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帮那个小女孩赶走骚扰她的人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会因此被记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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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
神明给我七天时间和最爱的人道别。
朋友们都说我谈了个恋爱脑。
于是我决定用六天的时间继续和他恋爱。
最后一天说分手。
1
帮那个小女孩赶走骚扰她的人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会因此被记恨上。
惨白的月光斜照进巷子，这里窄得容不下一棵树，也听不到风声。
凶手把我的尸体藏在了巷口的垃圾堆里，我也不知道还要几天尸臭味才能超过垃圾的味道，然后再让我能被人发现。
魂魄离开了身体，一个手持扇子穿着白衣服的人朝我走过来。
「你想直接进入轮回，还是再在人间留七天，完成你未竟之事呢？因为你是替别人挡了灾，所以你有选择的权利。」
这个人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说。
「......你是鬼？」
好奇心害死猫。
但是我一直和彭辰为说世界上是没有鬼的，现在冷不丁见了一个，以后他看鬼片吓得非要抱住我的时候我还怎么安慰他。
哦不对，我已经变成鬼了。
「我是神哦。」
神笑嘻嘻的说。
「那我......想回去。」
2
再次打开家门的时候我有种隔世的恍惚感。
出门前我还是个身体倍儿棒的大活人，现在已经成了个不能见强光的游魂。
神说我的实体状态能维持七天。
像我这么高效率的人，七天足够安排后事了。
开门前我是如此信心满满。
我蹑手蹑脚地路过电饭锅的狗窝，生怕把它吵醒。
也不知道小狗是不是真的能看见鬼，它见到我该不会狂吠甚至要把我赶出去吧。
那时候可难解释了。
彭辰为侧躺着缩在床的一边，高大的身形只占据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床位。
这家伙，又在装可怜。
每次吵完架他就这样，就算嘴上不再说，也会用行为控诉我。
昨天晚饭前和他吵的架现在想来有些可笑。
起因是我突然多了个很重要的工作任务，不得不推掉周末计划的短途旅行。
「你总是这样，工作比一切都重要。」
他失望地看着我。
我却也觉得很委屈，大客户要改时间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就这么互相顶撞了几句，我摔门而出。
原本就应该是这么平凡的一天，我下楼买个绿豆雪糕降火，再溜达一下，回家等他哄我，或者我哄哄他。
卧室里暗得没有一丝光，我们的窗帘都定制了最防光的那种。
因为我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特别是刚刚开始创业的时候，经常睁着眼睛一晚就过去了，好不容易有个浅眠，窗外的天色微亮我就会被吓醒。
那时候我们躺在小破出租屋里，廉价轻薄的窗帘只要开一档的风扇都能被吹得鼓起来。
他会把我搂在怀里，用他宽阔的肩膀给我挡着光。
然后轻柔地按揉我的太阳穴，再盖住我的眼睛，掌心的热意简直要通过薄薄的眼皮直达我的心底。
低哑的气声在我耳畔说，「都会好的，睡吧。」
偶尔我也能因此赚得一夜无梦。
搬进新家后，我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转头笑着和他说，「防光窗帘比你管用，以后你睡你的别管我。」
他假装委屈地哭诉我嫌弃他了，然后捧着我的脸，狠狠地往嘴角咬了一口。
而现在我终于躺回床上，许久没有见面的失眠又向我袭来。
好像是感受到了我在旁边辗转反侧，一副温热的躯体贴过来把我抱在怀里。
他昨天新剪的头发有些刺挠，蹭在脖子上痒痒的。
宽大的手掌又盖上了我的眼睛，他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说睡吧。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死去后的所有冷静、镇定，脑中有条不紊的关于财产、公司的安排和逐步蔓延的焦虑，全部都缩水了。
汪洋般的心绪骤然被烈日烘干，只剩咸得苦涩的盐粒填充满心房。
剩下的水蒸气飘啊飘到眼睛里，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3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老是忙着工作，所以我决定请七天的假，陪你。」
