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05年初,我背着褪色的双肩包站在杭州城站,站前广场上永远蹲着几个穿皮夹克的黄牛。混熟了之后他们冲我扬扬下巴:"小后生,今天又要去濮院?"递过来皱巴巴的车票时总要调侃两句:"这么拼命攒老婆本呢?"我数着毛票付完二十块差价,跟着他们从铁栅栏缺口钻进去,站台保安
2005年初,我背着褪色的双肩包站在杭州城站,站前广场上永远蹲着几个穿皮夹克的黄牛。混熟了之后他们冲我扬扬下巴:"小后生,今天又要去濮院?"递过来皱巴巴的车票时总要调侃两句:"这么拼命攒老婆本呢?"我数着毛票付完二十块差价,跟着他们从铁栅栏缺口钻进去,站台保安叼着烟挥挥手,早习惯了我这个背着大编织袋的常客。
手里攥着被汗水浸湿的火车票。站台广播里滋滋啦啦响着《东方红》的电子音,绿皮火车喷着白雾缓缓进站,车厢连接处哐当哐当的撞击声像是敲打着我的创业时钟。
趁着新学期还没有开学,我开始了在浙江各个批发市场间辗转的寻货之旅。2003年,2004年,我熟悉了四季青,广州和温州的部分货源,2005年,我想熟悉其他地方的货源。
邻座大叔的搪瓷缸里飘着茶叶沫子,摇摇晃晃三个钟头到桐乡,跳下火车就直奔濮院羊毛衫市场。初春的濮院市场还有些微凉,我挨个档口翻看样衣,汗珠子却顺着脖子往下淌,圆珠笔在进货单上记到没油。中午蹲在市场后巷啃一块钱的葱油烧饼,看蚂蚁在水泥缝里搬运饼渣。
下午转战海宁皮革城,皮料味道呛得人直打喷嚏。有个老板看我学生模样,故意把劣质皮衣卖给我,幸亏隔壁档口大姐悄悄拽我衣角:"小阿弟当心被斩冲头。"晚上赶末班车去织里童装城,那边有个鬼市,听说童装特别便宜,路灯亮起来时我还在跟老板娘磨价格:"阿姨再让五毛,我拿三十件。"老板娘甩着计算器笑骂:"读书人算盘倒精。"
最惊险那次在嘉兴火车站。前夜在四季青旁边的仓库整理货品到凌晨三点,闹钟响时我正梦见自己掉进布料堆里。睁眼看见日光大亮,抓起背包就往外冲。拖鞋差点跑掉一只,冲进站台时绿皮车已经在吐黑烟,检票员老丰揪着我后领子骂:"不要命啦?"却还是松开手放我扑向正在闭合的车门。
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蜷在厕所门口闻着尿骚味,怀里还死死抱着装衣服的塑料袋。对面座位底下钻出个卖袜子的商贩,递给我半瓶矿泉水:"小兄弟出去看货啊?"我灌着水点头。
他弹弹烟灰笑:"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火车穿过金黄的稻田,远处农舍升起炊烟,我数着口袋里皱巴巴的零钱,盘算明天去平湖羽绒服城的路费。
夜里回到六人间的大学宿舍,脚底板磨出的水泡粘着袜子。室友们陆续回来了,六人间里住了四个人,两张空铺被我的货放的满满当当的。
小康探出头:"又去当拼命三郎?"
