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珊：压力让我保持状态

摘要：江珊没有化妆，没有染发。坐在上海大剧院化妆间，她穿着长款羽绒服，不时拿起保温杯喝两口热水。在马不停蹄的《德龄与慈禧》巡演途中，江珊生了两次病。她不爱说辛苦，只说“我喜欢”，并且直爽地表态：“舞台剧才是最好的，比起影视剧，我更喜欢舞台表演。”

| 从业逾30年，江珊依然享受演戏这件事。

江珊没有化妆，没有染发。坐在上海大剧院化妆间，她穿着长款羽绒服，不时拿起保温杯喝两口热水。在马不停蹄的《德龄与慈禧》巡演途中，江珊生了两次病。她不爱说辛苦，只说“我喜欢”，并且直爽地表态：“舞台剧才是最好的，比起影视剧，我更喜欢舞台表演。”

江珊在准备登台

上台前一刻，江珊永远紧张，这是克服不了的职业病。但紧张也让江珊沉迷，对抗压力，沉浸于角色，“指挥”全场观众跟随她笑和哭。《过把瘾》中好胜倔强的杜梅，仿佛有一部分幻化成眼前的江珊——不服输，和自己较劲。

最近6年，江珊主演话剧《德龄与慈禧》，加盟音乐剧《夜半歌声》与《大江东去》。“在台上，我变成另一个人。”剧组的主心骨

《德龄与慈禧》北京首演时，江珊崴了脚，“光一暗，我急着换装，摔在台阶上，声音大到最后一排观众以为景倒了”。踝关节肿得像包子，喷完药，她继续演，像踩了无数把刀子。

《德龄与慈禧》侧幕2025年初，《德龄与慈禧》亮相上海大剧院，2月21日，又将从宁波出发，重庆、长沙、广州、烟台、武汉、常州、沈阳，以每周一座城市的速度巡演至4月。而跟着剧组走南闯北，是江珊年轻时就有的梦想。
上观新闻：春节前后，您都在舞台上饰演慈禧。相比去年巡演，今年登台有什么新感受？江珊：《德龄与慈禧》2024年巡演10月收官，今年1月又开始演出，因此我没有登台的陌生感，可以迅速进入慈禧这个角色。经过春节休整，《德龄与慈禧》2月又将开始每周演出，我已经逐渐习惯这个节奏了。我在中戏学的就是舞台表演，只不过《德龄与慈禧》有165分钟长，我作为主演，全程不能有一丝一毫走神或者松懈，不像拍影视剧，可以喊停。165分钟的话剧，从我步入化妆间那一刻起就进入准备状态，的确蛮累人的，毕竟慈禧不是那么轻松的角色。老话说，饭饱神虚，我习惯演出前不吃东西。2024年《德龄与慈禧》在3个月里走了9个城市，结果，我先是肠胃不太好，后来又得了流感，身体抵抗能力差一点。

《德龄与慈禧》

上观新闻：《德龄与慈禧》制作人李东说：“江珊老师是剧组主心骨，带领演员们向同一个方向前进。”这对您而言是挑战吗？

江珊：谈不上挑战。但是你确实要思考怎么更好地与对手演员合作，在合作过程中让大家互相靠近，为着同一个目标，劲往一处使。我希望能让剧组的小朋友们更尊重、热爱舞台，找到表演对自己的滋养。

《德龄与慈禧》的舞美并不花哨，观众的注意力全在演员身上，不能“水”着演。演弄堂里的戏，多一句少一句，观众可能不太介意。宫廷戏，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有规矩，我们的反应、停顿何时恰当，必须与观众在同一个频率上。

编剧何冀平老师写的台词，表面上看没有困难，但怎么说才好？我们演戏，不是读课文，也不是开朗诵会，得有生活感，又不能失去戏剧感。话剧不像影视剧，可以打断重来，演员怎么把话说得像话而不是台词，其中有着很微妙的平衡。我希望能把何冀平老师笔下的慈禧演得更丰满。

这些年，我每次登台都有新的感触，它不像烟花那样“砰”一下爆出来。日积月累，我回过头再看这部戏，从人物感觉到节奏、声音的塑造，都有变化。演德龄和光绪的演员，也和首演时不同，我要不断去适应新的对手演员，抓住新的感觉，继续打磨。