我站在餐桌旁倒牛奶，假装云淡风轻地说。
彭辰为正在厨房里围着点缀着小碎花的围裙煎鸡蛋，滋滋的油爆声随着焦香溢满整个客厅。
听到这个消息，他直接扔下锅铲兴奋地跑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旅游了？」
我偏过头不看他充满期待的眼神，少见地对他撒了娇。
「这段时间好累，在家陪你也可以嘛，我们待在一起就好啦。」
他果然毫不犹豫地答应，高兴地上班去了。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是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傻子。
那天我回母校做高考志愿宣讲，他一个高二的学生也来凑热闹。
刚回答完一大批毕业生的各种问题，他就来礼堂后台堵住了我。
「学姐，能加个微信吗，我有些学业的问题想咨询您呢？」
眼前的少年比我高一个头，风吹动洁白的校服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腹肌，垂眸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不行。」
我看着这小子一脸春心萌动的样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还穿着校服呢，一看就是准高三，真要咨询等到明年报志愿的时候也不迟。
等到第二年，我没再回母校宣讲，却在大学的新生迎新会上见到了他。
「学姐，现在可以加个微信吗？」
少年的心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只一眼，我就明白我很难再拒绝他的请求。
4
我决定先打开我常用的计划软件给自己这七天写一个充实的日程表。
「第一天：给他做一顿饭。」
「第二天：给妈妈扫墓。」
「第三天：转移财产。」
「第四天：唱十首生日歌。」
「第五天：收拾好我的东西。」
「第六天：和他呆在家里一整天。」
「第七天：」
几乎不用思考，我噼里啪啦地就敲出了好多。
鼠标的光标一直在闪，但是第七天的计划却迟迟敲不出一个字。
我盯着屏幕有些发愣，原来我还有这么多想做的事情啊。
「第七天：分手。」
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我和他之间的结局。
果然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最后七分之一的宝贵时间，就用来甩掉这个我爱的但又黏人的牛皮糖吧。
5
日程表要从今天开始执行。
说是要做饭，但是我的厨艺并不好。
只有彭辰为是我的忠实粉丝。
就算是一个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他也会像吃到了什么饕餮大餐一样，对我大加赞赏。
「宝宝，你上辈子一定是厨神级别的。」
我撑着头，每次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都觉得有点好笑。
所以这顿饭不是为了满足他，而是满足我自己的私心。
我想再看看他吃得很香的样子。
妈妈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我吃什么都觉得恶心。
就算拼命咽下去，忍不了几秒钟也会吐出来。
于是看他津津有味地吃我做的饭的样子，成了我最能下饭的吃播。
「很好吃，你也吃一口呗。」
那时候他从来没有以为我好为名，强硬地要求我吃饭，只是在自己一边吃一边点赞的时候偶尔往我嘴边送一两口。
有一次，他全程夸赞我做的炒土豆丝，一口也没和我分享，自己吭哧吭哧全吃完了。
我以为是我的厨艺已经如此出神入化，到了让人忍不住光盘的地步。
直到晚饭后他不停地喝水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才发现厨房的盐在刚刚的那一顿就少了小半瓶。
鼻头一阵酸涩，那一瞬间我感到我终于从恍惚许久的茫然中被抽离。
原来除了妈妈，还有一个人，在用他的方式担心着我。
也是从那天起，我努力地振作起来，努力地恢复正常人的作息。
6
今天的饭桌上摆着四道菜，其中有三道都是现看菜谱学的。
「茄子入口即化，好好吃。」
「鸡翅这个完美的焦黄程度，都能开店了。」
「哇，所有没吃过这个虾的人我替他们感到可惜。」
他对每一道菜都赞不绝口，进行了浮夸的点评，尔后开始说他工作的趣事。
屋内暖黄的灯光正如外面无数普通人家，我突然很后悔，为什么昨天不和他吃了饭再出门呢？
电饭锅「嗷呜」叫着蹭到了我的腿边，出乎意料的，它今天不仅没有对我狂吠不止，而且变得分外黏我。
曾经我开玩笑说家里养了两只狗，一只是彭辰为这只快乐小狗，另一只是电饭锅这只高冷的小白狗。
电饭锅是彭辰为从路边捡回来的。
它是个串串，刚见面时只有三个月大，身体很孱弱，看着几乎要咽气了，还好送到宠物医院后又活了过来。
