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就不发达的镇上藏着一片破败老社区,旧楼房的外墙斑驳灰沉,和不远处装有电梯房的居民楼隔着两条污水沟,像是楚河汉界。
第 1 章
chapter1
十月初,鞍岭这座北方小城镇已经在降温。
本就不发达的镇上藏着一片破败老社区,旧楼房的外墙斑驳灰沉,和不远处装有电梯房的居民楼隔着两条污水沟,像是楚河汉界。
这里没供暖,每家每户靠烧煤炭度过寒冬。
爆破的水管溅湿了逼仄的楼梯间,湿冷、阴寒感扑面而来。
住在这一块的自然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多半在附近钢厂做廉价苦力活。
傍晚6点钟。
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人。
昏暗路灯下,有打着单车铃声的工人陆续回家吃晚饭。家家户户的灯亮起来,烟囱里冒出黑烟气儿,门缝里飘出饭菜香。
当然也有例外。
靠着楼梯口那户今天又没消停,谩骂、痛哭声和酒瓶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椅子猛地砸向坚硬的水泥地板,甚至盖住了左邻右舍开大火的烧菜声。
“他娘的,养你还不如养条狗,我打不死你!”
男人嘴里毫不顾忌,带着醉醺醺的酒意,抓着自己小儿子的脑袋往桌边磕:“小杂碎,你也敢反老子!你也敢不把我当回事儿!”
“就会护着你妈,还敢推老子,你这逼崽子是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我当初就该把你弄墙上——”
不干不净的话接二连三地落下来,餐桌上的碗筷砸了一地。
头发凌乱的女人被踹到大门边,凄苦地哭求着:“别打他了,别打他了!沈东石,他是你儿子啊。”
“是不是还不一定。”沈东石解着皮带,恶狠狠地开口,“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趁我不在家干的那些破事儿!”
这一年,沈凛11岁。
有个酗酒家暴的畜生父亲,离婚两次都未果的可怜母亲。
他浑身瘀伤,肢体疼到如同腐肉,削瘦的后脊弓起。
木门乍然被拉开,冷风灌进来。女人趁着沈东石酒劲上头的晃荡之时,拉住儿子的手就往外跑,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只是才走出门口没几步,沈凛的后衣领就被后面一道力量猛然拽回去。与此同时,女人后腰挨上一脚,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
“跑!往哪跑?”沈东石双眼猩红,扯住孩子的头发骂骂咧咧,“你想和这婊.子去哪?白眼儿狼!”
住楼下那户人家的天花板被砸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来劝架:“东子!你怎么每天都这么闹腾,一喝多就不干人事……”
“哎哟,你媳妇儿都摔在了这也不管!”
楼道里的感应灯早就坏了,邻居的妻子在后边打着手电筒出来。
一道白光划破死一般沉寂的黑暗,只见乌漆的楼梯间早已被染红一片。
从高处摔下来的女人一动不动,杂乱的头发半盖住惨白的脸,却没盖住那双瞪大的眼,鲜血从她后脑不断往外涌。
“啊啊啊啊啊死人了!快报警!”
尖叫和惊昂声一并响起,随后是逃窜般的脚步声,可是楼道里没有人再敢开门出来瞧一眼。
沈东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依旧站在楼梯口那。
他掐着孩子的手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具身体,往后踉跄两步:“臭娘们又在装,这楼梯能有多高,滚下去就死了?”
说是这么说,但男人没下去求证,反而哆哆嗦嗦地逃进了屋里。
被打得意识不清的沈凛终于失去桎梏,脱力地摔在地上,望向下面的楼梯拐角处。
楼道上的血在流。
男孩额头上的血也在流,视线渐渐模糊。
……
一个月后。
这起家暴致死的官司迎来最终判决。
“被告沈东石家暴行为性质恶劣,对妻小长期虐待,多次实施暴力并过失致其妻子郑琏死亡。本庭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条的刑罚幅度,鞍岭镇县级人民法院判处被告沈东石6年有期徒刑,立即执行。”
案子告终,法锤敲下。
庭审中的全体人员和观审席位上的人共同起立。
“法官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推了她一下,我不知道会把这娘们儿弄死。”
站在被告席上的沈东石满脸胡茬,梗着脖子大喊:“小凛,你、你快跟他们说,说爸爸不是故意的啊!我儿子还小,我不能坐牢!”
旁听席上,男孩脸上的瘀伤消退不少,嘴唇干涸。漆黑僵硬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被法警拖回去的男人,有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冷漠。
他纹丝不动地站定,安静麻木得像提线木偶。
后边有一排同是钢厂的工人听审完,唏嘘不已:“这叫什么事啊,离了两次都被劝回来。”
“东子也真是的,从小就不是好东西。去车行倒腾这么多年没个出息,在钢厂做得好好的,又跟工头干仗。”
“小琏嫁过来就命苦,没享几天福……我前几天还看见她收拾包袱,以为要走了,怎么没走成还把命给送了。”
“孩子还这么小,她娘家又没人。哎,麻绳专挑细处断。”
七嘴八舌之间,把别人家的破烂事儿就这么聊起来,唉声叹气地叙述完一个人的一生。
可从法庭出去,也只是各回各家。
“小凛?”
一双温热的手拍了拍他肩膀。
沈凛显然没想过还会有人这样喊他,转过身。
女人风尘仆仆地像是才赶过来,全身上下裹得严实,眼睛哭得通红。但还是对着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说道:“我是你妈妈的好姐妹,焦莱姨姨,还记得我吗?”
她牵着沈凛,走出法院大门。
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在寒风中茕茕踽踽。
乌泱泱的天穹越压越低,冷风呼啸。一场酝酿许久的暴雪从漫天飞舞的白色絮花开始拉开帷幕,任谁都知道来势汹汹。
今年的冬天冷得太快了。
-
[ 据报道:11月初,北方地区正遭遇一场提前到来的大范围强降雪,多地出现大雪甚至暴雪天气。导致交通阻塞、航班取消和停电等困题,给居民生活带来了不少影响。]
北方迎来罕见大雪,千里之外的深州市却仍艳阳万里。
别墅落地窗四面透光,客厅洒满了清晨阳光。红木桌上的电视机打开了,播报新闻的音量立体环绕着。
房子里的女主人正接着电话,从楼上踱步下来,给了家政阿姨一个“关掉电视新闻”的示意。
但新来乍到的阿姨太木讷,没明白她那扬下巴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大声问了句:“怎么了霍小姐?”
