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和家壬先生的第一次见面，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让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那是我刚高中毕业的暑假，我的语文老师带我去拜访他。老师敲门喊了几声，就见一个趿拉着一双解放鞋，歪戴着一顶黄军帽，拖着半节裤腰带从房里出来的矮个老头打开了门。我想，这怎么也不会是老师尊称为学者和
家壬先生是我最敬重的长辈和老师，之所以用一种漫画的形式来写他，是因为他生前最喜欢看我鬼灵精怪的玩闹，最欣赏我用诙谐幽默文风书写的文章。
我和家壬先生的第一次见面，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让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那是我刚高中毕业的暑假，我的语文老师带我去拜访他。老师敲门喊了几声，就见一个趿拉着一双解放鞋，歪戴着一顶黄军帽，拖着半节裤腰带从房里出来的矮个老头打开了门。我想，这怎么也不会是老师尊称为学者和省市县文艺界名人的家壬先生吧！老师却在悄悄解释说家壬先生朴实，穿戴的都是当过兵儿子的旧衣物旧鞋帽。我好久也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老师示意再三，我才拿出那首自己写的小诗，请先生指点。先生笑眯眯地接过去，便连声说好好好！我明明见他没看过啊！我稚嫩的心灵失落又受伤，一面之交的家壬先生，比素未谋面前，更让我感到遥远陌生。
再见家壬先生是受命去采访他，那时我在一家报社做副刊编辑。我早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只对文学充满了热情和梦幻的小女孩，在省市报刊杂志上发表了不少作品，也基本上弄懂了什么叫诗。此次再见家壬先生，我根本不想提起那次的一面之交。不想先生却老友似地握住我的手，亲切地说：“星星，那次你来我家，水都没喝上一口，今天我一定得好好招待你。”我忍俊不禁，“扑哧”乐了。忙拿出一篇作品请他过目——这篇作品刚在一家有名的全国性报刊上获了奖，我满心欢喜等着先生的赞赏。先生看后却久久掩卷深思，然后说：“星星，祝贺你！你进步得真快！”接着，他指出了文中的许多不足。我楞楞地望着他，眼里的家壬先生终于不再陌生。
我就这样开始了与家壬先生的交往。他像父亲关心女儿一样，每天都会关心我的工作和生活，又像严师督促弟子一样每天催促着我写文章。在他的督促下，我的作品一篇篇在各种报刊杂志发表。偶尔有空闲的时候，我会来到他家，或品尝一下师母做的各种小吃，或默默听家壬先生一段海阔天空的扯谈……我常常惊讶于先生心胸的豁达，思想的年轻；而先生总是责怪我情绪的低落，心境的苍老。
我也有年轻顽皮的时候，我总想，总想看一看家壬先生忧伤愁郁的样子。那一天终于来了！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来看望家壬先生，只见他在自己家门口唉声叹气，喊天叫地，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原来先生身上穿着的一件他夫人织的毛线衣不翼而飞了，他的夫人硬说他送给他的“老情人”了。哈哈，先生啊，你也有忧愁的时候了嘛！我装模作样地帮他找毛线衣，其实满心的窃喜。可惜，还没等我窃喜多久，突然看见了先生睡的床底下，有一团灰色的毛线织品，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毛线裤。师母一看到毛线裤就大呼小叫：“这老东西，裤子掉在这里，他肯定是把衣服当作裤子穿了啊！”夫人扒下家壬先生的“毛线裤”，果然是毛线衣！我和师母笑得“哎哟”连声，东倒西歪的。 再一看先生，他的小眼睛笑得连缝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一点忧愁的影子？