给它起名字那天，彭辰为说要叫它电饭锅。
我被这个接地气的名字逗笑了，他却蹲下来拍了拍狗头，抬眼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它会提醒你要好好吃饭。」
小狗特别的认主，可能因为我不是带它回家的人，所以每次进门它都只扑向彭辰为，和我仅仅是摇个尾巴的交情。
但是今天很反常，直到睡觉前，它都一直跟在我脚边，彭辰为拿狗零食哄它也不离开。
他也不恼，反而是很高兴地奖励了电饭锅一包鸡肉零食。
「终于认得妈妈啦，真乖，以后爸爸妈妈结婚让你当花童，给我们叼戒指。」
我揉搓狗头的动作一僵，没有接话。
可怜电饭锅这个狗孩子，才刚记住我的味道，就又得换个新妈妈了。
7
第二天晚上去给妈妈扫墓的时候我是一个人去的。
毕竟非挑个大晚上来扫墓，怎么想都有些瘆得慌，我不想在彭辰为面前表露出任何异样。
我借口说要和朋友出去吃饭，自己打车来了墓园。
我买了一束天竺葵放在墓前，妈妈在墓碑的黑白照片上笑得温柔。
天竺葵是妈妈最喜欢的花，因为它好看，而且便宜。
妈妈曾经也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只可惜遇人不淑。
她放弃一切和我的生父私奔，但没过多久那个男的就傍上了有钱的富婆，跑了。
因此不要轻信男人是一个刻在我基因里的教诲。
在那对我妈妈来说兵荒马乱的两年里，她说她收到最大的礼物就是我的出生。
她一个人将我抚养长大，努力工作，拼命赚钱。
但代价是她的健康。
在大三那年，妈妈去世了。
「诺心啊，你赶紧回来吧，殡仪馆这边需要你沟通的呀......」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好像带着电流，模糊得让我听不真切。
我简直要怀疑我是陷入了噩梦里，明明前一晚我才鼓起勇气告诉妈妈我交了个男朋友。
她打趣我说，「看你在家里的时候老是抓着手机不放下的样子，就知道你有情况了！下次回来的时候把他给带上，妈妈现在可是火眼金睛，所有渣男都逃不过我的法眼的。」
我满口应下，转头把我妈的「警告」转达给彭辰为。
他连忙举起手说，「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不会离开你，我发誓。」
「怎么办呀妈妈，现在看来，是你女儿要食言咯。」
我抚摸着墓碑，试图从它锋利的棱角与冰冷的材质中感受到温暖。
「我要先离开那个笨狗，说不定能在另一个世界遇见您呢？」
「是我不好，不够孝顺，这才几年呀，今天就得是我最后一次来看您了。」
「不过我安排好了，以后让我朋友来祭拜您。」
我找了一个信得过的多年好友，谎称要出国，以后我妈的墓得靠她照看一番。
我知道我完全可以告诉彭辰为我要死了，让他在未来的日子帮我扫个墓。
但我舍不得，因为我知道被至亲至爱之人的死亡困住是有多痛苦。
是他曾经将我从那样的泥沼里拉了出来。
8
那年回老家办妈妈的后事我只花了一个星期。
头七一过，我马上回到了学校。
因为我实在是太忙了，我恨不得让自己更忙。
大三本就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这更给了我不留喘息空隙的理由。
学业、工作、创业、社团，我成了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身边的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甚至还有很多人夸我最近越来越努力了，优秀得让他们自愧不如。
除了彭辰为。
我连续半个月都拒绝了他见面的请求之后，他在一个夕阳下斜的傍晚找到了我。
「出去走走？」
「......」
他逆光站在教室门口，定定地看着我，罔顾我沉默的拒绝。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目光却分外的温柔，好像是笃定我一定会跟他走。
最后我还是和他出现在了学校的林荫路上。
深秋的叶子早已染上一片金黄，走在上面会发出「簌簌」的声音。
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一片寂静。
我正想开口说分手，他却突然停下脚步，用力地抱住了我。
「很难过吧，你可以痛快地哭一场的，还有我在。」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将我的脑袋按到他的肩膀上，我能感受到他的手也在颤抖。
我想推开他说别开玩笑了，我根本不想哭。
可是眼泪已经抢先浸湿了他的白衬衫。
泪水开始止不住地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感受疼痛与悲伤的阀门终于被打开，我所竖起尖刺被另一个人的体温软化，露出了防线后的鲜血淋漓。
「我......没有妈妈了，没有.......家了。」
