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图像美学的发展中,技术历来都是核心动因。当前,以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AIGC)为代表的新技术已然呈现出了全面性、深度性介入图像生产的态势,从文生图、图生图、图生视频,到AI图像编辑、AI+影像、AI+VR/AR,人工智能技术不仅改变了图像的生成方式、提高了生
在图像美学的发展中,技术历来都是核心动因。当前,以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AIGC)为代表的新技术已然呈现出了全面性、深度性介入图像生产的态势,从文生图、图生图、图生视频,到AI图像编辑、AI+影像、AI+VR/AR,人工智能技术不仅改变了图像的生成方式、提高了生产效率,同时还结合移动互联网、区块链、虚拟现实、物联网、大数据等新技术拓展了图像应用的领域,联结了图像生产的不同领域,深化了图像作为文化理解与社会生活的基础性设施的功能。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正在因新技术的介入悄然发生改变,一种新技术图像美学正悄然崛起。
新技术图像及其意义生产
在传统意义上,因媒介的变革,我们将图像的美学形态鲜明地区分为书写性与技术性两种范式。但新技术图像既与这两类图像存在关联,也存在较大差异。在生产端,新技术图像依赖于算法、算力、数据,以及生成对抗网络(GAN)和扩散模型,是概念的计算而非现实的观察,呈现出了高质量输出、多场景生成、可定制性、可控制性、自动性等新特点。尽管其仍然基于0和1所构筑的信息编码机制,但逻辑基础是人工智能对人的思维的模拟。创作者是一个类人化的“主体”,其所依据的创造力、想象力源于这个主体,而非具有独特创造力的艺术家。与之相对应,传统图像高度依赖艺术家个人对客体的观察与描绘,及其艺术感悟与创作技巧,是实在的、独创的,即便是摄影和电影等光电粒子技术图像仍然如此。
新技术图像是一种混杂性的、交错共生的间性图像,图像形态的转换直接影响到了意义的构建与解读。自人类开始以图像传递信息、表征意义以来,对意义的解读始终占据着图像生产的核心位置,图像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成为人类认识、理解和解释世界的媒介,而图像本身也得以在其间不断建构出新的意义。为了理解图像的意义,艺术史与视觉文化学者们尝试提出诸多理论模型,如图像学、图像心理学、形象文化学、图像修辞学等。这些理论都设定图像本身是意义的核心载体,图像引发了对意义的解读,但对意义解读不能回避作者。
新技术图像在作为审美对象物层面,虽遵循这一逻辑,但若要放在“人—图”共生、共构的语境下,意义就不能局限在从图像本身来生发,而是源于具体的交互与感知过程。这里存在三种程序:一是图像的生成场景中,意义的获得要结合输入规则、算法语言、代码规则、数据结构及其背后的意图、语境;二是图像的交错场景中,要考虑虚拟图像与现实(历史)图像之间的互文关系,这涉及两种携带意义系统之间的对话;三是图像的沉浸场景中,要考虑主体本身的肉体感知(情感、想象及五官的直接感触)在面对新技术图像所构建的数据身体感知、编码化的意识投射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康德意义上的统觉。意义在此成为现象学意义上的一种构成物,是意识的获义意向性投射在对象事物上,迫使对象“给予”的主客观连接方式。意义在此成为叠加的、源于图像的不同存在状态;同时又是生成的、敞开的,依赖于浸入其中的主体的经验被改变的程度。由此可见,新技术图像与传统图像生成于两种完全不同的图像经验结构中,图像的意义在此也不能简单聚焦在所呈现的内容层面,更应注重考察表现内容的方法、语言、形式、媒介、语境等,而对图像的理解而言,经验问题再一次成为了首要因素。
一种新整体性图像经验的生产
