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一边捡破烂,一边上学 可是后来,邻居哥哥却给了我一个家

360影视 2025-01-24 10:16 1

摘要:他对着打扮成妈妈模样的我,无奈地笑道:「小姑娘,我这儿是正规花店。」

如侵即删!!!

我妈是这一片有名的村妓,我生下来就被人叫作「雏鸡」。

被同学霸凌,被我妈遗弃。

我一边捡破烂,一边上学。

身无分文时,我来到村口花店。

听说老板很帅,但有点傻,可村里的姑娘都爱慕他。

他对着打扮成妈妈模样的我,无奈地笑道:「小姑娘,我这儿是正规花店。」

可是后来,他却给了我一个家,照顾了我三年。

1

我的记忆里,家里一直很穷,可我妈好吃懒做,整日什么也不干。

初夏时节,庭院里的蓝花楹开得正盛。

我一放学到家,就在树旁的灶台上生火烧水。

不一会儿,水就「咕噜咕噜」地翻花,开了。

这时候,就有男人从里面出来,一边提裤子,一边对着我打招呼:「茵茵回来了呀!走,叔叔给你买冰糕呀!」

稍微长大一点,我才知道,村里人叫我「雏鸡」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我是破鞋生的女儿,早晚都得出来卖。

他们还说,我将来都不如我妈,裤腰带松得都提不上。

每当要交学杂费的时候,妈妈便坐在矮凳上,对着我和弟弟破口大骂:「两个吸血鬼,天天就知道要钱!」

「老娘哪有钱,你俩去和刘二要!」

夜晚安静,整个村子的人都能听见。

第二天,刘二媳妇就叉着腰,站在村头骂街了。

我妈也不是总没钱。

手头宽裕的时候,她会给自己买一件艳红的裙子,扭着腰满村晃悠。

第二天,新裙子就破烂、松垮了。

小学时,我来回放学骑自行车。

自行车很旧,轮辋上满是锈迹,挡泥板也不见了。

我最怕下雨,偏偏南方多雨。

因为泥点子会喷溅得到处都是,白校服上分外显眼。

他们笑,说我真脏,和我妈一样。

熬过了雨季,便是漫长的冬天。

我只有一件冬衣,脏了便一直脏着,不能换洗。

他们又笑,说我真脏,和我妈一样。

同样的霸凌也一样不少地流向弟弟,但是弟弟会反抗,也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替我打回去。

他说:「姐,你不要怕,你越怕,他们越嚣张。」

又到了交学杂费的日子。

妈妈狠吸一口烟,她也说不出我俩该找谁去要了,因为来找妈妈的男人越来越少了。

她不管不顾,越骂越生气,气急了就开始打人。

「要撒气打我,别打我姐!我可不怕你!」

瘦弱的身体挡在我身前,弟弟干净的衬衣袖口被我攥得褶皱不堪。

只有一点点钱,只够一个人上学。

苦难披着励志的外衣,偏爱穷人。

可是苦难就是苦难,渡过了也是一无所获。

他说:「姐,你去,女孩子不读书以后更难,反正,我也不想念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把糖心馒头掰成两半,又把糖多的那半塞给了我。

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弟弟眼里的光。

我哭着说不同意,要上学就一起,要打工也一起。

窗外暴雨袭城,惊雷震天。

我们俩挤在一张破旧的小铁床上,好像这个学期随时可以中断在某个课间。

不知道明天该在哪里,该干什么。

我们只有双双望着老屋的房顶,上面灰绿色的霉斑粘连成片。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弟弟不见了。

枕头边上,放着一沓整整齐齐的纸币。

我哭着、跑着要去找弟弟,妈妈一个巴掌甩过来,不耐烦道:「小婊子哭什么!他去工地打工了!你别找他,不然,你就出去卖!」

弟弟就这样走了,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手机,没有联系方式。

我只能眼巴巴地坐在村口等他回来。

等到蓝花楹开至荼蘼,等到秋风在北方的天边启程。

2

弟弟陆续给家里寄钱。

我妈眉开眼笑,连打我都变少了。

只是同学们依旧往我书桌里放死老鼠,往我凳子上倒红墨水。

偶尔在我经过的时候,有男生吹着口哨,问我是不是二十一块。

青春期的高中男生,他们本能地对我释放恶意。

同桌茜茜是个特别安静的女孩子,很少说话,每次她都会暗地里帮我。

虽然我们很少交谈,但我们是彼此的朋友。

于是,我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捉弄和调笑,即便,还有下次。

「陈烁,他很久没来了。」

我一愣,竟是茜茜在问。

陈烁,就是我弟。

「他去打工了。」我说完,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长久,旁边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日子转眼到了冬天,快过年了。

听我妈说弟弟过年会回来,我放学的脚步都欢快了。

直到我妈又亲手打破欢快:「你弟死了。脚手架木板断裂,从五楼掉下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白花花的两条腿叠着,脚上勾着黑色的人字拖,刚吐完一个烟圈。

除了电饭锅,家里唯二的电器——电视机,正在欢天喜地地播放小年夜春晚。

「祝福你,在每一天里,永远多彩多姿……」

烟雾缭绕,刺得我泪流满面。

我还没有告诉他,我会做糖馒头了。

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捡破烂攒了些钱,凑一凑总可以回来上学。

我还没有见过他长大的帅气样子,怎么就来不及了呢?

