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陆羽宸保养得很好，满头黑发，脸上没什么皱纹，身材也保持得很好。

我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会渐渐忘记所有人。

医生安慰道：

「不要急，这个病是能缓解的。

「看您的穿着，家里肯定能承担得起治疗费用吧。

「您先联系一下家人吧。」

我打开手机，盯着亲人的那一栏。

出走的儿子、叛逆的女儿、养情人的老公。

我竟然不知道能打给谁。

最后，我关掉了手机。

「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

横竖也没有做亲人的缘分，忘了也好。

1

我出了医院门口，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雪。

我是北方人，嫁来这边三十年了。

还是头一次见到，刚入冬就大雪飞扬的场景。

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

那么明年应该是个好时节。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我站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会儿。

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回家的路。

最后还是选择打车回去。

更新过后的系统复杂了很多，我弄不明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知道在哪里付款。

浪费了很长时间，被司机抱怨了好久。

一番波折后，我终于到了家。

客厅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随随便便地煮了碗面，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

晚上十点多，陆羽宸才回来。

「怎么不开灯？」

客厅内一片黑暗。

他发现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后。

有些惊诧地转身去开灯。

灯一亮，我看清了他的模样。

陆羽宸保养得很好，满头黑发，脸上没什么皱纹，身材也保持得很好。

乍一看，和年轻时的样子没多少区别。

我心下明了。

长这幅样子，怪不得外面彩旗飘飘呢。

他见我不说话，率先开口问道：

「不去睡吗？」

我摇摇头，半开玩笑道：

「老了，神经衰弱，睡不着觉。」

他似乎有些懊恼，

「我没有注意，我朋友认识一个很厉害的神经内科医生，下次带你去看看。」

他离得近，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女士香水味。

很熟悉。

应该是他那个情人惯用的香水味。

沉默了一会儿。

他纠结再三后，还是没打算瞒住我：

「儿子回国了，我们给他办了一场接风宴。

「但他说……还是不想见你，所以我带着小梦去了。」

我淡淡道：「知道了。」

嗯，我没记错。

果然是他那个情人身上的味道。

我就说嘛，医生肯定在吓唬我。

我的记忆力没有衰退，至少现在还没开始衰退。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他可能有些心虚，少见地开口关心我，

「要不，我给你煮点夜宵吃？」

我没忍住打断了他，「你先等等，陆羽宸，我有话跟你说。」

我摸到老花镜，一时间想不起来放在哪个柜子里。

搬空了两个抽屉后，才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陆羽宸一看，脸色顿时变黑。

我如释重负道：「陆羽宸，我妈终于过世了。

「那我们两个也该结束了。

「本来就是再荒唐不过的卖女求荣式婚姻，可把我折腾得要死要活。

「现在，咱们半只脚都踏进黄土里了，就干脆点，放彼此自由吧。」

言罢，陆羽宸神色不明，没有说话，只是抽了根烟。

烟雾缭绕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叹了口气，道：

「我活得也是够失败的，儿子和女儿都不理我。

「连亲生儿子的接风宴都去不了，还得劳烦你带着老情人去。

「反正，我已经养到他们能成家的年纪了，我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你快点迁协议书，等三个月冷静期后，再和我去把证领了。」

