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爸爸妈妈讲述的故事里,儿子孩时活泼调皮。诸如喜欢村里各处串门,赖皮在乡亲家里讨饭;小爸新婚夜取闹与新人一同睡在婚床;馋些荤腥,被小舅怂恿使砖头砸了家养的母鸡;得了新鞋床上欢脱蹦跶,笑脸摔在桌边,撕裂了嘴角。。。
爸爸妈妈讲述的故事里,儿子孩时活泼调皮。诸如喜欢村里各处串门,赖皮在乡亲家里讨饭;小爸新婚夜取闹与新人一同睡在婚床;馋些荤腥,被小舅怂恿使砖头砸了家养的母鸡;得了新鞋床上欢脱蹦跶,笑脸摔在桌边,撕裂了嘴角。。。
而我自己的情节里,是一个邋遢沉默、没心没肺、又有点呆傻的男孩。不洗头、不刷牙;裸露上身,穿着一条裤衩只在田间巷尾出没;放学路上,旁若无人的站在墙边撒尿;四月的暖日汗湿了,刺挠捉紧也不知褪去毛衣。。。
爸爸的新房是自己打工攒下的青春钱建起来的,据说是七千多块钱。
它一如这座村庄里的大多数农家,除却灶屋和南间的豆腐房剩下的是三间正房。水泥红砖的墙面不做任何粉饰,沉稳的灰瓦彼此紧密拉扯,齐刷刷躺在斜卧的石棉板间,石棉板下圆滑的木梁如天空的阶梯大步大步升到高高的屋脊。堂屋的门前与西间的窗前三步宽的走廊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尽乎遮盖住西间本属欠光的窗子。春归的燕子将窝巢筑在房檐里,几只幼鸟伸出弹珠小的灰脑袋又齐齐张开夸张的大嘴巴“啾啾”唤着回巢的母亲。檐下木头被蛀了孔洞,令人讨厌和恐惧的楼蜂(木蜂)飞来飞去“嗡嗡”不停,就仿佛西经路上可气的唐僧总也灭不掉地啰嗦。
那西间阴凉缺阳,一直用来收放物件。平日里常用的三轮车、自行车、扫帚、簸箕、荆条筐;农忙时的一些工具——洒药桶、铁叉、木掀、犁头、驾车轮子;还有圈圈摞起银灰色的铁皮粮仓,肚里堆藏着陈年麦谷。堂屋则简单摆了一张冒充沙发的闲置的木床,一条携带柜子的案桌,一个白漆餐桌和几只收在墙边的板凳。待到逢年过节家里多些客人时才会拉开阵仗在堂中用餐。
东间是我们的卧室,也是最主要的生活空间。淡灰色水泥地面,不知是铺设时精心地打磨或是经年累月地洗刷,使得如镜般光滑透亮,灯光里仿佛汇聚流动的一汪潭水;我喜欢浪费些时间趴在地面上反复抄写粉笔字——李太白的“窗前明月光”、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也写孙猴子“妖怪,哪里走!”还有小哪吒“是他,是他,就是他。。。。。。”电视机始终放在南窗前淡蓝色的矮柜上,从只有两个电台不是雪花屏的小黑白,到后来换成可以投放DVD的长虹牌石墩般的彩电。我总是坐在床尾近距离地观看节目,更直接凑到屏幕前和表哥一起玩卡片游戏机,这导致我小学没有毕业时就近视了。中学后,我常在集上盗版小贩那里买来两块钱一张的戏曲碟片播给爷爷,爷爷每次都像班级里最乖的学生专心听课一样沉浸其中。
我想我在这屋里待过的时间应比爸爸妈妈更久一些。
豆腐房的生意并不景气,尚未在我刚记事的脑瓜里支撑多少光景就荒废了。爸爸妈妈从此开始奔波外地务工,除却年关里外留在家里的时日屈指可数。那离开的早晨还远不到早晨,趁我仍然贪睡时,他们匆匆地起身收拾已然偷偷收拾好的行李。慌乱的脚步仿佛空旷梦里回荡的魔鬼,直待静悄悄地转身和震荡魂魄地关门声,装睡的孩子才躲在被子里嚎啕大哭。很久以后提起,爸爸告诉我他们当时听到了我的哭声,而门外的妈妈也一路上泣不成声。