即便生命的底色如此不堪,还是有不错的女孩子喜欢他,他那么优秀,那么好。

他的幸福在后头啊。

那一天,我单方面宣布,和我妈断绝母女关系。

她像看小丑一样看着我,告诉我:「你骨子里流的都是老娘的血,这辈子都逃不脱。」

不过,她想不要我,却是容易得很,因为,再有不到三年,我就成年了。

我去工地收拾弟弟遗物的时候,才知道我妈都干了什么。

她为了多拿几十块钱,让包工头给弟弟加钟。

弟弟晚上看书,白天干活,疲惫不堪,失足摔死。

一百万的赔偿金泯灭了妈妈本就不多的愧疚。

妈妈选择私了,然后,远走高飞。

茜茜知道弟弟出意外的时候,漂亮的眸子顿时失了光彩。

她离开时,我目送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操场的角门。

老师说,她自闭症加重了,转学去了城里,方便治病。

桌子边上,书皮纸摊开,印着粉色的桃心和向日葵,是茜茜留给我的。

我仰头把泪硬逼回眼眶,仿佛和我挥手告别的是三个人经年的青春。

3

等我再回到老屋的时候,大门上的水电催缴单贴成排,撕都撕不掉。

灶台已经冷透,水壶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只有庭院里的蓝花楹凋零扑簌,天边的暮鸦盘桓哑哑,死寂的老屋近乎无声。

我一边捡破烂,一边上学。

可村里的王大爷不乐意了。

他说这一片的瓶子、纸壳都是他的,我不准捡。

他跑得飞快,拎着棒子追了我好远。

一个领着低保的孤寡老人,一个被抛弃的未成年少女,社区也说不出谁更可怜。

总之,破烂是捡不成了。

听人说,有的女孩,遇到良人,一生幸福;有的女孩,天生善良,可是人间疾苦,一样不落。

可见,这世间的因果,只看一生,是参不透的。

也许上辈子我是个富家千金,父母疼爱,把运气用光了才得如此。

我遇见姜展的时候,正是一身狼狈,被老王头追着打。

他一抬手,就抓住了老王头挥下来的棒子。

男人一脸严肃,眉眼年轻,如清泉,透着执拗。

他狠狠地说,真是坏人变老了,以后,再给他碰着,就送他一副拐杖。

老王头点头哈腰,跑起来一溜烟,尘土翻飞,拐杖多余。

和姜展眼神对上的刹那,我迅速撇开。

他递给我一个橡皮圈,想要蹲下身靠近,我却别过了脸。

我的头发脏乱不堪,唯一的橡皮圈刚刚也跑丢了。

此刻,头发披散下来,犹如鬼畜。

再没有更狼狈的我了。

他应该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他。

去年年初,幸福村里来了一对兄妹,他们在村口开了一间花店。

妹妹假小子,疯癫无状;哥哥帅气,有点傻,爱管闲事。

包括但不限于,村里男人打媳妇,他连夜翻墙找男人干架,然后被女人拿着扫把赶出家。

他不懂,在这儿,丈夫打老婆,天经地义,他去管,就是傻子多管闲事。

他只是爱管闲事。

但他肯定不知道,惹上这个老头会有多麻烦。

坏老头会在夜晚偷偷弄坏你放在庭院的东西,然后,等你骂骂咧咧扔了的时候,他好去捡,捡去卖。

坏老头也会在路过你的时候,朝你吐痰,骂你「野种」「小瘪三」,可你没有时间每次都和他纠缠。

他家花店在招工。

夕光把黄昏拉弯,我推开了花店的大门。

花店是上下两层的小洋楼,二层住人,一层是店面。

一个通透的大开间,墙壁上刷着温柔的杏色。

木架成排,高低错落,摆满了各式鲜花。

头顶上摇着风扇,凉风绕身,和门外的火热隔绝开来。

「随便看,花很多。」

男人身形很高,留着干净的短发,利落地抄着花剪,打理着百合。

「我不是来看花的。」声若蚊蝇。

男人抬眸看我,顿住,本想指向花架,却下意识指向壁镜。

镜子里的我,长发披散在腰间,涂着夸张的红唇,穿着露腰的上衣和超短裙,还有一双黑色人字拖。

我穿的是我妈的衣服,学着我妈的样子,化成了大人。

「cosplay 要拍照是吧?拍照不收钱,去吧。」

我摇摇头。

「我……来找活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姑娘,我这儿是正规花店。」男人无奈地咧嘴一笑,露出两边俏皮的虎牙,和那天的凶狠判若两人。

「不签合同也行。」

「你这情况,不签合同也不行呀!」

「我……可以不要钱。」

只要包吃饭——这几个字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他黑眸定定地望向我,放下了花剪。

他好像误会了,以为我是失足少女。

我刚想开口,一个人影冲下来:「你是陈烁的姐姐吧?我是他同桌!」

声音清脆,是个女生,高高的,长相偏英气,剑眉星目,留着短发。

女生自来熟地拢上我的胳膊,「他呢?很长时间没来上学了。」

提到弟弟,我一口气忽然上不来,眩晕阵阵,身子软了下去。

「呀、呀、呀,姐,你怎么了?!」

我被人打横抱起:「打 120!」

4

昏睡间,我感觉有人在侍弄我的被角。

「提他弟弟干啥?他弟意外去世了。」

「什么?!陈烁去世了?!」

「我听买花的客人说的,要是对得上号,她应该是陈茵。」

「哎,陈烁人可好了。我刚转来时被球队欺负,都是他帮我。」

「属实可怜,去打点热水。」

「姜展!」

「到!不是……」

「就会使唤我!」

隐约间,好像有人走远,又有人走近。

原来,男人叫姜展。

我听见那人叹息,浓郁的消毒水味让我睡不安稳,想流泪。

我一会儿看见弟弟穿着白衬衫对我笑,一会儿闪过弟弟浑身是血,站在远处悲戚地望着我。

我哭不出声,也醒不过来。

一直到月亮爬上树梢,我才缓缓睁开了眼。

输完葡萄糖,男人开车把我也带回了家。

「姐,我叫姜笑。叫我『笑笑』就行。以后,你就是我姐。我哥连你一起养了。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