那一天家壬先生七十大寿，我请假为他订了蛋糕，还想陪他游玩一天。一打听却得知他一早就带着夫人儿子去游东洲了。傍晚我等在潇水河畔去接他。他看见我就开心大笑，小眼睛转了转就吟出一首诗来：“岁月悠悠去似流，人生弹指七十秋。后生可畏期来者，老自无能赋打油。登东岭，过西洲，无须车马无须舟。草鞋草帽归来晚，又做潇湘梦里游。”
我趁先生得意之时，取下他的草帽，将一个我用树枝和鲜花编织的花冠戴在了他的头上，那花冠上有生日快乐四个字。家壬先生笑得手舞足蹈，却嚷嚷着要取下花冠，他的夫人和傻儿子都和我成了统一战线。家壬先生就这样戴着花冠，在大街上一路招摇走着回家。我在他身后笑得眉飞色舞、东倒西歪！
又一次看见家壬先生“忧愁”是在两个月后。已是正月了，我来给家壬先生拜年，无意间看见他家大门上用粉笔写着一行字：嫦娥欠米10公斤。我以为是他写的诗，连声说好诗句。先生却忧愁满面拍胸顿足地辩解，说那是什么好诗句啊，那是我的20斤白花花的大米哟！被那个叫嫦娥的邻居都借了整整三个月了，大概她忘记还了。先生说的声音很大，他的夫人担心那个叫嫦娥的邻居听见了，就骂他乱弹琴。先生狡黠一笑，就拿上粉笔在门上接着以前写的那句又写了三行字：“嫦娥欠米10公斤，欠债一直欠到今。朋友说是好诗句，老婆骂我乱弹琴。”正在这时，那个叫嫦娥的女邻居来还米了，先生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还和人家客套说不用急呢！我捂着笑痛了的肚子，从先生手里抢过粉笔，也在门板上写了几行字：“家壬先生不简单，天天伏案写文章。讨债动用大门板，衣服当作裤子穿。”
这就是我所见过的家壬先生的两次“忧愁”！我怎样子思来想去，也觉得不算是真正的忧愁……于是，我在心里策划着要让家壬先生真正的为难忧愁一次…… 机会终于来临了！那天，我与先生一道去看望一个文学朋友，路上我一个劲嚷饿，并声明自己一分钱也没带。先生就说他请客，请我吃个烤红薯。我从来都知道先生的兜里没有钱，要有顶多也就那么十元二十元的，平时和先生在一起无论干什么都是我争着出钱。哈，我趁其不备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酒店，胡乱点了上百元，结账时却溜之大吉。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才翻出了十元钱，刚够买两个烤红薯。先生向老板说好话，请求赊个一天半天的。老板却不干——他说他不认识家壬先生。于是，先生便想从身上弄点物件作抵押。他首先脱下了那顶烂着边，黄不黄，蓝不蓝的帽子。老板一见，大声惊呼：“天啊，你把这又烂又脏的帽子放在桌上，客人不都让你赶走才怪呢！”先生只得另做打算。他算计过自己的棉衣，打过脚上那双半新不旧的皮棉鞋的主意，自忖都拿不出手。正万般无奈之际，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气喘吁吁地来到他跟前，说：“哎呀，先生，我到处寻你不着，却原来在这里！”先生忙问何事，青年笑道：“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啦！我是小周啊，我明天结婚，托你老人家写的对联……”先生拍拍脑袋，抱歉道：“看我这记性，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青年忙拿出纸和笔，说那就求先生在这儿给写一幅吧！家壬先生定定神，握笔龙飞凤舞写下一联：爱情姓什么，姓真姓善姓美；婚姻成何事，成名成人成家。酒店老板一见，伸手抢过。青年奇怪，说你怎么抢我的对联？老板理直气壮地说他还欠我一桌酒菜钱，就用这对联抵了，明天我儿子也结婚哩！青年刚想发作，先生拉住他，说我给你另写一幅不就得了嘛！趁着先生写对联的时间我悄悄从后门进去结了账。
先生喜孜孜从酒店出来时，我笑着调侃：“家壬先生真不赖，转眼赚了一桌菜！”先生“哈哈”一笑，手舞足蹈地唱起来：“帽儿破，鞋儿破，身上的衣裤破，星星蓄谋作弄我，偏有小舟（周）来渡河（何）。啊啊哟哟……”
家壬先生的声声言笑还犹在耳边，蓦然回首，他已离世近十年！先生，你在天堂还好吗？写下这篇文章，以纪念我们亲如父女，形同师生的深情厚谊，以寄托我永远的怀念……
来源：濂溪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