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东风小区后面有块菜地，是八十年代老旧小区留下的一片空地。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想分一小块种菜，慢慢地，年轻人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还在坚守。

东风小区后面有块菜地，是八十年代老旧小区留下的一片空地。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想分一小块种菜，慢慢地，年轻人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还在坚守。

老李的菜园子是最大的。六十八岁的老李，退休前是县里皮鞋厂的模具师傅，手艺不错，就是脾气犟。他老伴儿五年前走了，儿子在省城做什么互联网工作，一年也见不到两回。

那天我去菜地摘几个黄瓜，看见老李蹲在地上抠拔杂草，地上放着半瓶二锅头，杯子是洗发水的瓶盖。旁边还坐着个陌生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戴副眼镜，皮肤白得不像干活的人，头发有点乱，衣服倒是挺干净。

“这谁啊？”我问。

老李头也没抬：“捡来的。”

那人笑了笑，说：“李叔，我叫王明，不是捡来的，是来帮忙的。”

老李哼了一声：“一个大老爷们，西装革履的，突然来说要帮我种地，不是有病就是骗子。”

王明也不恼，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中华烟，抽出一支递给老李。老李接过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放回烟盒里。

“好烟不能浪费。”老李说。

我注意到王明手上有几个创可贴，指甲缝里还有泥。看来已经在这干活有几天了。

“老张，你今儿中午有空不？来我家吃饭。”老李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你会做饭？”

老李得意地一笑：“王明做的，手艺不赖。”

王明就这样在老李的菜园里扎了根。

他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帮老李松土、除草、浇水，有时还会带来一些种子，说是什么新品种。起初大家都很好奇，纷纷猜测他的来历。有人说他是骗子，想骗老李的退休金；有人说他可能是老李远房亲戚；还有人说他肯定是慈善机构派来的。

夏天的一个下午，我看见王明戴着草帽在给茄子搭架子。他脱了上衣，背上一道长长的疤痕特别醒目。

“那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

他笑了笑：“年轻时候不懂事，和人打架留下的。那时候挺狠的，现在想想挺后悔的。”

他的手机响了，是那种最新款的，估计得一万多。他看了一眼，直接挂断了。

“老板催我了。”他说，但我注意到他手机上显示的是”妈”。

有一次，县里下了场大雨，老李家房顶漏水了。我去看他，发现王明已经爬到屋顶上面，用塑料布临时处理好了。老李家里都是九十年代的家具，电视还是那种老式大背头，只有茶几上放着一台崭新的电热水壶，印着”给李叔的礼物”几个字。

“老李，这人到底是谁啊？”我趁王明去买补漏材料，小声问道。

老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就来了，说想学种菜。一开始我还提防他，后来发现他是真心想学。”

“他不要钱？”

“我给他塞钱，他从来不收。倒是老往我这送东西，我都怪不好意思的。”老李搓了搓有些变形的手指，“昨天他还说要帮我装修房子，我没同意。我这老房子，装修了也是浪费。”

到了秋天，老李的菜园收成特别好。萝卜比往年的大一倍，白菜也格外结实。我们这些老人的菜园，种的基本都是自家吃的量，多出来就送亲戚朋友。但老李这次收成太好，多出好多。

一天早上，我看见老李和王明在菜地旁边摆了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他们种的蔬菜，整整齐齐地分成小堆，每堆旁边还放着手写的小牌子：“无农药栽培”、“生态种植”。

“你们这是要卖菜？”我问。

王明点点头：“李叔的菜很好，我找了几个朋友来买。”

没多久，来了三四辆豪车，下来几个穿着考究的人。他们二话不说，一人抱了好几捆蔬菜，付款时直接扫了王明手机上的二维码。

“多少钱一斤啊？”我好奇地问。

老李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十五块。”

“十五？”我惊讶地瞪大眼睛，“菜市场才三块钱一斤啊！”

王明解释说：“李叔的菜是纯天然无公害的，这些人都是懂行的，愿意出高价。”

回家路上，老李悄悄告诉我：“张老哥，你别说出去。这些菜都是免费送朋友的，钱是王明自己出的。我听见他给朋友打电话，让他们装模作样地来买菜，好让我高兴。”

老李说这话时，眼圈有点红。

秋去冬来，天气越来越冷。王明还是每天来，只是穿得更厚了。他给老李买了电热毯和加湿器，还在院子里安装了监控摄像头，说是担心老李夜里摔倒没人知道。

我们这些老邻居开始习惯王明的存在，甚至有人向他讨教种菜技巧。王明总是很耐心地回答，从不摆架子。可每当有人问他的身份背景，他就会笑笑转移话题。

有一次，我去找老李下象棋，无意中发现王明从包里拿出一堆文件在看。那些文件上印着”XX控股集团”的字样，看起来很正式。他见我进来，立刻收了起来。

腊月二十九那天，王明来老李家，带了一堆年货，说自己要回家过年了。

“初五就回来。”他拍拍老李的肩膀。

老李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布口袋：“给你妈带点自己种的菜。”