陆羽宸好像很不解，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到老了之后你还……」

我从他手里抽了根烟出来，打断他，

「陆羽宸，你和程晓梦背着我在一起那么久，我都替你们累得慌。

「说实话，我这个人真的不太适合做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豪门阔太太。

「我和你结婚没到三年，你就按耐不住，几乎把本市的漂亮姑娘都泡遍了。

「那段时间可真黑暗啊，我走到哪都被人嘲笑，连自己的老公都管不住。

「我不想像个可怜的疯婆子一样上门捉奸，只提出要离婚。」

「可我妈不允许，她说我家破产了，全靠陆家支撑。

「我其实是嫁给了整个陆家，我必须无条件顺从你，再委屈也要一个人受着。

「可这么多年来，我家欠你家的钱早已经还清了，我妈也死了，我不想再陪你演戏了。」

我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自嘲道：

「快点离婚吧陆羽宸，你难道不想给程晓梦一个名分吗？

「上次，我都听见女儿管她叫妈了。」

我的心里钝钝的，似痛非痛。

陆羽宸还是不说话，一根烟一根烟地接着抽。

直到天微微亮了，他才沙哑着说：

「好。」

拿起钢笔，在上面签好了字。

见我的脸色彻底放松下来，他恼羞成怒道：

「孟月泷，我不得不说，你走了一步错棋。

「人到晚年还要离婚，你以后可就做不了陆家的阔太太了。」

我听笑了，答道：

「我保证，落子不悔。」

毕竟，我这人生如此糟糕的原因。

正是因为，我从最开始就下错了棋。

一步错，步步错。

到老了，我也不想再纠结什么了。

随心而为吧。

2

自从这一天过后。

陆羽宸再也没有回过家。

我的儿子陆旭风从回国以后，也没回来见过我这个妈。

女儿陆泠音就更不用说了。

早就认了程晓梦当妈，把我忘得九霄云外。

估计，她现在正在程晓梦家里玩得可开心了。

我不由得想起，陆泠音最后一次和我吵架时的情形。

陆泠音和一个初中肄业的小黄毛谈了恋爱。

课也不上了，家也不回了。

整天只知道跟在那个小混混屁股后面跑。

我和她大吵一架后，把她关在家里，并冻结了她名下所有的信用卡。

她不仅大哭大闹，还跟我闹绝食，

「你这个满嘴学历前途的俗人，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妈妈。

「你根本就不懂我！也不爱我！

「只有程阿姨会理解我，支持我追求真爱，你比不上程阿姨的百分之一！」

我头疼欲裂。

我只想说，换做任何一个妈妈，都不会对自己女儿的这种行为视若无睹。

只有真心为你好的人才会拼命劝阻你，担心你被人欺负。

外人说理解你，不过是想看你的热闹罢了。

但我还没有说出口，她便翻窗户逃出去。

「我恨死你了！难怪爸爸不喜欢你，你活该！」

我大惊失色，冲出去找了她一天一夜，都没有任何消息。

最后，还是程晓梦收留了她，给我发来了短信。

【你放心吧，音音在我这里，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的。】

那时候，我还对程晓梦恨之入骨。

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和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走太近。

所以一直不停地给陆泠音发消息，喊她快点回家。

但是整整一个月。

无论我发什么给她，她都没有回。

……

我现在已经想开了。

我不想再恨程晓梦了，也不再对陆羽宸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了。

什么儿子女儿，也统统见鬼去吧。

我忍不住在想。

也许是他们都很好地继承了陆羽宸的冷血基因，才会不认我这个妈。

不得不说，我这辈子过得真挺失败的。

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都没一个人对我有感情。

到老了还得了个老年痴呆，估计就算没死，也得被护工打。

我想着想着，差点把自己给逗乐了。

手上一直忙个不停。

等收拾完行礼，就回老家过。

等收拾好后，我想了想，还是戴上了老花镜，打开了手机。

盯着子女的头像很久很久，也没有动作。

直到眼睛又酸又涩，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闭了闭眼。

可能是以前流了太多眼泪，早就流干了吧。

算了，还是别发了。

省得他们看到后嚷嚷着晦气。

打车到民政局时。

陆羽宸身边跟着一个女人。

看他们的样子，貌似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了。

我的心情又控制不住地变差了些。

离婚当天，也要坚持带着程晓梦来羞辱我。

陆羽宸可真是非同一般的恶心。

从十八岁起，程晓梦卧薪尝胆了几十年。

终于，在知天命之年即将登上陆太太的宝座。

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写满了趾高气昂。

只见她穿了一身亮红色的裙子，亲密地挽着陆羽宸的手臂。

好像要去庆贺什么天大的喜事。

程晓梦见到我后，捂着嘴笑了笑，温声细语道：

「月姐真的要离婚吗？明明你都这么大岁数了。

「你放心，我和羽宸商量好了，补偿金不会少的，安市的那几套房产都会给你。」

「如果你需要人照顾的话，也可以搬到我们这边住。」

陆羽宸也微微颔首，同意了她说的话。

我笑了笑，道：

「不必了，我早就已经搬走了。

「还是谢谢你愿意捡我用剩下了的东西，省得浪费。」

话下的含义很好懂。

陆羽宸握了握拳，随后快速松开。

从民政局出来后。

陆羽宸忍不住开口：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直都没变，做事冲动莽撞，一点都不考虑结果。」

我目不斜视，

「如果我真的冲动莽撞，我当年就会带十个八个帅哥回家，当着你的面做。」

「你！」堂堂陆家现任家主第一次被人呛到这个地步。

黑沉着脸放了几句狠话后，直接走开了。

我正对着早晨的阳光，举起离婚证。

这可是，我盼望了三十年的自由。

终于被我握在手里了。

3

回到老家后，我又一次翻开了病历本。

医生说，最迟两个星期后，我的病症就会转到中度了。

我会忘记很多很多事情。

还会有语言和行动上的障碍。

很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忘记，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我并不害怕。

