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拉一次紧急集合吧。"马排长的请求让连长抬起了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拉一次紧急集合吧。"马排长的请求让连长抬起了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我叫王小军,十九岁,来自河北一个小县城。
爸是乡镇企业的会计,妈在县医院当护士,家里条件不算差,在亲戚朋友眼里也算体面。
九七年那会儿,周围人都在谈论着改制下岗,可我家挺稳当的,邻居王婶常说我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娃"。
爸妈对我只有一个期望——考上大学,最好是北京上海那种大城市的学校,毕业后找个铁饭碗,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可我偏不。
十八岁那年初夏,我高考完没等成绩出来,就偷偷去武装部报了名。
"当兵?去哪儿当兵?"爸发现我的报名表时,脸都青了,"你这孩子,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现在什么年头了,谁还去当兵吃那苦?况且,你看看现在的世道,国企改制,下岗潮一波接一波,你妈熬了多少年才在医院站稳脚跟,我这单位也指不定哪天就散伙了,家里就指望你一个啊!"
妈的态度更坚决,直接把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锁进了抽屉,还说:"小军啊,妈不是不支持你,当兵是光荣的事,可妈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让妈怎么活啊!"
可我就这个脾气,越不让我干啥,我越要干啥。
小时候看《士兵突击》,我就羡慕许三多能在那片黄沙漫天的戈壁滩上成长蜕变。
那种感觉像种子一样,在我心里生了根。
一个月后,我靠着姥爷的帮忙,偷偷把户口本拿了出来,办完了手续,坐上了去新疆的列车。
列车晃晃悠悠走了三天两夜,窗外的风景从绿意盎然变成了黄沙漫天。
我还记得下火车那一刻,热浪铺面而来,呼吸都烫嗓子。
接我们的老兵头上包着毛巾,晒得黝黑的脸上全是笑:"欢迎来到'火焰山'!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家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新兵连的训练即将结束。
这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对我们这帮毛头小子来说,却像是过了一辈子。
汗水在戈壁滩上洒得太多,皮肤晒得黝黑,连嗓子眼都是沙子味儿的。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六点出操,一口气跑五公里,然后是擒拿格斗、战术动作、射击训练...晚上十点熄灯,躺在床上时,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刚来时,我曾偷偷哭过。
不是因为训练苦,而是思念家人。
三个月里,我给家里写了七八封信,可一封回信都没收到。
我知道爸妈是生我的气,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马排长是我们连队的灵魂人物,三十出头,当兵十二年,据说是从西藏调过来的老兵油子。
他整天板着张脸,硬得像戈壁里的石头,眉毛下的眼睛像鹰一样犀利。
不知为啥,他特别爱"照顾"我,三个月里,我挨的骂比别人加起来还多。
"王小军,出列!"这句话我都能在梦里听到。
每次出列,不是因为动作不标准,就是因为内务不整齐。
有次我忍不住和宿舍的战友们抱怨:"马排长是不是故意针对我啊?"
老张,我们宿舍年龄最大的,笑着说:"人家是为你好,部队上最毒的蛇,往往咬的是最有前途的人。"
我当时没听懂这话啥意思,只觉得挺别扭的。
那天晚上,我在站岗时,无意中听到了马排长和连长的对话。
"明天是新兵们最后一天了,拉一次紧急集合吧。"马排长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站在帐篷外,透过微弱的灯光,我看到连长皱起了眉头:"老马,何必呢?让孩子们好好休息一晚上。"
"李连长,记得咱俩刚认识那会儿吗?"马排长突然笑了,"那时候你还是个愣头青,差点在边境巡逻时走丢了。"
连长摆摆手:"别提那茬了,丢人。"
"可就是那次紧急集合,让你明白了什么是军人。"马排长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这是他们成为真正军人的最后一课。"
我不知道马排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回到宿舍后也没和战友们说这事。
半夜两点,刺耳的哨声像把尖刀划破寂静的夜。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脑子还没清醒,手脚已经开始条件反射般地动作。
和我同宿舍的李志强一个踉跄从床上摔了下来,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直抽气。
"快,快,志强,起来!"我赶紧扶他一把。
志强是河南农村来的孩子,家里条件差,从小干农活,手上全是老茧。
平时训练很拼命,就是动作笨了点。
这会儿他疼得脸都白了:"哎呦,腿好像抽筋了,你先走吧,别耽误了。"
我咬咬牙,一把架起他:"咱一起出去!要集合一个都不能少!"
