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伴早逝，儿子儿媳在县城工作，小孙子刚上初中，平时住校，周末回来陪他。今儿是礼拜五，小孙子该回来了。李大爷想着，得把那几棵萝卜收了，蒸萝卜丸子给孩子吃。

天不亮，李大爷就起了。

老了，睡不沉。眼睛一闭一睁，四五个小时就过去了。屋外头狗叫了两声，他翻身穿鞋，摸黑起了炉子。

老伴早逝，儿子儿媳在县城工作，小孙子刚上初中，平时住校，周末回来陪他。今儿是礼拜五，小孙子该回来了。李大爷想着，得把那几棵萝卜收了，蒸萝卜丸子给孩子吃。

早饭是剩粥，一小碗咸菜。李大爷吃得很慢，牙口不好，嚼得碎些，省得肠胃不舒坦。六十八岁了，能自个儿来去自如，能种点菜吃，比起那些子女不在身边的老头子，他已经很知足了。

他端着搪瓷缸出了院子，缸里是他自己腌的咸菜汁。院子里种了几棵葱，抽了老高的箭，他舍不得掐。李大爷绕过葱，走到后院的菜畦边，弯腰浇咸菜汁。

咸菜汁是好东西。李大爷常跟邻居说，咸菜汁护根，比啥农药化肥都管用。

“又浇你那咸菜汁呢？”隔壁王婶子探头问，手里拎着刚买回来的馒头袋子。

李大爷笑，“诶，管用。”

“上回你给我那茄子，又香又甜，确实比镇上卖的强。”王婶子道，“就是长得瘦，人家不爱买。”

李大爷不在意地摆摆手，“我种菜是自己吃，不是卖。”

这话他说了三十年。

菜地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亩八分地，种些时令蔬菜。玉米、萝卜、茄子、黄瓜、丝瓜、南瓜、豆角，各色瓜果梨桃，应季而种。偶尔收成好，他会装几筐去镇上卖，挣点零花钱。但从没把种菜当成谋生手段。

李大爷的儿子在县建筑公司当工程师，儿媳在县医院当护士，日子还算过得去。儿子常念叨，“爸，你干脆别种了，我们给你钱。”

李大爷掐了半截枯黄的葱叶，塞进衣兜里，笑着摇头，“闲着也是闲着。”

种菜比打麻将好。没事干的老头们扎堆县南广场，一掷就是一天，输赢几十块钱，兜里揣着烟，拍桌子瞪眼睛，跟在机关大院门口吵架似的。李大爷不喜欢那场合，也不爱出风头。

他就喜欢种菜。喜欢看种子变成秧苗，长出叶子，结出果实。活了六十多年，只有土地不会骗人。种啥收啥，一诺千金。

李大爷浇完咸菜汁，去镇上赶场。镇上每周五有大集，卖鸡卖鸭的，卖针头线脑的，卖旧货的，摆满一条街。李大爷卖菜的摊位在街东头，一块石墩子，一块木板，几个竹篮。他来得早，位置好。

开春了，地里的萝卜都收完了，今天就带了两筐春笋和几把韭菜。春笋是刚从西山挖的，韭菜是地里头茬。李大爷穿着老旧的军绿色棉袄，蹲在自己的竹篮旁，不吆喝也不招手，就那么安静地等着。

对面小吃摊上的李师傅走过来，“老李，来两斤春笋呗。”

李大爷也不称，抓了一大把放进李师傅的塑料袋里，“称啥称，一样多。”

“诶，那是。”李师傅递过来十块钱，李大爷摆手不收，“你上回给我家孙子的炸糕，这笋就当回礼了。”

李师傅不好意思地挠头，“那哪能啊。”最后还是把钱塞给了李大爷。

中午十一点，春笋卖了大半，韭菜几乎没动。远处卖菜的小贩大声吆喝着，“新鲜韭菜咧，刚从地里拔的韭菜咧！”

