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有些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小声说：「妈妈，我都五年级了，我自己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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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那年春节，爸妈给我带回来一个弟弟，

我一岁半的亲弟弟！

弟弟刚回来，软软糯糯惹人爱。

短短三年，被爷爷奶奶养成了家里小霸王。

教育弟弟要趁小，我找了根麻绳，把六岁的弟弟绑在了树上。

1

「男男，爸爸妈妈明天就到家了，给你带了大惊喜回来哦！」

挂了电话，我有些高兴，两年多没见爸爸妈妈了，

妈妈说的惊喜是什么？

新衣服？玩具熊？还是曲奇饼干？

……

第二天睁眼，我看到了站在我面前的惊喜。

弟弟！

我白白胖胖，一岁半的亲弟弟！

弟弟趴床边，圆溜溜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我，嘟嘟嘟像个复读机，

「姐姐？姐姐，姐姐，快起床。」

我有些懵，眨了眨眼看向妈妈，

「妈妈，弟弟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傻丫头，说什么呢，你弟弟还能是孙悟空不成。」

妈妈掀开被子，拿起衣服给我套。

我有些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小声说：「妈妈，我都五年级了，我自己穿衣服。」

妈妈脸上有些怅然，把衣服递给我，

「上次回来你还不到妈妈的胸口，现在都快有妈妈高了，长得真快，就是像个瘦竹竿，要多吃点。」

「妈妈，你生弟弟，怎么电话里没和我说？」

「你弟弟是政策放开前怀上的，你还小，怕你不小心说漏嘴就没和你说，后来出生，我和你爸想着干脆给你个惊喜。」

「呵呵。」

我朝妈妈龇牙，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还好新弟弟很乖，软软糯糯，小跟屁虫一个，整天姐姐前姐姐后叨叨叨，就是有点啰嗦，一整个小话唠。