我背着志强,跌跌撞撞往操场跑。
八月的夜晚,戈壁滩上依然闷热,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
远远看到操场上已经站了整整齐齐一排人,我的心一沉,知道这次肯定又要挨批了。
等我们俩跑到操场时,队伍已经集合完毕。
马排长的目光跟探照灯似的,一下子就扫到了我们。
他穿着作训服,军帽下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威严。
"王小军,出列!"
这声音太熟悉了,我的心一沉,知道又有麻烦了。
我把李志强安顿好,慢慢地走出队列,站到马排长面前,做好了挨批的准备。
"报告马排长,新兵王小军迟到,请处分!"我挺直腰板,大声喊道。
操场上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的沙沙声。
马排长绕着我走了一圈,目光如炬:"据纪律班长汇报,你动作最快,爬起来第一个。"
我愣住了:"啊?"
"可你却是最后到的。"马排长走近一步,我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知道为什么吗?"
我低下头:"因为我扶了李志强。"
"错!"马排长突然提高了声音,吓得我一哆嗦,"是因为你明白了当兵的意义。"
我抬起头,看到马排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一个都不能少,这就是军人的责任。"
接着,马排长当着全连的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你妈妈的信,写了三次才寄出来。"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三个月了,家里没来过一封信,我以为爸妈还在生气。
可现在,妈妈竟然给我写信了?
我的手有点抖,小心翼翼地接过信封。
"当众读。"马排长命令道。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打开信封,妈妈的字迹那么熟悉,一下子就模糊了我的眼睛:
"小军,妈知道你走时我们没有送你,你心里一定很难过。爸爸是心疼你,我也是。戈壁滩上风沙大,条件苦,我们担心你吃不消。可现在,妈妈想对你说,我们为你骄傲。当兵是男子汉的事,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家里一切都好,你安心训练,好好照顾自己。爸爸嘴上不说,但每天都翻看你小时候的照片。昨天,他还去买了个收音机,说是要听新疆的广播,了解你那边的情况。妈妈做了你爱吃的饺子,包了一大冰箱,等你休假回来吃。军营里的生活一定很辛苦,但妈相信,我儿子能挺过去,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
我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到最后几乎念不下去。
我从没想过,妈妈会写这样的信给我。
小时候,妈妈总是严厉的,从不对我说这种肉麻的话。
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我拼命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一个军人,不能在战友面前掉眼泪,这是我们的规矩。
集合结束后,我一个人在操场上呆坐着。
夜色已深,头顶的星星像钉在天幕上的钢钉,闪闪发亮。
远处的戈壁滩黑魆魆的,只有月光给它披上了一层银纱。
我反复读着那封信,妈妈的每个字都在我心上打了个结。
"信是我写的。"
马排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把我吓了一跳。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手里拿着一支烟,但没点燃。
他坐到我旁边,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平等交流"。
"啥意思?"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这封信,是我写的。"马排长终于点燃了那支烟,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映照出他疲惫的脸庞,"我查过每个新兵的家庭情况,知道你为了参军和父母闹翻了。"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随即涌上一股怒火:"您凭啥冒充我妈?这是欺骗!"
