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转眼到了第二年暑假,丁玲决心离开上海,到北京求学。去之前,她回湖南探望母亲。丁玲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瞿秋白和王剑虹,“他们没有理由反对,他们同意了。……我走时,他们没有送我,连房门也不出,死一样的空气留在我的身后。”
作者:马驽
上一篇讲了瞿秋白、王剑虹、丁玲之间微妙的感情。丁玲为了成全闺蜜,主动回避。她选择离开。她们后来的人生轨迹是怎么样的呢?
九、美人如玉剑如虹
转眼到了第二年暑假,丁玲决心离开上海,到北京求学。去之前,她回湖南探望母亲。丁玲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瞿秋白和王剑虹,“他们没有理由反对,他们同意了。……我走时,他们没有送我,连房门也不出,死一样的空气留在我的身后。”
也许,没有送别,倒是最好的选择,可以避免许多尴尬。在瞿秋白和王剑虹方面,对丁玲的离去,是不舍的。事后,瞿秋白在王剑虹写给丁玲的信尾补充道:“你走了,我们都非常难受。我竟哭了,这是多年没有过的事。”
(瞿秋白就义前遗照)
在这封信中,丁玲更收到不祥的信息:王剑虹告诉她,自己时常感到身体不适,可能生病了。
不久,在湖南的丁玲突然收到王剑虹堂妹的电报:“虹姊病危,盼速来沪。”
丁玲惴惴不安赶回上海。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慕尔鸣路住宅已经物是人非。瞿秋白赶去广州开会了,王剑虹的棺木停放在四川会馆。
墙上挂着王剑虹的遗照,正是那天丁玲送给瞿秋白的照片。如今瞿秋白用一张白绸将照片包着,背后题写着一首诗:“你的魂儿我的心”。“你”指的丁玲,因为丁玲叫王剑虹“虹”,听上去像是“魂”;“我”是指瞿秋白自己,他称呼王剑虹“梦可”,是法文“我的心”读音。
后来丁玲第一部小说,题目就叫《梦柯》。她还以瞿秋白与王剑虹的爱情为蓝本,写了小说《韦护》;“韦护”是瞿秋白的笔名之一,取自嫉恶如仇的韦陀菩萨。
丁玲知道,瞿秋白和王剑虹写了很多诗。她寻找他们的诗稿,却不见影踪。问瞿云白,瞿云白懵然不知。
十、扑朔迷离的关系
这里需要说一说瞿秋白的二弟瞿云白与丁玲的关系。有一个流行甚广的传言:瞿秋白与王剑虹结为伉俪时,瞿云白与丁玲也谈上了恋爱。甚至,这一说法出现在美国记者里夫(Earl H.Leaf)所写的《丁玲——新中国的女战士》一书中。(此书写于1937年,1938年出版。)
里夫又是怎么得知的呢?他的信息,可能来源于丁玲的好朋友沈从文。沈从文在《记丁玲》一文中写道:“丁玲女士似乎也与瞿××(指瞿秋白,因文章在国统区出版,不敢直呼其名)的一个兄弟,有过一度较亲切的友谊。”
(沈从文)
此说法还有一个史料,来自彭述之的回忆。彭述之的名字,现在知道的人不多,而在当时,他是中共最高层仅有的三四个决策人之一。他从苏联学习回国,住的地方,正是丁玲记载的慕尔鸣路那幢房子,具体门牌为“307号”。
(彭述之)
彭述之说,他住在瞿秋白房间下面,这时瞿去了广州,房间空着,他亲眼看见瞿秋白的弟弟瞿韵(云)白,和“未来的小说家丁玲”在这房间里进出,“这两个年轻人,完全被他们的爱情史所陶醉。”
彭述之的说法可信吗?笔者觉得可信度不高。彭述之是“陈独秀路线”的主要推行者,1927年批判陈独秀时,瞿秋白的主要矛头,指向的就是彭述之。所以彭述之对瞿秋白非常不满,或者坦白地说,是怀恨。“‘恨’屋及乌”的心思有没有呢?我觉得是有的。
(瞿秋白和云白、景白、坚白)
另外,从时间线上分析,彭述之看到丁玲,应该是丁玲接到电报回上海,到四川会馆祭奠了王剑虹,然后到307号暂住几天。这时她的房间已被其他同志占用(是不是彭述之这间,笔者不能肯定),只好借住在楼上空着的瞿秋白房间。