临死之前，如果能把这些糟糕透顶的记忆统统清空。

那么，下辈子就不会再记起来了。

死亡对我来说，是一场美好的新生

趁着现在病情还没太严重。

这几天我里里外外地把祖宅收拾了一遍。

老旧的屋子变得焕然一新。

我的新邻居是一对母子。

他们很热情好客。

得知我搬进来，打算常住之后。

那个做母亲的就经常邀请我去他们家里做客。

我们意外地很有共同语言，顺理成章就成为了朋友。

眨眼间，我已经在北城生活了一年多。

我开始学着种花种菜。

但很遗憾，收成并不好。

因为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我经常忘记给花草浇水，每天早上睡醒了就在发呆，有时候还会忘了做饭。

邻居母子发现我都饿瘦了，心疼不已，大力邀请我去他们家里吃饭。

结果饭菜端上来后，我居然忘了怎么用筷子。

一时心急，直接用手拿了起来。

「孟姐，你等等！」邻居慌忙阻拦了我的动作。

她惊诧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有多失礼。

顿时，我满心都充斥着后悔和羞愧的情绪。

第一次，我对阿尔兹海默症感到极度恐惧。

我知书守礼了一辈子，临老了却变成这个样子。

「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极其难听。

这才发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没关系的，孟姐，你冷静点，我知道你得了什么病，我们都会帮你的。」

「是的，孟阿姨，你不要难过，小杰以后天天都来看你！」

名为小杰的男孩十分懂事地为我擦眼泪。

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流泪了。

4

邻居担心我，还送来了一条小狗陪着我。

我想了很久，觉得有一个发音格外熟悉。

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露露」。

我很感恩这两母子为我做的一切。

一次，我路过他们家时，我听到邻居正在嘱咐小杰道：

「小杰，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孟阿姨，知道吗？

「孟阿姨生着病，又是一个人生活，很可怜的。」

小男孩用力地点点头：

「好！孟阿姨很温柔，我最喜欢孟阿姨了。

「如果孟阿姨有小孩的话，她肯定对自己的小孩特别好！」

邻居皱眉道：

「她可能有小孩吧，也不知道为什么……

「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听完这段对话后，我顿时呆住了。

家人是什么？

我怎么觉得，这个词汇，既熟悉，又陌生。

我老是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我应该也是有过家人的，只不过忘记了而已。

想来也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要是真的重要，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第2章

随着时间推移，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我的关节越来越凝滞，只能慢慢地扶着墙走。

上一秒还在做事，下一秒就全然忘记自己该做什么。

我思来想去，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最终落得个躺床上等人照顾的废物。

于是，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小袋攒了很久的安眠药。

服药后，我的意识逐渐远去。

我开始感觉到身体变得轻盈，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看来，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不知睡了有多久。

恍恍惚惚之中，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情况很严重，病人年纪大，不仅有阿尔茨海默症，还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连最基本的求生意识都没有，我看，她恐怕撑不过今年了……

「我坦白讲，如果病人自身感到非常痛苦的话。

「建议家属还是要尊重一下病人的想法，强行将她留下来，反而是种折磨。」

有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泣音。

随后，给我办理了转入ICU病房的手续。

我虽然吃了过量的安眠药。

但我没死成。

露露进屋来嗅了嗅我，发现我毫无反应。

直接冲了出去，咬着邻居的裤脚将她拖过来，救下了我。

我醒来后，有一个小男孩扑倒我的腿上大哭：

「孟阿姨，你吓死我和妈妈了，你不要想不开啊。

「小杰会一直陪着你的，你能不能不要死……」

我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

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我竭力地探出手去，轻轻抚摸男孩的头发，

「是小风吗，你终于愿意来看妈妈了吗？

「妈妈真的好想你，你十八岁以后，妈妈都没有见过你，哪怕一面……」

男孩怔住了，和后面那个模糊的人影对上视线后。

很快又转过头来，坚定道：

「是啊妈妈，我来看你了，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不要死好不好？」

5

我苦笑道：

「妈妈也不想死啊，可是妈妈更怕生这个病。

「生了这个病以后，我什么都会忘掉，还会大小便失禁。

「与其变成那个样子，不如干干净净地死掉比较好……」

他着急道：「不是这样的！妈妈。

「无论妈妈变成了什么样子，在小……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

我流下了一滴泪：

「是吗……」

在这段意识模糊的时间里，一直是他们在照顾我。

在他们的精心看顾之下，我逐渐想起他们是谁了。

他们是和我关系很好的邻居。

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我的身体渐渐有了力气，可以自己坐起来，下床走一小段路了。