这个眼力见儿实在让霍槿瑜有些心烦。
她轻叹口气,索性走上前拿起遥控把电视机静音。撑着脑袋,坐在门外的秋千摇篮里继续听电话,语气里不乏同情:“……啊,居然有这么严重。”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
霍槿瑜心生不忍:“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也有你的难处。我等会儿交代下去把你工资结清,再加两个月薪水的补偿。”
柔声安慰了几句,通话结束。
泳池那的男主人披着浴巾走近,俯身亲了亲女人蹙起的眉:“怎么不开心,是小焦的电话?”
小焦是家里用了快六年的保姆,刚来的时候才20出头。按道理,雇主都不想找比自己还要年轻这么多的月嫂。
但她心细、有精力,烧得一手好菜。
最重要的是,有耐心、也用心伺候好了活力十足的姜家小明珠。
因此就这么被满意地留下了。
一留就是六年,今年却在请假过后又提出辞职。
“是啊,她好友意外去世,家里还留了个小孩子,就比我们女儿大一岁。她估计要和那个孩子一起留在老家了。”霍槿瑜又指了一下在客厅擦桌子的阿姨,小声说,“看来这位要转长期了,但我不太钟意她。”
“小焦用了这么久,你当然不习惯别人。但年底缺人,先用着吧,我让老张年后再找找。”
“行。”她抿嘴,“也只能这样了。”
“嗯。老张今天放假,我去把车开出来,送你过去。”男人站起身,安抚地拍拍她手背,“顺便告诉你一声,你那宝贝女儿又在干坏事儿。”
他前脚刚走,后一秒就听见泳池那的“噗通”一声。
水花四溅,蓝白相间的瓷砖倒映着明媚的蓝天白云。
被推进池子里的男生从水里冒出脑袋,噗噗地吐水。
没等一个接一个的游泳圈砸下来,他跟水猴子似的灵活,游到“危险人物”的另一侧,并迅速上岸,跑进一旁的小更衣室里反锁了门。
往泳池里砸游泳圈的小女孩丸子头扎得高高的,四肢纤长,肤白胜雪色。院子里有凉风吹过,她鬓边一缕碎发落在脸颊。
她穿着修身的竞速泳衣,在池边坐下来。两条细直的小腿伸进池水里,水波荡漾中也印出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还带着满满胶原蛋白的婴儿肥。
表情正故作深沉,很是不高兴。
“苔苔,你已经是要用两根手指才能数齐的年纪了。”霍槿瑜走过去,边伸出手指说道,“你是大孩子,不要总欺负堂弟。”
姜苔气冲冲转头:“可是他偷吃我的甜甜圈!”
边上的更衣室里传来一句男生憋屈的哭吼:“是你不要的呜呜呜。”
娇生惯养的小女生自有一派道理,脚尖重重地压了一下波澜不惊的水面:“不要也不给你!那是我的东西!”
说完,她又很有先后次序地回过头来:“妈咪你还想说什么?”
霍槿瑜憋着笑:“妈咪想说,最好别这样,慷慨一点好吗?”
姜苔板着脸正要说话,又听见车库里的动静,注意力转移:“你又要去哪儿?”
“实验室啊,妈咪忙完今天就能空下来了。”
“你前天的前天!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保证,明天可是Young arts绘画大赛要公布获奖作品的日子,有个小公主很可能拿奖哦。”女人凑近,和她鼻尖亲昵相碰,“妈咪怎么可能会不在你身边呢,是不是?”
霍槿瑜是土生土长的港城人,和女儿说普通话时总是缓慢温柔。
姜苔这才被哄好,讲附加条件:“那你和爹地今天也要早点回来,陪我一起吃晚饭。”
“OK,i promise.”
女人换了双鞋往外面走,上车离开。
坐在池子边的姜苔闷闷不乐地把头扭了回来,慢吞吞起身。
在下一瞬间,她又满血复活,跑到更衣室门口:“姜译元!我数三声,你再不开门,出来就准备继续挨打吧!”
2、第 2 章 ...
姜苔这个小姑娘的存在,任谁都知道她代表着天生好命。
她母亲霍槿瑜任职于国家生物研究所,是高校副教授。娘家更是威名显赫,港城名门望族里能排前三。
与之相比,父亲姜霆白手起家的老总身份都相形见拙。
但两口子恩爱,彼此都有忙碌的事业,从未为其他事有过分歧。
姜苔作为他们千娇万宠的独生女,既是鬼马娇憨、惹人喜欢的郁金香,却也必不可免地养成了跋扈嚣张、傲慢骄矜的脾性。
从小到大,堂、表兄弟不顺她心意要挨骂,侵犯她领地会挨打。
骂人是学着母亲霍槿瑜那套绵里藏刀。
她青出于蓝,心情不好时满嘴是刺。
会动手则因为父亲姜霆从她8岁那年起,便给她报了空手道的培训班。以至于到即将上初中,姜苔在同辈人那都没吃过武力上的亏。
姜苔来到这个世界短短数载,经历已经丰富多彩。
记事以来,外祖母爱带着她全世界各国旅行研学,被小姑带去好莱坞剧组试戏,会常坐在姜霆的董事长位置上装小大人,也爱跟着霍槿瑜各地勘研。
她11岁生日刚过完的暑假,霍槿瑜一日往常带领团队和她去往辽北地区做研究。
为深入探寻黑土土壤酶,一行人中途决定进山实地勘察。
大早上,所有人整装待发之际,姜苔正抱着宠物小猫坐在脚沾不着地板的高脚凳上。
进深山,当然不能再带着一个小孩。
姜苔又不愿意乖乖在酒店房间里等她。
霍槿瑜也不放心把女儿和女儿的猫丢下,边翻通讯录,边想着在这遥远的辽北还认识什么熟人呢?