他们的韭菜水灵粗壮，青翠欲滴，比李大爷那干瘦的韭菜好看多了。但李大爷不在意，他知道那些韭菜是化肥喂出来的，看着是漂亮，吃起来没啥味儿。

一对年轻夫妻停在他的摊前，看了看他的韭菜，犹豫着问，“大爷，您这韭菜多少钱一斤？”

“三块。”李大爷说。

年轻女人惊讶，“这么贵啊？前面才卖两块呢。”

李大爷笑笑，“那你去前面买呗。”

女人的丈夫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说，“咱买点老人家的吧，看着瘦是瘦点，估计没打啥农药。”

“那给我半斤吧。”女人说。

李大爷点点头，抓了一把放进塑料袋里，看着比半斤多些。称都没称。

女人给了两块钱，李大爷摆摆手，“一块钱就行。”

女人有些讶异，不过没多说什么，付了钱就走了。

这就是李大爷的做生意方式。不计较，不争抢，也不爱解释。你要嫌贵，可以不买；你要还价，他肯定让。他那菜，爱要不要。

中午收摊，李大爷提着半筐剩下的春笋和韭菜往家走。路过农贸市场，看到那些用塑料膜包着的蔬菜，白白嫩嫩的，干净得不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东西。镇上的饭店爱用这种菜，价格便宜，外观好看，客人吃得开心。

李大爷的菜没这么漂亮，他不用化肥，不打农药，只用粪肥和咸菜汁。种出来的东西长得慢，也不好看。但镇上有些老主顾，专门等他来赶集。他们说李大爷的菜有小时候的味道。

回到家门口，李大爷远远就看见孙子小宇坐在院子门口的石阶上玩手机。见他回来，孙子蹦起来帮他提篮子。

“爷爷，我跟您说个事儿！”小宇兴冲冲地说，“我把您种菜的视频发到网上了，有好多人点赞呢！”

李大爷愣了一下，“什么视频？”

小宇打开手机给他看，“就是上回我跟您去地里收萝卜，我拍了您怎么拔萝卜，怎么给萝卜剪须根，还有您讲那个咸菜汁的秘方。”

屏幕上是李大爷蹲在地里的样子，背有些驼，手上沾满泥土，正小心翼翼地拔萝卜。视频里，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咸菜汁的好处，笑得很憨厚。

“您看，下面好多评论，都说想尝尝您种的菜呢！还有人问能不能送货上门，都愿意付快递费。”

李大爷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懂这些新鲜事，也从没想过种了一辈子的菜，会突然有人隔着手机屏幕想买。

“你发这干啥？”李大爷不解地问。

“就觉得您种菜挺特别的啊。现在大家都喜欢看这种返璞归真的东西，专门有个叫法，叫’田园生活’。”小宇解释道，“对了，还有个大V转发了，说您这种不用化肥的耕作方式特别环保，是传统农耕智慧，应该推广。”

李大爷摇摇头，不明白什么是”大V”，但听出来应该是好事。他放下竹篮，从里面拿出两根春笋，“行了，别管那些，先吃饭。今天给你做笋炒肉片。”

接下来的一周，事情有些超出李大爷的预期。小宇的视频越传越广，评论越来越多。到了周三，甚至有两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找到了李家，说是要做一期关于”生态种植”的专题报道。

李大爷穿着满是补丁的绿棉袄，带他们去看了自己的菜地。那天天气不好，飘着小雨，地有些湿滑。李大爷拿了自己的黄胶鞋给年轻人换上，自己穿着一双破洞的旧布鞋就下了地。

“大爷，您这样种菜，一年能挣多少钱啊？”年轻记者问。

李大爷想了想，“没算过。够买种子的钱就行。”

“那您为啥坚持不用化肥农药呢？”

李大爷不善言辞，挠了挠后脑勺，“就…吃着放心呗。”