我打开背包,记账本上歪歪扭扭写着:今日车费37.5元,盒饭6元,样品支出280元。月光从铁窗栅栏漏进来,照在墙边那摞分配好的样衣上,这是最新一季的1688网店和淘宝店铺的新款。
林夕,南希有了男朋友以后,以学习和谈恋爱为主了,保田开了四季青的档口以后,已经不参与夜市的业务,他一边学习,一边打理四季青的档口,当然主要还是茉莉全职掌管四季青的生意,加上红梅的帮忙,服装业务也算红火。我的摆摊大军土崩瓦解,2005需要新的人才加入才行。
傍晚坐在采荷新村公交站等客户,夕阳把柏油马路烤出沥青味。我眯着眼打盹,梦里还在跟档口老板砍价。手机突然在裤兜震动,摩托罗拉V998屏幕压碎后,趁着贴牌的SUDU品牌赚了一波快钱后,我换了一个诺基亚7600,对柳叶刀的设计,爱不释手,最主要还带了100万像素的摄像头,在批发市场拍版,可以手到擒来了。
要说这互联网生意经,我可是吃到了头波红利。天涯论坛创业版块里,我顶着"SUDU汪小闲"的ID写连载:"我在杭州摆地摊的日子......"文字间不经意带出产品信息,跟现在网红种草一个套路。有回版主把我帖子加精,第二天QQ滴滴滴响个不停,都是要货的朋友。
我的摆客网慢慢发帖子的人多了起来,有次在汽车南站等车,听见俩扛编织袋的大叔聊:"昨晚摆客网上说他们四季青仓库有便宜的衣服批发......"我憋着笑没敢相认。
发广告这事要讲战术。白天在19楼论坛发帖,刚打上"厂家直销"四个字就被删帖。后来摸准版主作息,凌晨三点蹲在网吧,泡面汤滴在键盘上,十指翻飞同时往搜狐、百度贴吧灌水。最绝的是搜狐创业论坛的邮箱,群发邮件标题写成"学长教你日入五百",内容里SUDU贴牌服装的广告藏在第三段——那年头没有垃圾邮件过滤,真有个成都小姐姐回信要订一百件T恤。
保田说要走的那天,四季青刚下过一场冷雨。我们蹲在市场后门的台阶上抽烟,他手里捏着半根红双喜,火星子在潮湿的空气里明明灭灭。"老头子在广州开了分公司,非让我去那边读国际学校,说托了很多关系。"他吐出的烟圈撞在斑驳的墙面上,碎成细密的雾。
我盯着台阶缝里冒出来的青苔,想起去年茉莉穿着碎花连衣裙跑来给我们送冰镇酸梅汤。那时候我们还在摆夜市,茉莉扎着脏辫在隔壁摊位卖手作银饰,她总爱把试穿的样衣往身上套,雪纺布料扫过成摞的牛仔裤,像只花蝴蝶在货架间穿梭。
"茉莉知道吗?"我弹了弹烟灰,看见市场后巷驶过一辆装满货箱的三轮车,车斗里露出的防尘罩上还印着保田档口的编号。
保田没说话,把烟头按灭在生锈的铁栏杆上。栏杆上缠着去年圣诞节挂的彩灯,有几颗灯泡被雨水泡得发胀,像哭肿的眼睛。
那天晚上碟片哥来我出租屋送盗版光碟,塑料膜上还沾着四季青的线头。他神秘兮兮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两罐西湖啤酒,"你晓得伐?保田和红梅..."铝罐拉环"嗤"的轻响,泡沫涌出来沾湿他指节上的老茧。
我上次见到红梅的时候,她蹲在收银台后面理账本,马尾辫用黑色电话线发圈扎得一丝不苟。茉莉正踮着脚往模特身上套新款针织衫,红梅突然出声:"领口标签露出来了。"声音轻得像裁缝剪落下的线头。
后来每次去档口,总看见红梅在打包发货。她手指翻飞着给塑料袋打结的样子,让我想起母亲过年包粽子。有次保田重感冒,红梅从保温杯倒出姜茶,杯底沉着几粒宁夏枸杞,在白色搪瓷杯里红得刺眼。
"上个月换季清仓,茉莉和红梅在仓库吵起来了。"碟片哥灌了口啤酒,喉结上下滚动,"为了批雪纺衫的定价,红梅说要保本,茉莉非要降价冲销量。"他抹了把嘴,"保田进来的时候,茉莉的珍珠耳环掉在货箱缝里,到现在都没找着。"
我望着窗外的夜色,四季青的霓虹招牌在雨雾里晕成红绿相间的光斑。想起有次帮保田盘货到凌晨,红梅默默煮了三大碗片儿川。热汤氤氲中,她给保田那碗多加了两个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碰一下就要流出来。
保田说真正意识到红梅和茉莉的不同,是那场订货会后。仓库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茉莉把新款样衣套在塑料模特身上,蕾丝花边扫过摞到天花板的货箱。"定价再低两成,肯定能爆单。"她指尖绕着模特的金色假发,耳垂上新打的耳洞还泛着红。
