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们有的清晨五点赶来,有的驱车一天才到,还有的拖家带口翘首以待。
几天前,西安大明宫万达广场,聚集了上万人。
他们有的清晨五点赶来,有的驱车一天才到,还有的拖家带口翘首以待。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零星的雪花时而落下,冻得大家紧缩着脖子裹紧了棉衣。
但随着一声响亮的锣鼓声,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不远处的戏台子。
待大红幕布揭开后,更是群情激昂,呼声一片。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戏服,扮着花脸的秦腔演员,迈着坚毅的步伐登台。
而后铿锵悲歌,把一曲《斩韩信》唱得那叫一个断人心肠。
台下掌声如雷,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西北秦腔王,果然名不虚传!
然而就在两个月前,这位秦腔王还名不见经传,知名度仅限甘肃的白银和定西一带。
因为近期他开通了网络直播,这才一下子火了。
不仅把秦腔唱成了万人演唱会,还让自己成了现象级“网红”。
那这位西北秦腔王,到底何许人也?
他的名字叫安万,甘肃白银人,国家二级秦腔演员。
8岁学艺,13岁登台,如今47岁的他,是一家民营剧团团长。
有人说,全民娱乐的时代,他和他的秦腔能“横空出世”,全靠老天爷赏饭。
但仔细了解后才发现,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让我们把镜头推向幕后。
当安万擦去脸上的油彩,眼前的一幕令人错愕。
怎么形容呢?
他的脸就好像由一块块粗布缝合而成,布满针脚疤痕。
而一个拳头大的血管瘤,令整个五官看上去都错了位。
原来他不是什么“天生花脸”,而是天生一张丑脸。
因为从小脸上长瘤,安万说自己是“被打上记号的坏怂”,完全是村子里的另类。
没有朋友、不受欢迎、读书也不开窍,五年级没读完就辍学了。
童年里,他的玩伴是磨坊里的驴,看家护院的狗和树丫上的鸟雀。
能去的地方,也是人迹罕至的山林、河边和黄土弥漫的田地。
他很孤单,但骨子里对生活的热爱,令他并不寂寞。
只要有人来村里扎台子唱戏,他就一溜烟跑过去看。
八岁那年,舅爷爷临时起意,借来油彩给他画了个花脸。
没想到,装扮起来的安万,就像从戏里走出来的。
这一刻,一团火苗在他心里倏然闪现——“我要唱戏!”
就这样,安万开始拜师,但师傅们一想到他的样子又统统拒绝了他。
“我不信唱不了”,没有师傅带,他就偷着学,没机会上台他就一直等。
而这一等,就是五年。
13岁时,命运的转机才迟迟降临。
那一天,唱《三下阴》的角儿临时请假。
就在老师傅问“谁能唱”时,安万第一个举起了手:“我能!”
他暗下狠心,“这次干死也得唱好”,而结局也如他所愿,喝彩声一片。
安万,正式出道,并在几年后独立带团,开始了走南闯北的生涯。
梁晓声在《人世间》中有这么一句话: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端什么碗,吃什么饭,经历什么事,都是定数。”
人生如戏,我们拿到的剧本,早在冥冥之中写好,只待我们去演绎。
哪怕有时候看起来阻碍重重,但别气馁,是你的角儿,别人抢不了。
13岁上台,47岁才火,中间的几十年,安万干什么去了?
他在历劫,在他的秦腔世界里跋涉,就像跨越万里秦川。
其实,早在二十几岁时,他就组过一个二三十人的小团。
但当时,他们拼了命地唱,一天也就赚几十块钱。
眼见没米下锅,剧团很快解散,而安万也开始四处打工。
他仰天长叹“秦琼都有卖马的日子啊”,随后一气之下烧毁了戏箱。
但只要能填饱肚子,心里那颗唱戏的火种就死灰复燃。
几年后,他凭着“满口嗓”和“会得多”,唱进了兰州戏团。
从此,他与秦腔再未分离,真正走上了那条命定之路。
他的花脸越唱越响,眼看就要成秦腔名角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天爷又和他开了个玩笑。
血管瘤恶化,戏唱不了了,梦想和收入被拦腰砍断。
愤怒、不甘、恐慌,在他心中翻滚,像张牙舞爪的怪兽对着他撕咬。
最痛苦的时候,安万拿起剪刀,硬生生剪掉了脸上的肉瘤。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那种不顾生死的恨,彻底将他拽入绝境。
“不唱戏,我魂都没了,和死了没两样!”
那段时间,他经常一个人去野外大哭,也动过自杀的念头。
他冲着山谷,冲着天空,凄厉地唱着“老天爷呀,你杀我吴汉,为哪般为哪般啊!”
这句秦腔《兴汉国》中潼关唱段的词儿,会在几十年后成为他的拿手好戏。
只是在当时,却是他绝望中的呐喊。
但这其中,似乎又有着某种呼应。
也许,没有曾经的肝肠寸断,就没有今天的感人肺腑。
真是“经事长智,历事成人”,不经寒彻骨,不得梅花香。
只是,当时的安万不知这彻骨的寒意,会何时消散。
《道德经》有言:“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狂风不会整天刮,暴雨也有终止时。
天地大道尚且如此,人生又怎会一败涂地?
