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诗中，经常会读到“忍冬”。有首诗他写道：“秘密水池里，流水的循环，素馨花和忍冬的香气，安睡的鸟儿的宁静，门道的弯拱，潮湿。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忍冬”之名与博尔赫斯那隐忍克制的文字，竟是如此相生相偕。

经冬不凋

隆冬时节仍然挂满红果

傲立雪中

气质堪比松柏

因而这种落叶灌木才会有

“忍冬”

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

…………

忍冬，雪中的红艳

●李显坤

我发自内心喜欢忍冬这个名字，还在于它暗香般透出了凛凛孤傲之气。足以自豪，笑傲了整个严冬，这可是对忍耐力最大的考验。

从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诗中，经常会读到“忍冬”。有首诗他写道：“秘密水池里，流水的循环，素馨花和忍冬的香气，安睡的鸟儿的宁静，门道的弯拱，潮湿。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忍冬”之名与博尔赫斯那隐忍克制的文字，竟是如此相生相偕。

忍冬使人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是花开时节，一是隆冬雪中。花开之时，“忍冬清馥蔷薇酽，薰满千村万落香”，这自是不需赘言了；而雪中的忍冬，通红赤圆、晶莹剔透的果实成串地挂满了枝头，洁白的雪花轻覆其上，更添灵气，也使之艳丽异常。

独山子可以说是广植忍冬。其匍匐生长能力极强，适合做地被栽培。在南方，人们往往会根据自己的审美意境，将其细而柔的藤条，缠绕弯扎成花廊、花架、花栏、花柱，以及缠绕在假山石等处。而在独山子，只是一蓬一蓬地栽植，根根藤条直指长天。

走遍独山子各处，时常可见这种四季都能令人赏心悦目的绿植，只是大多数人并不知晓竟是忍冬。春末夏初一树之间，花朵次第，金银相映，远望整个忍冬植株恰如一个美丽的大花球。清雅芳香的花朵，引得蜂飞蝶绕。若在乡间，定是优良的蜜源树种。进入盛夏，藤条繁茂、叶色深绿，观赏效果颇佳。入秋后，花果并美，观赏价值又增。

秋深风劲，忍冬叶开始簌簌飘落。过了立冬、小雪节令，叶子便脱落无余了，只剩下枯筋瘦骨的藤条，和红灼灼晶灿灿的小果，在清洌的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满树的晶莹，彰显出一抹激情，一片明朗。

漫长冬日的萧瑟中，除了白雪，很难找到其他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忍冬果，尽管颗粒不大，却是朔风酷寒中一道红艳亮丽的风景。

我仔细观察过，忍冬果儿长在叶腋，是对着生的。于北方人看来仿佛小红果，南方人多见相思豆，便会称之为北方的红豆。想起2024年早春时节，带朋友在克拉玛依看残雪中的忍冬果。朋友喜欢写诗，先是感慨忍冬果得储备了多少能量，才能在生死未卜的枝丫上忍住风吹雨打、霜降雪凝、雀跃鸟啄，继而直赞这忍冬果是来自古冰川纪的冰糖葫芦果。

这些还都只是外表，但就光泽和感觉上的弹力，二者是无法相比的。红果滚圆透亮，晶莹如红色玛瑙，满枝若雪压红梅，果皮呈现不可思议的光洁。两两相依，极少单数，多为四个一簇，密密蓬蓬，满树红艳，所有神韵都一一展现出来。叶儿落了，不落的果儿便全部显露了出来，覆了霜雪，愈发红艳。岁寒不能欺，风雪不能瞒，就这样施展俏丽于长冬，轻吐笑靥迎严寒。

可这红艳的果实，对人们而言，只可入药，不可食用。早年我吃过忍冬果，苦涩麻舌，后来知道是有毒的，这种苦，只有尝过，才会刻骨铭心。

但这却为鸟儿提供了美食。体态优美、鸣声清柔的太平鸟，很受用忍冬的果实。曾见五六只太平鸟在一根忍冬藤条上进食的场面，太平鸟虽然身量娇小，还是把那藤条压得弯成了弓形。这架势，莫非是要把彩虹弹射上天？

不过在独山子，忍冬果之外，太平鸟还以油松、蔷薇、海棠、沙枣等植物的果实和种子为食。

那天早起，走进街边花园，在一棵榆树上，我看见了几只太平鸟，一个晨练的老者路过时说：“这是什么鸟啊？”听了我的回答，老者手指右前方说：“那边有一群太平鸟，在吃枝条上的红果呢，还别说，这太平鸟真好看，尤其是头上的那一撮毛。”在老者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了一蓬满缀着红果的忍冬旁。老者很惊讶：“咦，刚才还有很多呢，怎么现在一只也不见了？”