村里小伙伴草儿很羡慕我，她的弟弟是家里的小霸王，一点事不顺心就拿着火钳打人，一点都不讨喜。

一对比，我的弟弟简直是三好弟弟。

我觉得，有个弟弟也不错。

2

一晃眼弟弟五岁，到了读幼儿园的年龄。

晚饭，爷爷奶奶商量着想把弟弟送到县城去读书。

奶奶看着家里的鸡鸭犯愁，

「老头子，我们去县城，家里怎么办？还有这么多鸡鸭。」

爷爷抽了口卷烟，看了我一眼，

「这不是男男还在，让她放学回来看家。」

「也对，咱们家宝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这县城读书是一定要的！」

我没太大反应，默默扒了口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还自在些。

见他们注意力不在桌上，我伸筷子准备去夹桌上的鸡腿，碗里可有三个大鸡腿。

奶奶余光一闪，一筷子拍在我的手上，

「啪！」

「干什么呢？！」

「你弟弟正在长身体，鸡腿都是他的，你抢什么！」

说完横了我一眼，仿佛我不是她孙女，是仇人。

可不是么？我这个女娃，在爷爷奶奶眼里就是讨债鬼，桌上肉菜荤菜都得让着弟弟。

弟弟见状，迅速一手薅过一个鸡腿，啊呜张嘴，一边先咬一口，

吃的满嘴流油，邋邋遢遢。

看到我盯着他，他走下桌子，穿着新皮鞋，踢踢踏踏使劲踢了我两脚，

「陈男男，鸡腿都是我的，你个讨债鬼不能吃！略略略～」

每次这种时候，我总是想起弟弟刚被带回来的样子。

白白净净，吃个鸡蛋羹都会说：「姐姐，你也吃。」

像个小天使。

和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的小胖子判若两娃。

他们两倒也没指望我把鸡鸭养好，听到村支书儿媳在坐月子，半卖半送给了村支书家。

然后带着弟弟大包小包去城里，租了个小单间。

爷爷隔三差五回来下地看看秧苗，奶奶和弟弟几乎不怎么回来。

听说奶奶给弟弟报了兴趣班，软笔书法，完全当个城里小孩培养。

我听到过爷爷和爸爸妈妈讲电话，爷爷一脸骄傲，

「当初是条件不允许，男男只能在村里读书。现在条件好了，谁家不是能送到县城的就去县城读？

「村里这条件，能教出什么好学生？你们俩在外面放一万个心，我和你妈一定把孩子学习带好。

「男男？男男成绩一直都好，不要我们操心，她住校，一周才回家一次，周末我们都回来，不会饿着她的。」

明明我每天都回家呀，爷爷是个撒谎精。

3

我过了一年安静的日子。

快中考了，周末某一天，我从草儿家回来。

看到书包丢地上，被翻的乱七八糟，书本试卷上全是水彩笔涂画。

爷爷奶奶不在家，我推开房门，弟弟在我床上睡的正甜。

鞋都没脱，脏兮兮的。

弟弟脸蛋子瞅着倒白了些，抽条瘦了。

我寻思寻思，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了根麻绳。

一手把弟弟从床上薅起来，拖到屋后面橘子树林里，

他惊醒，吓得大喊，

看到是我后理直气壮:「陈男男你干什么！」

绳子绑紧多绕了几圈，我拍了拍他的小肚子，

「吸气，小肚子收进去。」

小屁孩看到绳子被吓到，吸气照做。

完工，我拍了拍他的脸。

「陈家宝，叫我什么呢？」

「陈男男！你快把我放开，不然我叫奶奶打死你！你个赔钱货！」

我使劲往两边扯了扯他脸上的肉，看到泛红才放开，

「唔唔，痛，类放开。」

「脸上肉真软，像个小姑娘。陈家宝，爷爷奶奶到镇上给你买鸡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说话可得过大脑思考下。」

说罢我拿出另一个工具-水彩笔。

「陈男男，你、你干什么？」

「要不怎么说咱们是姐弟呢，姐姐我也喜欢到处涂涂画画。」

「给你脸上画个什么好？左边脸画你草儿姐姐家的小黄怎么样？正好有棕色，右边脸就画个王八。」

陈家宝没忍住，哭嚎了起来，

「哇，我不要画小狗王八，陈男男你是大魔鬼！」

我捏住他的嘴巴，手动闭麦，

「闭嘴，男子汉哭什么哭，颜色都涂不上了！小黄可比你可爱多了。」

他像个毛毛虫使劲扭动，

「唔唔姐姐、姐姐，可以不画了吗唔唔？」

「别动！等我画完。」

「左边画小狗～右边小乌龟～哎，真可爱。」

拍了拍他的脸，我欣赏自己的佳作，

「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乱画你的书了。」

「知道错了？等等，姐姐拿个镜子给你瞅瞅。」

左手大红色塑料壳镜子，右手拿西瓜，

一边给他照一边啃西瓜。

他看了一眼嘴巴又开始撇，我一眼横过去，给他憋了回去。

他倒是不记仇，扭扭捏捏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

「姐姐，我、我也想吃西瓜。」

「哎呀，这树下挺凉快的也晒不到你，姐姐先去睡个午觉。」

4

十五岁的我是怎么知道用麻绳把人绑树上的呢？

前年，很平常的某天。

爷爷奶奶去地里干活，出门前爷爷喊我：

「陈男男，你把桌子搬门口来写作业，看好门、看好弟弟。」

我在堂屋门口写作业，弟弟和一群小孩在家捉迷藏。

玩了小半天，隔壁小孩突然来找我，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

「男男姐姐，家宝不见了！我们怎么找都没找到他。」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他藏的太好。

