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史无前例”的岁月里,曾有一支不分场合天天唱、人人唱的歌,那就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这支被8亿人唱了10年的歌,无疑创下了歌曲传唱的“世界之最”、“世纪之最”。
在“史无前例”的岁月里,曾有一支不分场合天天唱、人人唱的歌,那就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这支被8亿人唱了10年的歌,无疑创下了歌曲传唱的“世界之最”、“世纪之最”。
周总理指导修改的歌
许多人以为《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歌曲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这其实是一个误会。这首歌创作于“文化大革命”之前,而且是在周恩来总理的热情关怀并帮助修改之后,正式推向全国的。
《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曲作者王双印和词作者李郁文,是我多年前在黑龙江结交的老朋友,是我所尊敬的两位颇有成就的音乐家。
1932年,王双印生于黑龙江省呼兰河畔,童年时常跟当地艺人学吹拉弹唱,受到音乐启蒙。1947年,15岁的王双印考进东北民主联军的军需学校,由于嗓音洪亮,加上吹拉弹唱样样在行,还能自编自演,便被分配到业余演出队。后来,他相继在鲁艺文工团、黑龙江省歌舞团、哈尔滨歌剧院任独唱演员,兼搞作曲。
1964年,正值举国上下掀起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热潮,王双印被工农兵群众学毛著的热情所感动,萌发了创作的冲动,便与同在哈尔滨歌剧院工作的词作者李郁文合作,谱写了《大海航行靠舵手》(最初的歌名是《干革命靠的是毛主席思想》)。在当年的“第二届哈尔滨之夏音乐会”上,作为歌唱演员的王双印,演唱了这首新歌曲,立即引起轰动,观众反响强烈。那时,我刚到《黑龙江日报》任记者,十分幸运地在采访中用相机记录下了王双印在舞台上神采飞扬地演唱的情景。
1964年6月,周恩来总理陪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崔庸健委员长到哈尔滨访问。王双印在迎宾文艺晚会上演唱《干革命靠的是毛主席思想》,周总理边听边打着节拍。演出结束后,周总理特地把王双印叫进贵宾室,亲切地对他说:“这首歌写得好,曲调明快,歌词形象生动。若把‘毛主席思想’改为‘毛泽东思想’就更为准确了,因为中国革命的胜利是集体领导的智慧嘛!”周总理还就个别音符是否可改用切分音提出了建议。王双印立即按照周总理提出的意见,对歌词和曲谱进行了修改;不久,又接受了原北京电视台(今中央电视台)文艺部副主任王敬芝的建议,将歌曲的名称改为《大海航行靠舵手》。
1965年初,当时最具有权威性的《红旗》杂志发表了《大唱十首革命歌曲》的重要社论,《大海航行靠舵手》名列榜首,王双印也随着这首歌的广泛传唱而名扬大江南北。
在田间“学牛叫”的日子
1964年秋,中共黑龙江省委组织首期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所在的黑龙江日报社和王双印所在的哈尔滨歌剧院的社教工作队都被派往阿城县,我俩在相邻的两个人民公社里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
对于王双印来说,与社员一起播种、育苗、铲地,在田间地头听农民唱乡间小调,看农民自演的二人转,是难得的深入农村体验生活的机会。这期间,他先后创作出《我是贫农的好后代》、《老饲养员》、《车老板之歌》等乡村歌曲。其中《我是贫农的好后代》最受欢迎,而我是这首歌的第一位听众。
那一天他来到我的住处,进门就说他要唱一首新写的歌给我听,征求我的意见。只见他展开一张折叠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乐谱。他便右手打着拍子哼唱起来,唱完后问我感觉怎么样?我不懂得作曲,只是说:“听着倒也流畅,感觉有点过于平缓,就像是喝了兑水的酒一样——没劲儿。尤其是开头的‘我是贫农的好后代’那一句,显得平平淡淡,缺少激情。”他马上动手修改了几个音符,再唱给我听,果然大不一样,“好后代”三个字唱得铿锵有力,气韵高昂,听后令人振奋。他看我这位“第一听众”满意了,便笑着说:“这首新歌就由你老兄‘审定’通过了,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过了几天,王双印拉着我一起到地头去唱这首新歌。“你们知道这个大胖子是谁吗?”我向在地头听歌的农民们发问。“知道,他叫王双印,是挺有名的演员哩。以前也下乡来为俺们唱歌。”旁边一位老实巴交的老农插话说:“他天天早晨都到田间地头去‘学牛叫’,开始俺们还挺纳闷儿:好好一个人,怎么天天学牛叫?后来才听说那不是学牛叫,是在练什么声。”一番话让我实在忍不住笑了:王双印是唱男中音的,他一起声,确实有点像牛叫!
