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3年的夏天,我从西安师范学院毕业了。那时候,我爹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我们村主任家的闺女,模样周正,就是年龄比我大两岁。我心里不乐意,但是又不敢违背我爹的意思。于是,我就借着分配的机会,跑到了离家一百多里地远的山阳县双河乡去教书了。
1983年的夏天,我从西安师范学院毕业了。那时候,我爹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我们村主任家的闺女,模样周正,就是年龄比我大两岁。我心里不乐意,但是又不敢违背我爹的意思。于是,我就借着分配的机会,跑到了离家一百多里地远的山阳县双河乡去教书了。
那时候去双河乡,得先坐一天的长途汽车,然后再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我背着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本《新概念英语》,就这样踏上了去双河乡的路。
长途汽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一整天,我的屁股都快坐成了八瓣。到了山阳县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我想着要不要在县城住一晚上,但是一想到我那点可怜的盘缠,还是咬咬牙,决定连夜赶路去双河乡。
要说这双河乡,那可真是山高路远。我拎着个帆布包,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前走。那山路啊,就跟羊肠似的,弯来绕去,走得我腿都快断了。可是,当我看到路边的野花和清澈的山溪,心里又觉得美滋滋的。想想看,这可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虽然是在山沟沟里,但也总比在家里被逼着相亲强。
走着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心里有点发慌,这荒山野岭的,万一遇到个啥野兽可咋整。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歌声:
“远处的灯火,是我温暖的家,那里有我牵挂的亲人。。。。。。”
这歌声婉转动听,让我这个走了一天山路的疲惫身心顿时舒服了许多。我循着歌声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到一个背着竹筐的姑娘。那姑娘穿着一件蓝色的土布衣裳,扎着两条麻花辫,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就像那山间的野百合,既清纯又动人。
我赶紧加快脚步,想追上去问问路。可是,那姑娘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一下子就跑不见了。我站在原地,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哎,这山里的姑娘,倒是水灵,就是太胆小了。”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终于到了双河乡。乡里人听说来了个新老师,都很热情。他们告诉我,学校在后山上,离这里还有二里地远。我想着反正天也黑了,就在乡里住一晚上吧。
这时候,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走过来,他憨厚地笑着说:“老师啊,去我家住吧,我叫李大柱,家就在前面不远。”
那李大柱长得膀大腰圆,一脸的憨厚相。我也不客气,就跟着他回家了。到了他家,发现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柿子树,树下还晾着几个竹筐。
李大柱的媳妇王翠花是个能干的婆娘,她麻利地收拾出一间屋子给我住。屋子虽然简陋,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我放下行李,王翠花就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老师啊,你先垫垫肚子。”
吃完面条,我就问李大柱:“大柱哥,刚才在山路上,我听到有人唱歌,是个姑娘,你认识不?”
李大柱挠挠头:“我妹子小兰经常上山采药,可能是她吧。不过我妹子有点怪,整天抱着书看,村里人都叫我‘傻柱’,说我妹子是书呆子。”
我心想,原来刚才那个姑娘是李大柱的妹妹。不过,能在这穷山沟里还爱看书的姑娘,倒是挺难得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学校报到了。学校是一排土坯房,教室里的桌椅也是东拼西凑的。校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他让我教初中的语文和英语。
就这样,我在双河乡开始了我的教书生涯。每天早上,我都要走二里山路去学校。路上常常能碰到李小兰,她不是去采药,就是去菜园里干活。每次见到我,她都会微微一笑,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开。
一天下午,我趁着没课,就在学校后山的小路上散步。这条小路通向李大柱家的菜园,我远远就看到李小兰在那里除草。她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布衫,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在阳光下忙碌的身影显得格外美好。
我走过去,假装不经意地打招呼:“小兰啊,在忙啥呢?”
她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些汗珠:“杨老师,我在给茄子除草。”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声音清脆悦耳,就像山涧的溪水一样清澈。我看着她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要不要我帮你?”我问。
她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您是老师,这活儿哪能让您干。”
我笑了笑:“我在家也常干农活,不碍事的。”说着,我就蹲下来帮她除草。
就这样,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我发现这个山里姑娘说起话来文质彬彬的,不像其他村姑那样粗声大气。她讲话时总是带着点书卷气,让我觉得很是新奇。
“你平时看啥书啊?”我随口问道。
“《红楼梦》看过没?”她反问我。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赶紧说:“看过,不过没看懂。”
她咯咯笑起来:“那是因为你没有用心看。你看啊,林黛玉进贾府时。。。。。。”
就这样,她给我讲起了《红楼梦》的情节。我听得入神,手上的活都忘记干了。这哪是什么没读过多少书的山里姑娘啊,分明就是个才女!