年轻记者等着他说下去，可李大爷没了下文。他不会说什么”生态”“环保”这种时髦词，只是按老辈人的方子来。

见李大爷不再说话，记者又问，“那您觉得现在网上这么多人关注您，想买您的菜，您有什么想法？”

李大爷拔了根萝卜，用布袖子擦干净，掰成两半递给年轻人，“尝尝。”

年轻记者面面相觑，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

“嚯，真甜！”一个记者惊讶地说。

李大爷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甜就对了。这是回答。”

他们没听明白，但还是拍了下来。

第二天，一篇题为《坚持传统农耕30年，六旬老人的无公害蔬菜走红网络》的文章出现在县城的公众号上，配着李大爷在雨中种菜的照片。照片里，他弯着腰，满手泥土，笑容质朴。

这篇文章又被人转发到了更大的平台上。

很快，李大爷的手机就被打爆了。儿子儿媳不得不从县城赶回来帮忙接电话。都是要订菜的，有镇上的，有县城的，甚至还有省城的。

“爸，这下可火了。”儿子李小海拿着个本子记录订单，“都说愿意付三倍价钱买您的菜，还有饭店老板要批发呢。”

李大爷有些不知所措，“我就那一亩八分地，能种多少？”

儿媳在一旁说，“爸，要不咱扩大点规模？隔壁王家的地也可以租过来种。”

李大爷摇头，“不行。地多了，我就照顾不过来了，还得用机器化肥，那就不是我的菜了。”

儿子和儿媳对视一眼，没再劝。他们理解李大爷的坚持，这份坚持让他的菜有了特别的价值。

最后，他们决定只接受县城范围内的订单，每周配送一次，量也有限，先到先得。

晚上，李大爷拿着订单本，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摸了摸那些歪歪扭扭写着陌生名字的纸页。天上星星很亮，蛐蛐叫得很欢。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他想起了三十年前，刚开始种菜时的事。那时候老伴还在，两人辛辛苦苦种了一季的蔬菜，拉到镇上卖，结果卖不动。别人的菜个大水灵，他的又小又干。后来老伴生病，需要钱治疗，他不得不去建筑工地做小工，种菜只能当副业。

老伴走后，儿子考上了大学，他又回到了地里。一年年过去，从壮年到老年，他和这一亩八分地相依为命，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些不起眼的蔬菜，会变得这么值钱。

李大爷掐灭烟头，叹了口气。不是菜变了，是人变了。那些生活在城里的人，开始怀念土地的味道了。

第二天一早，李大爷照常去菜地。

今天要收萝卜，给订了菜的客户准备。他带着竹篮和小铲子，一株一株地挖。萝卜须根很长，得小心不能断了。他的动作很慢，但很认真，就像过去三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样。

“爷爷！”小宇跑过来，手里举着手机，“您的视频又火了！底下好多人问能不能做您的徒弟，学种菜呢！”

李大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学种菜？有啥好学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办法。”

小宇兴奋地说，“有人说愿意付钱来跟您实习呢，说是城市里人压力太大，想体验田园生活。”

李大爷摇摇头，觉得这些城里人想法怪得很。田园生活有啥好的？夏天地里蚊虫叮，冬天手冻得龟裂，下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土。哪有他们想的那么美好？

“我都六十八了，教不了徒弟。”李大爷说，“再说，种菜就是个力气活，没啥技术。”

小宇抱怨道，“爷爷，您这思想得更新了。现在这叫’非物质文化遗产’，您这种传统农耕方式可贵着呢！”

李大爷听不懂这些新词，只是继续挖他的萝卜。但没过几天，县里的电视台也来采访他了，说是要做一期《乡村振兴》的专题片。

李大爷不爱张扬，但架不住儿子劝他，“爸，这是好事，能带动咱们村的经济发展。”

电视台的人来了一大帮，带着各种设备。李大爷穿着平时下地的衣服，背着手站在自家门口，有些局促不安。

主持人问他种菜秘诀，他想了半天，只说了句，“就是别着急，让它们慢慢长。”