终于,翻到一个本市鞍岭镇的电话号。
研究所的同事们在酒店大堂客厅那坐着,进山的装备都收拾好了。
“只要有人在身边陪她玩就行。”霍槿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昔日家里用了许久的月嫂。才一年多没见,竟觉得对方年岁忽长,“她精力强,又爱聊天,一个人待着会寂寞……”
鞍岭镇到市里近40分钟的车程,焦莱接到电话就风尘仆仆地赶来,还穿着件没来得及换下的蓝色厂服。
手指甲倒整齐,头发也盘得一丝不苟。
她勤快爱干净,本分没脾气,甚至从来不向雇主借钱。所以当初才能在姜家一做就做了六年,还被涨了几次工资。
被昔日老板记在心上,也信任着,焦莱这个老实人的感恩心思完全藏不住,忙点头:“教授您放心,我很了解苔苔小姐。”
这话名副其实,毕竟姜苔4岁起就吃她做的饭。夫妻俩不在家时,也只有她这个住家保姆负责哄睡、陪玩。
霍槿瑜强硬地塞了一叠钞票酬劳在对方口袋里,又简单交代几句,这才俯身看向身后的小女孩:
“妈咪晚上出了山就来接你。来跟焦姨问好,还记得她吧?”
姜苔抱着猫起身,不情不愿:“焦姨好。”
霍槿瑜转头,偷偷用口型揶揄:还在怪你呢。
焦莱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她当初提辞职,走得太突然。不仅霍槿瑜不习惯,就连姜苔也因为吃不惯新阿姨做的菜,打过好几次电话要她回来。
这孩子看着没心没肺,但念旧。
焦莱打了辆内饰整洁的出租车,一手拎上猫笼和她的小背包,一手牵住她的手:“走啦,带苔苔小姐和乌龙去焦姨家里做客。”
姜苔那只小猫就叫“乌龙”,身价6位数,美得仙里仙气,是霍槿瑜前年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一路上怕小姑娘晕车,焦莱絮絮叨叨地讲笑话哄她开心。
姜苔到底年纪小,一会儿就好奇地聊上:“你是不是找到新的工作了,在这里的工资很高吗?如果你回来,我妈咪也可以给你加钱。”
焦莱没有直接回答她故作成熟的话,笑着反问:“新阿姨做饭真的很难吃?”
“也不难吃,但比你差远了。”姜苔撇嘴,看向公路两侧的田垄里一大片玉米地,不禁感慨,“你老家好多玉米,你住在玉米镇啊?”
焦莱问:“想吃吗?待会儿可以去我家的菜园摘。”
姜苔想摇头,种在户外的玉米一定有虫子爬过。但她被颠簸的路晃得头晕,困乏地打了个哈欠。
猫笼里的乌龙也是第一次来到尘沙飞扬的北方乡镇,谨慎地窝着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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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下来时,姜苔正靠在焦莱怀里安稳地睡觉。鼻间能闻到女人身上的机油味,并不好闻。
她还是更怀念之前在自己家香喷喷的焦姨。
被喊下车,姜苔伸了个懒腰,把猫咪抱出来。她跟着女人往前走,一边好奇地观察着周边环境。
鞍岭镇不大,居民区也就在这么一小块地方。高高矮矮的楼房,电线在头顶乱缠,每一处都透露出这儿有多边缘化,接近乡村。
焦莱的家实在算不上条件多好。
同样是二层带院子,姜苔家是500平的别墅独栋洋楼,她眼前的这幢却是间上、下层面积加起来都不超过80平的老破小。
外墙还长满了攀援而上的爬山虎,院子不大,盆栽里种着空心菜、葱蒜和一些薄荷、野生向日葵。
正值夏天,叶片翠绿欲滴。
在这片灰败中看上去竟难得的生机勃勃。
里屋楼下那层有间简陋的卧室、厨房和一个客厅,进去就能感觉到逼仄,楼上则是卫生间、一间主卧和晾晒的阳台。
姜苔眼里暂时没有对这地方的嫌弃,更多是好奇。
她抱着猫踩在木梯上蹦来蹦去,屋子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一堆新鲜的破烂玩意儿。
天气热,焦莱给她倒了杯自制冻柠七,开了楼下的电扇和电视机,进厨房前又问道:“苔苔,教授说你这两天有点上火,焦姨给你煮菊花凉茶好不好?”
在姜家的时候,焦莱就会煮八种凉茶和糖水,这是深州地区的特色饮品,无疑抓住了雇主一家人的胃。
姜苔正下楼,追着跑到院子里的乌龙。舌尖有记忆在,大声摇头:“那个很苦!”
“加罗汉果和金银花,给你煮甜的。”
“好的吧。”
她应完,把猫从薄荷盆栽里扒拉出来,刚起身就听见院子铁门嘎吱嘎吱被推开的声音。
少年穿着一件洗得泛黄的白T,抽绳运动裤下勒着窄瘦腰身,脚下踩着双板鞋。临近晌午的阳光落在他右肩扛着的一袋大米上,脊骨因此微弓着,但还是很高,身形挺拔。
他往站在院子里的女孩看过来,那双眉眼浓郁又黑沉沉的,面容峻朗分明。
那是姜苔第一次遇到沈凛。
这年他13岁,刚上初一,气质冷又沉郁。
与此同时,沈凛那一眼停留得也不短。视线里是小女孩蓬蓬的洁白公主裙到绣着蕾丝边的真皮靴子,还有她怀里那只漂亮高贵的布偶猫。
猫和主人一样,看上去都娇娇的。
姜苔不怕生,歪着脑袋看他:“你是焦姨的儿子吗?”
沈凛没出声,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往屋里走。他扛着一袋大米,但步伐稳健,是常干重活练出来的。
姜苔鬼迷心窍地跟进去,听见厨房里的焦莱和他在说话。
过了片刻,焦莱有点仓促地脱了围裙,边走出来边和少年说:“小火再煮半个小时。”
一出厨房便碰上站在客厅电风扇那的姜苔。
焦莱搓了搓手:“苔苔,焦姨厂里来了批急货,着急赶回去。让沈凛哥哥在这陪你玩好不好?”
姜苔抱着有些躁动的乌龙,犹豫地点了点头。
“沈凛是我儿子,比你大一点儿。”焦莱怕她不安,又安抚道,“他人很好,要什么就和他说。”
姜苔当即不客气地朝厨房里问:“你可以帮我给乌龙放猫粮吗?”
