政王大印时,我的手极稳。
没有人知道,那看似冷静的笔迹之下,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在她被纳入那座更华丽的牢笼之前,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哪怕手段强硬,哪怕她会怕我。
新婚之夜,她吓得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指腹蹭过那湿意,心里某个地方又涩又软。
我不是知道全京城都在赌她何时会死。
可我却只想让她活,笨拙地、无忧无虑地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回门日,书房窗外那声脆响和她惊慌失措的脸,让我几乎失笑。
果然是个笨蛋。
可就是这个笨蛋,让我第一次在人前,毫不掩饰地说出了那句藏在心底多年的话。
“无妨,本王就喜欢笨蛋。”
不是敷衍她父亲的托词,是宣告,是认命。
宫变前夕,暗流汹涌。
我在书房部署一切,烛火通明,杀伐决断皆在一念之间。
心腹们屏息凝神,等待最终的指令。
我却忽然顿住笔,问了一句与眼前局势毫不相干的话:“王妃今日做了什么?”
暗卫一愣,立刻回禀:“娘娘下午在御花园荡秋千,吃了半块枣泥糕,喂了鱼,还……试图教雪团子作揖,未果。”
书房内紧绷的气氛莫名一松。
我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旋即恢复冷厉,朱笔重重落下:“按计划行事。”
那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自己必须要赢。
不是为了滔天权柄,只是为了能永远护住那份秋千上的笑语,护住那点能让他心软的、笨拙的生机。
篡位成功,我将她抱上龙椅,吻住她颤抖的唇。
看着她泪眼汪汪地问能不能逃婚,我心底那片荒芜了多年的冰原,滋长出近乎疯狂的占有。
从她及笄起,我等的就是今日。
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她,守护她,让她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再无人敢觊觎。
如今,她在我身边,睡得正熟。
呼吸清浅,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抓着我寝衣的一角,像个依赖大人的孩子。
烛光下,她长长的睫毛投下安静的阴影,嘴角微微弯着,不知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我轻轻拨开她颊边的发丝,指尖流连在那片温软的肌肤上。
我算计了一生,阴狠了一生,从未想过自己会栽在一个小笨蛋手里。
还栽得……甘之如饴。
我低下头,极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乖乖,”我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朕的江山,不及你梦甜。”
完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