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8年,我32岁,这年纪还没结婚,在村里确实有点大了。可我这修理厂刚步入正轨,实在没心思相这个亲。
口述: 张建平 / 文字整理:猫猫
(亲历者讲述,笔者整理,部分情节艺术处理,感谢您辛苦阅读)
“年初二去相亲?”我皱着眉头看着娘。
1988年,我32岁,这年纪还没结婚,在村里确实有点大了。可我这修理厂刚步入正轨,实在没心思相这个亲。
“人家是陈院长的闺女,在卫生院上班。”娘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陈院长?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十年前那个站在枣树下的身影,蓝格子头巾随风飘动,还有那句“回了城里,就好好待着吧”,一瞬间涌上心头。
她,会是她吗?
1
腊月二十八,雪下得正欢。娘一大早就站在我床边,手里攥着个红本本,笑眯眯地说要给我介绍个对象。
我翻了个身,把棉被拉过头顶。“娘,我这修理厂刚开张,哪有心思谈对象。”
“张建平,你都三十二了,村里比你小的都抱俩娃了。这姑娘条件好着呢,是陈大夫家的闺女,在卫生院上班。”娘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我一下子清醒了。“陈大夫?就是原来咱们公社卫生院那个陈院长?”
“可不,你小时候发高烧,就是人家给你打的针。他闺女前些年还在村小学教过书,后来考了护士证,现在镇卫生院工作呢。”
我坐起来,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初二,就初二那天,李婶已经约好了。人家姑娘都答应了,你可别给我丢人。”娘说着,把红本本放在我枕边,转身下去烧火了。
我拿起那个本本,是去年新修的《张氏族谱》。娘这是要我认认门第来历呢。可我的思绪早就飞到了十年前。
那是一个瓜果飘香的秋天。知青返城的政策刚下来,我考上了省里的农机学校,准备开学前去找她告别。记得她站在那棵老枣树下,头上的蓝格子头巾随风飘动。
“等我回来。”我握着她的手说。
她摇摇头,把手抽走了。“建平,回了城里,就好好待着吧。”
枣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们唱一首离别的歌。那一天的阳光很好,可我的心里却冷得像寒冬。
我出神地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枣树,它现在已经长得比房檐还高了。十年过去,我非但没有留在城里,反而办起了修理厂,修理那些农用机械。只是再没见过她,听说她去了地区师范。
“儿子,想啥呢?”娘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这雪天路滑,你去给李婶送个信,就说初二那天准时去。”
我套上棉袄出了门。路上,碰到隔壁王大爷在扫雪。
“建平啊,听说要说媒了?”王大爷倚着扫帚笑。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村里的事,总是传得比雪花飘得还快。
李婶家的炊烟从瓦房上袅袅升起。我忽然想知道,那个要相亲的姑娘,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娘说是陈院长的闺女,难道是……不会这么巧吧?
2
除夕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屋外的腊梅香若有若无地飘进来,勾起了许多回忆。
我还记得她的名字,陈秋月。那会儿她是村里唯一的民办教师,二十来个孩子挤在打谷场边的教室里,她站在台上,认认真真地教大家写字。听说她爹把她送到地区师范进修,这十年,她也许在城里找了工作,嫁了人家。
“建平,睡了吗?”娘在外屋轻声问。
“还没。”
“这姑娘啊,名字叫秋月,跟她爹一样,最是热心肠。前年卫生院评先进,她还得了个奖状呢。”
我心里一震。秋月?陈秋月?
“娘,您见过这姑娘?”