直到，病房里来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

他一见到我，眼眶就通红，泫然欲泣道：

「月泷，你受苦了，我来接你回家。」

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是谁？月泷又是谁？

他是在跟我说话吗？

听到声响，邻居端着水盆进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过了这么久才知道来找，我真是没见过像你这么不称职的丈夫！

「你知不知道孟姐生了多严重的病？」

男人很内疚，「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坐到我的旁边，温声细语道：

「月泷，你还记得我吗？」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但还是握紧了我的双手。

「孩子们都很想你，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那边的私人医院比较专业，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去办转院手续……」

我连忙摇头：「我不愿意。」

他顿了顿，随后温声道：

「那……我多请几个护工来照顾你？

「顺便把你以前的老朋友都叫过来看看你，她们都很想你。」

一听这话，我便感到莫大的恐惧，赶紧喊道：

「不要！不要来！不能让她们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见到我着急得语无伦次的模样。

男人慌忙安慰我：

「好，我不让他们来，不让他们来。

「那等你情况好一点后，我带你回家去吧？」

我慢慢平静下来，茫然道：「家？我没有家。」

他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你怎么会没有家呢？

「我……就是你的家。」

6

又过了一会儿，我被两个年轻人的哭声吵醒了。

我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

发现面前站着的这一男一女，我都不认识。

只是五官上和我有一点相似，难道是远房亲戚吗？

我眯着眼看了看，试探性问道：

「年，年轻人，你们……是来看望我的志愿者吗？」

「妈，您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

那穿着时髦的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泪簌簌落下。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妈你不要不认我……」

站在她旁边的男人也是一脸凝重，眼眶通红。

看着他们哭得动情，我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遵从本心地喊道：

「小杰在吗？小杰？小杰——

「呃，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戴红帽子，穿奥特曼衣服的小男孩？」

「来啦来啦！」门外很快就响起了男孩活泼的叫声。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碗进来病房，

「让一让！孟阿姨，小杰在这里。」

邻居也提着大包小包进来，笑着对我说：

「这是我专门煲给你喝的天麻鱼头汤，喝了对失眠健忘有好处的。

「孟姐，你要加把劲儿啊，快点好起来才行。

「小杰昨天还吵着说想跟你一起玩拼图呢。」

我连连道谢，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看到孩子期望的眼神，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柔声哄着小杰：

「对不起，孟阿姨一时间想不开，吓到我们小杰了。

「孟阿姨答应你，一定会快点康复。

「到时候，无论小杰想玩什么，阿姨都会陪你。」

得到我的承诺后，小杰终于开心地笑起来，

「真的吗？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他伸出小手指勾住了我的，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就是——」