王双印被人误解的事还有一桩。有一年冬天,他声音沙哑,咳嗽不止,患了重感冒,拖着沉重的脚步赶到几里外的城郊卫生院。当时医院病人虽多,可排在他后面的人都被护士喊进诊室,却不见喊他的名字。他还是在等待,而且只见那位护士每次喊人时,总是面有难色地看着一个病历本,很快又把它放到下面去了。
最后,候诊的长椅上只剩王双印一个人了,护士才拿着那个病历本,试探着问:“你是姓王吧?”王双印赶忙点头答道:“是,我是姓王。”护士偷偷地抿嘴乐了:“那你就进来吧!”进了诊室,那位护士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起这么一个名啊?”王双印摸不着头脑地回答:“从小爹妈给起的。”只见小护士凑到一位女医生的耳边窃窃私语:“这真是‘嗑瓜子吃出个臭虫来——啥人(仁)都有’啊!俩卵,就俩卵呗,还写到名上!”那医生看了一眼病历本上的名字,也忍不住笑了:“谁家的男人不是双卵?可没想到还真有拿‘卵’字儿当名的!”她们交谈的声音虽小,却被王双印听得一清二楚。他啼笑皆非地大声说:“我叫王双印,不叫‘王双卵’!”这一下,女医生和护士都弄了个大红脸。到这时王双印才明白:原来是挂号室的人把“印”写得太潦草,让人误认为“王双卵”,怪不得护士在人多时难以张口。
为西哈努克记谱作曲
1972年5月8日,西哈努克亲王出访朝鲜之后到我国东北三省访问。这位多才多艺的国王善于写歌作曲,那时许多人欣赏过他创作的歌曲《怀念中国》。他在哈尔滨时曾向我方陪同人员透露:他又为中国和毛泽东主席创作了一首新歌,名为《万岁人民中国!万岁毛泽东!》。但只是腹稿,尚未写成正式曲谱,希望能有一位中国作曲家协助他完成这项创作。当时王双印正在哈尔滨当省文化局副局长,记谱作曲的任务便自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按照省里的要求,王双印要在规定时间内陪伴在西哈努克身边,反复聆听亲王弹奏钢琴唱出心中的曲调,边听边记,再根据亲王的意图写成正式曲谱。然后,由他去组织省里的文艺工作者连夜排练,在5月28日欢迎西哈努克亲王的文艺晚会上首次上演。虽然时间紧、任务特殊,却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王双印自接到任务起,就处于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之中。这时,我奉令采访西哈努克亲王的访问活动,与王双印接触较多。
5月28日,欢迎西哈努克亲王的晚会在当时被称做“红太阳展览馆”的剧场举办,其中最重要的节目就是隆重推出亲王创作的《万岁人民中国!万岁毛泽东!》。作为这次晚会的总指挥,王双印登台演唱他协助亲王记谱作曲的这首歌。演出之前,他在后台悄悄对我说:“唱完歌后,我要向亲王献花,你老兄一定要想法儿给我照个正脸!”我当然要满足他的这一要求。
风光10年,倒霉10年
“文化大革命”中,《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旋律响彻全国城乡,“副统帅”林彪题写“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的题词,更使这首歌染上了神圣的政治色彩。记得有一次谈起报上刊登的林彪题词的手迹时,嘴上一向没有把门儿的王双印脱口而出:“林副统帅这不是在照抄我和李郁文创作的那首歌吗?”他语惊四座,令在场的人们瞠目无语。良久,才有人说:“就是那么回事,也别这么说呀!”也有人说:“这是林副主席为这首革命歌曲赋予了新的政治生命。”一场惊吓,方被敷衍过去。
随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走红,独唱演员王双印的命运,也随之拉出一条上升的红线。他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黑龙江省委委员,先后担任省革命样板戏剧团负责人、省文化局副局长。
1969年,《黑龙江日报》支左的军宣队忽然指派我去毛泽东亲批的“柳河五七干校”劳动锻炼。想到妻子体弱多病,儿子才十来个月,能够帮我躲过这一劫的只有老朋友王双印了,我们夫妇反复商量后决定,去求他把我调到省“样板团”。在他家,他答复得特别爽快:“样板团里正缺拍剧照的人,我向省里说句话,调你来应该没有问题……”可我一家人左等右等,一直没有等到“佳音”。无奈,我与妻子只好先后打起行装,走上了“光辉的五七道路”,一干就是好几年……
1972年,王双印带领省革命样板戏剧团进京汇报演出,江青到场看戏并接见他们。江青得知王双印是《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曲作者,就让他当场唱一首歌。王双印唱了一首《世世代代跟着共产党走》,江青听了大加赞赏,由此王和“样板团”回省后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孰料不到四年光景,“四人帮”被粉碎,当年唱歌一事,也成为“王双印上贼船,向江青表忠心”的严重政治问题。
1976年末,王双印被隔离审查,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并被要求彻底交代与“四人帮”的关系。这个一向还算坚毅的东北汉子,精神上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痛苦之中。他觉得委屈:自己仅仅给江青唱了一支歌,怎么就算“上贼船”了?他觉得冤枉:林彪题写“大海航行靠舵手”,和我写的那首歌有什么关系?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冤枉,越想越觉得人生之路那么窄……遥遥无期的审查,漫漫无望的期盼,绝望极处,他想一死了之。他从三楼隔离室的窗口跳下,被一棵大树的枝杈挡了一下却没死,结果又增加了一条“罪状”:自绝于人民!