我抓皱了他的衣服，哭到哽咽。
他不停地亲着我的发顶，耐心地重复回答，「我们会有一个家的，一定会的。」
9
第三天，我找到了一位律师，希望能将我名下的大部分财产在一年后以还债的名义转移给彭辰为。
还债是我能想到最合理的理由。
因为我现在能赚到的很多钱，还真的少不了他在我大学刚毕业时对我的全力支持。
那时候还在念着书的他一天兼职好几份工，就是为了让我在资金上没有后顾之忧。
我很心疼他消瘦了许多的身体，他却让我放心，他说就爱看我追逐梦想的样子。
于是我们一起住进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连着几天吃没有营养的白米饭和泡面，一个比一个的早出门，晚回家。
他身体彻底吃不消，倒下去医院挂水的那一天，也是我们工作室接到第一个大单的日子。
我还记得他在病床上挂着葡萄糖还咧着嘴傻笑。
「以后今天就是我们的纪念日，就叫梦想成真日怎么样。」
宽松的病号服和略显憔悴的脸色都挡不住他所迸发出的少年气。
我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又气又感动地说行，笨狗。
听到我的称呼，他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敲我的脑门，我一边躲闪，另一只与他相握的手却越握越紧。
「We were both young——」
手机铃响打破了我的回忆。
「心心，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彭辰为的声音很严肃。
10
那一刻我紧张地有点说不出话。
他发现了什么？
我男朋友知道我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控制着声音不要颤抖，尽力掩饰我的心虚。
「我刚刚遇到你的同事，她说你要出国学习了，你是在和她们开玩笑呢是吧哈哈？」
仿佛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太过强硬，他用轻松的语调向我抛出了疑问。
我松了口气，却无法回答。
但我的沉默无疑是最让他失望的回应。
我听着听筒那边的他呼吸的节奏逐渐加快，不知是气极了还是无奈。
「等你回家再说吧。」
最后是我先败下阵来，慌乱地留下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11
这是自我们认识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其实我一直知道彭辰为不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人，他会经常向我确认，他是不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无法欺骗他，我只能说他是最重要的人，但是爱情并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所以很多时候我没有办法排除掉我生活中的很多影响因素，「一心一意」地和他谈恋爱。
「我不需要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但你根本没有把我考虑进你的未来里不是吗？」
刚开始他还是认定我不可能就这样出国，直到翻到我为了做戏做全套而订的机票。
他双眼通红地看着我，曾经充满信任的狗狗眼里如今尽是失望。
「不是的......」
我无力地想反驳，但是转念一想。
是啊，我还有什么未来呢？我根本没有未来了呀。
没必要让他在我这样一个注定要死去的人身上再白白浪费三天。
就这样分开吧，也很好，还省下我特地找个假男朋友的功夫。
在他心里做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是不是也比背叛者的形象要光明磊落许多呢？
想通了这一点，我不再反驳了。
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被我死死地憋回去。
我咬了咬下唇，狠心说，「是你太幼稚了。」
空气凝固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次争吵能够就这么含糊过去，久到我开始后悔，几乎要脱口而出：「就只剩四天了呀，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
他突然自嘲般地笑了笑，又轻又哑地说，「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在追了呀。」
说完，转身离开了我们的家，没有回头。
12