没和大人说，只和四五个小孩子在家里翻了个遍。

爷爷刚好回来，听到弟弟不见，一口气上来，面色狰狞，不问缘由直接把手上的麻绳朝我抽了过来。

我抬手挡了下才没抽到脸，整个上半身火辣辣的痛，手臂渗出了血丝。

我咬牙没吭声，爷爷赶紧招呼村里人一起找，怕弟弟被拍花子拐走。

邻里邻居无数责问声冲向我，

「男男，你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连弟弟都看不好。」

「你弟弟要是有什么事你们家可怎么办？」

「这点事都看不好还能干什么！」

「……」

奶奶听到消息从地里跑回来，上来就给我几巴掌，双手轮着，使尽全力，我鼻血被打了出来，耳朵嗡嗡响。

「天杀的陈男男，你个赔钱货，我们家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看看我不打死你！」

「老头子，你给她绑在屋前面大树上去。」

爷爷拽着我辫子拖我出去，麻绳一圈一圈从上半身到腿，他恨恨的使劲，麻绳勒到了我的肉里。

六月的天，太阳热辣滚烫。

鼻血在我前襟滴湿了一小块才止住，汗液渗进破皮的手臂，火辣辣一片，脸颊上火肿痛。

过来过去的人，盯着我叽叽喳喳个不停。

我暴露在太阳光及村里人的目光中，无所遮掩。

恍惚间，我有些阴暗的想，弟弟要是真不见就好了。

又一恍神，我想到了弟弟刚回来的时候，

奶里奶气，一直跟在我后面，姐姐、姐姐的叫。

妈妈把弟弟交给我时，让我好好照顾弟弟。

后来是村支书过来把我放下来的。

「陈长明！你们这是干什么！虐待孩子？这是要闹出人命啊！家宝不见了抓紧找，绑着男男有什么用？」

被人放下来，我头昏脑胀，蹲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腿软的跟着一起找弟弟。

后来弟弟找到了，他捉迷藏躲在碗筷柜子里睡着。

睡醒了自己出来的。

大家说了他几句散开。

爷爷奶奶抱着他们的宝贝孙儿语气哽咽，一句重话都没舍得说。

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没等到。

晚上躺床上，脸上、手臂上痛得睡不着。

隔壁传来爷爷给妈妈打电话告状的声音，理所当然，中气十足，

「大春，今天我和你妈下地里干活，让男男看好弟弟，她倒是好，只顾自己，弟弟差点被拍花子拐了，我教训了她几句她还犟嘴，忤逆我！」

「你放心，孩子该打的就打，我会好好管教的。」

「……」

5

睡了个午觉起来，心情舒畅，我去屋后准备把陈家宝放开。

一看，他睡的比我还香。

小屁孩心有点宽。

我把他拍醒，

「陈家宝，去洗把脸，房里睡。」

他有点怕我，扭捏挣扎了下才开口:

「姐姐，西瓜呢？」

「……」

陈家宝坐小板凳上，坐姿标准，吃一口西瓜瞅一眼我。

我拿起扫把准备扫地，陈家宝唰的一下蹦起来，撒丫子满屋跑，边跑边嚎，

「啊啊啊！姐姐，我已经认过错了，你不能打我了！」

「……」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陈家宝见到我就躲，

躲不开就恭恭敬敬的上供，有啥吃的玩的分一半给我，像个哈巴狗。

弟弟，掰一掰还是有用的。

6

中考结束，我成绩一向稳定，估分能进一中尖子班。

考完的第三天晚上，草儿突然来找我。

她看着瘦了不少，脸色惨白，

「男男，我家里说我成绩差，反正读不了高中，让我嫁人。」

「嫁人？？！」

我实在是震惊过头。

我们才15岁，老师家长常挂嘴上的都是好好读书不要早恋。

嫁人是我从没想过的事情，在我们这个年纪。

草儿继续说:「陈男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成绩一直都很好，你爸爸妈妈对你也好。」

「我爸妈为了十万块钱的彩礼，要把我嫁给隔壁村三十五岁的二流子。」

她说完没忍住大哭了起来。

我抱住她，手足无措。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抬手推开我，抹了抹眼泪，语气坚定，

「我准备今天晚上就走，男男，我不能就这么嫁人。」

「草儿你等等我。」

我转身跑回房间，在柜子角落摸摸索索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是我零零碎碎存的钱，不多，才一百来块。

