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目塞听|余斌

摘要:最初见到的耳机是半导体收音机上的,一根线,一个耳塞,只塞在一边的耳朵里。小时候觉得很神奇,仿佛它将小匣子里的声音一网打尽,而后聚齐了灌进你的耳朵里,旁人再不能分享,我老是联想到打散装酒时那只插入瓶中的漏嘴,虽然二者一点不相干。

电影《最遥远的距离》(2007)剧照

用耳机听音乐的好处,我是后来才领略到的。

最初见到的耳机是半导体收音机上的,一根线,一个耳塞,只塞在一边的耳朵里。小时候觉得很神奇,仿佛它将小匣子里的声音一网打尽,而后聚齐了灌进你的耳朵里,旁人再不能分享,我老是联想到打散装酒时那只插入瓶中的漏嘴,虽然二者一点不相干。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耳机、短波拉杆天线的有无成为我判断半导体收音机是否“高级”的重要指标,相应地,除了热衷于毫无必要的将天线伸伸缩缩之外(比如听的是中波的节目),我也喜欢戴着耳机听广播,——不是怕干扰他人,也不是自己有被干扰之虞,就是觉得这样收听,比较特别。直到有一天,发现耳机其实很“草根”,最简单的所谓单管机,没有喇叭,还非用它不可。不过这并未减弱它“奇技淫巧”的性质,只是我没把它与听音乐联系起来。

等到我发现听音乐对很多人来说乃是耳机的主要功能,耳机已经不再形单影只,都是成双作对地出现了。起初是看到留学生在宿舍里常戴着耳机摇头晃脑,一副陶醉的样子。过不久随身听出现,街上就多了一景:随处可见两耳朵下面垂着线的人。

我自己喜欢上音乐之后也用过耳机,转录磁带时用来监听。是很大的整个将耳朵罩住的那种,像现在录音棚里歌手戴着的家伙。但不喜,头上戴着个异物,像冬天戴耳罩似的,难受,尤其是夏天。此外硬性地将声音堵在耳朵里,似乎也太过戏剧化,不像乐音从音响里出来触到耳膜那样来得自然。所以喜欢听乐之后至少有二十年,与耳机无缘。没想到几年前却开始屡屡向人说起耳机的好处。这是由网上听乐而起的,我发现网上搜乐来得个方便,奈何电脑上带的喇叭送出的声音实在单薄得让人意下未足,且上网常是半夜三更,放大声有扰民之嫌。不得已,只好戴上耳机。始料未及的是,一经戴上,就摘不下来了,人声、琴声忽然就变得饱满、亮丽,戴与不戴,判若两事。

耳机似乎特别能制造出一种“闭目塞听”的效果。它将外界的声音挡在了外面,而后专心制造它自己的声音,你在听音乐,那当然就是音乐之声。我总以为,音乐比起绘画、文学乃至电影来,是最能让人想入非非、“生活在别处”的,它的那种弥漫性,它的看不见摸不着,反让人浮想联翩,悠然意远。耳机则在造就某种封闭的状态,将周围世界都暂时屏蔽,让音乐充塞一切,恍如一个有自身完整性的世界,可以整个浸泡在里面。有时候我会联想到在海边的浮潜:只要将头埋入水中,刚才岸上的、水面上眼见的那个世界,连同一切的声音、形色便都消失了,只剩下水里面的晃动着的光与影,水族们摇曳的斑斓。

说是“闭目塞听”,这当中“闭目”当然可以是对乐迷们出神状态的一种写照,好多人听到浑然忘我之境都会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塞听”就不用解释了,只不过这里的塞是为了选择另一种“听”。其实即使睁着眼,音乐的作用之下,也会多少进入到视而不见的状态,或者,眼见之物仿佛也有几分异样。

这么说多少是基于个人经验。某次一大早在去学校上课的班车上,这时候通常我都是闭目养神的,那日带着电脑,就戴了耳机听下载的音乐。车在行驶,乐声响起,渐渐就有些恍惚,周围的声音并非一点听不到,却好像隔着老远,连带着身边坐着的人仿佛也隔着一箭之地,唯剩下汽车行驶时的轻微的震动,有一种不真实感。待阳光射在脸上睁眼看时,透过车窗玻璃,只见远处一轮红日挂在林梢,漫天的红光。车几经转折,太阳一时在这边,一时跑到那边。这时耳机里正响着《太阳照常升起》的主题音乐,久石让“狩猎进行曲”铿锵雄壮地进行着,到高潮鼓钹齐鸣作金石声。不记得影片中对应的画面,曲子与眼中所见不期然地“同步”,倒似它就是为远处的太阳而设,关键是,身边的那个世界仿佛不存在了,于是乎音乐作用之下,竟像是在目睹一场辉煌壮丽的日出。

不一会儿车到目的地,掉个头太阳就不见了。车停下后连忙取下耳机合上电脑。同车的人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等着下车,车窗外是持着早点赶往教室的一群一群的学生。未曾想下了车竟又与太阳照面。几分钟工夫,红色已然褪去,换作亮白,没了“伴奏”,在一片校园日常声响的背景上,太阳很平常,与方才所见,简直不是同一个。

作者:余斌

文:余斌编辑:谢娟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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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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