"你说得对,"马排长点点头,烟头的红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我没资格冒充你母亲。"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烟头在水泥地上碾灭:"我当年也是这样,执意当兵,父亲气得三天不吃饭。我从西藏写了十几封信回家,一封回信都没收到。后来,我班长也用这招骗我,说是我爸写的信。"
"那您现在和家里关系怎么样?"我犹豫了一下,问道。
马排长苦笑一声:"十二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我爸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当兵,觉得我不孝顺,不愿意回家继承他的小厂子。现在我要转业了,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我心里还是有气:"那您也不能这样糊弄人啊。"
"军队就是你的另一个家,"马排长看着远处黑魆魆的戈壁,声音低沉,"我们都是你的家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有些东西,看似残酷,实际上是最深的关爱。"
那天晚上,我几乎没睡,脑子里全是那封假信的内容和马排长的话。
说实话,我有点绕不过这个弯。
天刚亮,我就起床了,打算去找马排长说清楚这事。
我觉得他不该这样骗我,就算是为我好,也应该用更直接的方式。
可当我整理床铺时,发现枕头下面压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马排长和一位中年军人的合影,两人都穿着军装,笑得阳光灿烂。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2003年,与张班长在西藏军区。"
宿舍长老张走过来,看了眼照片说:"这是马排长和他的老班长,听说那位班长后来在抗洪救灾中牺牲了。"
"他跟您说的?"我有点惊讶。
"没,是连长告诉我的。"老张压低声音,"马排长刚来部队那会儿,才二十出头,也和家里闹掰了。是他班长用类似的方式帮他度过难关的。这张照片,好像是他唯一的宝贝。"
老张看了看我:"马排长这人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呢。你看他对你多严格,其实是看重你啊。"
我心里一震,赶紧跑去找马排长,想跟他说声对不起,没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可值班室里空空如也,只有桌上的烟灰缸里还有半截没熄灭的烟头。
"马排长呢?"我问连部的勤务兵小李。
小李正在擦皮鞋,头也不抬:"昨晚连夜请假回家了。他爸住院了,听说挺严重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走得这么急?他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谁知道呢,"小李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有点同情,"他家在东北,来回至少得五六天。到时候你们结业仪式估计他赶不上了。"
我找到了连长,连长正在整理一沓文件。
看到我进来,他示意我坐下:"有事?"
"马排长他...回家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连长放下笔,眼睛里闪过一丝疲惫:"是啊,他爸病危,医院下了通知。"
"他爸爸一直不原谅他参军是吗?"我试探着问。
连长似乎有点惊讶:"他跟你说了?"
我摇摇头:"我猜的。"
连长叹了口气:"马排长从军十二年,几乎没回过几次家。他爸爸经营着一个小厂子,一直想让他回去接班。这次可能是他们父子最后的见面机会了。"
我心里一阵难受:"那他还会回来吗?"
"他心里有数。。"
接下来的日子,我心不在焉。
马排长走得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和他道别,道歉。
训练还在继续,但少了马排长的呵斥声,营地竟然显得有些冷清。
晚上休息时,我常常想起马排长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他刻意板起的脸。
原来他心里装的,都是我们这些"不争气"的新兵蛋子。
一周后,我们的结业仪式如期举行。
那天的阳光格外明媚,照在黄色的戈壁滩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所有新兵整齐列队,看着军旗冉冉升起,心中满是庄严与自豪。
突然,我看到队伍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马排长回来了!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得笔直,目光如炬,仿佛一尊铁塑。
仪式结束后,我忍不住跑上前去。
"马排长,您回来了。您爸爸..."我不知道该怎么问。
马排长的眼中有一丝黯然:"他走了,不过,我们和解了。"
"对不起..."我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别说这个。"马排长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你妈妈的信,真的。"
我惊讶地接过信封,拆开一看,真的是妈妈的字迹!
信中说她和爸爸已经原谅了我的任性,理解我的选择,为我感到骄傲。
妈妈还说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私下里一直打听部队的情况,还托人给我寄了一包家乡特产。
"您怎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回家前托战友联系了你家人,"马排长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温和笑容,"告诉他们你在部队的表现。你妈妈听说你能在零下十几度的戈壁滩上坚持训练,半夜站岗时还能背下整本条令,二话不说就写了这封信。"
我眼眶湿润了:"谢谢您,马排长。对不起,我之前误会您了。"
"别谢我,"马排长望向远处的戈壁,夕阳把他的侧脸映照得格外柔和,"你知道吗,我爸临走前握着我的手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
"他说:'儿子,爸一直都为你骄傲,只是不善表达。'"马排长的眼睛有些湿润,"我想你父母也一样。"
"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小心地问。
"留在部队。"马排长坚定地说,"我爸最后明白了我的选择,这就够了。。"
夕阳下,我们师徒并肩而立。
戈壁的风吹过军营,带着特有的咸味和干燥,掠过我们的脸庞,像是无声的宣誓。
风沙模糊了远处的地平线,但我知道,在那地平线的另一端,有家人在等着我,也有千千万万个需要保护的家。
这时,我才真正明白马排长的良苦用心。
。
那年夏天,我在戈壁滩上成长,从一个叛逆少年变成了一名军人。
而马排长,就像戈壁滩上的一棵胡杨,默默扎根,固守着自己的信念。
多年后,当我也成为一名排长,带着新来的毛头小子在戈壁滩上训练时,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夜晚。
"拉一次紧急集合吧。"那天晚上,马排长的话像是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生根发芽,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军人。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