从那以后,我经常去菜园找她聊天。有时候聊《红楼梦》,有时候聊李清照的词,有时候还聊起了莎士比亚。每次和她聊天,我都觉得自己这个师范生的文学水平简直弱爆了。
村里人都说李大柱是个傻子,说他妹妹是个书呆子。可是我觉得,李小兰一点都不呆,她只是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罢了。我常常在想,这样一个有学问的姑娘,为什么会待在这穷山沟里?
李大柱虽然憨厚,但是对妹妹特别好。他总是说:“我妹子从小就爱看书,比我聪明多了。要不是我爹娘走得早,她肯定能考上大学。”
听到这话,我心里更加怜惜李小兰了。原来她是因为要照顾哥哥,才留在这山沟里的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深秋。山里的柿子树挂满了金黄的果实,远远望去,就像一盏盏小灯笼。这天下午,我又去菜园找李小兰。刚走到菜园口,就听到她在背英语: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我惊呆了,这不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吗?一个山村姑娘,怎么会背这个?
我悄悄走到她身后,她还在认真地背着:“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念得真好。”我忍不住开口夸奖。
李小兰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来,脸一下子红了:“杨老师,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你这英语说得真标准,在哪学的?”
她支支吾吾地说:“就是。。。。。。自学的。”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她的草帽被吹掉了。我赶紧去捡,却看到草帽下面压着一本书。我拿起来一看,差点惊掉了下巴——《量子力学导论》!
“这。。。。。。这是你的书?”
李小兰慌忙从我手里抢过书,紧紧抱在怀里:“是。。。。。。是我借的。”
我哪里会信。一个山村姑娘,怎么可能看得懂量子力学?除非。。。。。。
“小兰,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低着头,半天不说话。这时,李大柱从远处走来,大声喊道:“妹子,你的信来了!”
我看到李小兰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我赶紧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说完就跑回家去了。
李大柱挠着头对我说:“杨老师,我妹子就是这样,有时候怪怪的。不过她可聪明了,你知道不,她。。。。。。”
“大柱!”李小兰突然从屋里喊了一声,打断了李大柱的话。
这一切太反常了。我决定去问问王翠花。王翠花是个爱唠嗑的性子,我帮她劈了两捆柴,她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原来,李小兰根本不是什么没读过书的山村姑娘,她是清华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她的父母早逝,全靠李大柱拉扯她长大。她争气,考上了清华,还拿了奖学金。可是去年,李大柱从屋顶上摔下来,伤了腿。李小兰二话不说,就办了休学,回来照顾哥哥。
我听完这些,心里五味杂陈。怪不得她懂那么多,可是,这样的人才,为什么要埋没在这山沟里呢?
那天晚上,我在校园里遇到了李小兰。她看样子是特意来找我的。
“杨老师,你都知道了吧?”她轻声问。
我点点头:“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苦笑一声:“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就是个没用的人,为了照顾哥哥,连学业都放弃了。”
“不,你不是没用的人。”我认真地说,“你为了哥哥放弃前程,这是大孝。”
她仰头看着满天星星:“其实,我刚收到学校的来信。他们说,如果我现在回去,还能继续读书。”
我心里一惊:“那太好了啊!”
“可是。。。。。。”她欲言又止。
我明白她的担心:“你放心,大柱哥的腿已经好多了,再说还有嫂子照顾他。你的前程要紧。”
她摇摇头:“我答应过爹娘,要照顾好哥哥的。”
“你已经尽到责任了。现在,该为自己活了。”
月光下,她的眼睛闪着泪花:“杨老师,你说得对。可是。。。。。。”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她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飘动。我忽然很想伸手帮她拢一拢头发,但是又不敢。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我最喜欢爱因斯坦的一句话:’我们必须相信,宇宙是可以理解的。'”
我笑了:“所以,你要回去继续研究你的量子力学?”
她也笑了:“是啊,那是我的梦想。可是。。。。。。”
“别可是了!”我打断她,“明天我就去跟大柱哥说。”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李大柱。没想到他一听就同意了:“我早就想让妹子回去上学了,就是她自己不肯。杨老师,你帮我劝劝她。”
就这样,李小兰决定回北京继续学业。临走那天,整个双河乡的人都来送她。李大柱抹着眼泪说:“妹子,好好上学,别惦记家里。”
她含着泪点点头,然后转身对我说:“杨老师,谢谢你。”
我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着她坐上去县城的车,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后来,我又在双河乡教了三年书。期间,李小兰寄过几封信来,说她顺利毕业了,还考上了物理研究所。再后来,她的信越来越少,最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了。
1993年,我回到家乡,娶了村长说的那个大我两岁的媳妇。日子过得平淡,但也算安稳。只是每次看到满天星星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个在月光下说爱因斯坦的姑娘。
二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个在菜园里的身影。如果当初我鼓起勇气告诉她我的心意,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你们说,她现在过得好吗?
来源:我爱吃西瓜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