红梅蹲在地上核对发货单,圆珠笔在单子上划出沙沙的响声。"料子成本涨了三毛,工费..."她突然顿住,抽走茉莉别在模特腰间的价格牌,"这个数字要亏运费。"
我抱着整箱金属拉链站在门口,看见保田的喉结动了动。他伸手去摸烟,茉莉已经掏出打火机凑过去,火苗在她新做的水晶甲上跳跃。红梅突然站起来,怀里的账本哗啦掉在地上,纸页间飘出张泛黄的货运单——是上个月被雨水泡坏的那批雪纺衫的赔偿协议。
那天深夜我陪保田去萧山机场接货,集装箱卡车的大灯刺破浓雾。他握着诺基亚手机反复按亮又熄灭,屏幕上是茉莉发来的短信:"广州真的比杭州好吗?"货场保安亭的收音机里,陈奕迅在唱《十年》,沙沙的电流声裹着钱塘江的潮气。
红梅是坐凌晨的绿皮火车从温州赶回来的。她挎着印有"中国小商品城"字样的帆布包,包里装着新谈下来的纽扣供应商合同。当她在仓库发现那批雪纺衫有问题时,茉莉正躺在保田的二手桑塔纳后座补妆,车窗上凝着哈出的白气。
"你知不知道这批料子见水就缩?"红梅的声音第一次带着颤音,她拽着保田的胳膊往仓库深处走。昏黄的灯泡下,成箱的雪纺衫包装袋里散着雾气,在江南这个潮湿的空气里。
保田蹲下来摸布料的手突然被抓住,红梅的手掌有打包带勒出的茧子。"现在改真空包装还来得及,"她呼吸喷在保田后颈,"我去找那个潮汕老板借设备。"茉莉的高跟鞋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鞋跟踢飞了门口的空矿泉水瓶。
后来碟片哥说,那晚市场值班的保安看见红梅在消防通道哭了。她手里攥着被茉莉扯坏的纽扣样品,塑料珠子滚了半层楼梯。而茉莉的珍珠耳环永远留在了仓库某个角落,和发霉的雪纺衫一起被打包送往不知名的尾货市场。
决定去广州前的雨夜,保田在钱江三桥上来回走了七趟。江水裹着货轮的汽笛声奔向出海口,他手机里存着两条未读短信。红梅发的是十三行档口的平面图,用红色标记了电梯口的黄金位置。茉莉问能不能把四季青的模特都留给她,"反正广州有新款式"。
真正让保田做出选择的,或许是那个宿醉的清晨。红梅把解酒药和温好的豆奶放在档口的老式保险柜上,底下压着新拟的股份转让协议。而茉莉在电话里说要去上海参加选品会,"反正你都要走了"。
保田走的那天清晨,四季青的卷帘门还没完全拉起。红梅在档口清点最后一批库存,打包带勒进掌心压出深红的印子。茉莉突然冲进来,呢子大衣上沾着梧桐絮,手里攥着去广州的火车票。"你说过等这批牛仔外套出完..."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我站在货梯旁看着保田签转让合同,他的钢笔在纸上顿出个墨点。红梅把五个鼓鼓的信封推过来,封口用透明胶带缠了三道,她说这是我的那份五万块钱,四季青旁边的仓库也转租了,以后江湖再见。电梯井里传来钢丝绳摩擦的声响,茉莉的高跟鞋声渐渐消失在防火通道。
开往广州的K527次列车启动时,红梅正在核对随车托运的货单。她把保田的学生证收进贴身的证件袋,指尖掠过塑料封皮下的借书卡——那上面还印着杭州图书馆的旧章。月台上飘来茉莉常用的樱花味香水,混在列车泡面与汗酸味里,很快被隧道的铁锈气息吞没。
三个月后收到保田的明信片,珠江边的晚霞染红了整张邮票。他说他爸帮红梅在十三行租的档口正对电梯口,每天经手的现金要用验钞机过三遍。最近在沙河找到家靠谱的辅料商,纽扣价格比四季青便宜两毛钱一粒。
珠江的季风年复一年吹过十三行的骑楼,把当年的爱恨纠葛和那些未说出口的诺言,都酿成了服装城里心照不宣的传说。偶尔在深夜清点库存时,我会想起保田转让档口那天的场景:红梅把计算器最后一个数字归零的声响,清脆得像茉莉的耳环坠地。
我后来在四季青见到茉莉时,她正给模特调整腰间的流苏。新烫的卷发用雕花木簪盘起,露出后颈那块膏药。"十三行的雪纺料到底比柯桥的挺括,"她手指拂过样衣下摆,"就是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杭州的梅雨。"
2025年在珠江边的夜宵摊,茉莉就着艇仔粥吞下解酒药。"当年要是跟着来广州..."她的话被手机铃声截断。珠江依旧裹挟着无数服装人的悲欢向东流去,只有那些被库存单掩埋的往事,还在某个梅雨季的深夜里,随着发霉布料的叹息轻轻翻个身。
来源:快团团服装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