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连长,您还记得那年戈壁滩上,您骂我'连花瓶都不如'的事吗?"
戈壁花开
"刘连长,您还记得那年戈壁滩上,您骂我'连花瓶都不如'的事吗?"
她笑着问我,目光清澈如水,哪还有半点当年那个被我骂哭的女兵影子?
1978年的春天,西北戈壁滩上的风沙比往常更猛烈些。
我刘铁山,时年三十岁,当时是新兵连的连长,带兵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副铁面孔。
戈壁驻地条件艰苦得很,白天太阳晒得脸皮生疼,晚上冷得要钻进被窝直哆嗦。
风沙能钻进每一个缝隙,连睡觉都得把被子塞紧,不然醒来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全是沙子。
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早就习惯了,可对新兵来说,这地方简直就是地狱。
那天,我正在操场上监督训练,远远看见指导员老王领着一个瘦小姑娘走过来。
那姑娘走路小碎步,背着个书包,跟赶集似的,一点儿军人样子都没有。
"这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叫许小程,分到你连队了。"老王介绍道,语气里带着点儿"你可要好好对待"的意思。
我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兵:瘦瘦小小,戴着黑框眼镜,手指白净修长,脸蛋白嫩得能掐出水来,看起来书卷气十足。
身高还不到我肩膀,风一吹好像就能倒,这样的人能在戈壁滩上坚持下来?
"你会爬绳子吗?"我直接问,声音硬邦邦的。
许小程眨眨眼,笑得挺自信:"在学校我体育成绩还不错。"
那笑容像春风一样,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城里姑娘的自以为是。
"那行,你先爬一个给我看看。"我指了指训练场边上那根粗麻绳。
她看了看那根麻绳,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结果可想而知,爬到一半就卡住了,手脚并用却怎么也上不去,最后狼狈地滑了下来,手掌都磨红了。
周围的男兵们偷偷笑着,有人小声嘀咕:"这也能来当兵?"
"这就是你说的体育不错?"我冷笑一声,"部队不养闲人,更不需要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许小程低着头,眼眶红了,嘴唇却紧紧抿着。
这一幕被路过的老兵张大勇看见了,他晚上来找我:"连长,你别对新来的小许太苛刻了,人家好歹是大学生,城里来的,不容易适应。"
"大学生怎么了?到了部队就是一个兵!"我一拍桌子,"你以为敌人会因为她是女的、是大学生就对她客气?"
"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
"没什么可不能的!"我打断他的话,"我当兵二十年,什么兵没带过?别看她是女的,娇生惯养,到了部队没有特殊待遇!"
我这个人就这样,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入伍第三天,全连拉练三十公里。
那天气温高得吓人,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天上,地面烫得能煎鸡蛋。
男兵们都汗如雨下,更别说瘦弱的许小程了。
没走到一半,她就两腿发软,脸色煞白,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却一声不吭。
我故意拖慢了步子,走到她身边:"怎么,走不动了?大学生了不起啊?"
"不...不是,我能行。"她咬着嘴唇说,眼神倔强得很。
可话音刚落,她就晕倒在地上,砸起一小片尘土。
我当场火了:"这样的兵,连花瓶都不如,至少花瓶还能装水!"