沈凛站在燃气灶的砂锅前,转过头:“怎么放?”
“我教你。”姜苔招招手让他跟上,走到客厅餐桌上放着的猫笼和旅行背包那,“里面有乌龙吃饭和喝水的小碗,还有猫砂盆……”
小公主从来不亲自动手,哪怕是一些毫不费力的活儿,也要别人来干。
她动嘴皮子吩咐,沈凛照做。
两个只差一岁的孩子,很快熟络地说上话。沈凛又早熟懂事,焦莱并不担心,看了一会儿便轻手轻脚地离开。
乌龙在两个人的眼皮底下吃着猫粮,嘴里呼噜呼噜响。
姜苔蹲在旁边看,顺嘴问:“你的名字叫沈lin,是哪个lin?”
沈凛瞥她:“凛冬的凛,会写吗?”
“当然会!就是《竹节人》里的‘凛’。”六年级的小学生姜苔不甘示弱,举一反三,“威风凛凛的凛。”
他见她激动的样子,眯眼笑了下。
姜苔盯着他沉默的侧脸,愣了神。
谁都喜欢看好看的人。
沈凛并不是她堂弟姜译元那种留个小辫、穿得花枝招展的好看。他眉宇硬朗,生得也不白,是显而易见的结实和蓬勃健康,有股刺挠的野劲。
不说话时,那张脸冷得有点生人勿近。
但诚如焦莱所说,他人很好,至少对姜苔有求必应,极有耐心。
“沈凛,糖水好了吗?给我盛一碗,要先放冰箱里。”
“沈凛!为什么你家没有游戏机……你帮我的电话手表充下电。”
“沈凛,我摘了一朵你家院子里的花,乌龙怎么跑你那去了?别让它抓飞蛾!爪子会感染的。”
“沈凛,我有点饿了,不想吃饭,可不可以带我去便利店买零食?”
一整个下午,旧楼小院里充满姜苔的噪声。
沈凛想不明白,那只猫都消停地在睡午觉了,这小学生为什么还这么有活力。
吃过午饭,把家务做完,他如姜苔所愿,把她带去镇上买零食。
姜苔对这里的不满渐渐摆在脸上。
燥热感挥之不去,新奇感所剩无几。
窄又杂乱的街道,马路上坑坑洼洼,好多乱鸣笛的电动车。路边地摊随处可见,打着赤膊打麻将的中年男人,鼻间隐隐能闻到泔水的腥臭味。
没空调,热出一身汗。找不到7仔连锁店,只有不知名小卖部,雪糕种类都是五毛、一块的廉价品,也不知道过期没有。
她委委屈屈地腹诽,赖在冰箱门口吹了会儿冷气。
小卖部的老板娘磕着瓜子,说话声响亮:“小沈,你哪里来的亲戚妹妹啊?长得真标志,跟小明星一样。”
姜苔听见这话,收敛了些对这个小店的嫌弃。她发现沈凛不太会和别人聊天,居然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挑三拣四,她买了两包小浣熊干脆面。
姜苔没吃几口,怀里的乌龙倒是吃得起劲,满足地仰头去蹭她手,蓝色眼珠子往还在店里面的沈凛那瞧。
她把猫抱到店外稍干净点的塑料椅子上坐着,小声教训:“乌龙!你可别习惯待在这种地方啊,好吃的不吃,光吃这些其他猫猫都瞧不上的。”
沈凛正好买了包湿纸巾出来,闻言,脸上并没表情。只是半蹲在她面前,把她靴子上刚才溅到的污水擦干净。
姜苔早就习惯了被人伺候,配合他抬高脚。
“沈凛!”
远处一道清脆女声响起。
姜苔转脸看,那是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女生,或许要比她大一、两岁,是沈凛的同学。女生刚从菜市场市集那过来,手上提了不少菜,其中一个红色袋子里还装着活蹦乱跳的泥鳅。
姜苔怕那里面的鱼蹦出来,皱眉抱紧了乌龙,往后面椅背上靠。
沈凛站起来,身影半挡在她面前。
女生有点错愕地往他身后看:“这是你妹妹?”
乌龙:喵。
“……”
姜苔并不打算在这交朋友,懒得回应,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电话手表。
沈凛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岔开话问:“有事儿吗?”
“没。”女生努力地找话题,“对了,你写完暑假作业了吗?”
“写完了。”
“你真厉害,回学校借我抄抄吧。”
沈凛:“嗯。”
姜苔在后边听着,发觉他这个人话少,但有人和他聊,他几乎都会回应。只是总一脸兴致泱泱的冷淡,性子看上去也孤僻。
女生拎着袋子晃了晃,在冷场中有些尴尬:“行,那我走了,假期愉快。”
姜苔在人走了没几步的时候,眼尖儿地看见地上的东西。她起身去捡,喊道:“哎,你的卫生巾!”
女生回头看见她捏着那片卫生巾的一角,脸突然通红:“不、不是我的。”
否认完,又立刻低头,脚步加快地往前走。
姜苔一头雾水,递给沈凛:“就是从她口袋里掉下来的啊,你还给她吧。”
“我?”
“卫生巾而已,到底在害臊什么?”她下巴拗起,不耐烦道,“这不是大家长大了都要用的嘛!”
沈凛脸色古怪:“男生是用不上的。”
“是吗?我才不信!”姜苔自信地反驳完,又斟酌地补上一句,“下学期上生理课的时候,我会问我老师的。”
“……”
沈凛不想跟小学生计较。
-
在街上没转多久,姜苔就喊着好热要回去。乌龙这只猫被夕阳晒得全身滚烫,一路也是沈凛抱着。
其实像她这样的小孩来到小镇上也有挺多乐子:摘野果、小溪里捞鱼、菜地里啃新鲜的黄瓜和西红柿、去逛市集。可姜苔实在娇气,以往去农家乐都嫌累,更别提在这还要顶着大太阳。
好在回到家,焦莱也早早在厨房做饭了。
姜苔的心情总算在吃饱之后变好了些,只是汤还没喝完,就听见一道晴天霹雳——
“苔苔,霍教授发烧在住院,要明天才能来接你。”电话这边是霍槿瑜团队里的助理,“不用太担心,是中暑。她现在睡了,还在吊水呢。”
通话结束后,姜苔生无可恋地看着屋里的母子俩:“那我今晚睡哪里啊?”