笑笑拉着我往门里走,手掌上的薄茧刮过我的皮肤。

「不会说话就别说!陈茵,快进来吧。」

男人一个脑瓜嘣弹了过去,笑笑气得捂着额头张牙舞爪。

几下把我连人带包扯了进去。

一进屋,姜展就换了衣服开始做饭,笑笑则带着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参观。

笑笑的房间以白绿色为主,球星写真贴了满墙,两盆仙人掌像两个凶巴巴的门神守在阳台。

姜展的房间是黑白灰调,各式枪支模型列在桌子正中央,墙上还挂着一把吉他。

另一间,床上铺着暖橘色的三件套,写字台上放着一盆胖胖的小盼菩提。

台灯一开,越发温馨美好。

不是我和弟弟挤在一起的那种潮湿的、散发着霉味的房间。

也不是妈妈那种潮湿的、散发着腥臭味的房间。

「姐,喜欢吗?缺啥咱再买。我和……是同学,你不用客气。」

笑笑竟然小心翼翼地问我,眸子里闪过细微的水光。

我怎么会不懂,她在心疼我。

我舍不得拒绝,貌似拒绝后也无路可走。

因为,妈妈带走了所有的家当。

笑笑抱着我哽咽,怀抱的温度好像是弟弟的。

晚上入睡时,我把被子拉到下巴,柔软的馨香包围着我。

姜展说,把这里当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笑笑说,她很喜欢我,她一直希望有个温柔的姐姐,而不是大大咧咧的哥哥。

她还说,看见我,就觉得亲切,我的眼睛和陈烁很像,水汪汪的,他是她遇见的最好的人。

她提到小烁的时候,我们俩都有点想哭。

夜晚宁静,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吠,月亮在树梢上望着。

在姜家的第一天,我睡得极为踏实。

5

第二天是周六,但我六点就起了床。

这是在家多年养成的生物钟。

我要做全家的早饭,夏天还好,冬天冷水做饭简直刺骨地凉。

碗和盆上的油渍也不好冲洗。

饭做好了,还要帮我妈把热水预留烧好。

我飞速穿上衣服,推开卧室门,想找点家务活干。

对门关着,笑笑还没起。

我轻手轻脚地下楼,木梯有些年头了,扶手润滑,微微晃动。

「你这小猫步,是怕把地板踩疼了么?」

我脸一热,抬头,看见姜展从外面回来。

「笑笑还在睡。」

「不用拘束,早晚都会熟悉。」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好像天生就不会松弛地接受别人的善意。

姜展拎着很多吃的,桃子、香梨和葡萄,包子、油条和咸鸭蛋。

他放下杂七杂八的东西,手里只剩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子。

「打开看看。」

我犹豫着,不知道是先伸左手还是右手。

他也不催,耐心地等着。

竟然是一只小白猫,左前腿有点跛。

我诧异地望着姜展。

我认得它,它是一只流浪猫,经常跟着我和弟弟。

我们难得的火腿肠,总是两人一猫分着吃。

那时候我太想把它领回家了,可妈妈不准。

她说人都养不活,还养猫呢。

姜展说看过我和弟弟喂它,今天早市上刚好碰到,就带了回来。

还说以后就由我负责它的喂养和驱虫。

我心里暖暖的,好像重逢了一个老朋友。

男人大手提溜起猫的后脖颈,放在我胳膊弯上。

小猫嗖地跳了下去,喵喵叫,到处巡逻,一点都不见生。

「起个名字吧。」

「我起吗?」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他笑着点点头,嘴唇勾出好看的形状,身后妖紫色的蓝花楹在晨风中如飞舞的翅膀。

「小仙女?」

他皱起眉头,看着滚得不亦乐乎的毛团子道:「仙女下凡也打滚吗?」

我又怯怯地提议:「小白?」

「怎么着,你想当小青?」

「那叫什么?」

男人大手背在脑后,眯眼戏谑:「随便吧。」

呃,世上最难取的名字就是随便呀。

许是看出我的拘谨和窘状,他大手一抬,狠狠揉揉我的头,眼里笑意更甚。

「猫是你的,它叫什么,自然是你说了算。」

原来他一直在逗我,就像家长逗小孩。

「姜笑笑,你个懒虫,起来吃饭啦!」

姜展一个人清早八晨地喊,中气十足,房子里热闹极了。

仿佛这样,才应该是一天的开始。

吃过饭,笑笑就约同学打篮球去了。

小仙女跳跳窜窜,累了,就躺在门口的花架子上晒太阳。

姜展一直不停地修修剪剪,或者敲敲打打。

当我知道,家里的床、桌子和衣柜,甚至木筷子,都是他亲手做的时候,我惊讶极了。

我连忙告诉他:「我会做饭和洗衣服,也可以学习种花,不要工钱,管吃饭就行。」

他噙着笑看着我,然后认真说:「你还是小孩子,不要想得太多,吃得太少,应该反过来,才会快乐。」

6

偏偏姜展厨艺也很好,厨房也不需要我。

家里的一切,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也只有晚上的时候,我帮着洒洒水、拖拖地,把姜展挑出的花用报纸扎成漂亮的鲜切花,然后再更新一下门口的小黑板——今日特价鲜花。