老王赶紧过来帮忙,几个男兵把她抬到了阴凉处。
她醒来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爬起来就要继续走。
"你先回去休息吧,"老王说,"身体要紧。"
"不,我能坚持。"她固执地说,拖着软绵绵的腿跟上了队伍。
那天晚上,老王私下劝我:"铁山啊,女兵刚来,你对她太苛刻了点。"
"打仗不会因为你是女的就对你客气,我宁可训练时她流泪,也不要战场上我们流血。"我硬邦邦地回答。
老王摇摇头:"你这脾气啊,得改改了,不是谁都能受得了你这一套的。"
"受不了就滚蛋,戈壁滩不欢迎弱者!"我梗着脖子说。
谁知道,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女孩子倔得很。
那晚巡查时,我发现许小程的床铺空了。
顺着月光,看见训练场上有个小小的身影在爬绳子,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爬上去,直到手掌磨出了血泡。
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而倔强。
我没出声,悄悄离开了,心里却有点触动。
第二天一早,我路过女兵宿舍,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小程,你手怎么了?都是血泡!"一个女兵惊呼。
"没事,昨晚练习爬绳子磨的。"许小程的声音轻轻的。
"你犯得着吗?连长那么凶,你就别理他。"
"不是的,"许小程认真地说,"连长说得对,我确实太弱了,不努力怎么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
听到这话,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从那以后,她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训练,负重跑步,俯卧撑,单杠。
我装作没看见,依旧对她很严厉,甚至比对别人更严厉些。
战士们背后叫我"铁石心肠",可他们不知道,正是这种严厉,才能让新兵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起来。
那年夏天,戈壁滩上遭遇了五十年不遇的沙尘暴,持续了整整五天。
黄沙遮天蔽日,连营区都看不清了。
补给中断,水源告急,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成了问题。
战士们喝的都是过滤后的沙水,苦涩难咽,有人喝了直接拉肚子。
我看着战士们一个个苦着脸,心里也直着急,可又不能表现出来。
就在这时,许小程主动请缨:"连长,我学过简易过滤装置制作,能不能试试?"
我半信半疑地点了头,想着大学生就是有点本事,说不定真能派上用场。
没想到她真的用几层沙布、活性炭和石子搭建了一个简易过滤系统,水质明显改善了。
战士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尝试这"新鲜"的水。
"大学生,真有两下子。"我难得夸了她一句。
她笑得像朵绽放的花,那笑容在灰蒙蒙的沙尘中格外明亮。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骨子里有一股子倔强劲儿,跟这戈壁滩的风沙一样,不服输。
转过年,连队举行紧急集合演练,检查战士们的应急装备。
全连只有许小程一人带了急救包,而且能熟练使用。
我后来才知道,她自学了整本《战地救护手册》,连老兵都自叹不如。
演习那天,她带领的女兵小组创造了连队记录。
看着她指挥自如的样子,谁还能认出那个当初被我骂得泪眼婆娑的新兵?
我终于在全连面前表扬她:"咱们连有人从风沙里生出了花朵的韧性。"
"戈壁滩也能开出坚韧的花,许小程就是这样的花。"
她听完,眼眶红了,可这次是因为高兴。
战士们都笑着看我,好像在说:"铁面连长终于开窍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和许小程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我依然严厉,她依然倔强,但彼此都多了一份理解和尊重。
1985年,一次演习中,我为了救一名被山体滑坡掩埋的战友,右腿严重受伤,韧带断裂,肌肉萎缩。
医生说我这辈子都得一瘸一拐了,再也不能回到部队。
就这样,我提前退了役,回到西北小县城,在一家国营厂当了技术员。
离开时,许小程站在队伍中,向我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不舍。
回到地方后,日子过得平淡,也算安稳。
厂里的工资不高,但足够养家糊口。
妻子张淑芬是个温柔贤惠的人,从不因为我的腿脚不便抱怨什么。
我们有个儿子,上高中了,学习挺好,是我们的骄傲。
可好景不长。
1998年,全国掀起国企改革浪潮,我们厂子也难逃厄运,大规模裁员。
我这个老伤残军人,自然在下岗名单之列。
妻子又恰巧在这时患上了类风湿,关节红肿疼痛,每天光吃药就要花掉不少钱。
家里顿时陷入了困境。
那段日子真难熬。
冬天来了,家里连暖气费都交不起,一家人围着小煤炉取暖。
儿子上大学的学费成了最大的压力,我四处借钱,就是不想让他辍学。
我靠修理小家电勉强糊口,天没亮出门,天黑透了回家,腿疼得要命也不肯休息,却还是入不敷出。
"老刘,去找找战友帮忙吧。"一天晚上,妻子小心翼翼地提议。
"打仗时候能并肩作战,现在人家都有各自的难处,我一个人能扛。"我从来不服输,哪怕是对生活。
"可你的腿..."