“没见过,都是李婶说的。说是在卫生院帮人打针包扎,特别麻利。”
我翻身坐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头的《农机修理手册》。那是我这些年靠着自学,一点一滴积累的本事。
修理厂开张那天,村里的拖拉机手老周说:“建平啊,还是你有出息,没忘了咱农村人。”
“当年在卫生院,你可没少给她爹帮忙。”娘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会儿你才十七八岁,就能帮着修理医疗器械。陈院长说你手巧,有天分。”
窗外响起了鞭炮声,零零散散的,是村里人在试放年货。拉门的轱辘咕噜响了一声,娘进来掖了掖我的被角。
“这些年,你为了修理厂的事,我也没怎么过问你的婚事。可你也该成个家了。”娘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孩子,非要回村里开厂,城里多少好姑娘都耽误了。”
我没说话。1988年的最后一个夜晚,我躺在床上,听着远处断断续续的鞭炮声,想起十年前的那个秋天。那时候,我也是这样躺着,听着知青们收拾行李的声音,心里揪得慌。
第二天一早,鞭炮声就没断过。娘忙着蒸年糕,砧板上的剁肉声“咚咚”作响。我坐在堂屋的火炉边,一边烤着手,一边翻看去年的账本。
“建平,把你那件藏青色的毛衣找出来,初二见面穿那件。”娘头也不抬地说。
那件毛衣是去年集市上买的,还没穿过。我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如果真的是她,这十年,她变了多少?那时候的秋月,总爱把头发扎成马尾,笑起来有一对小酒窝。现在呢?
3
大年初二一早,村里的喇叭就响了。广播里放着《恭喜恭喜》,夹杂着播音员激情洋溢的新年贺词。
我站在铜镜前,死活系不好领带。这还是我前年参加农机展销会买的,这些年只系过两回。娘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帮我整理。
“儿子,紧张啥?又不是没见过姑娘。”
我心里打鼓。这些年见是见过不少姑娘,可要真是她,反倒不知该如何面对。
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旺。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秋月来我家借教学参考书。娘热情地留她吃饭,她却红着脸说要赶回去备课。
“建平,发什么呆呢?快去李婶家。”娘推了我一把。“人家姑娘今天回娘家,特意绕到咱们村来。”
雪后初晴的乡村小路上,不时有打着招呼的村民。几个孩子在路边打雪仗,看见我,嘻嘻哈哈地跑开了。我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里直冒汗。
李婶家的小院格外整洁,门口的对联还是新贴的。推开院门的时候,我听见里屋传来说笑声。
“这不是建平来了吗?快进来暖和暖和。”李婶热情地把我让进屋。
我的目光扫过堂屋,突然定在了那个穿着藕荷色毛衣的背影上。她正在跟李婶家的小孙女说话,声音还是那样温柔。
“秋月啊,这是张建平。”李婶笑眯眯地说。
她转过身来,我们四目相对,都愣住了。她还是那样好看,只是眼角添了些许细纹,更显得温婉动人。马尾辫换成了齐耳的短发,衬得她的小脸越发清秀。
李婶识趣地拉着孙女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嗒嗒”响。
过了许久,她先开口:“好久不见。”
我的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闪着细碎的光。十年了,她还是会让我看得呆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艰难地开口。
“去年夏天。爹的身体不太好,我就调回了镇卫生院。”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茶杯。“听说你在村里开了个修理厂?”
“嗯,一年多了。”我挠挠头。“主要是修理拖拉机,插秧机这些。”
4
屋里的火炉烧得正旺,可我们俩都不知该说什么好。阳光透过窗户的花格子,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那年,你怎么没去省城?”她忽然问。看我一愣,她补充道:“李婶说你是从农机学校毕业后,直接回村的。”
我搓搓手,想起那年的事。“去是去了。在省农机厂工作了两年,后来看到很多知青都回城了,村里的机械设备维修成了大问题。我就申请了回来。”
她抿了抿嘴,眼神有些复杂。“所以,你放弃了城里的工作?”
“也不算放弃。”我笑笑。“你还记得陈师傅吗?就是原来生产队的那个老师傅。”
她点点头。“记得,他教过你修理收割机。”
“那会儿我总琢磨,为啥村里的机器坏了,非得等城里的师傅来。后来在厂里上班,就更想明白了。咱农村人自己也能学会这些。”
火炉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响起来。她起身给我倒了杯茶,动作轻柔,还是当年那个样子。
“听说你前些年去了地区师范?”我接过茶杯,试探着问。
“嗯。”她的眼神有点飘忽。“本来想考师范学院的,后来看爹一个人在卫生院忙不过来,就改考了卫校。”
“你爹身体怎么样?”