新技术图像的意义生产筹划了一种新的图像审美经验。谈论审美经验问题离不开现象学的语境。在现象学的开创者胡塞尔那里,经验是意向性活动由主客体相遇在意识中反映出的观念形式,海德格尔将此推及到人的存在问题上,梅洛-庞蒂又将存在推到了“具身性”,认为身体(肉身)在其中占据着核心位置,舒斯特曼在此基础上强化了身心结合的重要性,并将审美经验从纯高雅艺术导向了通俗艺术、生活艺术。图像经验由此区分为“去身化”与“具身化”两种,分别对应意识活动与肉身生存活动。以此来看,处于间性状态中的新技术图像显然是一种既存在于我们身体与意识中,又存在于知觉所生成的刺激阈空间中的审美经验,图像在此具有了与其他主体共同的在世结构。
尽管接受美学曾强调审美鉴赏是主体和客体相互生成的,但二者的互动实际只停留在意识层面。现在,新技术图像通过沉浸式、生成式、交互式图像,强化了观者的“体触经验”,图像是作为表现活动的存在的一部分,无疑将之前理论家们的设想变成了现实。恰如元宇宙中的AI数字人,如果我们不进入这一活动性的图像世界之中,便无法与之展开对话,也无法触摸这个世界。在这个意义上,新技术图像所显现的其实不是由参与导致的粗浅的多意性表达状态,而是一种去主客体化的关系性存在样态。
如何定位新技术图像的审美经验?感知或许依然是其中的关键,因为审美活动的发生离不开感知,而理解文本必须依赖感性经验。但与传统图像基于观看的感知模式不同,新技术图像的感知呈现为一种“观看—浸入—返身—再观看”的循环模式。就观者来说,其身份从外在于图像的“主体”转换成为了介入图像之中的“个体”。这种图像经验从过程上来说并不是严格自动生成的,它始终依赖一个介入图像内部的装置去推动、去改变。界面而非屏幕在此就显得十分必要,不管是纯粹虚拟的图像空间,还是虚拟与现实结合的图像空间,界面确保了观者拥有一个技术化身体(媒介),通过它展开整体知觉图像的活动。在这种机制之下,观者再也不是那个隔着界面的旁观者,相反,他直接进入界面,参与到图像文本的生成中,由此造成知觉的交错和可逆。
这是一种整体性图像经验的生产。整体性图像经验不是那种倡导审美无功利、审美距离、审美静观的心理经验,而是在承认观者与图像具有共同的知觉结构基础之上,强调观者以活生生的、富有敏感的身体为中介调动各感官游历在图像的各层面,浸入图像空间之中,然后再返身,再浸入观看。如此观者既参与图像的生产,又作为受众“化身”在那个“新主体”所构建的图像场景中,又作为观察者来评判图像。新技术图像独特的形式与内容可超越物理时空的生存体验(虚拟—现实的交织)阈限进而激发理解者更为强烈的经验。整体性图像经验是连贯的、弥合的、多元的、循环的,是一种整合的感觉。而观者虽有其意向、视点、境遇,但却并不一定是视觉权力的施行者,因为他/她要不断与那个拟人化的“主体”展开对话。
从一般图像经验到阐释学经验
其实,图像的整体感知问题在技术图像的早期已经受到关注。我们不能忽略,当新技术图像以各种形式传递感官反应并被物质身体直觉式地理解和体认时,观者在进行感知的同时其实也感知着感知本身、思考和审视自己,图像此时显然已不再是对象,而是成为一种生成自我、体验自我的媒介,图像与“我”成为了辩证的一体。
尽管新技术图像也可能面临一种作用于计算视觉的“新型规训”,但就其对活生生的感性经验的绽出意义而言,其仍有重要的作为“世界”的属性。从文本上看,新技术图像提供了一种强感知性的图像生产方式,观者依然是通过图像构建生存论关系的,我们不能将这种经验孤立化,而是要将其和外界相关联起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强调一种阐释学经验来深化传统意义上的图像经验。阐释学经验在此是对图像阐释问题的敞开。
阐释学经验虽有本体论意义但也绝不意味着对传统图像说明性分析的否定,相反,新技术图像所包含新的色彩、线条、构图及其构建出的符号化艺术世界所携带的具体意义依然是重要的。新技术图像的生成与交互机制一方面给予了生产者极大的组织文本的权力,另一方面也致使追求确定性、独特性图像的理解方式被解构,而阐释学经验所强调的阐释的开放性、事件性、历史性等恰恰可以应对这种境况。新技术图像须经由“理解”(体验与实践)这面镜像,才能实现由自在向自为的身份移转,进而成为意义丰盈的文本,流俗意义上的图像审美经验在此成为了被超越的东西。
(作者系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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