"没事!"我打断她的话,"咱家还轮不到伸手向人要东西的地步!"
妻子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她了解我的脾气,倔得跟头牛似的,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2003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我在县医院排队等着买廉价药。
那天特别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我的腿因为天气原因疼得厉害,只能靠墙站着,脸色发白。
候诊大厅的电视上正播着新闻,报道县里来了个新书记,女的,叫许小程。
我愣住了,电视上那个干练自信的女人,真的是二十多年前那个被我骂哭的女兵吗?
我仔细看了几眼,错不了,还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那种倔强的神情,只是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老刘,你发什么愣呢?排到你了!"前面排队的老张喊我。
"没...没事。"我回过神,心里却翻江倒海。
那天回家,我把这事告诉了妻子。
"那你去找她啊!当年你是她的连长,她肯定记得你。"妻子眼睛一亮,好像看到了希望。
我摇摇头:"她如今前程似锦,何必因我这残兵影响心情。"
"再说了,当年我对她那么苛刻,人家未必记得我好。"
"你这人啊,就是死要面子,"妻子叹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端着。"
"不是端着,"我倔强地说,"是我刘铁山这辈子没求过人,哪怕饿死,也要饿得有骨气!"
妻子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擦眼泪。
我心里也不好受,可男人嘛,总得有点坚持。
我没去找她,日子还得照样过。
我继续修理小家电,挨家挨户上门服务,尽管腿疼得厉害,还是咬牙坚持。
有时候碰到熟人,会问我:"老刘,听说新来的县书记是你以前带过的兵?"
我随口应付:"是吗?我带过那么多兵,记不清了。"
人家就摇摇头,说我不识时务。
可没过多久,县里突然出台了退役军人关爱政策,特别是对伤残军人的补助力度很大。
我家获得了医疗补助,老伴的药费有了着落,生活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接着,我被邀请到新成立的退役军人技能培训中心当教员,教年轻人修理电器,月工资比我以前高多了。
儿子大学毕业后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总算能贴补家用了。
我心里明白,这事跟新来的县书记脱不了干系,可我还是没去打扰她。
不是不感激,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当年苛刻的连长,如今落魄的老兵。
直到那年"八一"建军节,县里举办退役军人座谈会,我作为代表被邀请参加。
会场布置得很隆重,大红的横幅,鲜艳的花束,就连椅子都是软垫的。
我穿着唯一的一套像样的衣服,坐在后排,心里有点紧张。
会后茶话会上,我正端着茶杯发愣,许小程主动走到我面前。
她穿着简单的深色套装,没什么首饰,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比电视上看起来更亲近些。
"刘连长,您还记得我吗?"她轻声问,目光温和。
我心里一颤,故作镇定:"许书记好。"
"在您面前,我永远是战士许小程。"她笑着说,眼里有光。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多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戈壁滩上的风沙,她磨破的手掌,她在月光下练习爬绳子的倔强背影...
"你...你现在挺好的。"我终于憋出一句,声音有点发抖。
"刘连长,我找了您很久。"她认真地说,"当年您的那句'花瓶',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要不是您当年的严格要求,就没有我今天的坚韧。"
"我从军队转业后,一直把您的教导作为准则:严格要求自己,关爱他人,宁可训练十分苦,不让工作一分松。"
我鼻子一酸,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半晌,我才低声说:"你能有今天,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跟我没多大关系。"
"不,连长,您教会了我坚强。"她执拗地说,"在最艰难的时候不放弃,在最黑暗的地方看到希望。"
"那些年我在部队学到的,远比大学里学到的更宝贵。"
我们聊了很久,从过去聊到现在。
她告诉我,她离开部队后,进入地方工作,一步步从基层做起,吃了不少苦,也遇到过不少挫折。
"可每次想放弃的时候,我就想起您当年说的话:'戈壁滩也能开出坚韧的花'。"
她又说:"您知道吗?我办公桌上一直放着一朵干花,是从咱们当年的戈壁驻地带回来的。"
"每当我遇到困难,就看看它,想想在那么恶劣的环境里,它都能开花,我有什么理由退缩?"