我拿着袋子整个给了她。

草儿抱了抱我，

「男男，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让村里人看看，女孩子读书也是有用的！」

「好。」

草儿，你走远些吧，外面这么大，千万别被抓回来。

看着草儿独身离开瘦小的背影，我有些难过，也有些为草儿高兴。

草儿要有她自己的人生了。

不管苦与累，总归是为了她自己而活，而不是为那鸡飞狗跳的一大家。

第二天大早，草儿妈妈来家里找我，

「男男，你看到草儿了吗？今天早上起来她房间里没人。」

我有些紧张，抿嘴，捏了捏衣角，

「婶儿，没看到啊，草儿不见了吗？要不要报警？」

徐婶讪笑两声，

「哎呀，报什么警，说不定是贪玩出去没和我说，咱们不能随便麻烦警察叔叔，我再去找找。」

草儿从来不是什么贪玩的人。

她从小就要给你们一家子做饭烧水 ，给弟弟洗尿布洗衣服，劈柴喂鸡、下地干活。

7

傍晚饭桌上。

奶奶撇着嘴，一脸不屑开口:

「听说草儿跑了，他们家给她说了门亲，隔壁村的徐阿大，三十五岁了。

「草儿才十五岁，我们那时候是可以结婚了，但现在时代不同不流行早婚，就算要说亲也给说个正常点的，他们家这不是卖女儿吗？说出去多难听？」

爷爷:「不就是卖女儿？徐阿大出十万彩礼呢！十万！我们辛辛苦苦多少年才赚得到？」

说完爷爷朝我看了眼。

一眼让我遍身发寒。

爷爷朝我开口，语气和蔼:

「男男，女娃初中读完就够了，我们也不说什么让你嫁人的话，毕竟时代不同。」

「你去打工吧，每个月给家里两千块钱就行，我和你爸妈说了你不想读书，他们没意见。

「你弟弟读小学，在县城里什么都要花钱，家里两个娃读书供不过来。」

我不可置信看着他们，语气激动:

「爷爷，老师给我估了分，我一定可以分到一中尖子班，我、我…」

我语气着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服他们。

明明，明明他们之前虽然不喜欢我是个女孩子，但对外说到我的成绩还是很骄傲的。

爷爷剜了我一眼:「女娃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打工存点嫁妆！难道指望家里？」

「爷爷，我读书了才能赚到更多钱！你看隔壁三爷爷一家，要不是家里小春姑姑有出息，她们家早散了！」

爷爷起身一巴掌甩过来，狰狞开口:

「徐男男，你是不是不盼着家里好？你弟弟肯定比你有出息！还敢忤逆我！我今天要拿刀杀了你！」

他说完卡着我的脖子把我往厨房拖，我满脸通红喘不过气，像个砧板上的鱼在奋力挣扎。

灶台边上锅还是烫的，他把我按下去，竟然真的伸手拿起了菜刀。

我在爷爷眼中看到了狠意，他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杀了我。

弟弟吓得大哭，嚎啕开口:

「爷奶，我可以不上兴趣班，让姐姐继续上学吧，你们不要吵架！」

奶奶怕事情闹大，上来夺过菜刀，「老头子你快放开她，吓着我们大孙了！」

说着转头，对着好大孙换了个语气，

「家宝不哭，我们家宝就是心地善良，你怎么能不上兴趣班呢？你同学都上你不上，那不跟不上他们了！」

陈家宝有点急，又望了我两眼，想继续说，爷爷甩开我，

「好了，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去给你买票，你过几天跟着村里徐六妹一起去打工！」

晚上躺在床上，我只觉得荒唐不已。

亲人不像亲人，像仇人。

十五六岁，老师口中好好读书别早恋的年纪，草儿家里逼着她嫁人，爷爷奶奶逼我辍学。

8

爷爷奶奶怕我和草儿一样跑了，防着我不让我出门。

我趁着他们不注意，用家里座机给沈老师打了电话。

上午打的电话，沈老师是下午两点过来的，带着村支书和县里的妇联干部。

爷爷不情不愿的让几人进门，大热天，茶水都没倒一杯。

沈老师努力让表情温和，「男男的爷爷奶奶啊，听说你们不让男男继续读书了？男男成绩这么好，肯定能分到一中重点班，我们家长老师不应该支持吗？」

爷爷臭着脸剜了我两眼，

「沈老师，这是我们家事，你不要多管。」

村支书开口:「老陈，你怎么和老师说话呢！」

爷爷一脸不在意:「陈男男个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要嫁人生子。」

妇联干部戴着红袖章，没忍住开口:

「陈爷爷陈奶奶，你们这是多少年前的思想了，现在哪里出个大学生不是欢喜的事？

「你们倒好，男男成绩这么好还不让读，外面天天喊着生男生女一个样，我看你们是一句没听进！

「你们这就是鼠目寸光，读个好大学出来，工作得体赚的又多，不比现在好？」

沈老师附和:「是啊，男男爷爷，我有个外甥女，上的985大学，考学村里还奖了钱，现在在省城上班，一个月工资上万。」

爷爷油盐不进，

「我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们家现在供不起两个学生，高中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我们这不犯法，陈男男要是想读高中自己想办法！」

大家还想继续做思想工作，被爷爷拿竹扫把赶了出来。

9

我跟着出来，看着几人被汗浸湿的衣服，有些脸红。

我讪讪开口:「沈老师，对不起，麻烦您和大家跑一趟。」

沈老师五十来岁，平常十分严肃的一个人，这时对我笑的温柔:

「陈男男，没事，你继续读书，学费老师来解决。」

妇联干部三十岁左右，看着泼辣像，温柔摸了摸我的头，

「你道什么歉，错的不是你。沈老师以前也是这么帮我的，她爱管闲事的毛病啊，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你别担心，我回去和县妇联说一下你的情况。」

眼眶发热，我避开村长，小声和沈老师说:

「沈老师，你能给我妈妈打个电话说一下这个事吗？还告诉妈妈一下，我手上的疤不是贪玩摔的，是爷爷打的。」

前年被爷爷抽的那麻绳，手臂上破皮留了疤。

妈妈过年看到时问了嘴，爷爷说那是我贪玩摔的。

小孩子人微言轻，大人说的总是对的。

我被爷爷绑树上这事，村里没一个人和爸爸妈妈提起。

10

妈妈晚饭前打了电话过来，点名让我接。

爷爷刚想说我不在，

我大步冲了过去，大声开口:「妈妈，你找我吗？」

横了我两眼，爷爷丢下电话背手走开。

还没等妈妈开口，我先说话:

「妈妈，我想继续读书。」

妈妈沉默了会儿才开口，

「你想读就继续读，爸爸和妈妈是支持你读书的。

「刚刚沈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你爷爷奶奶不让你读书，还说你手上的疤是爷爷鞭子抽的？

「男男，你、你怎么不和妈妈说呢？」

妈妈声音有些哽咽。

我抬头看向上，房顶有个蜘蛛网，大蜘蛛旁边有个小蜘蛛。

我平静开口，

「我说了有什么用，妈妈，你们两三年才回来一次。」

「弟弟被爷爷奶奶宠得不像样子了，你们都没发现。」

妈妈哭出了声，捂住话筒，不想让我听到，

「听说那次爷爷抽了你鞭子，奶奶打了你好几巴掌，还把你绑树上了？大夏天的……

「男男，妈妈以为、妈妈以为有了弟弟，他们会对你好点的。

「男男别怕，妈妈明天就回来。」

11

第二天中午，爸爸和妈妈一起回来，两人连夜坐的大巴车。

印象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两人发这么大脾气。

爸爸平常沉默寡言，这时候脸涨的通红。

「爸、妈，我和大春没文化，在外面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全年无休天天上到晚上八九点，就为了让你们，让两个孩子过的好。

「我们两每个月寄回来的钱都不少，孩子读书、一家四口嚼用绰绰有余。

「我知道你们重男轻女，本来我和大春是不准备要二胎的，你们一直念叨，我想着随了你们愿，你们也会对男男好一点。

「你们做了什么？对男男非打即骂，抽鞭子、打耳光，还把她绑树上，她一个女孩子，才多大啊！

「你们怎么忍心！她是你们的亲孙女啊！」

爸爸站在我和妈妈前面，妈妈像个护犊子的母鸡，紧紧抱着我，哭的声音嘶哑。

爷爷奶奶被爸爸吓到，不像在我面前时气焰嚣张，嗫嗫嚅嚅:

「这不是男男没看好弟弟吗？」

妈妈愤恨开口:「她要怎么看？家宝自己躲柜子里睡着了！」

弟弟被提前送到了大伯家。

五个人，只有我最冷静，还反过来安慰他们。

「爸爸、妈妈，我没事，你们别哭，我只要能继续读书就可以了。」

谁知妈妈哭的更厉害，

「读书！我们男男这么聪明，当然要继续读书，读到博士妈妈都供！」

大闹一场，不欢而散。

两人没在家住，连夜收拾我和弟弟的东西去了县城小姨家。

后来两人商量好，妈妈留家里照看我和弟弟，爸爸继续去外面打工。

我们在县城租了个小两房，没再和爷爷奶奶住一起。

中考成绩出来，分数比我预估的还高十分，我考了全县第二十名。

顺利分到县城尖子一班。

暑假过去一个月，吃饭时妈妈突然问我，

「男男，妈妈给你改个名字好吗？」

「改什么名字？」

「陈岁欢。」

「希望我的女儿岁岁欢喜，平平安安。」

12

高一新学期，我在新同学面前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陈岁欢，我爸爸妈妈希望我岁岁欢喜，平平安安。」

（原创:知乎西宥，首次完结日期:2024.5.17）

13

陈家宝被爷爷拿菜刀喊打喊杀吓到，到了县城倒也不太念叨要爷爷奶奶。

他年纪还小，有什么学什么，性子掰过来容易。

周末，妈妈做了鸡腿，一盘四个。

她夹了两个给我，一个给自己，一个给陈家宝。

陈家宝不乐意了，「妈！我要两个鸡腿！一个我不够吃。」

我还没开口，妈妈扫了一眼，

「有你吃就好了，姐姐就周末回来，你让让姐姐怎么了？听说以前一盘鸡腿都是你的，姐姐一个都没得吃？

「陈家宝你个小没良心的，吃吃吃，吃这么多长脑子了吗？

「姐姐被欺负，你不帮着姐姐就算了，还做帮凶！

「以后还这样妈妈请你吃竹子炒肉！」

「哎。」

陈家宝捂住脑袋，叹了口不符合小学一年级的气，像被念了紧箍咒。

我在一边嗤嗤直笑。

「笑什么笑，姐姐也是，我给你报了跆拳道，以后周末去上课。」

「女孩子容易被欺负，练了防身，谁敢打你你就打回去！打不赢就回来找爸爸妈妈。」

「好，谢谢妈妈。」

我笑着答应。

真好啊。

我也和小蜘蛛一样，有妈妈陪着。

14

妈妈性子硬气，期间爷爷奶奶来过几次，都被妈妈给拦了过去，没让见我和弟弟。

逢年过节也没带我们回老家。

两老三天两头在村里撒泼打滚唱大戏。

骂我妈不孝，不让他们见孙子，

骂我白眼狼，白养我这么大，

骂我爸窝囊，专听女人的话，

就是不骂他们的好大孙。

见效果甚微，两人还去了弟弟校门口堵人。

可惜弟弟眼尖，见着两人，偷摸着一溜烟跑了。

回来后还一脸后怕，说差点被抓了去。

好几年后，弟弟上初中，我问他:

「陈家宝，你怎么一点都不亲近爷爷奶奶？他们两老对你可是没亏待过。」

弟弟挠头，想了想，

「姐，你不晓得我小时候接连受到的冲击有多大，我那时候才五岁半好吧，前脚被你绑树上，后脚又看到爷爷拿刀要杀了你，幼小心灵接连受冲击，没心理阴影就是好事。那时候刚开始是有点怕爷爷，后来是慢慢明白了他们对你的不好。」

15

高中三年，我如妈妈所愿所想，平安、欢乐、成绩稳定。

有时候她看着我叹气:

「欢欢啊，你就是太懂事了。你看你弟，三天两头叫家长，我有时候倒是希望你能让妈妈操心点，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什么都做得好，安安静静的，容易让人忽视。

「妈妈不会忽视你，但是别人会，以后到了大学，出来工作，你不能光低头做事，你身上的闪光点也要让人看到。」

高考稳定发挥，我成功报考了国内某所师范大学双一流专业。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给沈老师打了电话。