彭述之还说,几天后瞿韵(云)白和丁玲同去了北京,这也是失实的。
瞿秋白的房间,后来入住的是蔡和森和向警予。可惜,丁玲在离开上海后,向警予才来,不然她见到“九姨”,存在改变她人生道路的可能。
(向警予1928年牺牲)
对此传闻,丁玲有过回答。丁玲历尽沧桑,已至老年,她的儿子蒋祖林曾当面问过丁玲,与瞿云白是什么关系?丁玲直截了当地说:“没有的事,那是谣传。我那时自视甚高,怎么看得上瞿云白?他那时只是个替瞿秋白管家的角色,没有多少趣味。”
丁玲心高气傲,后来还有表现,容后再叙。
十一、相遇北京
可叹“美人如玉剑如虹”的王剑虹女士,竟尔英年早逝。丁玲伤心地离开上海,前往北京。“我像一个受了伤的人,同剑虹的堂妹们一同坐海船到北京去了。”
瞿秋白留言叫丁玲写信给他,并留下通讯地址。但丁玲因王剑虹的去世,迁怒于瞿秋白,她愤愤不平想的是:“不管你有多高明,多么了不起,我们的关系将因剑虹的死而割断。虽然她死于肺病,但她的肺病从哪儿来,不正是从你那里传染来的吗?”
丁玲此推测只是一时怨气,还有其道理?没有答案。那个年代,肺结核流传很广,瞿秋白确实感染过。但另一方面,王剑虹的母亲和姐姐都是死于肺病。
(瞿秋白和杨之华)
丁玲在北京期间,陆续收到瞿秋白十来封信。信中瞿秋白十分自责,甚至说“只有天上的梦可(指王剑虹)和地上的冰之(指丁玲,蒋冰之)才有资格批评他。”
丁玲晚年在写回忆瞿秋白的文章时,把这句话的后半句删掉了。在另外一篇访谈文章中,作者把丁玲的话改成了:“只有天上的女子王剑虹,和世上的女子杨之华能批评他。”
杨之华,瞿秋白妻子,他们于1924年11月结婚。12月,瞿秋白因躲避敌人通缉,来到北京,住了一个来月。次年初,他返回上海,参加中共第四届全国代表大会。
在北京期间,他与丁玲见过一面。丁玲回忆,这天傍晚,她回到学校,门房告诉她,有人要见她,等了两个钟头,留下一封信。原来是瞿秋白。她如约去瞿秋白住处看望他。瞿秋白不在,只有瞿云白在屋里。瞿云白东翻西找,终于在行李中找到一张照片,高兴地拿给丁玲看。
这是杨之华的照片。“一见这张照片我便完全明白了,我没有兴趣打听剑虹的情况,不等秋白回来,我就同云白告辞回学校了。”
杨之华是1924年春入学上海大学的,丁玲认识她。“她长得很美,与张琴秋同来过慕尔鸣路。”(插话:张琴秋是中共最早一批女干部,她先后同茅盾的弟弟沈泽民、红四方面军政委陈昌浩结婚。)
杨之华倒是亲眼目睹了王剑虹去世的情况。她回忆道:我和其他三位同学,前往医院看望生病的王剑虹,发现王剑虹被病痛折磨得皮包骨。“她(王剑虹)用自己的双手要求抱瞿秋白,并时时吻他,不断的(地)叫他。而他慌乱而苦恼地弯手去抱她,也发出同样悲惨的呼声。汗与泪混在一起从他的头上点滴地流着。……(她)只觉冷。狼狈的秋白捏住她的手不断地流泪……(他)站在屋角,双手盖着眼睛悲伤地痛哭。”
几个月后,杨之华与丈夫沈剑龙离婚,嫁给了瞿秋白。这里有一段佳话:1924年11月27日,上海报纸登出三份启事:沈剑龙与杨之华离婚;瞿秋白与杨之华结婚;沈剑龙与瞿秋白结为好友。
沈剑龙亲来参加了瞿、杨的婚礼并致祝贺。唯一不接受的是沈剑龙的父亲沈玄庐。沈玄庐是中共创始人之一,他一怒之下,宣布退党。
(沈玄庐)
杨之华保存了瞿秋白写给王剑虹的数十封信。在那些信中,瞿秋白向王剑虹吐露的爱意令人感动。杨之华晚年,她的孙女问她,为什么将瞿秋白写给王剑虹的信,同写给她自己的信收藏在一起?杨之华回答:“因为她(王剑虹)是我爱人的爱人。”
十二、不喜欢过于理智
回头再说丁玲和瞿秋白,他们在这一个来月里,同在北京,却像陌生人一样,互不来往。甚至丁玲的朋友受了无妄之灾。
丁玲对瞿秋白满腹怨气,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两个字:“薄幸!”——“为了剑虹的爱情,为了剑虹的死”。