下一刻，我和他异口同声地说道：

「小狗！」

言罢，我和小杰忍不住一起嘎嘎笑，病房里的气氛都变得活泼了许多。

那两个年轻人齐齐皱眉，不合时宜地出声道：

「这是哪来的熊孩子？

「妈，您干什么呢，我们才是您孩子。」

我盯着他们的脸看了半天，都没想起来这是什么人。

「我想不起来了，你们到底是谁啊？」

年轻的男人脸色煞白，道：

「妈，都这时候了，您就别跟我们怄气了。

「你连一个认识不久的邻居都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们？」

「好了，别说了。」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人板着脸进来。

我认得他的声音，他是给我转病房的那个男人。

「旭风，泠音，她才刚刚清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很正常。

「你们先回家去，别妨碍你们妈妈休息。」

那两个年轻人磨磨蹭蹭了一会儿，还是依依不舍地走了。

男人向妇人和小杰说鞠了一躬，说：

「辛苦了，谢谢你们愿意照顾她。」

邻居吓得立刻避开，连连摆手道：

「哎、哎！您太客气了，都是街坊邻居，大家互相关照多正常。

「医生都说了，有小杰陪着，孟姐会好得更快，我会经常让小杰过来看她的。」

男人再次道谢后，领着邻居和小杰出去了。

7

很快，他又进来了。

我看见只有他一个人进来，不满道：

「小杰呢？小杰又去哪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这个男人时。

我就感到分外难受，气都好像喘不上来。

病情似乎立刻加重了。

男人的语气很温柔，

「你先别激动，小杰还要去上学呢，不能一直待在这里陪你。

「让我来陪你，好不好？」

我摇摇头，嘟嘟嚷嚷道：

「我不要你，你走开，我就要，小杰。」

我的喉咙顿时发紧，只能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辛酸，上前来握着我的手，道：

「月泷，这是你惩罚我的方式吗？

「我已经让程晓梦滚了，从今往后，我只陪你一个人。

「拜托，你不要忘记我和孩子们啊。」

他的手握上来时，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甩开他。

脱口而出道：

「你，恶心。

「滚开。」

僵持了一会儿后。

男人无比失望地走了。

走之前，他突然回头对我说了一句：

「月泷，对不起。」

我原本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来了。

但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还挺锲而不舍。

被我赶了好几回后，还继续跑过来。

男人在我的床头上放了一束香水百合。

见我的情绪还比较稳定。

便小心翼翼地坐在离病床三步远的凳子上。

翻开了一本备忘录给我看。

「月泷，你还记得吗？

「你很喜欢用笔杆子记录每天的心情。

「你写得最多的就是旭风，虽然旭风不在你身边长大，但你最挂念的就是他。

「我给你念一念？」

【学校要举办文艺庆典了，小风要上台表演，我很想亲手给他做一套道具服。

【可是我不知道小风要演什么角色，去问陆夫人，可她怎么也不肯说。】

【小风今天过生日，我本来打算带他去吃大餐，餐厅和蛋糕都订好了。

【但是又被陆夫人拦住了，她说，没有她的允许，我没资格见小风。

【我想小风想得要发疯，可是陆夫人就是死活都不肯让我见一见小风。】

【……】

【今天音音回来说，她在路上见到哥哥了，可是哥哥不知道她是谁。】

【我听得心都碎了，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做哥哥的居然不认识妹妹。】

【陆夫人太狠了，她也是做母亲的，怎么能硬生生地抢走我的亲生儿子！】

【我对不起小风，他长这么大，我没有照顾过他一天……】

【这么多年了，陆夫人终于过世了。那小风是不是能回到我身边了？】

【小风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年轻男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

「对不起，妈，我就是个蠢蛋，完全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我那时候一门心思地责怪你，觉得奶奶过世了，你不仅没有来看她一眼。

「来找我的时候还满脸笑容，我就觉得你太冷血了，就对你发脾气。

「我现在才知道，你有那么多的苦衷……

「妈……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不要忘记我，求你了。」

那年轻女人也捂脸痛哭，把眼睛都哭肿了。

「对不起，妈，我已经和那男的断绝联系了。

「等你走了之后我才知道，那个男的是程晓梦的亲侄子。

「她故意把我的喜好告诉那男的，让他来讨好我，想趁机谋夺陆家的财产。」

她泪眼汪汪地望着我，祈求道：

「我错了，我不该这么任性，不听你的劝告。

「妈，我一定会补偿你，好好照顾你，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一点点……」

他们太吵了，一直在说个没完。

偏偏我又听不懂，只觉得特别聒噪。

我皱着眉头，一字一顿道：

「出去，我要，睡觉。」

满头花白的男人失魂落魄地看了我一眼后。

终于带着他们离开了。

8

这时，一个声音由远而近。

「孟女士，孟女士？是时候起来吃药了。」

我睁开了双眼。

旁边的护士姑娘给我递了一杯温水，有些担忧地说道：

「您最近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要记得每天下床走走啊。

「不然，很容易导致肌肉萎缩的。」

床头柜上并没有那束香水百合。

我忽然感觉有点怅然若失，拉着她的手问：

「之前过来的那几个人呢？」

护士想了想，试探地问道：

「呃，您是说刘女士和小杰吗，您是不是又忘了？

「现在才四点，他们一个在上班，一个在上学。

「等到六点半左右，他们才会过来看您。」

「不是他们。」我摇摇头，努力回想了一下，问:

「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人，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护士担忧地摸了摸我的额头，说：