此刻太阳升高了，冬阳明媚，光照柔和，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不只是人周身的寒冷。肯定是因我们来而惊走了的太平鸟，也许感到并没有任何风险，为享这一刻的温暖，呼啦啦一大群，旋即又从对面的一棵大树上飞了过来，开始三三两两飞落在我面前的一丛忍冬上，左顾右盼一番，便开始放心地啄食起忍冬果了。起起落落，黑亮的喙含着、叼着红艳的果子，在阳光下煞是令人惊艳。看它们的姿势，自是千奇百态，有高高翘着头的炫耀的，有低着头毫无旁骛的，还有侧卧着休养精神的。顽皮一点的，竟是几只去共抢一粒红果，这纯粹就是找乐子玩耍呀。

有一只鸟儿，似乎是吃饱了，欢快地从这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嘴里含着粒红果就是不下咽，还抖动着翅膀，打着转舞动起来。这时另一只鸟儿飞了过来，两只鸟并排站在了一根软藤条上，相互亲昵，头顶上的羽冠直立，格外耀眼，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它俩才是最幸福的。其中一只歪头看了一眼我，乌黑的眼睛向周围环视了一圈，尾部黑色次端斑和黄色端尾在阳光的映衬下，尽显华丽。忽然间一同飞离，落在了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这是一栋楼房向阳的一面，忍冬和榆叶梅是间隔着种植的，一排下来，也有七八棵忍冬了，棵棵结满红果，难怪会招来如此多的太平鸟啊！许是食物充足，这些鸟儿便一点也不珍惜了，动作大开大合，折腾得红果噗噗落地。我弯腰看了看太平鸟吃过的树下，薄雪上满是掉下来的红果，有不少是鸟儿啄食后所剩的残果。

太平鸟如此偏爱忍冬果，在于整个寒冬，小小的鸟儿们赖此充饥，继而凭借意志，依靠群体坚忍度日。

我住的楼后，有一排十几株忍冬，一天中午看到有两只乌鸫鸟落于藤条之上，也在啄食着忍冬果。正午暖阳高照，几无阴影，白的雪，黑的鸟，红的果，黄的藤，一时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我又将目光收回到忍冬藤上，念叨忍冬之名，我似乎接收到了一种生命的暗示，同时也感悟到了忍冬展示的意志和涵养：忍，不怨天尤人或悲天悯人，而是默默主动适应，若放在人的身上，可将其看成一种修行。

忍耐不是弱者的专利，有时却是强者的韬略。但凡坚守信仰和充满智慧的忍，均属大忍，大忍都是有原动力的。忍冬就具备这种属性，坚定地等待冬的过去春的归来，终会开出馥郁的金银花，结出累累珊瑚般的红果。

“明镜半边钗一股，此生何处不相逢。”这是杜牧一首诗中的句子。“钗”指的就是忍冬藤。在明镜般的水边作别友人，随手扯下一根忍冬藤相送，不完全只是一种情味，或许还有“忍”的共勉之意。

故而看待一种植物，人们大可不必老是把眼光落在花儿上。花儿固然美丽，但生长花的枝、茎、藤、蔓也有独特之美。古人很善于发现一切美好的东西，并借此充实自己内在的精神，寄托自己丰富的情感。在茱萸未开花时，插枝以表相思；在柳絮未开时，折柳以为赠别。古人对待生活的这种浪漫和优雅，现代人艳羡之余还应效仿。

前段时间多雾，一夜千树万树梨花开，连地面的小草都纤叶披霜，偶有个别藤条的顶端挂有黄绿相间的枯叶，更显得一条条旁逸而出，直指长天的藤条上的忍冬果，像是雾晨里长街上那串红灯笼。今早一场雪后，尽管时有风儿吹拂，忍冬藤条上仍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其实不能称其为雪了，浅黄色藤条和红色的果儿上，凝结着的，既有白色的霜雪，也有晶莹的冰粒。加之此刻，高天蔚蓝，白云闲游，这都从一个微小的点面昭示了，冬天真的很美。

若注视久了，就会发现，阳光在忍冬果上是会变魔术的，不须过多变换手法，能透视红果的光交相辉映，营造出灿烂之幻。红艳的忍冬果迎风不落，在简约单调的冬天，无疑是风景最好的点缀。

忍冬，漫长冬日里，虽不是一片冰冷中的最孤寂者，却是赍志的独行侠，隐忍的苦行僧，终究还是一方苍寥之间最明事最彻悟的禅者。这是最孤傲的忍冬最高贵的品质。

漫漫长冬里众多的植物中，比只存了枝叶而无果的松树更了不起的忍者，当非忍冬莫属了。

来源：中国石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