又要交学杂费了。

高中好像有收不完的学杂费。

白天午休的时候,我回了趟老屋,把家里唯一值钱的电视机卖了。

一百六十五块钱,老板说不能再多了。

晚上,我匆匆吃过饭,借口去写作业,准备上楼。

「姐,你这就吃饱了呀?都没小仙女多。」

小仙女听到叫它,屁颠屁颠地跑到我脚下蹭来蹭去。

「饱了,笑笑,中午吃得多。」

我走得急匆匆,没有注意到二人交换的眼神。

回到房间,我把所有的钱,一张一张,整整齐齐地铺在写字台上。

加上卖破烂的钱,还差五块八毛。

翻遍了身上,翻遍了老屋,一分钱也没有了。

姜展的花店才开业不久,没什么生意,充值会员卡都积灰了。

我不能找他开口。

也许,糟糕的原生家庭,是一个人一辈子也走不出的雪。

人生就是一个从无奈到接受的过程,妥协只是早晚而已。

有人在敲门。

我打开门,男人穿着黑色短袖,斜倚在门框。

「有烦心事?跟哥说说。」

「没有。」

来了这么久,我从没叫过他「哥」,貌似叫「姜哥」,还是「展哥」,听起来都流里流气的,都挺别扭。

「那大晚上,倒腾零钱干啥?钱好看,上面有花儿?」

「没有。」我好像只会说这两个字。

他定定看了我一会儿,又问:「学校要钱了?」

「没有。」我脱口而出,下意识说了谎。

我在害怕,害怕到手臂都微微颤抖。虽然他很可亲,但我还是害怕,害怕他觉得我是个麻烦精,甚至是个累赘。

我闭上眼,闪过妈妈厌恶的神色,闪过杂乱破败的老屋。

我自那里来,该回那里去。

记忆,是一个牢笼。印象,是牢笼以外的天空。

我在等他宣判。

一片静默。

半晌,男人叹口气,抬起我的脸。

我瞬间就委屈了,泪水流出,遮无可遮,避无可避。

「哭什么,说好了两只羊一起放,怎么你还不信?」

「笑笑说的,你没说。」我彻底哭出了声。

「傻,笑笑是我亲妹妹,妹妹说的也算。」

他无奈,抽出一个红包塞到我手里,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

我立即明白那是什么,我说我不要,我不能收。

我什么都没有,我无以为报。

他们收留了我,已经对我够好了。

若是不能继续上学,那也是我自己的命,我得认。

人要知足。

姜展见我态度坚决,叹口气:「看来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不是,不是……」

他抽出其中一张,抓过我的手,放在我掌心:「算是借你的,一张够不够?」

够了,太够了,一张都已经太多了。

花店本就是小本买卖,能有多少收入呢?

我连这一张都不配拿,哪怕是借。

「看来是不够。」他还要准备再抽几张出来。

「够!」我说完立马就后悔了,垂下眼皮。

「以后用钱要说。」男人落手擦掉我的眼泪。

「小小年纪,眼睛都哭坏了。钱上的花儿都看不到。」

他揉揉我的头,门被轻轻关上。

7

在姜家待了大半年,我感觉自己都被养胖了。

他们对我太好太好,好到我受之有愧,我只能拼命学习。

他们说,陈茵,不要怕,咱们姜家人,走出去,可不能被人欺负和笑话。

真遇上事儿了,打不过有姜展,姜展也打不过,还有警察。

总之无论发生啥,他们永远都在我身后,我只管往前冲吧。

高二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绩从班级吊车尾,上升到了第 15 名。

平日里本就看不惯我的女同学,这下更看不惯了。

又一次,我被堵在了厕所间。

他们推搡我,扯坏了我的衣服扣子。我低头抚摸着衣襟,是姜展买给我的。

习惯的忍让和怯懦,甚至让我不知道怎么还手。

眼泪在眼眶打转,我好想笑笑和姜展。他们一定有办法,他们那么聪明。

我心里默念,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他……

其实,我不必是他,他们,一直在我身后呀。

我攥紧手心,终于鼓起勇气,硬气一回:「尽管打,姜笑是我妹,姜展是我哥。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为首的短发女生凶狠:「你姓陈,他们姓姜,又不是亲哥,你显摆什么!」

她只提姜展,她貌似在嫉妒。冷静下来,她的微表情我都能看到了。

我心思一转,试探地脱口而出:「亲不亲关你什么事,反正你又亲不着。」

「你……」短发女生仿佛被说中了心事,腾的一下,脸红了。

果真,她喜欢姜展。

我底气更足,更嚣张了,于是我第一次豪迈发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还不是看我哥帅,一个个都惦记着。」

「要是你们不好好对我,嫂子可轮不到你们做!」

「让你们门儿都摸不进去!」

此言一出,效果显著。

姜展魅力真大。

平日里欺负我的女生,竟然主动示好,还说周末要来花店找我玩。

她们一个两个的,私下来说,谁知道周六早上来了一个班。

花店从没这么热闹过。

我找到了被霸凌多年的原因,以前我没什么可被图的,现在有了。

于是,店里之前剩下的会员充值卡,被我一天售空。

我吧嗒吧嗒地点票子,不亦乐乎。小仙女欢快地在我身边蹭来蹭去。

今天竟然办了二十三张卡,临走时,她们说下次还来,充卡优惠力度大。

我笑得纯良极了,把女同学们送到门口。

毕竟,她们望穿秋水地等啊等,可姜展今天去进货,打烊了都没回来。

她们站了一天,也是有点辛苦的。

晚上,姜展看着今日进账,啧啧称赞。

说竟看不出,小妮子平时是个呆瓜,还挺会做生意的。

我摸摸鼻子,笑得乖巧:「都是哥哥栽培得好,哥哥审美棒,同学们很喜欢。」

笑笑好奇,问:「姐,充了会员卡打几折?」

我:「9.99。」

笑笑:「6。」

8

转眼入秋了,姜展突然受伤了。

他开着小货车进货的时候,不小心把手背刮了一道口子。

我狗腿地给他上了药又包扎,跑上跑下。

「陈茵,我伤的是手,你挎着我走,是几个意思?」

「爷……不是,哥,您歇着,今儿的晚饭,包我身上了!」

于是,忙活了一整个下午,我鼓捣出三菜一汤。

当最后一道虎皮青椒端上了桌,我拍拍手,大功告成,脱了围裙就喊笑笑吃饭。

我拉开凳子坐下,笑眯眯地看见姜展拿着汤勺,要盛不盛。

「怎么啦?快吃呀,笑笑马上就来。」

姜展望了我一会儿,干脆放下勺子,试探地问:「你觉得好吃么?」

呵,这是什么话?我挺直了腰板,从九岁起我就做饭,做了快六年。

我尝了一口虎皮青椒,当然好吃啊。

姜展说:「怎么形容呢?就是各种调料都在狂欢,很刺激。我想咽下去,但舌头不允许。」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评价砸晕了。

弟弟和妈妈吃我做的饭这么多年了,也从没听他们说过一个不字啊。

我可是我们家里唯一会做饭的。

「还好吧。」我摸摸鼻子。

我又夹了几口菜,越吃越上头,不一会儿,半碗饭下肚了。

笑笑夹了一口这个,又尝了一口那个,说:「卧槽,姐,你做的是艺术品啊!虎皮青椒、土豆丝,我愣是吃出了西红柿和苦瓜的味道!」

不至于吧,我都快吃完了。真这么差么?