听着她的话,我心里热乎乎的,眼眶也有点湿润。
走的时候,她说:"刘连长,您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告诉我。"
我本想说不用,但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只好点点头。
后来,我明白了她为什么对我这么照顾。
不是报恩,而是传承。
她把当年在部队学到的坚韧和担当,带到了工作中,又通过政策的制定,传递给更多的人。
2008年5月,汶川发生大地震。
县里紧急组建志愿队赶赴灾区,我虽然已经将近六十岁,腿脚也不太利索,还是第一个报了名。
妻子急得直哭:"你这腿脚,能干什么?添乱吗?"
"我是老兵,关键时刻不上,难道等着年轻人去送死?"我倔强地说。
许小程作为县领导,亲自带队。
看到我时,她没有劝我回去,只是点点头:"刘连长,我相信您。"
到了震区,眼前的景象让人心痛:房屋倒塌,道路中断,到处是哭喊声。
我那些尘封多年的军人本能一下子苏醒了。
在混乱的环境中,我组织大家分组救援,建立临时指挥点,合理分配物资。
年轻人们一开始还有点不服,觉得我这个老头子瘸着腿能干什么。
可慢慢地,他们发现我虽然腿脚不便,但经验丰富,判断准确,指挥有序,渐渐服了气。
第三天傍晚,天快黑了,大家都准备休息。
突然,一处废墟传来微弱的哭声。
我顾不上腿疼,直接钻了进去。
废墟下面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吓得直哭,身上还压着一块水泥板。
"别怕,叔叔带你出去。"我安抚着她,一点点挪开压在她身上的水泥板。
正当我把孩子往外送的时候,余震突然袭来,出口被堵住了。
我把女孩护在怀里,心想这下完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刘连长,坚持住,我来救你!"
是许小程!
她不顾危险,带人一点点挖开了通道。
终于,在一片欢呼声中,我抱着小女孩爬了出来。
那一刻,我看到许小程眼中的泪水和骄傲,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戈壁滩。
"刘连长,您还是那个刘连长。"她哽咽着说。
我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满是感动。
回程的大巴上,许小程悄悄塞给我一个小盒子。
打开一看,是枚特制的奖章,背面刻着八个字:"戈壁绽放的花,永不凋零。"
我把奖章紧紧攥在手里,眼泪差点掉下来。
回到家,妻子看到奖章,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把当年在戈壁滩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妻子听完,眼眶红红的:"原来你这个倔老头子,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什么细腻不细腻的,"我嘴硬道,"当兵的人,就是要有担当。"
去年冬天,许小程邀请我到县青年干部培训班做报告。
我原本想拒绝,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讲的,可她坚持说:"您的经历和精神,正是这些年轻人最需要学习的。"
讲台上,我讲述了军旅生涯中的点点滴滴,讲述了什么是责任和担当。
讲到戈壁滩上的那朵花时,我看到台下许多年轻人眼中闪烁着光芒。
台下,许小程和那些年轻人认真听着,目光中满是敬意。
报告结束,一个年轻人问我:"刘老师,您觉得军人精神的核心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也能像戈壁的花一样,倔强地开放。"
台下,许小程默默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
如今的我已经七十多岁了,腿脚更不利索了,但依然每周去培训中心教课。
我教那些年轻人修理电器,也顺便教他们一些做人的道理。
许小程也调走了,听说更上了一层楼。
但每年"八一",她必定会打来电话问候,或者亲自来看我。
"刘连长,您还记得那年戈壁滩上,您骂我'连花瓶都不如'的事吗?"她总是这样开场。
而我也终于明白,人生就像戈壁的花,看似脆弱,实则顽强;看似孤单,却能影响彼此;看似短暂,却能生生不息—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