上观新闻：当年您非常爽快地接受《德龄与慈禧》的邀约，它吸引您的原因是什么？

江珊：深夜11点，经纪人把《德龄与慈禧》剧本发给我。我不习惯看电子版剧本，常常看着看着就串行了，《德龄与慈禧》却是例外。我看了一个多小时剧本，马上确认出演。放下电话，我又看了一遍剧本，再打给经纪人说，好激动，我一定要上这个戏。

文学作品、影视剧里的慈禧给人带来先入为主的印象，可慈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见过。《德龄与慈禧》剧本里有一段描述：“老佛爷年近70岁，看上去像50岁，思维敏捷，反应特别快。”我研究了德龄写的书和各种资料后发现，慈禧常带着宫女、太监逛颐和园，没人走得比她快。她执政47年，去世的当天还在召集大臣，脑子一秒都没停过。底下的人在想什么，她心里非常清楚，只是不告诉别人。大家为什么怕慈禧？因为没有人知道她怎么想的。我想把这种情绪传递出去，自然而然形成“江珊的慈禧”。

上观新闻：《德龄与慈禧》首演时，您脚伤了，不能急转身，上下台阶都有影响，依然贡献了精彩的表演。回顾《德龄与慈禧》的这6年，哪些瞬间让您记忆犹新？

江珊：从2019年首演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一直在沉淀，比第一轮演出有了更细腻的体会，表演也变得更沉稳。《德龄与慈禧》呈现了慈禧与德龄、荣禄、光绪、李莲英等人的复杂关系。光绪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倾注了很多心血，她对光绪感情非常复杂。慈禧把荣禄当作最信任的人，到70多岁时，两人的男女之情中又掺杂了很多政治因素。

开场，隆裕皇后讲起逃难和日俄战争，让慈禧心烦。她应该厉声呵斥还是云淡风轻？骂，显得突兀；云淡风轻，则力度不够。慈禧不是怨妇，因此我选中间项。“做寿”那一场戏，德龄呈递奏折，慈禧一开始顿住一两秒，而后震惊。后来我想：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所以还是改成立刻震惊、不高兴，但是瞬间反应过来，再到波澜不惊。

圆梦音乐剧

江珊的《梦里水乡》传唱一时，至今在网上仍有超高点击量，引发一波波“回忆杀”。

《梦里水乡》

江珊出过唱片，为主演的影视剧唱过主题曲，上综艺节目《跨界歌王》拿过冠军。她一直有音乐剧的梦。

在沪首演的《夜半歌声》圆了江珊长久以来的心愿，她谦称自己是音乐剧新生，“从头开始，大家每天一起排练”。

2024年秋天，江珊又出现在音乐剧《大江东去》中，用她的话说，是“要求高但不严厉的表演指导”。

上观新闻：您年轻时一直在唱歌，为什么演音乐剧如此郑重其事，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轻松感？

江珊：唱歌与音乐剧完全是两回事，不是会唱歌就能演音乐剧的，音乐剧门槛高多了。除了声音的控制、旋律的掌握，音乐剧还需要演员用歌声演戏，唱腔有态度、有表情，而不像一般的唱歌，唱得好听，唱出自己的情感就行。

演话剧、演音乐剧，对我来讲舞台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呈现方式。归根结底，音乐剧还是戏剧的一种，要演人物，只不过是把台词唱出来，而话剧是把台词说出来。对我来说，演音乐剧比演话剧压力大，因为要载歌载舞，边唱边演，需要不停练习。我没有受过音乐剧专业训练，有时候担心自己的声音出状况。

江珊在《夜半歌声》

上观新闻：2022年，您第一次参演音乐剧《夜半歌声》，还以“非常忐忑”的心情担任表演指导。

江珊：《夜半歌声》是我第一次演音乐剧，一偿夙愿，我很激动。我饰演的徐阿嬷戏份不多，但我很怀念那段在上海的日子，每天白天排练，记住歌词，唱熟旋律。我围着一群优秀的专业演员，与音乐、表演、舞蹈碰撞，真的很美妙。