我靠在沙发上垂下眼眸，机械地划着手机，脑子里一片空白。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很吵，我也从来没有觉得客厅的灯这么冰冷过。
按照彭辰为的说法，我们家的装修就算不当最美的，也一定要当最暖的。
因此所有家具搭配都是暖色系的，墙也是以米黄色为主，客厅中央还铺了一个厚厚的羊毛毯。
冬天的时候他会在羊毛毯上抱着我，我们一起仰躺着看电视里飘着雪的电影。
那时候我觉得，暖气好暖，羊毛好暖，灯光好暖，只有亲吻是炙热的。
这和他给我的感觉一样，被他爱着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掉进了一个温泉眼里。
可现在底下的岩浆被伤透了心，冷却了，温泉不再是温泉，成了一个冰窖。
我被冻得发抖，却没资格抱怨，因为我才是罪魁祸首。
所以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赶紧离它远点。
然后，总会有新的人捧着一颗滚烫的心把它重新融化吧。
还好那时候我已经投胎去了。
我苦笑着想，几乎要消化不了心中的酸涩和亏欠。
13
一夜无眠，电饭锅也跟在我脚边一夜没有睡。
「你放心，过两天我就把你送到你爸爸那。」
我蹲下身抚摸它的狗头，厚实的毛绒给了我温暖的触感。
我还是打算按照原本的计划，给他录十首生日歌，再让信得过的人十年后把音频发给他。
因为去年我答应过他，以后每一年他的生日我都要给他唱生日歌。
他双手合十，许愿的样子很诚挚，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下颚线又是与温柔毫无关系的锋利。
他睁开眼睛望向我，眸中闪动着烛火的光。
「第三个愿望要说出来，就是我想你每年都给我唱生日歌。」
他顿了顿，「不过等我们都变成老夫老妻了再唱生日歌会不会很幼稚，这样吧，那就唱十年好不好？」
我爽快地应了下来，他回复我的是热烈的吻。
现在回想起来，果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但我又想，十年后他收到这一串音频的时候一定会吓一跳。
他吃惊时睁大眼睛的样子总是很戳我的笑点。
十年，足够他忘记我开启新生活。
只是我特别自私地想小小地提醒他一下，往他平静的心湖里扔一个微乎其微的小石子。
让他能够惆怅一下，当年还爱过这么一个渣女。
那时候他应该已经娶妻生子，说不定还会惊讶地和他的妻子说，想不到渣女还有信守承诺的一面。
我恶劣地逼自己想象他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变得大腹便便的样子，却又不得不承认，像他这样极度自律的人，就算从少年变成了大叔，也很大几率是个帅大叔。
可恶啊。
这大概就是，我希望他的未来能够洒满阳光，但是我又无比地惋惜，他的未来里不会再有我的身影。
我稍微变换了一下语调，让我这十首生日歌呈现出一个逐渐沧桑的状态。
将今天录歌这十小时演成十年，好让我也能骗骗自己，我真的又和他一起走过了十年。
要是真有这十年，我们肯定还是会为了一些小事争吵，互相磨合，再和好。
他会大狗依人地蹭我的头发，年纪大了也还是像个弟弟一样要反复确认我还爱不爱他，直到从我嘴里亲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们会一起去电影院吐槽烂片，穿着情侣装踩点世界的很多角落，陪对方去尝试没有体验过的事。
他会带我去冲浪，我也许会被呛几口咸湿的海水，我会拉着他去蹦极，当世界在我们眼里倒立着直线上升的时候大喊我爱你。
我们在每一个早晨清醒在彼此的对视里，在每一个傍晚看着电饭锅从活泼的小狗变成慵懒的老狗。
然后我们也老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彭辰为，在我所看不到的你的每一个生日里，都尽情地快乐下去吧。
14
收拾东西的这天我甚至有些庆幸这房子现在只剩我一个人。
电饭锅不算，因为就算我把衣服成箱成箱的捐出去它也不会觉得奇怪。
我把很多日常用品都收到箱子里，捐了或者是扔了，以此营造我把行李都寄到了大洋彼岸的假象。
卷发棒扔到箱子里，用剩了一半的化妆品也扔到箱子里。
我在卫生间的架子上扫荡，看到情侣牙杯的时候还是愣了愣。
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特别热衷于采购一切情侣款的东西，拖鞋、睡衣、水杯、牙刷，甚至是很多餐具都是一对的。
「因为我们也是一对的啊。」
他笑得露出了虎牙。
可现在我看着它们，心里只剩淡淡的遗憾。
我把所有情侣款的东西也扔了，不然只剩单个的多难看。
收拾冰箱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冷藏室里还剩下几个绿豆雪糕，我拆出一个塞到嘴里。
以前我并不爱吃雪糕，更不爱吃绿豆味的雪糕。
但是彭辰为和我说，小时候只要他一发脾气，他的妈妈就会往他嘴里塞一个绿豆雪糕。