沈凛洗碗去了,焦莱让她去看二楼卧室。
楼上是焦莱住,但晚上太热。
姜苔也不太愿意和她挤一块儿睡。
小女孩的脑瓜子转了半天,指向楼下那间:“如果我睡那里,沈凛哥哥睡哪儿?”
焦莱被她的选择打得措手不及,正纠结着,就听见从厨房出来的沈凛接话道:“我睡沙发。”
客厅的沙发说到底就是一张实木旧长椅,对比沈凛身高来说短了至少十几公分,侧着身子才能勉强睡。
焦莱觉得他这样睡不了。
沈凛却无所谓:“没关系,就一个晚上。”
姜苔如愿以偿抱着乌龙睡到了沈凛的竹席床上。她在楼上洗过澡,换了件焦莱给她的睡裙。
而沈凛是从公共澡堂回来的。
电视机还开着,姜苔在逗猫。焦莱知道她睡前要喝糖水,从晚饭后就开始熬了三个小时的冰糖雪梨。
才看完晚间九点档的电视,焦莱就上楼睡去了。
楼下只剩下姜苔和沈凛,她抱着乌龙回了房间,用电话手表给霍槿瑜发了几条短信,得到明天中午之前会来接她的回复。
乌龙今天玩了一天,累得在床上呼呼大睡。
但姜苔认床睡不着,这里环境对她来说太恶劣,蚊香的刺鼻味道时刻提醒着她在体验变形记。
门缝那传来一点客厅的光,她慢吞吞起身出去。
沈凛在看电视,听见开门动静也没回头。
他穿着一身棉T棉裤,衣服跟不上生长的速度,紧贴着棱角骨骼。少年黑色发根还有些湿,五官清隽,在安静夜晚里显得有些懒洋洋。
姜苔自来熟地坐过去,撑着脸:“为什么这里都看不到多少星星?”
她看电视上都说乡镇的晚上,抬头就能看见漫天星空,但这里的天空暗得只有几颗零星。
沈凛淡声:“镇子旁边有化工厂,污染大。”
姜苔有些失望,错眼看见电视里闪过一个脸色惨白的活僵尸。吓得她急急往旁边躲,抓住他手臂:“你在看什么!”
沈凛被她抓得有点吃痛,如实道:“林正英打鬼。”
“……”
姜苔现在只想打他!
沈凛没感受到生命的威胁,抿唇,看她那表情:“你怕就回屋睡觉。”
老光盘DVD的画质不错,僵尸出现的那一幕牢牢刻在她脑子里。姜苔不想露怯,气呼呼地回房间。
没过多久,她又开门探出个小脑袋:“沈凛,我睡不着。”
沈凛扭头,看着她两秒。
姜苔眨巴了下眼睛,无辜地指着床头那台老旧的电风扇,理直气壮:“它好吵。”
能有你吵么。
沈凛轻叹口气,关了电视,拿起一把圆蒲扇进屋。
她心安理得地躺回床上,闭上眼像个瓷娃娃,拉着薄毯子盖在小腹上,在他静谧的扇风动作下酣然入梦。
沈凛坐在那给她扇了近一个小时的风,确定她睡沉了才把电风扇开起来。
乌龙在这时翻了个身,睁着一双蓝瞳往他手边舒服地蹭了蹭。
他顺手撸了撸猫咪的下巴,又瞥见熟睡的姜苔脖子那泛着绯红小颗粒。她皮肤太白嫩,已经有了轻微晒伤的痕迹。
她睡着也在蹙眉,仿佛在做噩梦。
女孩长发如藻地铺着,脸颊白皙精致。饱满柔软的唇珠微微嘟起,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娇憨感。
一看就不是会出现在这个镇上的人。
沈凛觉得今天那句话还是想错了,她分明比布偶猫还要娇。
-
第二天能离开这里,对姜苔来说本该是高兴的事。
她因此还兴奋地很早就睁开眼,只是清醒过后——她摸着湿掉的睡裙,一脸“天都塌了”的绝望。
尿床了吗……??
她都12岁了!怎么可能还尿床!!
姜苔反反复复地确认着湿掉的竹席和裙子,羞躁地想哭。都怪沈凛昨晚看僵尸片,吓得她一晚上的梦里都是僵尸!
偏偏此时沈凛听见猫抓门板的声音,敲门,拧开门把手:“醒了?”
乌龙从他腿边一闪而过,直奔客厅小碗那喝水。
姜苔呆呆地坐在床上,顶着一头乱发,难以启齿:“焦姨呢?”
“她上早班,等你妈来接你的时候会回来。”沈凛探究地偏了偏头,“你要不要起来吃早饭?”
“我,我起不来了……”
“什么?”
她支吾:“我嗯呃呃。”
沈凛听不懂这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话,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走进来想用手背碰她额头。
姜苔躲开,眼睛都湿了:“我没生病!”
他不太会和小女生相处,不知道她为什么变脸这么快。手垂在裤侧,指头蜷了蜷:“我把粥盛好了,放在桌上。”
“等一下。”姜苔知道这会儿只能求助他,在他转身之际,嗫嚅地带着哭腔说,“我、我尿床了呜呜呜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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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有大人在,姜苔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至少沈凛不像是会嚼舌根暴露这个秘密的人。
她坐在餐桌前喝粥,听见楼上手洗衣服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因为出了这么一个大糗,姜苔一整个上午都垂着脑袋玩手表上的小游戏,夹起尾巴不敢再造次,话都没和沈凛多说几句。
她的羞愧难当对沈凛来说,倒省了不少事。
他的任务是帮焦莱好好照顾姜苔,伺候大小姐没有窍门,对她百依百顺就行。
门口有电动车停下的声音,是焦莱回来了。
这也说明霍槿瑜的车快要到了。
“教授马上过来接苔苔啦。“焦莱洗过手,殷勤地上前,“焦姨帮你扎小辫子吧,是不是昨天玩累了?怎么都不说话?”