那些没等来希望的人,不过是早早放弃罢了。
还好,安万不在其列。
他熬啊熬,终于挺到了“贵人”出现。
有个刘总,听说了他的事,不远万里前来相助。
刘总很慷慨地借给他五万块钱,让他先把手术做了。
安万感激地拿过钱,但转身就把钱给剧团发了工资。
不久后,他在众人的帮助下,在网上做起了秦腔主播。
从一个人讲戏开始,他渐渐有了一批铁杆粉丝。
后来粉丝们多方筹钱,终于凑齐了他的血管瘤手术费。
爱心人士捐款名单
一切都好了起来,所有风雨都过去了。
之后,安万重拾信心,鼓足干劲,又拉起一支唱秦腔的队伍。
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百人剧团”。
这些人仿佛早就准备好了,只待安万吹响集结的号角,他们就奋不顾身地聚拢而来。
虽是团里的“一把手”,但安万不是那种严格精明的管理者。
他对大伙的要求,就四个字——戏比天大。
戏比天大,是敬畏,是热爱,是不计得失,是肝脑涂地。
走进剧团,你会看到每个人都自发地忙碌着。
当家花旦张建丽,清晨吊嗓子、练身段,上台唱戏,下台直播,一刻不停;
后勤总管老张,调乐器、拉大幕、搬道具、盯字幕,从凌晨干到深夜;
还有“帽官”张绍华,为了看管戏服行头,五冬六夏住在后台的帐篷里……
他们跟着安万一路走来,最常说的就是,不管给不给钱,秦腔这活不能耽误。
除了这些老一辈的秦腔人,让我感触颇深的,还有团里的那些00后小配角。
他们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喜欢玩手机、打游戏,说起秦腔,也是“感觉一般”。
但真到了台上,又个个精神抖擞,哪怕只是当背景,都一丝不苟。
零下十几摄氏度的严寒中,这群孩子穿着单薄的衣衫,往往一站就是四五个小时。
有记者问:“怎么坚持下来的?”
孩子们腼腆地说:“必须认认真真的,不能耽误别人。”
在团里,安万无疑是那个精神领袖。
但一场戏的分量,却是这一百个肩膀共同扛起来的。
曾看过一句话:
“没有谁的成功是一蹴而就的,所有荣耀背后,都有着苦行僧般的自律。”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我们都懂。
但为了那一分钟,愿意练十年功的人,少之又少。
只有那些熬过了无人问津、跨过了艰难险阻的人,才能最终赢得命运的青睐。
有人说,眼下是“刷屏时代”,我们都在被算法精准投喂。
五花八门的娱乐中,为什么秦腔这种古老的艺术会焕发生机?
印象里,秦腔似乎只出现在村子里简陋的戏台上,听众也多半是老人家。
直到看了安万的一些演出直播,我才找到了答案。
其中,有一个场景,令我印象深刻。
在人头攒动的台下,有很多年轻人和中年人的身影。
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动情时还会跟着咿咿呀呀地唱。
且不说婉转的曲调,就是文绉绉的戏词,也不在话下。
有个叫牛哥的票友,为了看安万的戏,经常连夜赶来。
不仅看戏唱戏,还因为秦腔结识了很多朋友。
每每散场,他都意犹未尽,经常叫着朋友再唱几段才罢休。
有位网友说得好:
“秦腔的根在土地里,在土地上过活的人都听得懂秦腔。”
这是大西北人血脉里的文化基因,又何尝不是我们中国人的“血脉觉醒”。
近些年,借着网络的东风,“国潮”涌动。
寄情山水、围炉煮茶、焚香听戏、古法养生、复古穿搭……
那些曾经被很多人嗤之以鼻的“老东西”“土物件”,如今看起来是“真香”。
怪不得有人说,到了一定年纪,中国人就会血脉觉醒。
华夏子孙,同根同源,大西北的戏,就是中国的戏。
我们听的不是秦腔,是我们中国人内心的声音。
就像贾平凹说的:
“秦腔是,你在苦的时候越唱越苦,在乐的时候越唱越乐的家伙。”
西安巡演结束时,安万跪谢父老乡亲。
他说:“俺们都没啥文化,就想着把戏唱好,才对得住大伙。”
太自谦了。
什么是文化?
能唤醒民族记忆的,能找到身份认同的,就是文化。
曾有人问安万:“您信命吗?”
安万平静而坚定地说:
“你说不信吧,但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你说信命吧,我好像又不太向命运低头。”
他将自己的人生,融入一句句唱词中,也将个人的命运,融入秦腔的命运里。
“过去,秦腔改变了我的命运,现在,秦腔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秦腔也因为他和他的团改写了命运。
纪录片《秦腔不死》中,结尾有这样一幕。
安万结束演出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站。
他们十几辆车,在雾蒙蒙的清晨里,沿着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飞驰。
天越走越亮,路越走越宽,就像秦腔的未来,也注定光明璀璨。
因为安万说过:
“只要台下有一个观众,咱这戏就得唱完!”
来源: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