还没等我开口,笑笑马上接着说:「姐,我真的爱你。但是今天,我必须点外卖了。」

「哈哈,带我一份!」

我看着姜展笑得贼夸张,眉眼绚烂如日光,瞬间不想开口了。

他整个人大角度后仰着,我可真担心他把凳子坐翻了,貌似手都不疼了吧。

兄妹俩笑哈哈地拿着手机去沙发了。

姜展说:「梵高的星空夜啊!」

笑笑说:「对对对,简直。哥,这个家没你真不行。」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脸红爆了。

最后,我吃得饱饱的,打了个嗝,又喝了一大碗黄瓜蛋花汤压压。

默默想,以后只要姜展在,我还是不进厨房了吧。

反正,谁干得好,谁挨累呀,自家哥哥,客气啥呢?

9

期末考试后,就来到了年关。这是我和他们过的第一个年。

我们买了半个小货车的烟花爆竹。

加特林、孔雀开屏、二踢脚和仙女棒,等等,采购种类众多。

年三十,姜展特意做了两种馅的饺子,一种芹菜猪肉的,笑笑爱吃的,一种韭菜鸡蛋的,我爱吃的。

我们一边看春晚,一边斗地主,赢了的人往输的人脸上画道道。

打第一把,笑笑就输了,她抱头鼠窜,连连求饶:「哥,亲哥,饶了我吧。」

「那可不行,愿赌服输。」

不知道是他牌技高超,还是运气爆棚,反正我和笑笑就算合伙作弊,都没赢过他。

于是,他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而笑笑被画成了小猪佩奇,我被画成了凯蒂猫。

我照着镜子看自己,鼻头上顶着一个圆圆的圈,脸颊两侧飞着纤长的胡须,眉毛上立着一对猫耳朵。

皮肤出奇地通透莹白,眼神更是清澈,歪着头,是美貌的样子。

再不见原来的弯腰驼背、怯懦自卑。

村里的人,按捺不住新年的喜悦,还没到十点,就开始放鞭炮了。

窗外烟花绚烂肆意绽放,爆竹声声此起彼伏,我们仨也激动地搬出家伙迎新年了。

孔雀开屏把小楼的门前照得亮如白昼。

我拿着仙女棒转圈圈,笑笑捧着加特林耍帅。

姜展负责点大家伙,不一会儿,小挂鞭、二踢脚齐齐上阵,大家都高声唱歌,开心极了。

吃完了饺子,就算迎完了年。

新年钟声倒计时响起,我和笑笑顶着两个大花脸,靠在姜展肩头,用手机拍了一张新年全家福。

每个人都笑意盈盈,每个人都新年快乐。

小烁,你也新年快乐。

窗外,蓝花楹枯叶已落,明年,又是一片蓝色花海。

10

翻了年,时间过得更快。

高三晚自习上到很晚,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题刷了一本又一本,卷子做了一套又一套。

笑笑被选中参加省队篮球选拔赛,她也变得忙碌起来,天天训练体能、打比赛,和我一样早出晚归。

姜展晚上接到我和笑笑,回去我们一起吃他温好的夜宵,吃完了,笑笑洗漱睡觉,我还要熬夜刷题。姜展便收拾厨房、理货,还要准备明天的早餐。

他照顾两个高中生,也十分忙碌,连最爱的 CCTV-7 都很少看了。

有时候熬夜熬得晚了,我直接睡倒在桌子上,他会给我脱下外套,趁着我半梦半醒,推着我上楼,若是我睡得太死推不动了,便只有抱着,把我送到卧室。

早上早起帮我收拾好书包,又放好早餐,方便我拿了就走。

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仿佛昨日的数年只是海上短暂的汇航,终究是各人有各人的方向。

从春到夏,为了考上本地的重本,我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必须是那一所,因为它学费够低,离家够近。

这个暑假,笑笑进了省队,在外集中训练,家里只剩我和姜展。

高考前一周,我妈突然回来了。

她的钱被小主播骗了个精光,然后,想起了我这个女儿。

她到学校门口堵我,穿着清凉,化着夸张的浓妆,一见到我,马上冲上来抱住。

「我的儿啊,你都胖乎乎了,真好啊!」

我妈竟然还流下了泪,我厌恶地推开。

「怎么不叫我『小婊子』了?」

「儿啊,你这是说的啥话,妈妈一走就后悔啦。天下哪有妈妈不爱孩子,哪有孩子恨妈妈呀?!」

她上下打量着我,眼里充满了算计。

见我不为所动,她声泪俱下,抱着我,就差给我跪下了。

她说想我了,说对不起我,还指天发誓再也不会丢下我,以后好好赚钱,抚养我长大,将来还要给我找个好婆家。

听着听着,不知怎地,我竟然笑出了声。

「弟弟怎么死的你忘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赶快走吧,疯婆子。」

我眼里的嘲弄彻底撕碎了她的脸面,她再也装不下去了。

于是,她瞬间变脸,骂我小婊子忘恩负义,将来生孩子没屁眼。

她让我找姜展要三十万,不然就去告他猥亵未成年,一告一个准儿。

她骂我天生下贱,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肯定早就睡一块儿了,只要给钱,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还说天下男人都一样,不是图你的身子,就是图你的钱。