姜苔提不起兴头,手指不停地搅着衣角。
院子里的沈凛在把乌龙放进猫笼背包里,摸到它一屁股的毛是湿的。而且,闻起来一股怪味……
他顿了顿,往屋里依旧垂头丧气的姜苔看过去,蓦地明白了什么。
看过猫帮主人背锅的,没看过反过来的。
沈凛把猫砂盆、猫粮一并装进去,拎着背包起身,恰好听见院子外面一声汽车的鸣笛。
紧接着屋里的姜苔一反常态地飞奔出来,活力满满地跑向院子外面。
开车的是霍槿瑜,因为电话里已经和焦莱道谢过,也赶着去市里机场,就没下车。
“沈凛,你快把乌龙和它的包拿过来!”大小姐颐指气使的气势在要离开之时又回来了,使唤人的语气也一如昨日。
沈凛拎着东西,焦莱也走过去打开了后座。
他看见姜苔跪坐在副驾驶那,搂着驾驶位上女人的脖子撒娇,还亲了亲她的脸,看上去每根头发都在表达开心的情绪。
那是沈凛为数不多对霍槿瑜的印象:一位知性爽朗的女士,和女儿相处得很亲近。
笑声从车里传出来,两个大人在告别。
两个孩子也不例外。
姜苔趴在车窗那,朝沈凛招手,让他过来。
她从车上零食里挑出一盒巧克力递过去,乖巧开口:“这两天谢谢哥哥照顾我。”
这话显然是说给一旁的霍槿瑜听的。
果然,女孩下一句带着点狡黠的笑,声音放低了点,凑近得意洋洋地说:“拜拜,我不会再见到你了哟!”
“……”
因为笃定不会再见,所以也不怕他暴露她的“秘密”。
她表情真的好嘚瑟,和前几分钟垂头丧气的模样截然不同,连怀里那只猫都跟着主人心情的变化高高在上地翘起了尾巴。
沈凛根本没机会把乌龙的“栽赃犯罪行为”转告给她,在下一刻也决定不澄清了,索性就让这成为大小姐自以为的黑历史。
谁让汽车开动后,姜苔还要探出头来对他做个鬼脸。
3、第 3 章 ...
很多年后,姜苔才发现有些人的交集是冥冥之中就注定的。
她回到深州,升学、社交圈扩大、新旧朋友来来往往。最大的烦恼是偶尔会和好友因为一些小事吵架、想买的裙子还没上新款、绘画大赛上又和第一名失之交臂。
远在北方的沈凛也有自己的生活,仍然是持续着半工半读的状态减轻家里负担,越沉默也越冷淡。他的学习成绩在这种清苦的情况下还是拔尖儿。
毕竟对于贫困生来说,拿不到奖学金就是罪过。
两段本该是毫无干系的人生,却总会因为有过相交的点,而不断重逢。
人生不是线,是圆。人与人之间,也靠缘。
初三上学期的寒假,姜苔和在港城的外祖母打过电话,委婉拒绝了今年一同去日内瓦的散心旅行。
下楼吃早餐时,她听见姜霆和他那司机兼家庭管家的张叔在聊新找的保姆阿姨。
姜苔放在嘴边的汤匙又落进碗里,皱眉问:“哪个沈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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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家中到来的不速之客无形中解答了她的疑惑。
姜霆正要出差,身后助理帮忙拎着公文包,他看向女人:“情况都知道了?”
站在他面前的焦莱忙点头。
焦莱是之前在家里待过最久的保姆,姜霆不免对她寄予厚望:“苔苔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你就在了,也在她小时候最上心。所以我让老张打听了一下,没想到你正好也要来深州找工作。”
霍槿瑜在前年离世。
不是重病,而是勘研期间的一场自然灾害,她在贵南大山里遇到洪灾。事发突然,谁都来不及见最后一面。
没亲妈管教,姜苔脾气越发乖戾。
今年为止已经气走了三个家政阿姨。
姜霆叹口气,又瞥见院门口提着行李箱的男生:“就是搬家过来不方便吧,这是你那个……孩子?”
焦莱:“是,叫沈凛。”
“我看资料,他比我家苔苔大一岁,怎么也在读初三?”
“去年我上班的那个厂破产倒闭了,我筹不出钱交他的学费。”焦莱表情颇为捉襟见肘,“这孩子懂事……就休学去人家修车铺里待了一年,赚点生活费。”
姜霆显然不是特别关心,但还是礼貌地“哦”一声表示知道了:“这样,他转学这事儿我交给老张去办。”
“好的。”焦莱感激涕零,“谢谢姜先生,麻烦先生了。”
姜霆摆手说小事。
门口车已经到了,接他离开。
焦莱是住家阿姨,之前做过,压根用不着人再带一遍。沈凛从门口将她的行李提进来,她给他拿纸巾擦汗。
母子俩还没说上几句话,沈凛突然如有所感地抬起头。
二楼扶栏那趴着个人,正在俯视这一方会客厅。见他们看过来,姜苔慢悠悠地拉直嘴角,不躲不避地回视着。
“苔苔小姐?我是焦姨,还记得我吗?你前些年还来过我家呢。”焦莱先开口,笑着拉了拉身旁人,“这个是你沈凛哥哥,以前还和你一起玩过的。”
姜苔居高临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没印象。”
深州入冬有一个月了,靠海城市的别墅里多数没有装地暖的习惯,因为太潮,最冷的时候全靠壁炉撑着。
她今天没出门,一身毛茸茸的卡通睡衣还没换下,整个人像是裹在法兰绒毯子里。
这种斩钉截铁的冷漠回应,无疑让焦莱有些尴尬。她牵强地笑笑:“前两年你还小,是不怎么记事的。”
姜苔视线扫过他们一眼,没有叙旧的意思,只把人当保姆用:“我饿了,晚点下楼吃饭。”
“啊,好。”焦莱应道,“我这就去做。”
姜苔转过身进房间。
没过几分钟,房门口传来敲门声。
二楼只有她自己住,房门没关。姜苔窝在椅子上打游戏,听见声音也没关屏幕,侧首看过去:“干嘛?”
沈凛站在门外:“我妈让我来问你有没有什么过敏的,和不爱吃的?”