「没有啊，除了刘女士和小杰之外，没有其他人过来看过您。」

「医院是有探访记录的，您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拿给您看看。」

原来，只是梦吗？

难怪会感觉那么的不真实。

我竟然没觉得有多意外。

也是，平时都是恨不得离我八丈远。

怎么可能生一个病，他们对我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了？

我笑着摇摇头，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打湿了身上丑丑的绿色条纹病人服。

这么丑的衣服，我真的不想穿……

我本来是很臭美的。

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每天都吵着要买新裙子。

每次参加宴会，我一定是里面最耀眼的那个。

我第一次见到陆羽宸的时候。

就是在孟家的答谢宴上。

我穿着一身高定晚礼服，提着裙摆、握着酒杯。

像只花蝴蝶一样快乐地在人群中穿梭。

后来，陆羽宸追我的时候告诉过我。

我是他见过的，最令他心动的女孩。

刚刚嫁给陆羽宸的时候。

他对我特别好，非常温柔体贴。

他本人也很有魅力，长得相貌堂堂，性格也幽默风趣。

我渐渐忘记了母亲的警告。

无可救药地陷进了他的温柔乡里。

刻意忘记了我们只是冰冷的商业联姻，深深地爱上了他。

但是好景不长。

自从我生了大儿子之后。

我的身材走形，肚子上爬满了难看的妊娠纹。

陆羽宸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

但我也能从他的眼神和肢体动作中看出来。

他很嫌弃我。

儿子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就出轨了。

他在外面谈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还把那个女孩带到家里。

我真的恨透了他。

和他激烈争吵时，他嘲讽道：

「孟月泷，你好像忘了，我们之间只是商业联姻而已。

「当初你妈可是拍着心口说你会很懂事的，怎么，说话不算话？」

9

我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顿时清醒过来。

是的，陆羽宸根本就不爱我。

他只是短暂地被我的外表吸引而已。

只是没想到，我会这么没出息，竟把他的逢场作戏当了真。

但以我的骄傲和自尊，我不容许自己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所以，我直接提出了离婚。

不过，都被母亲用「作为孟家人，就应该为家族付出」的名义堵了回去。

她歇斯底里地骂我，

「孟家供你吃，供你穿，现在只是让你做一点小小的牺牲都不愿意？

「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就你委屈？

「你真是一点都不像我，跟你那个没出息的死鬼爸一个样！

「整天就知道些情情爱爱，屁用没有的东西！」

多来这么几次之后，我就彻底认命了。

也对，我从小到大的优渥生活，确实是孟家赋予的。

那就用婚姻还回去吧。

反正，我对陆羽宸已经不再有爱了。

但是，当陆羽宸的母亲陆夫人得知我提出过离婚后。

声势浩大地带着一堆人过来抱走了小风，说我不配染指他们的家事。

我每个月只能去探望小风三次，每次不能停留超过两小时。

比起不负责任的陆羽宸，我更恨陆夫人。

小风高三那年，陆夫人总算是死了。

我拒绝出席陆夫人的葬礼，急着想让小风回到我的身边。

但是小风被陆夫人带大，对陆夫人的感情很深。

他觉得我太过冷血，将奶奶离世的伤心转化成了对我的怨气。

当天晚上就坐上飞机到国外留学，吝啬于看我一眼。

我握着水杯，渐渐回过神来。

既然有些东西注定不属于我，那就不要再强求了。

我的心里渐渐变得清明。

六点半了，小杰急匆匆的脚步声在走廊那边响起来。

邻居提着姹紫嫣红的花篮进来，笑意盈盈道：

「好漂亮的花啊，孟姐你快看看……」

我抬起头，笑着打断道：

「小刘啊，麻烦带我去办一下出院手续吧。」

我顶着她惊诧的眼神，缓缓说道：

「我不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在医院里面度过。」

我转头，看向窗外生机勃勃的景象。

「春天到了，我想和小杰放一次风筝。」

半晌，邻居哭着同意道：

10

我趁着状态良好时，悄悄联系了律师。

立了遗嘱，把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转给了邻居母子。

周末时，我戴上帽子，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

看着小杰扯着线，大呼小叫地在草地上奔跑的样子。

我乐得合不拢嘴。

午后的春日阳光格外地和煦。

我的身体无比得放松。

恍恍惚惚间，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他逆着光走来，向我伸出了手。

「爸……爸爸？」我猛地睁开眼，惊喜交加地喊道。

爸爸在对我笑，「妞妞，好久不见。」

「爸爸！」我挣脱了轮椅，挣脱了这具沉疴已久的身体。

慢慢地向他走去。

一步步走着，越走越快。

然后跑起来，大步大步地向前跑，一把抱住了他。

我好像变回了以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

泣不成声道：「爸爸，我好想你啊！」

爸爸心疼地拍拍我的背，问道：

「妞妞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吧，别怕，爸爸在这里。

「现在，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没有了，爸爸。」我想了想，笑着摇摇头道：

「纵然心有不甘。

「但是，也该放下了。」

（完）

来源：快乐的阳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