记忆里妈妈年轻时留着利落的短发,浓眉亮目,皮肤属于大地健康的麦色,身材窈窕纤瘦。直至又一次春节临近,我与姥姥走过已然落寞的粮站门楼,在弯斜交叉的十字路口,守望两年前的清晨里载满鞭炮气味远去青岛的大巴车,两年后的又一个薄雾中缓缓停靠爆竹摊旁片片泥洼的水泥路边。车门像睁开的眼睛往后慵懒地划开,乘客们默契地拉直双臂长长地吐着哈欠,酸软的身体被涌入的寒气复苏。匆匆走下的女人,歪了歪头四下里张望,红色棉袄被撑得鼓鼓实实,过肩的黑色长发斜抱脖颈,裹着白白胖胖的脸颊,眉目清亮微微地笑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确认那是妈妈,一时呆呆的不敢向前。
卧室堂屋的隔墙接近后墙的位置一条自下而上的裂缝,最下方筷子可以轻松地探进去,顶部看来则仿佛能够吞掉整个胳膊,像末日闪电劈开时空的深渊裂隙。异世界的幽灵化身黑夜里的老鼠穿梭在犬牙交错的砖块间,刺刺拉拉如同蚀脑的虫子啃咬床榻之上盯注虚空的每一根神经。我一直不愿尝试观看任何恐怖主题的电影,包括当时风靡的林正英先生和他的僵尸们;因为自我明白这世间的房屋一旦在风雨中出现裂痕、倾斜是可以预见的、倒塌是难以避免的;那些无论源起的惊悚刺激都会将我带向此处的担忧。爸爸在屋后垒砌起了四座齐肩宽的砖柱,仿若两双粗壮的手臂撑扶着房屋,却未能扶起多少我低垂的心,毕竟补救本身显然昭示——当时后墙的倾斜已经明眼可见。
我与妈妈每隔一、两周借用邻居家的老式座机通一次几分钟的长途电话,重复些绝不会改变答案的你知我问,很少出声的爸爸只是始终守在一旁。分别带来了思念,长久的分别变成了习惯;思念还没有化作声筒漫游的更多语言,习惯就将一切的关心和期盼都留在了触不可及的距离之间。所以这般的联系方式持续了很久、太久——即使中学时有了第一部手机,即使后来智能通信设备花样百出的今天。
爷爷睡堂屋的木床,我睡在卧室。我便将卧室的门一直打开着,好让爷爷的鼾声自由地飞舞,如正义登场时的唢呐嘹歌,涤荡一切潜行缩首的小鬼妖魔。抑扬迭起,正是我夜夜安心的摇篮曲。
四年级时,妈妈照顾奶奶的缘故在家待了几个月,期间便依着院东墙搭建起一座小小的蘑菇棚。晚上,棚里的大白灯整夜不关,为蘑菇提供适宜的温度和光照;早晨,新摘下的蘑菇水嫩鲜香,妈妈领着它们赶去集市。那段记忆里,灶屋里的锅炉每日按时蒸腾,柴火迸裂的温暖也照在了我的脸上。我会蹦跶着去向学校,会路过邻居奶奶的菜园问“吃了吗”,会拽起路口闲卧的奶狗揉揉肚子,而不会再屋后回头。
升入初中,只剩下周末和假期回到家里。同样留守的发小与我一起同住,难为他曾在睡梦中被胆肥的老鼠咬了脚趾。
后来一个妖风经过的凌晨,吹倒了东侧的院墙,就仿佛宿命的某种信号。堂屋的木床也空置了。
再后来不久,便从这里搬走。很多年后,村子里拆除危房的活动中才将其推到。那已是童年远去的时候了。
来源:若是天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