音乐剧演员可能演唱毫无障碍，但如何把情感和漂亮的歌声融在一起？我和导演一起帮助演员解决这一问题。到了晚上，我回到宾馆继续练习。待在房间里，我看书、练歌，非常开心，可以一直不出门，完全没问题。

我很期待能够有机会再在上海参与音乐剧的工作。

江珊在《夜半歌声》

上观新闻：音乐剧拥有一群非常年轻的观众，相比之下，话剧观众年龄跨度更大。江珊：我在台上，灯光一打，看不清下边是什么样的人。我觉得，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无论音乐剧还是话剧，能够吸引观众走进剧场，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看一出戏，不管观众是什么年龄的人，都让作为戏剧从业者的我们感到欣慰。很多年轻的朋友愿意走进剧场，我们当然更高兴，起码他们可以在两三个小时里脱离手机，脱离碎片式的信息侵蚀。

江珊在《大江东去》

上观新闻：去年新创的音乐剧《大江东去》中，观众又看到了您。您在首场《大江东去》中饰演乳母任采莲一角，还是该剧的特邀表演指导。

江珊：在《夜半歌声》里，我与喻越越合作得非常好。她担任东方演艺集团音乐剧团副团长后，参与制作了苏东坡题材的音乐剧《大江东去》，邀请我加盟，担任表演指导。我还和《大江东去》剧组一起去了黄冈采风。

《大江东去》有导演整体把关，我主要帮演员们找人物感觉。弟弟们演绎苏东坡实在压力大。词太难了，每一天他们都在背词，我不忍心给他们提更多要求。演员心理需要小心呵护，他们的每一厘米的进步都非常不容易。我能做的就是在不影响演员背词的前提下，调整一些角色塑造方面的细节。所谓缓解压力，是做不到的。演员面临这么大的工作量，你告诉他，应该放松甚至怎样去放松，其实都没有用。 上观新闻：我以为您会教年轻演员缓解压力的独家方法。 江珊：演出前谈放松，全是骗人的，我自己都做不到。我紧张的时候，谁跟我说，江珊，别紧张，试试这个方法或者那个方法，都没用。除非把我敲晕，让我不用动脑子想事，我才能不紧张。我现在演《德龄与慈禧》还是紧张，每次登台都有压力。我觉得这是好事。如果演员不焦虑，那么上台状态大概率不够饱满。表演时保持一定的紧张和压力，才能抓住角色的精气神，不让角色散神。 上观新闻：现在您经过三十多年磨炼，能与压力相处自如。年轻时是怎么过来的？ 江珊：我在北京人艺实习时演过《北京人》。作为学生演这么大一出戏，台词多，人物复杂，我紧张到手脚冰凉。但上了台，我什么都忘了，就是去完成角色。很多演员像我一样，在侧幕候场时紧张得要死，但是上台一演戏，杂念、紧张全部扔掉，你是另外的一个人了。

作为一名演员，体会角色非常重要，怎么把体会展现出来更重要。也许我体会的是百分之八九十，展现出来的只有百分之六七十。舞台会有遗憾，同时也可以让你有机会弥补遗憾。它的魅力就在于此，每场戏都可以反省、调整、完善。

寻找自得自洽的境界

江珊是当代国产剧中最早的偶像演员之一。

1994年，27岁的她凭借《过把瘾》走入千家万户，有别于传统贤妻良母式女主角的杜梅，被观众津津乐道。《过把瘾》第一次办观众见面会，在天津百货大楼，观众久久不肯离场。导演赵宝刚尝试爬窗，而江珊被同伴们架着通过货梯离开，双脚几乎没有沾地。第二天天津报纸刊出大标题：“《过把瘾》杀出一条血路”。

不过，江珊不爱回忆往昔。她淡淡地说：“都是老故事了。”

《过把瘾》

上观新闻：回看《过把瘾》，您演杜梅是表演成分多，还是您本人的性格更多？

江珊：我觉得都有。杜梅与我本人相差很大，基本不太像。但她对情感很执着，有时候一根筋，又与我本人有点像。所以很难说这个角色完全是我演出来的。演员塑造角色，一定与自身有关，把自身的某些特质带出来，去贴合角色。