“去年查出了高血压,这不,我就申请调回来了。”她停顿了一下。“其实,也是想回来看看。”
我心里一动。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让我想起十年前她站在讲台上的样子。那时候,她总爱穿一条蓝格子裙子,站在打谷场边的简易教室里,耐心地教孩子们认字。
“你们村的插秧机,还是我修的呢。”我不知怎么就说起这个。“去年夏天,就是你回来那会儿。”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怪不得爹说,现在的年轻人也有钻研技术的。原来说的是你。”
外面传来李婶的脚步声,她赶忙正了正身子。我看见她的耳根微微发红,就像十年前那个害羞的姑娘。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十年,我们好像都在等着什么,却又不敢承认。就像门外的那场大雪,来得那么突然,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5
李婶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们俩都低着头喝茶。她笑眯眯地端来一盘花生瓜子,又悄悄退了出去。
“记得那年你走之前,我在村口给你补的那针破伤风吗?”她突然问道。
我摸了摸右胳膊。“记得,那会儿是你第一次打针。手抖得厉害,扎了好几下才找到血管。”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后来我就天天跟爹学打针。生怕再遇到你这样的病人,会疼着人家。”
屋外忽然传来鞭炮声,村里年轻人开始走亲戚了。我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下,村道上的雪化了一片,露出了下面的青石板。
“去年夏天,我去卫生院打青霉素。”我回过头看她。“你值班,可是没认出我。”
她愣住了:“是你?那个发烧到四十度的病人?”
我点点头:“我寻思,要是你认出我就打招呼。结果你忙着救人,连头都没抬。”
“那天急诊科太忙了。”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而且,我也不敢认。”
我们又沉默了。墙上的挂历“哗啦”翻了一页,被风吹得直晃。那上面印着一幅年画,是个戴着草帽的姑娘,在田间握着镰刀微笑。
“秋月。”我鼓起勇气。“这些年,你..。有对象了吗?”
她摇摇头,眼睛看着茶杯:“你呢?”
“我在等一个人。”我说。“等了十年。”
她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窗外的腊梅香飘了进来,还有远处村民串门的说笑声。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站在枣树下的少年。
“其实,”她擦了擦眼角。“我爹一直念叨你。说你是他见过最肯钻研的年轻人。”
我心里一暖:“要不..。改天我去看看叔叔?”
她点点头,嘴角露出了那对我朝思暮想的小酒窝。
李婶在外面嚷嚷着要吃饺子,我们相视一笑。十年的光阴,就这样在一个平常的大年初二,在这间暖融融的房子里,有了着落。
6
岁月啊,一晃又是三十七年。我和秋月早已两鬓斑白,儿孙绕膝,可每年想起那个1988年的初二,心里还是暖暖的。
今年过年,儿子从省城带着孙子回来。这孩子今年上初二,成天抱着手机玩游戏。昨天他翻到我和秋月的老相册,指着那张泛黄的照片问:“爷爷,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那是我俩的结婚照。秋月穿着雪白的婚纱,头上别着一朵红花。照片拍摄的那天,她害羞地说自己都三十多了,还穿婚纱太扎眼。我却觉得,她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建平,发什么呆呢?”秋月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过来。这些年,她养成了包饺子的习惯,说是要让每个回家的人都能吃上热乎的。
“奶奶,你和爷爷年轻时候真好看。”孙子指着相册说。
秋月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抚摸着那张老照片。“那时候啊,你爷爷刚开修理厂,成天一身机油味。结婚那天,可是村里第一个穿西装的新郎。”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手上的皱纹里,刻着我们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修理厂后来扩大了规模,成了镇上最大的农机销售维修中心。秋月在卫生院一直干到退休,村里人都亲切地叫她“陈大夫”。
“爷爷,现在的年轻人都用手机相亲,你们那时候是怎么认识的啊?”孙子好奇地问。
我和秋月相视一笑。那个下着大雪的腊月,那间暖融融的屋子,那句“好久不见”,都仿佛就在昨天。
“那时候啊...”我正要开口,外面传来鞭炮声。是儿子在放开门炮,一家人马上要去给我老丈人拜年了。
岁月像春节的鞭炮,“噼里啪啦”就过去了。可那些美好的记忆,却像是腊梅花香,年年岁岁,常开不败。
我搀着秋月的手站起来,看着她略显花白的鬓角,依然能看到当年那个穿藕荷色毛衣的姑娘。
在这个万物互联的时代,儿孙们或许很难理解,一句“好久不见”,怎么就成了一辈子的相守。但我知道,有些等待,值得用一生来回答。
来源:微笑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