「绿豆降火，你先冷静一下再和我说话！」
他模仿着他妈妈的语气，笑着说，他的燥脾气总是吃着吃着就被这份甜丝丝的冰凉所抚慰了，久而久之，吃绿豆雪糕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和彭辰为在一起久了，这也成了我的一个习惯。
所以我被杀死那天原本也只是想进便利店里买一个绿豆雪糕。
只是我还在挑选的时候，店里来了个穿着邋遢的男人。
他对着女店员笑得很猥琐。
「小美女，这么晚还开店，就是在勾引哥哥我一样的男人吧。」
女店员看起来是个还没成年的兼职工，被吓得贴在柜台里不敢出声。
我看不过眼，上去严肃地说他这是骚扰，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看见我横眉冷目的样子，男人瑟缩着跑出了便利店。
再见时这个男人就把尖刀送进了我的心脏。
「多管闲事的臭婆娘，有你说话的地吗？呸。」
他走之前还往我的身上吐了口口水，我还没来得及吃的绿豆雪糕融化成一滩甜腻，成了巷子里一块新的污渍。
只不过后来据神所说，那天也是这个男人的忌日。
「后半夜他就被追债的找上了门，活生生被打死啦。」
神笑眯眯地说出了他的结局。
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感，我的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我还真是个倒霉蛋啊，雪糕没吃完，小命还丢了。
于是我把冰箱里剩下的四五根雪糕全部吃了，混杂着大滴落下的泪水，冰得我嘴麻胃凉。
15
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后，我心满意足地挑出了第七天要穿的衣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是幸运的，起码我能决定离开人世的那天要穿什么。
是一条白裙子，彭辰为送给我的毕业礼物。
我很少穿白色的衣服，特别是裙子，在极简的黑白灰三色里，我也偏爱更显沉稳，或是说冷酷的黑色与灰色。
我的长相本身就是偏甜美挂的，显嫩，因此我总是觉得白色的衣服会显得我太柔弱，好欺负。
彭辰为知道我有这种奇怪的颜色偏见，但是毕业那天还是送了我一条白裙子。
其实我收到的时候还有点不开心，这家伙，不知道我不爱穿白色吗？
但是他看向我的眼神分外认真，他说：
「我送你白裙子不是想说你适合白色什么的，我只是想说任何颜色在你身上都会很完美，你身上传递出来的能量不会因为你有不同风格的穿搭就被人看轻，因为你就是你。」
他停顿下来笑了笑，接着说，「好久没这么叫你了，学姐，毕业快乐。」
那天的风和阳光都很不温柔，一个暴躁地吹起我的学士帽，一个晒得我在毕业照里也只能眯着眼。
但是那一刻我的心还是软成了一片，我突然就明白了他就是一个会给我套上棉花糖做的盔甲的人。
当我在人生的路上勇往直前的时候，他能看穿我背后的不安和动摇。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他爱我是凤凰时璀璨夺目的样子，但是如果我累了，只想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麻雀也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他都能接住我。
所以我想带着我的盔甲奔赴我的死亡。
于是这条白裙子被我挂起来熨平，这样穿上它的时候又会是最美的样子。
16
第六天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窝在家里的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看电视。
厚重的窗帘被我拉得死死的，一丝光也不能透进来。
客厅里唯一的光只来自于电视机。
我翻看着里面的历史记录，可惜它只能记录近一个月的观影历史。
里面只有一部剧，是一部恐怖片。
剧情很血腥，看的时候他用双手圈住我，埋头在我颈窝处，不停碎碎念。
「宝宝别怕，我陪你看。」
我被他烦得受不了，让他闭嘴安静地看。
而现在只剩我面无表情地一遍遍重复那些血腥的画面。
这两天里他只给我发了一条信息。
「我在陈涌家住几天。」
他去了他兄弟的家里。
他就是这样，要去什么地方都会提前和我报备，怕我需要时找不到他，也知道我的生父就是在某一个平常的午后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但是我没有回复。
直到天色越来越晚，我从麻木僵硬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我给他发了个消息，约他在江边见面。
「好。」
他秒回。
17
他还是穿着出门前披上的浅棕色风衣，身材颀长，引得几个路人频频回看。