她最后放狠话,若是不给她钱,就等着 6 月 7 日当天要我好看。

我的名声、我的前程、我的死活,她都不屑一顾。

甚至也顾不得实际,我到底有没有三十万给她。

她穷途末路,彻底癫狂,撕扯我、抓我、打我。

弟弟死时,她勾着人字拖的轻描淡写,和此刻的疯癫无耻,重合成同一张脸。

我气到失笑、手抖、晕厥,日头毒辣,我却遍体生寒。

夜里,我梦见她披头散发,化作厉鬼,杀死了弟弟,又拿着刀追杀我,闭眼前还看见她杀死了姜展。

啊!惊醒,泪水打湿头发,冷汗湿透全身。

「茵茵?醒醒,假的、假的。」

我睁眼,姜展穿着背心坐在我床边,摇着我的胳膊,一脸担忧。

月逢十五,屋内亮如白昼。此刻,男人活生生地在我面前。

「姜展……」我一下坐起来,扑到他怀里。

害怕、愤怒、绝望,我紧紧搂住他,填满自己。

许久,男人的下巴落在我的肩上。

「茵茵不哭,还有我。」

姜展不能出事,甚至,不能受到流言蜚语的攻击,笑笑也不能。

提炼一点氰化物,只要一点,对我来说并不难。

我甚至开始构思细节,然后,我的忌日又该选在哪天。

「你妈找你了,是吧?」

他怎么会知道?

「花店里啥事听不到。你安心备考,这事儿交给我。」

「可是,她要……」

「你别管,你只管备考,交给我。」

刚刚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心突然就安静下来。

我的脸热热的,呼吸也是热的。

月亮,悬在高处。月亮,落在我肩上。

11

不知道姜展做了什么,我妈没有再来找我麻烦。

高考当天,姜展送考。

他早起拾掇了一番,又反复检查了我的文具和证件,甚至还亲手扎了一束向日葵,陪着我去考场。

我一边紧张我妈会不会突然出现大闹纠缠,一边又担心背的东西全部忘光。

进考场前,姜展眉眼上扬:「没事儿,陈茵!不管你考成什么熊样,我都相信你前途无量。」

周围一阵哄笑,我真的一整个社死……

备战三年,上战场只要两天。

最后一科考完,我走出考场,黄昏压低人群,而男人身姿挺拔,白色的翻领衬衣,向日葵迎风灿烂。

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君子不器,和光同尘。

我走向他,告诉他我想去的那所大学稳了,他笑成一朵花。

大学离他很近,真好,可以岁岁又年年。

高考后,我妈好像消失了一般,我彻底放飞自我,姜展带我疯玩了快一个月。

我们去山顶放风,看夕阳把远山染成粉红,又大喊着,听回声从远远的山谷飘回来。

我们去郊外隧道,在铁轨上抵着手尖并排走,火车要来的时候,又欢笑地散成两个。

我们去夜市吃小吃、喝啤酒、撸串。

我们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坐旋转木马、射击。

姜展还给我买了一部手机,说是庆祝我上大学,作为我十八岁的成人礼物。

绿荫浓,夏日长。

笑笑去了省队,我即将上大学,姜展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大家都身在幸福中,大家都期待未来。

夜市,套圈。

在老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在周遭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喝彩中,最贵的那个娃娃被姜展套中了不下二十遍。

我摇着他手臂,星星眼:「姜展,你太帅了。」

「离远点哈,别影响哥发挥。」他眼里星河落了一地,我心莫名跳了一下。

最终,姜展一百个圈,圈圈无虚发。

老板心疼地一边摇头,一边装娃娃。

「装一个得了,哄妹妹玩的。」

人群迸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声、掌声。

真长脸,我骄傲。

可是,我看着上来搭讪的小姑娘,嘴角瞬间落了下来。

我对着白裙子、蝴蝶结女生从上到下扫视,以为我杀气够明显。

可她压根忽略我,一脸痴汉相,越凑越近,竟然还想加姜展微信。

偏偏那人又不以为意,欢欢喜喜,伸进裤兜里要拿手机。

「他喜欢男人。」

姜展错愕,转头看我,一脸慌张,连忙捂住我的嘴,干巴巴地说:「妹妹调皮,爱开玩笑。」

我呜呜地挣脱不开,又说不了话,只有斜睨着他,狠狠瞪了他好几眼。

他把我拖回家。

这男人太招摇了,还一副很好骗的样子。

我上大学不在家怎么办?他被别人哄走了怎么办?

我觉得自己有罪,我羞耻地想摘月亮。

回家后,我直接上了楼。

他叫我了几次,我都说没胃口,晚饭也不吃了。

早上,姜展又叫我吃饭,我磨磨蹭蹭下了楼,甚至没有和他对视。

我坐在餐桌上,看着他身影忙碌。

他侧脸很好看,鼻子直挺,眉骨突出,像是国画里连绵起伏的山峦。

他甚至什么都还没有做,我就迷他迷到紫霞仙子那样——跑都跑得那么帅,我真幸福。

哎,可是也真悲伤,因为太多人惦记。

一顿饭,吃得静悄悄。

「咱俩谈谈。」姜展收拾好厨房,扳着我的肩,坐在对面。

电视机里战地记者正在实时播报,高射炮发射连连。

就像此刻的我,犹如豌豆射手,准备对着他吐豆子。

姜展坐得笔直,定定地望着我,语气认真:「从套圈回来,就开始不高兴。」

「呵呵。」

「我反思了下,我不该捂着你嘴巴,不让你讲话。」

「呵呵。」

「我不该加人微信,连这个念头都不该有。」

「哼。」

「嘴噘那么高,都可以挂油瓶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拿过我的手机,操作了几下,又对着自己的手机扫了扫,递给我看。

我一看,他给我申请了微信账号,还主动添加了他自己,作为我的唯一好友。

我心里的小人开始跳桑巴,热烈得不像话。

可是,他是什么意思呢?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我怕他懂了,又怕他没懂。

12

疯玩了很久,姜展也得收心好好赚钱了。

他故作烦恼地说,养两个妹妹可真不容易呀,也不知道将来是给谁养的。

我心里暗笑他睁眼说瞎话,他只养一个好不好,笑笑哪花他几个钱,人家有本事。

一天午饭后,姜展外出进货,我在家修剪花枝。

我妈还是找上了门。

她来势汹汹,像索命的厉鬼,说姜展拿零钱打发叫花子,还要我看清楚,这就是下场!