1987年,组织上终于给王双印作出实事求是的结论,恢复了党籍,分配他到黑龙江电影制片厂任音乐编辑(后又调任黑龙江省艺术研究所副研究员)。他感叹道:“兴衰荣枯虽然身不由己,但情有独钟的音乐,却始终能继续从事为我所爱的音乐事业,这不能不说是我的幸运。”这期间,他创作了四部影视专题片的音乐,还对民间曲艺和音乐理论作了许多研究。
1989年,被人们遗忘了20多年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曲调,突然又在全国城乡响起来,大街小巷都在播放着这首曲调。他细一听,味道全然不对劲,歌词已面目全非,把“大海航行靠舵手”改成了“大老爷们爱老婆……”,歌词之庸俗低下,不堪入耳;演唱者阴阳怪气,油腔滑调,让人无法忍受。王双印愤然拿起法律武器到北京告状,他的亲密合作者李郁文也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声援战友。他的正义行动得到司法界、舆论界的大力支持,胜诉而归。王双印对此也说得明明白白:“在我看来,这不仅仅是在篡改《大海航行靠舵手》这支歌,更是在篡改一个时代的标志。我所捍卫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著作权,更是在维护历史的庄严与真实。”
不久,王双印离休了。他整理汇集自己创作的50多首歌曲出版了《王双印歌曲选》。1994年2月28日,黑龙江省音乐家协会、哈尔滨歌剧院等单位举办“王双印从艺45周年音乐作品大型演唱会”。当62岁的王双印重新站到舞台上,放开洪亮歌喉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时,观众的热情又一次被他点燃,全场沸腾起来。看到观众没有忘记他,王双印双眼浸满激动的泪花……
1996年春天,我因采访任务,住进花园村宾馆。六十多岁的王双印骑自行车来看我,老友旧地重逢,百感交集。几杯酒下肚之后,他老兄酒后吐真言:“当年,你下放五七干校,我能说话而没敢为你说话,是怕在省报社让你去干校的情况下,我去调人会违背原则。我参加革命50年了,现在想一想,那时的‘原则’是什么呀?是方的?是圆的?还是扁的?……假如我少想一点那个‘原则’的话,你一家人或许就不会遭那份罪了……”说着说着,他竟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弄得我也怪难受的。“一切都过去了,别再提它啦!对于人生来说,‘经历即财富’。当年,你要是真把我调到‘样板团’去拍剧照,干校是不用去了,但也少了一段难得的人生经历。那样,我的一大笔‘财富’还没到手,就被你‘剥夺’了……”听我这么一说,他反倒破涕为笑了。叙罢别后的经历,王双印郑重地告诉我,他自拟的座右铭是:“历经坎坷,遇韵高唱,壮心不已,情系祖国。”他对祖国、对人民的一片赤诚实在令人感动。
盖棺论定留下传世之作
自那次倾心交谈不久,王双印便患上了半身不遂,不能说话,不能动弹,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我去双印家探望,那栋不大的“高干楼”(当年我去他家串门曾对它羡慕不已)与旁边的大厦相比,实在显得寒酸。见我进门,王双印想站却站不起来,说话也说不了,只用尚能动弹的左手指一指床边,示意我坐下。时令已进入了春天,气温不算低,而他仍穿着一身棉袄棉裤。
我见此情景,一阵酸楚油然而生:双印当年可是特要强的人啊!我安慰他说:“人生都有踽踽独行的时候,你的心绝不能退缩!”他使劲地点了点头。我大声地告诉他:“我早就想写一篇有关《大海航行靠舵手》曲作者的文章,用一些老照片串起来,专门讲照片背后的故事。我已写了几千字,都是咱俩亲自经历的一些事儿,等文章写完后给您过目。”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尽管他的笑已完全失去了原有的风采,我看了还是很高兴。因为我要让他知道,社会上还有人在想着王双印,人们不会忘记他写的歌。当我要离开时,双印眼圈发红,有些难舍难分的样子。我便告诉他,等他病好之后一定为他拍些更好的照片,还要照出他当年的风采。他听后苦涩地笑了笑,口中发出类似“好,好”的“呵,呵”之声……
1999年6月3日的《今晚报》刊登了王双印逝世的消息和一幅中年时期的遗照。报纸上的两行标题是“留下传世之作《大海航行靠舵手》,作曲家王双印逝世”。简讯虽短,却写得相当客观、公正。悲痛之余,不禁想起王双印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的生命与音乐同在!”
来源:近代史飙车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