她把这些情绪告诉好友谭惕吾。谭惕吾冷静地劝她:你不值得难受,把过去的事抛进大海吧。丁玲觉得谭惕吾说得有道理,“但我却连她也一同疏远了。我不喜欢这种透彻,我不喜欢过于理智。”
(右一为谭惕吾,民主党派领导人,终生未嫁)
在瞿秋白即将离开北京之前,丁玲与他见了一面。因为杨之华写信来,信寄到丁玲处,请她转交瞿秋白。丁玲只好去苏联大使馆找他。瞿秋白正在里面开会,看见丁玲,他走出会场,默默接过信,然后陪丁玲一同吃饭,问她生活、学习、朋友,“就是一句也不谈到王剑虹,一句也不谈杨之华。”
瞿秋白写给丁玲的十封信,是极其珍贵的史料,丁玲把保存在李达夫人王会悟那里。后来丁玲被捕,她的东西转存在谢澹如家。解放后谢澹如把东西还给丁玲,唯独没有了瞿秋白的信。这也可以理解,因为信末署名“秋白”。在那时,发现瞿秋白的字迹,是要被杀头的。
十三、“韦护”
一晃五六年之后,他们又在上海见过两三面。
1930年夏,丁玲的丈夫胡也频在一次党的会议上见到了瞿秋白。瞿秋白当即写了一封信,叫胡也频带给丁玲,信末署名“韦护”,正是丁玲小说《韦护》中主人公的名字。韦护的原型,就是瞿秋白。
年底的一天,瞿秋白和瞿云白兄弟突然来到丁玲家中。对于瞿氏兄弟的来访,丁玲夫妇既兴奋又尴尬。因为他们“穷得想泡一杯茶招待他们也不可能”。瞿秋白笑着对丁玲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现在是一个有名的作家了。”
秋白看了丁玲怀中的儿子,问:“他叫什么名字?”丁玲回答:“母亲给他取名祖麟。”瞿秋白笑道:“应该叫韦护,这是你又一伟大作品。”
这次访问后不久,丁玲的丈夫胡也频于1931年2月7日,和另外22名同志,被杀害于上海龙华国民党警备司令部。其中有5人,是左翼作家联盟成员。(“左联五烈士”遇害披露情节,可参见前面袁殊故事)。
面对白色恐怖,丁玲没有退缩,她逆流而上,主编左联机关刊物《北斗》。她在约稿时,曾在鲁迅家见过瞿秋白,但他们的对话,仅限于编辑与作者的交流。
1932年3月,丁玲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仪式在一家酒楼的雅间举行,由潘汉年的哥哥潘梓年主持(潘梓年后面还会出现在故事中)。令丁玲意外的是,瞿秋白代表中央宣传部出现在会场。
大家都知道,这几年瞿秋白的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1927年,瞿秋白代替陈独秀,成为中央最高领导人;不久因为“左”倾盲动错误被批判;后来他去了江西苏区;红军长征,他被留下;转移途中,被国民党军逮捕,于1935年6月遇害于福建长汀。
瞿秋白囚禁期间,曾接受记者采访。在谈到丁玲时,他的回答饶有深意:……丁玲原为上海大学学生,我当时有一爱人、与之甚要好,故丁玲常在我家居住。丁玲适时尚未脱小孩脾气,常说,“我是喜欢自由的、要怎样就怎样党的决议的束缚。我是不愿意受的。”我们亦未强制入党,此时仍为一浪漫的自由主义者,其作品委甚为可读。与胡也频同居后,胡旋被杀,前年忽要求入党。作品虽愈普罗化,然似不如早期所写的好。
瞿秋白曾参加丁玲入党仪式,当然清楚丁玲的党员身份。此时丁玲被国民党特务绑架,他现在这样说,明显是为了掩护丁玲。
丁玲后来又经历了哪些起落波折?容后再叙。
(瞿秋白、杨之华和女儿瞿独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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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
来源:这才是战争