下场就是,她用尖尖的高跟鞋踢死了我的猫。

小仙女叫了两声就不叫了。

脑子被活生生踩出一个鲜红的血洞,血流了一地。

洞的形状和我左胸口上的烟疤如出一辙,疯狂刺激着我的神经。

高一那年,她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把烟头狠狠摁在我胸前,骂我小婊子就该做记号,不然别人不知道。

我胸口的烟疤至今未消。

我恨她,从没有一刻如此恨她。在一切向好的时候,她偏偏出现。

我恨她的声音,恨她的脸,恨她走路的样子,恨她说话的语气。

我恨,为什么她害死弟弟、踩死我的猫,还可以云淡风轻、恣意潇洒?

我恨,为什么她打我、辱我,却理直气壮地缠着我要钱花?

我恨,只要过了十八岁,她就可以不管我,可我必须赡养她!

我甚至恨我自己,明明受着教育,却要用最无能的方式解决!

我恨我自己,学到的知识,它只是唤醒我,却不曾拯救我啊!

我冲上去撕扯她、抓她,像她曾经对我一样。

我流着她的血,我和她一样,是个疯子啊。

所以,当姜展拿着装满白色粉末的小瓶子,质问我这是什么的时候,我说不出一句话。

微量致死,鼎鼎大名的氰化钾。

就像一个等待被枪毙的犯人,终于熬到了枪响的这一刻。

是我的月亮亲自来审判我,这样也好。

只是,我又觉得对不起他,他曾经救起的,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他声音像是冷刃,居高临下朝我砸来:「你考虑过后果吗?你有和谁商量过吗,你就孤注一掷,鱼死网破?!你已经成年了,你要承担全部的法律责任,你懂吗?」

他从没有这样严肃地对我,疏朗的眉宇罕见地染上怒色,垂在两侧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我懂。」

「你懂什么,你说说。」他气极了。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笑笑。你们救了我,结果我这么不堪,让你们的努力都变成笑话。」

男人气极后失望,语气嘲弄又平静,很久才说:「呵,你不懂,你没有把笑笑当妹妹,也没有把我当哥哥。」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被撕扯出一个大口子,补也补不上,不是这样的,直到此刻我的眼泪才汹涌而出。

「我没有,不是的,哥,真的不是的,我没有。」

我哭着,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我。

他拿起外套,下楼。不一会儿,我就听见车子的引擎声响起。

我慌了,赶紧冲下去,边追边哭:「哥、哥、哥!等等我!」

我好像又要被抛下了。

我好像一直在被抛下,爱我的、不爱我的,都在抛下我。

我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啊!

他还是把后座留给了我,带我来了游乐场。

夜晚的游乐场,诡异地安静,我们来这里玩过几次。

他指着高高的摩天轮,告诉我,如果早知道我这么蠢,要为一个烂人搭上自己的命,当初就不会救我。

如果早知道我这么自私,只顾自己报复,然后一死了之,就不会带我创造这么多属于我们的记忆。

那些甜蜜的、幸福的、快乐的过去,将会永远折磨他一个。

他带我来这里,就是告诉我,今天开始,他要把我忘记,他要先把我抛弃。

我哭着一遍遍抱紧他,他一遍遍推开我,我再一遍遍抱紧他。

我除了「对不起」,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眼角水光溢出,用力抿着的唇线终于柔软,认命般抱着我。

他说如果我真的和我那个妈一起去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的月亮,他没有放弃我,甚至,在垂怜我,这真是可悲又可贺。

13

月光穿云而过,带着海水涨落的潮湿。

我如一条搁浅的鱼,终于等到度我的水。

我彻底相信他,由着他处理我妈的事情。

直到开学,我妈再没来纠缠我,我和姜展又回到了开心的日子。

他送我上大学那天,我眼睛肿肿的,搂上他几次,反复道别。

他掐掐我的脸,无奈地笑着和我额头相抵。

最后,轻轻的吻,落在我发心。

「咱就是说,一周回来一趟,你哭啥?」

他还是那个喜欢揶揄我的姜展,我却更想哭了。

「哎哟,好了,好了。宝宝几岁了呀?」他眼睛笑成了太阳花。

他不懂,谁想刚谈了男朋友就开始异地恋?

我心里想着,嘴上也说出来了。

「这哪算异地啊?」

「你不在身边,就是异地。」

大学生活丰富多彩,但我每天都要和他通视频,越来越依恋他。

笑笑封闭训练,一个月回一趟家。

知道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得飞起,还说:「嫂子,你快点嫁给我哥,生一堆小娃娃,这样我们姜家就有后啦。」

我脸通红。

又是一年临近春节,南方小城都下起了大雪。

因为下雪,路上不好走,周五晚上,姜展特意来学校接我。

到家的时候,家里暖气本就开着,可我还是感觉冷。

而姜展体温偏高,大冬天也穿得单薄极了,短袖配外套。

我便耍无赖要去他房间和他一起。

他红着耳朵,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蹲下,给我套上新买的羊绒袜,打开电热毯,然后嗖一下溜回房间,落锁,微信给我道晚安。

我看着桌角上冒着热气的牛奶,被气笑了。

这个冬天,不大太平,全国各地,雪灾频繁爆发。

一打开手机和电视,微博上、新闻里都是推送和报道。

我在食堂吃饭,给姜展打视频,发现他蔫蔫的,有点心不在焉。

还说周末要出趟远门,让我这周就别回家了。

我立刻警觉,问他去哪儿、去干什么,他支支吾吾不想说。

百年不遇的大雪灾,火车都停了不知道多少列,他出去干什么呢?