王明接过去，眼眶有点湿。

老李转过身，假装去拿烟，我看见他背对着我们抹了一下眼角。

过年期间，我们县城突然热闹起来。县电视台报道说，本地出生的企业家王志国回乡考察，计划投资三个亿建设农产品深加工基地。

电视上那个王志国，西装革履，戴金丝眼镜，站在县政府大楼前接受采访。我总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正月初五，王明果然回来了，还是那副邋遢样子。我们正在老李家搓麻将，王明进门时，老李头也没抬，只是说：“厨房有饺子，自己热。”

第二天，县里几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东风小区门口。一个穿制服的司机下车，恭敬地打开后座门，从车上走下来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穿着考究的羊绒大衣，手上戴着亮闪闪的戒指。

她径直走向老李的菜园，后面跟着几个助理模样的人。

我们几个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这阵势，都有点懵。

老李正在翻地，王明在旁边帮忙。听到动静，两人一起抬头。

“妈？”王明放下铁锹，一脸惊讶。

那位贵妇人气得浑身发抖：“王志国！我找了你一冬天，原来你在这里种地？！”

老李也懵了，看看王明，又看看那位女士：“志国？谁是志国？”

王明尴尬地搓了搓沾满泥土的手：“李叔，我…我叫王志国，不是王明。”

事情很快就明了了。那位贵妇人叫陈美娟，是华沃集团的董事长，而王志国——也就是我们认识的王明——是她的独子，华沃集团的CEO。

华沃集团是省内有名的农产品加工企业，资产上百亿。王志国去年因为工作压力过大，一次体检后被诊断出有轻度抑郁。医生建议他放松心情，做些喜欢的事。

他从小对种植有兴趣，便借着回乡考察的机会，偷偷来到了这个远离市区的老小区。那天他看见老李一个人在菜园忙活，就主动上前搭话，没想到一待就是半年。

“你知道我多担心吗？”陈美娟数落儿子，“你电话也不接，公司的事也不管，董事会都快炸了！”

王明——不，是王志国——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每周都回公司处理紧急文件。其他时间我想在这里。”

陈美娟看了看四周破旧的环境，皱起眉头：“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又脏又累。”

老李把铁锹往地上一插：“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种地怎么了？种地养活了多少人？我们这菜园子虽然不大，但种的菜可都是无公害的，比你们那些打了农药的菜强多了！”

王志国急忙拉住要发作的母亲：“妈，李叔教了我很多。这半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陈美娟没说话，只是四下打量。她看到旁边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的在锄地，有的在浇水，全都停下来看着这一幕。

“你们的菜真的没打农药？”她突然问。

老李挺起胸膛：“三十年了，从来不打农药！”

陈美娟若有所思，转向儿子：“那个农产品基地的事，你真想做？”

王志国点点头：“特别想。我调研了半年，我们县的土壤和水质都很适合无公害蔬菜种植。”

春天来了，东风小区后面的菜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华沃集团在那里建立了”李记生态农场”，聘请老李做技术顾问，月薪一万。其他种菜的老人也都有了工作，负责管理各自擅长的蔬菜品种。

老李还是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但房子已经修缮一新。他拒绝了王志国送他去省城住的提议，说：“我这辈子就是种地的命，哪也不去。”

王志国每周都会来小区几次，有时是谈工作，有时就是陪老李聊天、种地。有一次我听见他叫老李”干爹”，老李红着脸骂他没正形，但眼里全是笑意。

我问老李：“你早就知道王明的真实身份了吧？”

老李摇摇头：“我真不知道。”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过我猜他不是普通人。你想啊，哪有种地把指甲盖都磨出血还坚持的？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少爷。”

“那你为什么不赶他走？”

老李望着远处正在和工人交谈的王志国，眼神柔和：“我儿子上大学后就没回来过几次，这小区谁家不是子女在外面？老了才知道，种了一辈子地，收获最珍贵的不是菜，是陪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是王志国留下的，取出一支，慢慢点燃：“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这就够了。”

烟雾缭绕中，老李的脸上满是皱纹，但那笑容，却像他种的新鲜蔬菜一样，充满了生命力。

远处，一辆轿车停下，陈美娟走了下来，手里提着保温桶。她冲老李喊：“李师傅，我给你带了排骨汤！”

老李嘿嘿一笑：“我闺女来了！”转身大步走去。

我坐在菜园边的小板凳上，看着老李和他新组成的”家人”，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这一生，播种的不只是庄稼，还有情分。最好的收获，往往出人意料。

春日的暖阳下，老李的菜园生机勃勃，一如他焕发的生命。

来源：猛猛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