上观新闻：演慈禧呢？

江珊：慈禧与杜梅完全不同。慈禧不是一个为爱付出，或者愿意与别人交流情感的人，否则她不会坐上一国之主的位置。在《德龄与慈禧》中，因为德龄创造了契机，慈禧厚厚的壳裂开了。德龄新鲜的气息和明艳的光彩穿过慈禧厚厚的壳，剥开来，观众看到一些不同面向的故事——慈禧的生活趣事、她作为女人的一些喜怒哀乐……只看大家愿不愿意去了解。

上观新闻：影视剧或者舞台剧与观众见面后，您会去看评论吗？

江珊：我很少看。

生活中，我是个很无趣的人，最大的休闲和放松就是看书，不太会接触电子设备。我不看小红书，我连这个App都没有。我刷抖音，看的大多是美食。在上海，我吃菜泡饭、小馄饨、生煎、葱油拌面，只要不太甜就行。美食能让人心情放松、愉悦。为什么我减肥这么困难？因为太爱吃了。

除了美食，我其他短视频几乎都不看。但我看书特别杂，小说、散文、游记、传记，什么样的题材都有，一年保守估计有七八十本书。

原来我只看纸质书。但是，按照我的看书速度，我在剧组需要一个箱子放书，太重了。没办法，我被生生逼去看电子书了，一下子轻松好多。不过，我看过的真正喜欢的书，还是会买纸质书。以100岁计算，人生活到一半，能够有看书这样一个爱好，我很自得。

上观新闻：您如何选书？看网络评论还是靠亲友推荐？

江珊：我自己找书。看电子书以后，我发现阅读器有书目分类，找书非常方便。阅读器的书目有序列，不像网上荐书，相对随机。我先找自己需要的书，再看内容简介，决定要不要深入阅读。

巡演间隙，尤其适合看书。我没体力，也没那么多脑力同时干很多工作。我就踏踏实实休息，喝喝咖啡，看看书，恢复体力，周末演出。看书还能治疗失眠，睡前看一些深奥的书，看10遍都记不住说的是什么，就会很困很困。

江珊在《真心英雄》上观新闻：近年来，您每年有影视剧与观众见面，今年《真心英雄》中的赵红梅一角让人印象深刻。您选择剧本的标准是什么？
江珊：我的标准从来没有变过：人物打动我、故事打动我。这个人物必须很丰富，或者是一个我没有演过的角色或类型，比如我特别想演喜剧，可惜没人找我演。赵红梅是狱警，我以前演过很多次警察，所以对我来说这不算一个新的类型。不同的是，《真心英雄》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讴歌公检法战线的英雄人物。我看完剧本，对他们非常敬佩。而且，拍摄期间，刚好遇到我在做《夜半歌声》，一边是舞台剧排练，首演倒计时，一边在拍戏，特别紧张，蛮辛苦的。上观新闻：您凭借《德龄与慈禧》拿到壹戏剧大赏最佳女演员，今年又报名角逐第34届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演了三十多年戏，您现在还是很拼。江珊：如果我说对奖项无所谓，真的是骗人的。我相信，每个演员都对高门槛的戏剧类奖项心向往之，有品质的、含金量高的奖项不嫌多。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挺严肃的，评委不是看演出录像，必须现场看表演。我很开心，除了普通观众，能够让咱们戏剧界业内老师和同行们看到我的表现。尤其是我把重心放在舞台剧上，对话剧、音乐剧非常有事业心。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不管演戏还是做表演指导，舞台比影视表演更吸引我。我毕业那时，市场上的舞台剧远没有现在丰富。2000年前后，北京一周能有五六个戏在演就挺好了。如今，上海、北京两地，每周都有五六十个戏在演。一台戏的成功不能仅靠一个演员的努力，好的剧本、有想法且能解决问题的导演、舞美、灯光、音乐等元素合在一起，才有一部好戏的可能性。精致的舞美造型、演员们的发挥都可以为戏中人物锦上添花。只有人物本身立住了，这些“花”的出现才能让戏更精彩，成就一部百看不厌的经典剧目。

江珊 1967年12月生于江苏镇江，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1994年，主演《过把瘾》获得广泛关注，发行首张个人专辑《只爱我一个》。她因主演《说出你的秘密》获得第7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凭借《永不放弃》获得第22届飞天奖优秀女演员奖，凭借《第一次》获得第15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传媒大奖最佳女配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