“以前不是给我做过饭吗?这也要问。”
他带了些探究:“你不是,不记得吗?”
这话一出来,姜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恨不得跳起来:“谁说我记得了?我都说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你妈妈不记得的话,就把上个阿姨留下来的笔记本多看几遍。”
“……”
噼里啪啦、欲盖弥彰地讲完,她又吹毛求疵地逼问:“还有,谁让你上楼的?”
“我不上楼怎么问?”
“电话啊!”她指着床边的call机,“别墅的电话不会用啊,傻的吗?”
其实说起记忆,彼此依稀还是有些印象的,也才过了不到三年,又是会记事的年纪了。
姜苔不承认是因为想起那是段“尿床”的黑历史。
而沈凛没有理由去套近乎回忆从前。眼前这个说几句话就气冲冲的姜苔,和两年前在自己家的那个娇娇女已经不像同一个人。
那个女孩虽娇气,却可爱。不会如此刻薄无礼。
微妙的落差感和寄人篱下的现状让沈凛没有作出其他反应,只是垂睫,顺从道:“抱歉。”
她见他转身要走,又踢了脚书桌边的垃圾桶:“等等,把垃圾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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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打了十把,3赢7输。
姜苔关了电脑屏幕,趿拉着一双毛拖鞋下楼。一下去又见到沈凛,她纳闷:“你为什么还在这?佣人房不是只提供一间吗?”
别墅佣人房就在地下室旁边,以前姜苔母亲不喜欢家里住进陌生人。但生孩子之后,图月嫂离得近更方便,才临时凿了间工人房。
因此面积并不大,就是个带卫浴的小单间。
他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还和妈妈睡一间房?
没等姜苔疑惑,从厨房出来的焦莱忙回答:“他会走的,我们今天刚到深州,房子还没找。等你晚点上楼睡了,我下班的时候会带他出去找找落脚的地方。”
姜苔努了努嘴,没再多说,自顾自地坐到餐桌旁。
焦莱做了个手势,让沈凛去冰箱那挑从东京空运过来的白草莓。一箱新鲜草莓里,总有因运输过程漫长而坏掉的。
家里这会儿就三个人。
两个都在做家务,姜苔则坐在餐桌前吃饭。
如果管家张叔在这,就能看出今天她胃口不错,吃得最多。
安静片刻后,院外有车停下的声音。焦莱敏锐地从厨房探出头:“是不是姜先生回来了?”
姜苔翻个白眼:“不是。”
话落,访客风风火火地踩着双高跟鞋进了大门。
那是个兼具成熟度和妖娆的女人,披着条贵气显得庄重的披肩。但面容姣好秀丽,年纪比焦莱还小几岁。
一进屋,女人就没有边界感地坐在餐桌前,使唤道:“新来的月嫂?帮我添副碗筷。”
焦莱不认识这是谁,踟蹰不前地看了眼姜苔。
见她没说话,才照做。
“苔苔,这周末我生日,你和姜总一块来吧。”女人笑得甜美无害,“不然留你一个人在家吃饭,我于心不安。”
姜苔皮笑肉不笑地敷衍:“再说吧。”
女人对她的态度已经习惯,低头吃了两口饭。下一刻却倏地站起来,惊惶道:“什么东西?”
屋里其他人对厚重桌布下的动静一无所知,姜苔更是淡定。
“是蛇吧?”女人想起脚踝的触感,花容失色地往后退,“桌下有蛇!”
焦莱听到这话不可置信:“这位小姐,大冬天的,屋子里怎么可能有蛇?”
女人踩着高跟鞋跑出餐厅这一块,趔趔趄趄往门外的车那喊,仿佛亲眼目睹:“张叔!家里有蛇,好大的一条蛇!”
“苔苔,你脚先抬起来。”
焦莱见女人不是开玩笑,这才赶紧示意。
法式桌布厚又长,全然盖住整张矩形餐桌。姜苔不以为然地把脚伸上来,盘坐在椅子上,继续吃饭。
真是蛇的话,焦莱也不敢碰:“阿凛,你也站远点,我去花园拿铁锹来。”
餐桌边没了大人,沈凛俯身去掀桌布。
黑漆漆的餐桌下,还真有一条拇指宽的黄色小玉米蛇,正快速地游过来,一点点地盘在姜苔的毛拖鞋旁取暖。
沈凛自小在镇上长大,见过野生蛇,认出这显然是条宠物蛇。
听见大门口张叔和女人走近的声音,他正要站起来,却被坐在那的姜苔抬腿,一下踩在后背。
他被迫半跪下,不解侧头。
看见她用口型说了三个字:藏起来。
张叔拿着把扫帚,跑进来问:“苔苔,鲍小姐说餐桌下有蛇,你怎么还坐着?”
“鲍阿姨在无中生有什么?”姜苔掀开桌布,让他们看,“沈凛,你在底下这么久,看见蛇了?”
沈凛从桌底下出来,站直了些:“没。”
“有,大蛇,还嘶嘶地舔我了。”那位鲍小姐还没缓神,呼吸急促,“真的是蛇!”
焦莱也拿着铁锹姗姗来迟,和张叔一起把餐布掀开。两人又在客厅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烦不烦啊?”姜苔一碗饭见底,像是忍无可忍地摔筷子,“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张叔斟酌地看向旁边的女人,打圆场:“鲍小姐,要不今晚我还是送您先回去吧?姜总这两天也不在家。”
女人惊恐地又看了眼餐桌那,不占理,气红着脸出去了。
吃个晚饭被闹一通,谁也不顺心。焦莱还没明白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跟着出门送客。
沈凛外套口袋里那条蛇在这时探出三角头来,又被他摁回去。
姜苔这会儿倒看得出很开心了,下巴高傲地微抬,还哼起了曲儿。雪白的齿,微红的唇瓣,整张灵巧的脸都明媚起来。
沈凛默不作声地看她。
那股熟悉的娇艳感似乎又回到她身上。
浑然天成,毫无做作。
见焦莱一脸愁容地回到屋里,她起身飞快地擦了擦嘴:“我吃完啦。今晚没别的事了,焦姨你可以提前下班。”
说完,她又悄悄在人后对着沈凛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威吓,眼神狡黠:敢说出去,你就完蛋了!