主持人又问他对突然走红有什么感想，他挠挠头说，“没啥感想，种了一辈子的菜，就这么回事。”

简简单单的回答，却意外地受欢迎。观众评论说李大爷是”真性情”“不做作”，连说话方式都透着泥土的朴实。

节目播出后，李大爷的订单更多了。村里人都羡慕得很，纷纷来问经验。李大爷也说不出什么经验来，只能一遍遍重复那些老辈人传下来的农谚：清明前后，点瓜种豆；谷雨时节，种瓜点豆。

日子忙碌起来。李大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下地干活。儿子儿媳周末回来帮忙分拣包装，小宇负责在网上回复客户。他们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工作台，把蔬菜分类装袋，然后送到镇上的快递点。

李大爷还是那个李大爷，不爱说话，不爱张扬。但他的菜地变了样，种植更有规划了，每一块都精心安排，确保每周都有不同品种的蔬菜可以供应。他开始记账，记下每一笔订单和收入，这是他一辈子都没做过的事。

夏天到了，李大爷种的西红柿熟了。个头不大，皮有些皱，但熟透了的西红柿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李大爷舍不得卖最好的，总是挑几个最红的留给小宇。

“爷爷，您尝尝这个。”某天晚饭后，小宇递给李大爷一个纸盒。

李大爷打开一看，是一个精致的蛋糕，上面用水果拼出了”谢谢爷爷”四个字。

“这是…？”

小宇笑着说，“这是我用您卖菜的钱，给您买的。我存了好几个星期了。”

李大爷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摸了摸孙子的头，“你这孩子，乱花钱。”

小宇认真地说，“您别小看这钱。我算过了，您现在一个月的收入，比我爸都高了。”

李大爷一愣，“真的？”

“真的！而且订单排到明年春天了。再这样下去，我爸妈都可以辞职回来跟您一起种菜了。”小宇半开玩笑地说。

李大爷笑着摇头，“那可不行。你爸妈有正经工作，我这种菜不过是个巧合，万一哪天大家不喜欢了呢？”

小宇反驳，“不会的，爷爷。人们越来越重视健康了，您这种纯天然的菜只会越来越受欢迎。”

李大爷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吃着孙子买的蛋糕。蛋糕很甜，但他觉得，没有自家地里的西红柿甜。

夜深了，李大爷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回想这几个月发生的变化。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对了什么，还是只是运气好。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明天天一亮，他还是会去他的菜地，像过去三十年每一天那样，弯腰、栽种、收获。

因为对他来说，种菜从来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证明，他和这片土地一样，还活着，还有用，还能结出果实。

半夜，他起来喝水，看见厨房桌上放着小宇的手机。屏幕亮着，是个视频界面。好奇心驱使他点开了视频。

视频里是他在地里忙碌的身影，配着舒缓的音乐，底下滚动着热评：

“希望我爷爷能活到这么大岁数，还能这么硬朗。” “真正的田园生活，好向往。” “老人家的笑容真治愈，看完感觉世界都温柔了。” “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那时候的蔬菜就是香。”

李大爷一条一条地看着，眼眶湿润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平凡的生活，会让这么多陌生人感动。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他关掉手机，回到房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旧钱包。钱包里有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和老伴年轻时在菜地里的合影。那时候，他们刚有了这块地，充满了希望。

李大爷轻轻摸了摸照片，喃喃自语，“老太婆，你看，咱们种的菜，现在可吃香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在这静谧的夜晚，一个普通的老人，因为坚持了三十年的朴素选择，在这个快节奏的世界里，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明天，天还没亮，他又会起床，开始新的一天。而此时此刻，全县甚至更远的地方，有无数人期待着尝到他种的菜——那些看似不起眼，却承载着时间和坚持的味道的菜。

李大爷躺回床上，带着满足的微笑闭上了眼睛。窗外，他的菜地在月光下静静地生长着，就像过去的三十年，也像未来可能的每一天。

来源：浪浪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