我牵着电饭锅走过去，他没有向以前一样兴奋地和我招手，反而是盯着地面不看我。
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
「陪我放个烟花吧。」
我盯着他生闷气的侧脸，甚至有些庆幸他不将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好让我能够任由不舍的情绪泛滥。
彭辰为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接过我手中的烟花，默默地拆开包装就准备点火。
「砰——砰——砰——」
金色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里炸开，细碎的光洒在我们身上。
我悄悄退后半个身位，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他，希望能把他现在的样子刻在心里。
「我想过了，你先出国的话，再过半年我也有个过来学习的机会。」
他没有回头，别扭地开口。
「还好只要异地恋半年。」
没有听到我的回应，他继续补充，尾音带着一些急切，仿佛怕我会拒绝。
看来他是把这场烟花当成了我求和的台阶，甚至不需要我开口就慌里慌张地跑下来了。
可是笨狗，这是我送给你的告别呀。
「我们分手吧，我不喜欢异地恋，我不想谈了。」
我听见自己冷酷的开口。
在他还僵在原地的时候，我迅速把狗绳交还到了他的手里，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再多几秒，我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18
彭辰为缓过神后几个大步就追上了我。
他从后面扯住我的手腕，我从来没有感受过他的力气原来能这么大。
「为什么要分手？我不想分手。」
声音里是尽可能的冷静克制，但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的痛苦不解。
「我说过了，我觉得你太幼稚了，我不想等了，以前借你的钱我会通通还你。」
我顶着他灼灼的目光，努力硬气地回答。
但下一秒他的手就碰上了我湿透的脸颊，拭去我的眼泪。
所有的气恼失望好像都消失了。
他只是很心疼地问，「你怎么哭了呢？」
「是你抓得我太痛了。」
双眼通红，那副痛苦的样子一定能让他觉得我真的很讨厌他的挽留。
我终于成功地甩开他的手。
他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没有再阻止我离开。
电饭锅急得嗷嗷叫，试图跑上来追我，又被他扯住了狗绳。
「放她走吧。」
我听见他夹着叹息的话被吹散在了风里。
19
我的飞机即将在一小时后起飞，不出意外，在落地后不久，我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在我准备关机前，我收到了他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
他和我道歉，说是他不应该这么粘着我，他以后一定改，让我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说他不怕异地恋，他可以经常飞来看我，我只要专注我的工作和学业。
他还说他知道我还爱他，他舍不得我一个人走。
陈涌打电话来说，彭辰为在酒吧里醉了一整天。
「他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我知道你马上要上飞机了，但是你就和他聊两句行不？他再这么喝下去我担心他会出事，你劝劝他也要不了几分钟。」
「......抱歉，我急着上飞机了，你直接把他的酒抢走别让他喝了，打晕他带回家也行。」
「他会好起来的。」
我冷漠地拒绝，最后一句像是说给他的兄弟听，也像是在说给我自己听。
他不是一个会一蹶不振的人，所以只有我足够绝情，他才能忘得更快。
说完我没有停顿地挂断电话，把手机卡拆下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20
登机的那一刻，我好像又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对我灿烂地笑着的少年。
他一会穿着校服，一会又变成了衬衫，不变的是他永远饱含着爱欲的眼神。
而我向现实生活中的彭辰为挥了挥手，无法控制地向那个虚影跑去。
再见啦，我的爱人，我的好友，我的笨狗。
很抱歉留给了你很不完美的告别，但这是我所能设想的伤害最小的方式。
所以，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吧？
-End-
来源：青草小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