沈凛心领神会,盘着那条小蛇塞回她指向的茶几底下的笼子里。
……
来到姜家第一天,他总觉得少了什么。
晚上回到出租房的床上时,沈凛才蓦地想起来:那只叫“乌龙”的猫不在她身边了。
-
从这事过后,姜苔貌似对他看顺眼不少。
她性情变化虽大,但也不是完全不讲理。沈凛不会惹她,常摸清楚“姜苔法则”后避而远之,也从不提过去在镇上共度的短暂两天。
他换个城市生活也并没有水土不服,放学早的时候,会过来帮焦莱干活,搬搬燕窝、白酒等重物。平时碰上姜苔下楼,也会礼貌示意。
两人只是佣人孩子和雇主千金的关系。
姜苔脾气倒还是差劲,使唤人天经地义,完全没想过沈凛出现在家里只是来给焦莱搭把手。
这一年,沈凛不是家里的入侵者,反而不知不觉地成了姜苔的善后者。他逆来顺受,对她来说没威胁,甚至也可以没有存在感。
他俩一起对付的,是姜霆身边换来换去的女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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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苔所在的初中是市里不错的学校,还为她们这批初三生开办了毕业典礼。毕业那天,是张叔来接她回去。
她看见副驾驶的沈凛,又看到空空如也的后座:“我爹地没来?”
张叔一如既往地回答:“姜总太忙了。”
姜苔撇撇嘴,上了车。却在沈凛下车的时候,也跟着下来。
一般来说,沈凛会在这个时间去做兼职。张叔不知道他具体是干什么,也没那个闲情逸致特地问,但会顺路地捎上他一程。
今天比较特殊,因为姜苔一路跟着他。
沈凛走进巷子里,转过身:“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你帮我个忙啰。”姜苔今天因毕业典礼穿了条小礼服裙,拎着裙摆,俏皮歪脑,“事情是这样的……”
芳龄15岁的姜苔终于春心萌动,看上了年级里的一个帅气男生。
“叫应桐,今天还在毕业典礼的舞台上跳街舞了……我跟着他两次,都看见他来你们俱乐部看打拳。”她竖起两根细嫩的手指,像兔子耳朵似的屈指勾了勾,“你今天记得帮我叫住他!就带他去你们俱乐部后门那,我在那等。”
沈凛面不改色:“如果我不帮呢?”
“你必须得帮,我有你的把柄在。”姜苔胸有成竹道,“你偷偷打拳陪练客人诶!如果我去俱乐部告发你的话,你还能不能在那冒充你已经成年?”
沈凛明明只比她大一岁,但已经长得好大一只,远超同龄人的白切鸡身材。一米八五的身高还有待向上成长,一眼就能看出是北方人的宽阔骨架。
虽然他不算大块肌肉的类型,但臂膀腰腹没有一丝赘肉,瘦又有力。
用不着和姜苔身边那些男同学一样特意健身,沈凛从小干粗活,糙有糙的活法。
他这副堪比保镖的身架也多次让姜苔吃惊:原来吃剩饭也可以长这么高!
说回正题,小公主得意洋洋捏住别人把柄的模样简直让人气得牙痒。
但作为嘴坏、脾气大全靠一张漂亮脸蛋才能平安长大的姜苔,从不担心自己的面目有多可憎。
于是,沈凛毫无疑问地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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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他打完今天的拳赛退场。
出去前,错眼望见那个叫“应桐”的男生还在观众席上。
沈凛心不在焉地打开不常有人出入的后门,乍然和还坐在楼梯上的姜苔打了个照面。
与其说她坐在地上,不如说她是被困在那。
姜苔今天为了搭她那身礼服裙,穿的是双水晶鞋。后鞋跟并不高,但是圆形的,正好卡在镂空的楼梯上了。
一见到他,她鸦长睫毛扑扇扑扇,脸颊鼓鼓的就快要委屈地哭出来,又懊恼地蹬了下脚:“拔不出来。”
沈凛拎了件裹挟着汗腾腾的牛仔外套,屈膝,半蹲在她面前:“我帮你解开绑扣,但鞋应该不能穿了。”
她不方便动手解扣子,沈凛来解开的话,也意味着鞋会直接从镂空的楼梯孔里往下掉。水晶鞋这么高地砸下去,肯定会支离破碎。
姜苔这会儿也没其他选择:“那我怎么回去?”
“我给张叔发信息来接了。”
“我是说,我怎么从这里到车上。”
“我抱你。”
说完这话,他长指已经解开鞋扣,“当啷”的清脆声音从距离近两米的地面传上来。
姜苔有些扭捏地拽紧自己的裙子,拢了拢胸口确定没有走光风险。她也没站起来,只是微微抬高手臂。
沈凛一只手抱她,一只手还要拎她那装饰性的红色小书包。
她不想掉下去,只能勾紧他脖子,可又有点嫌弃他身上的汗。好在刚哭过,嗅觉有点堵住了,闻不着汗味。
视线里是男生薄抿的唇,挺傲的鼻骨,肩背斜方肌的青涩线条也随着他走动而轻扯着。
在下楼梯,姜苔吸了吸鼻子,憋不住地开口:“应桐说,他喜欢的是你!”
“……”
小姑娘眼眶还是红的,气得忍不住打了一下他宽直的肩膀,力道重:“你呢?你不准喜欢他!”
沈凛神情里都看不出无奈的痕迹,早就习惯她这些无厘头的要求。
他眉骨太深邃,低着头的时候看着冷硬幽戾,像在皱眉生气。又长得高,比他矮的人其实会有些忌惮。
不过姜苔和他已经算熟悉,知道他只是面无表情在放空。她又打他一下,要他给回应。
沈凛往前走的步伐稳当可靠,嗓音冷淡,还带着处于变声期里的沙哑:“我本来就不喜欢男生。”
“你最好是!”姜苔咬着下唇,后知后觉到表白失败很丢人,“你以后也不准搭理他!”
巷子里没人走动,只有他们一呼一吸的动静。
安静了没十秒钟,她又喊:“沈凛。”
“沈凛!”
“我真讨厌你!”
沈凛终于回答:“哦。”
来源:可乐雪碧肥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