沈老师退休返聘，又带了新一届的学生，

电话里我语气兴奋:

「老师，我拿到通知书了！

「老师，你说我毕业了也来咱学校当老师怎么样？我也想成为老师一样的人。」

沈老师冷静打断我:

「你想帮助别人是好的，但也要认清自己的发展方向，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领域发光发热，一样能帮助更多的人，并非要拘泥在你心中这个小地方，你以后会接触更广阔的世界。

「等你看了更多后，如果还想来，那老师到时候再劝劝你。

「老师希望你向前看，有更好的发展，不要被以前绊住了脚步。」

沈老师语气带了严肃，和我说了许久。

16

陈家宝在重压下长成了个搞笑男，读书磕磕碰碰，中考成绩擦边过了一中线。

近几年爸爸没再出去打工，在镇里盖了房子，和爷爷奶奶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爷爷年纪大了，没以前那么大脾气。

逢年过节见我，还能给个笑脸。

家里给陈家宝办了个小升学宴，自家摆两桌。

饭桌上，爷爷突然喊过我:

「男男啊，你看，有个弟弟不挺好？你们相互照应，你现在有出息了，要多帮帮家宝。」

大伯、大伯母在一边和稀泥，

「是啊，你们姐弟俩，以后互相帮助。」

「男男是家里最有出息的，要多帮帮家里，我们家聪也在省城…等你学校开学了我让他请你吃饭。」

我毕业直接去了省城名校，教初中数学。

「男男，爷爷奶奶存了点钱，准备在县城给你和家宝买个房。」

大伯母刷的拉下脸，我瞪大眼，异曲同工，

爷爷疯了吧？

感叹不过一秒，爷爷话一转:

「你工作几年，肯定存了点钱， 我和你奶奶出一点，剩余的你和你爸凑，房子写你和家宝的名字，我们不要，以后都是你们的。」

算盘子崩脸上来了，我想口吐芬芳，以臭制臭。

生活所迫，总有几个不听话的学生和头脑不清白的家长，我学到了不少。

妈妈见状忙站起来拉住我，

「爸，我们才建房，还欠着大哥家钱呢，欢欢一个当老师的，能有什么存款？不知道爸妈准备出多少？其实你们能出个首付也行，我砸锅卖铁都要把房子买了！」

爷爷脸色下沉，

「我们两老又没工作，哪来这么多？不是说男男谈了个省城本地的男朋友？让他帮着出点，反正以后是一家人。」

咬咬后槽牙，恨不得把他那把老骨头给啃了，我开口：

「爷爷，男朋友怕我是个伏地魔，昨天把我甩了。」

17

忍了又忍，没忍住，白眼要翻上天，

我:「陈家宝，你过来。」

一旁陈家宝装鹌鹑，疯狂暗示别殃及鱼池，

「陈家宝，你说说，你准备考哪个大学？」

我眼神甩过去，

陈家宝一激灵，站直，

「爷爷、奶奶！我要考清华！」

「三年后，我要让大家刮目相看！」

「我要在北京买房买车，县城我看不上，哼！」

说完，一摆头，悄悄松口气，朝我挤眉弄眼。

我差点笑场，脑子里全是「我长大要当世界冠军，爷爷奶奶可高兴了，给我最爱的…」

我小声在他边上嘀咕:

「等下就去给你买果冻。」

陈家宝:「？？」

爷爷大伯看着陈家宝，同一个笑容，尴尬但不失礼貌，咋都不能损了孩子志气。

只有咱奶开口:

「咱们家宝就是有志气，清华才配得上咱们大孙，到时候奶奶在县城给你办酒席！县长都要过来和你握手！」

陈家宝满脸无奈，幽幽开口:

「奶奶，我一定好好努力。」

我拍了拍他的肩，

「好好努力大孙子，北大也行，咱爷奶不挑。」

不去看他幽怨的眼神，我摆着脸色直接出去了。

18

我买了些水果，准备去会会沈老师家的小朋友。

老师早几年彻底退休，在家种花种菜，没事就去看祖国大好山河，

如果不是要兼职辅导小孙子作业，一切堪称完美。

前段时间，老师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吐槽，

「岁欢啊，你说，他奶奶是老师，爸妈都是高材生，他哥哥次次年纪前十！他语文三十二！数学十八！！合理吗？！

「我教了他一个小时3+5=8，问他5+3等于几，他说53！！

「写个作业磨磨蹭蹭，晚上十一点还没写完。

「眼看着我血压蹭蹭上去！我就没带过这么难带的学生！

「听说你对这种弟弟有一套，你暑假过来，给我教教他。」

到老师家已经下午三点。

小朋友没做作业，两人这时倒是相处十分融洽，

小朋友一见我，撒丫子过来。

「欢欢姐姐，你是沈老师请的救兵吗？」

我蹲下，摸了摸她的头:「对啊，听说这里还有小朋友5+3等于几都不会，姐姐特意来看看。」

小朋友听完睁大眼，梗着脖子:「5+3=8，谁不会了，姐姐你别听沈老师瞎说，我可聪明了，那次考试都是意外，我平常不那样。」

小朋友和我扯了几句，欢欢喜喜拿着奥特曼去院子里玩。

电视里动画片结束，正在打广告。

老师正在洗水果，我站边上开口:

「老师，我前段时间联系上草儿了，我才知道，当年您也帮了她。」

听到这儿，老师神色带了点回忆，

「那个小丫头啊，那时候我在县城餐馆看到她，才知道她的事。我能给的也不多，给她取了一千块钱，再给她买了张车票，送她去车站。分开时，我让她有条件了可以上夜校学门手艺，或者以后走成人高考，她现在怎么样？」

「她过的挺好的，结婚了，和他对象在义乌卖小饰品，赚了些钱。她现在可厉害了，英语、俄语都会，说的特顺溜。草儿说明年准备回来看我们。」

老师一脸欣慰，

「好好好，你们啊，都是好孩子。」

19

晚饭我留在老师家吃，吃的正香，老师突然问，

「你上次说的家里条件很差的那个学生，现在怎么样了？」

沈老师说的学生，是我班上的一个小男孩，学习成绩很好，平常校服鞋子干干净净，只是裤腿短了些，我还以为是男孩子拔高长的快，没太注意。

后来，他请假说奶奶病了要去照顾，一周没来学校，我去家访，才知道他们家情况。

他家很偏，在市边上的老破小，下公交走二十来分钟才到，家里小两房，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是奶奶一个人带大的，爸爸妈妈小学时候出车祸去世了。

奶奶年纪大，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

早几年还能干保洁，每月固定两千来块钱工资。

后来保洁也干不了，只能捡些纸皮塑料瓶去卖，政府有困难户补贴，但老的老小的小，都要花钱，杯水车薪。

老人家平常身体挺硬朗，是前些日子捡纸壳中暑，一直不太舒服，躺床上起不来。

看看人没大碍，我给买了点解暑防暑药，还有水果面包留下。

后来回学校问了和他关系好的同学，才知道他基本不去学校食堂吃饭，中午都吃自己带的胡乱填饱肚子。

我咽下饭菜，开口:

「我回学校后和主任说了他的情况，补了贫困证明材料，给申请了助学金，一半打校园卡，一半打银行卡。

「他奶奶厨艺很不错，我给介绍了个上门做饭的活，每天只做一顿晚饭，工资一千五一个月，不多，胜在稳定。

「这孩子也挺有意思，隔三差五带奶奶做的小零食投喂我，每次都一脸腼腆害羞。

「他生日那天，几个好朋友合计给他买了个小蛋糕。那天我放学了才回学校，到办公室，看到桌上摆了一大块生日蛋糕。」

说着说着我笑了出来。

「老师，我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能帮助别人，被人需要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我成为了十年前我想成为的样子。

老师听完笑眯眯开口:

「老师也很高兴，你长成了一个发光发热，能照亮别人的人。」

20

吃完饭离开，我回头，看到老师站在外面看着我。

老师有了白头发，但和她家门口的那棵柏树一样，挺拔，平凡而生动。

岁寒知松柏，松柏永长青。

我也会和老师一样，温柔、坚定的朝前走。

岁月不悔，永存善意。

完

来源：竹子爱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