见我真生气,他才坦白,说要去灾区当志愿者。

还说就是怕我担心才不说。

他一脸激动地和我说雪灾人们遇难的事情,还说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灾区人民等着他。

他「爱管闲事儿」的性子,我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只是,他真的是管得有点宽。

罢了,阻止的话,我竟然说不出口。

我只有叫他等我一天,我要回家抱抱他。

推开家门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我看着他的行军行李,不禁揶揄:「抢险救灾都这么专业吗?」

他露出两边虎牙,嘿嘿笑,回我:「哥干什么不专业,专业的多着呢,你得慢慢解锁。」

我害羞,赖在他怀里不抬头也不松手,他告诉我别担心,抢险救灾的活他干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很快就回来。

晚上,他在厨房炒菜,我吵着说屋子冷,在后面贴着他,像抱着一个移动暖炉。

我好想和他更近一些,再近一些,恨不得每分每秒都黏在一起。

他笑着说,我俩上辈子应该是个连体婴,所以这辈子我才像个挂件。

「姜展。」我埋在他后背上闷闷出声。

「嗯。」男人条件反射答道。

「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吧。」他身体一僵,菜也不炒了,转头盯着我,耳朵红红的,一脸不可思议,「陈茵,你才大二……你是一点立业的心思都没有啊。」

「陈小姐如此恨嫁,难道是馋了,想吃肉了?」

「……」

姜展的话,一般人接不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姜展的房间醒来。

14

姜展走后,我每天都开始关注新闻,就希望雪灾快点过去,他快点回来。

一开始,仿佛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分开。

每天,我们都要打视频,有时候他忙得顾不上了,也会给我微信道晚安。

收到他消息后,我才睡去。

他还告诉我,我妈要是再单独找来,她说什么都不要信,一切都要等到他回家。

慢慢地,一周过去了,我开始焦虑,开始不安。

不安的时候,就反复播放他休息时给我拍的视频。

冰天雪地,救援队伍忙得热火朝天,只为看到最后,镜头后转时,他冻得通红的脸。

周日早上,我早早起来找活干。

昨天姜展没有发晚安,电话一遍遍拨过去,都无法接听,我睁眼到天亮。

我开始乱想一些奇奇怪怪的情节,想着想着,就不自觉流了泪,又赶紧擦去。

我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暗骂自己找晦气。

心不在焉的时候,剪刀刺到了手掌。

血染红了一大束白百合。

染出的形状诡异,让我没来由地更加害怕、更加心慌。

我赶紧收拾干净,把花扔了,才好受一点。

我准备打给笑笑,正巧,笑笑的电话进来了。

15

笑笑告诉我姜展死了,让我赶紧去蓉城。

我一瞬间卸掉了全身的力气,连哭都哭不出来。

大巴车上,乌云成线,压在村庄,树木和房屋飞速闪过,闪回从前。

那些幸福的日子,绵长的时光,如风一样,穿过我的指间,我终究是配不上了。

见到笑笑的时候,她红肿着眼睛,捧着姜展的骨灰。

灵堂正中间,是姜展舒朗帅气的脸。

厅堂里挤满了人,黑压压的,悲戚又肃穆。

我感觉天色越来越暗,暗到我眼睛快看不清东西了。

笑笑和我说了他们家,我才知道,他们爸妈都是刑警,立功牺牲了。

姜展本来也是刑警,可奶奶不想送完子再送孙,以死相逼,他才辞了职、转了业。

可是没多久,奶奶还是走了。

老家没法待下去了,太痛了。

笑笑哭倒在我怀里,哭着骂姜展就是有病,连带爸妈他们仨都有病,都想当英雄。

她马上要进国家篮球队了。

我知道,她也有病,骨子里的英雄病,他们都想当英雄。

我心上的洞越扯越大,冷风呼啸,穿心而过。

我听见自己在颤抖,问:「他,究竟是怎么没的?」

我说不出「死」这个字,心生疼。

笑笑说:「列车上有个女的,心脏病犯了,被困在雪山上,雪山上没有医院,我哥去救人了。结果,那女的装病,就是怕等不来救援,非想搞特殊先走。我哥去的路上,车翻了。他卡在山沟里,没有信号,救援队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他腿受了重伤,但医生说最后应该是被活活冻死的。零下三十几摄氏度,他硬生生扛了大概八个小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咬破嘴唇,一阵腥甜上涌。

好像命运非要安排一个意外,就等着他撞上来。

我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汹涌而出。

「那女的, 是你妈。」笑笑讽刺地望着我, 插上最狠的一刀。

现实,竟是如此荒谬和残忍。

过了好久, 我问:「她死了吗?」

「死了。」

好,好。我甚至不在意她怎么死的,只是,用她的贱命换姜展,太不值。

甚至黄泉路上,她会脏了他轮回的路。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灵堂,最后再看一眼,他二十六岁, 笑容灿亮。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 雪越下越大, 落在我的头上、肩上, 仿佛要把我整个吞噬,而我一辈子也走不出来了。

我没有找上他,就好了。或者这世上压根没有我,就好了。

是我, 连累了他。

原来爱意困不住时间, 结束才是永远。

我以为的来日方长,转身一别竟是再无归期。

我吃下死亡给我的果子,医治我活着的病症。

后来, 抢险救灾的志愿者中多了陈茵的名字。

再后来,我不幸死在一场山洪里。

那日蓝花楹遮住日头, 目之所及尽是蓝色的花海, 一如昨日初见。

恍惚间,我看见弟弟,朝我跑来,白衣翩翩,仍是少时。

我看见姜展,笑盈盈地弹着吉他, 背后是荒风落日,旷野无边。

我想,生死与你我,已不相干,我何必遗憾?

16

姜展去世后, 他身为功勋世家后代,抢险救灾英勇牺牲的事迹被小镇熟知。

幸福村的人们才知道, 这个十分帅气、有点傻气的花店店主,竟是个心中有大义的英雄。

花店成了年轻人的网红打卡点。

蓝花楹依旧迎风绚烂, 花期虽短, 但一年又一年。

我们有时候看不见黑暗,那是因为有人把黑暗挡在身前。

刑警作为中国人民警察中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出任务时, 往往隐匿在人群中。

在集会庆典上, 在危险分子四处逃窜时, 他素衣便履,就在你我身边。

也许你见过他,但你不曾认得他, 你们于人海擦肩,殊不知,他已护你千万遍。

完。

来源:完结短篇文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